淝水之战

【原文】

晋烈宗孝武皇帝太元八年

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拜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少年都统。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耳。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八月，戊午，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坚谓苌曰：“昔朕以龙骧建业，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征也！”坚默然。

慕容楷、慕容绍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

魏晋·青瓷庄院

【译文】

晋武帝太元八年（公元383年）

前秦王苻坚下诏命令开始大举进攻东晋。百姓中每十个成年人中选派一人充军；良家子弟中，年龄在二十岁以下的、有才智有勇气的人，全都被授官羽林郎。还说：“晋朝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照此形势看来，凯旋的时间不会太久，可以先行造好府第再出发。”良家子弟被征的有三万多骑兵，苻坚任命秦州主簿赵盛之为少年都统。当时，满朝大臣都不希望苻坚出征，却唯独慕容垂、姚苌以及良家子弟对此赞同。阳平公苻融劝谏苻坚道：“鲜卑、羌族的虏臣，是我朝的仇敌，朝思暮想地期盼着风云变化以完成他们的心愿，他们所陈述的策略，怎么能够听从呢！良家少年全都是富家子弟，他们根本不懂军事，只是苟且进献阿谀奉承之言来讨得陛下欢心罢了。现在陛下如果相信并依从了他们的话，轻率地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臣恐怕这既不能大功告成，而且紧接着还会产生后患，到那时可就后悔莫及了！”苻坚还是没有听从。

八月初二，苻坚令阳平公苻融督帅张蚝、慕容垂等人率领步、骑兵二十五万人作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统领益州、梁州诸军事。苻坚对姚苌说：“以前我凭借龙骧将军的官位建立了大业，还不曾轻易地把这个官位授予给别人，你就努力干吧！”左将军窦冲说：“君王无戏言，这话是不祥的征兆！”苻坚一时沉默。

慕容楷、慕容绍向慕容垂进言道：“君主的骄纵傲慢日益严重，叔父建立中兴大业，就在此行了！”慕容垂说：“是。除了你们，谁还能和我一起完成大业呢？”

魏晋·十二连枝灯

【原文】

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琰，安之子也。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玄围棋赌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藩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译文】

八月初八，苻坚从长安发兵，将士共有六十多万，骑兵二十七万，旌旗战鼓遥遥相望，前后绵延千里。九月，苻坚到达项城，凉州的大军刚刚到达咸阳，蜀、汉方面的兵力正顺流而下，幽州、冀州的军队抵达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运输军粮的船只多达万艘。阳平公苻融等人的三十多万兵力，先期抵达颍口。

东晋下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的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人率领八万兵丁抵抗前秦。并让龙骧将军胡彬带领五千水师援助寿阳。谢琰是谢安的儿子。当时，前秦的军队已经十分强盛，东晋京城里人人震惊恐惧。谢玄入朝，向谢安征询应对策略。谢安一副泰然样子，回答道：“我已经别有打算了。”说罢就闭口无言。谢玄也不敢再多问，于是就让张玄重新请求指令。谢安随即命令手下驾车出游山间别墅，亲朋好友云集，同谢玄在别墅里玩围棋赌博。谢安的棋术一直比不过谢玄，但是这天，谢玄却因为内心恐慌，在很有利的形势下投子打劫，反而不能取胜。谢安跋山涉水，一直到晚上才回来。桓冲很为国家的根基大业担忧，随即派精锐部队三千人入城援救京师。谢安坚决加以阻拦，对他说：“朝廷已经做出处理决定，士兵都不缺乏武器，应当留在西藩之地以作防备。”桓冲于是对藩府参佐感叹道：“谢安虽有身居朝廷的气量，但却不熟悉带兵作战的谋略。现在大敌当头，还能尽情游玩，高谈阔论，只是派遣未经战事的年轻人前去抵御，再加兵力有限，力量薄弱，天下大局已经可以看出，我们就要受到外族的统治了！”

魏晋墓壁砖画

【原文】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癸酉，克之，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郧城。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以“强弱异势，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人趣洛涧，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尽收其器械军实。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劲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译文】

入冬，十月，前秦阳平公苻融等人率军进攻寿阳。十月十八日，寿阳被攻克，平虏将军徐元喜等人被俘虏。苻融让他的参军河南人郭褒出任淮南太守。慕容垂攻破郧城。胡彬得知寿阳被攻陷的消息后，退到硖石进行守卫，苻融于是出兵攻打硖石。前秦卫将军梁成等率领五万兵众屯驻在洛涧，沿着淮河设防以遏制东面的兵力。谢石、谢玄等在距离洛涧二十五里的地方驻扎，因为顾忌梁成而不敢向前。胡彬的粮食很快耗尽，于是秘密地派使者向谢石等报告说：“现在贼寇兵力强盛而我军的粮食已经用尽，恐怕不能再见到大军了！”前秦人俘获了胡彬，把他送到了阳平公苻融那里。苻融火速派使者向前秦王苻坚报告说：“现在贼寇力量稀少，容易擒获，但是恐怕他们会逃走，应该迅速派兵前来。”苻坚于是把大部队留在了项城，亲自带领八千轻骑，日夜兼程赶到寿阳与苻融会师。苻坚还派尚书朱序前去劝说谢石等人，说道：“我们双方兵力强弱悬殊，不如迅速投降。”朱序却在暗地里对谢石等人说：“如果秦国的百万兵力全部抵达，的确难以与他们相抗衡。现在乘着各路军队还没有云集，应当迅速出击。如果能打败他们的前锋，那么他们会因此而丧失士气，随即就可以一举攻破他们。”

谢石听说苻坚在寿阳，很惧怕，企图用不交战的策略来拖垮前秦军队。谢琰劝谢石采纳朱序的建议。十一月，谢玄派广陵相刘牢之率领精兵五千进军洛涧，在距离洛涧不到十里的地方，梁成扼守山涧部署兵阵正等待着刘牢之的到来。刘牢之径直向前渡河，抗击梁成，结果大败梁成，斩杀了梁成和弋阳太守王咏。又分派兵力阻断了他们归途上的渡口，前秦的步、骑兵于是全都崩溃，争先恐后地向淮水逃亡，有一万五千兵丁死于此次战争，前秦扬州刺史王显等人也被擒获，秦军的武器军粮全部被收缴。于是谢石等各路晋军分别从水路、陆路双管齐下。前秦王苻坚与阳平公苻融登上寿阳城观望，只见东晋的军队严阵以待，向远处看又望见了八公山上的草木，也都以为是东晋的士兵。苻坚于是回头对苻融说：“这也是强劲的敌人，为何说他们兵力薄弱呢？”苻融茫然若失，脸上渐渐有了恐惧的神色。

【原文】

秦兵逼肥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七八。初，秦兵少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获秦王坚所乘云母车及仪服器械、军资珍宝畜产不可胜计，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

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饥甚，民有进壶飧、豚髀者，坚食之，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陛下厌苦安乐，自取危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安有子饲其父而求报乎？”弗顾而去。坚谓张夫人曰：“吾今复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魏晋时期医学家皇甫谧像

【译文】

前秦的军队紧逼淝水而列阵，东晋的军队根本无法渡过。谢玄于是派使者对阳平公苻融说：“您孤军深入，然而现在却紧逼淝水布阵，这是长久对峙的策略，并非准备速战速决的架势。如果能让兵阵稍微后移，好让晋朝的军队得以渡河，以决胜负，这不是很好吗？”前秦部将都说：“我众敌寡，不如遏制他们，让他们不能上岸，这样便可以万无一失。”

苻坚说：“只要率领部众稍微后撤一点，让他们渡河渡到一半，这时我们再出动铁甲骑兵奋勇拼杀！”苻融也表示赞同，随即挥舞战旗指挥兵众后撤。前秦的军队一退就不可收拾。谢玄、谢琰、桓伊等因此得以率领军队渡过河去攻击他们。苻融骑马巡视军阵，企图统率退逃的兵众，结果战马倒地，苻融于是被东晋的士兵斩杀，前秦的军队顿时崩溃。谢玄等乘胜追击，一路追到青冈，前秦的军队大败，自相践踏而死的人，遮蔽山野堵塞山川。逃亡的人听到刮风的声音和鹤的鸣叫声，都以为是东晋的军队即将来到，所以昼夜不敢停歇，慌不择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十个中间有七八个因此惨死。起初，前秦的军队向后稍微撤退时，朱序趁机在军阵后面大声呼喊：“秦军已经失败了！”兵众们听后随即就狂奔乱逃。朱序趁乱与张天锡、徐元喜都前去投奔东晋。缴获了前秦王苻坚所乘坐的装饰有云母的车驾以及礼仪服饰、军事器械、军用物资、珍奇宝物和畜产品等不计其数。接着又攻取了寿阳，前秦的淮南太守郭褒被生擒。苻坚身中流箭，单枪匹马逃到了淮河以北，饥饿得厉害，当地百姓送来了盛在壶里的水泡饭、猪骨头，苻坚吃后，赏赐给他们十匹布帛、十斤绵。这些人却推辞说道：“陛下厌恶困苦，安于享乐，自取危难。我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是我的父亲，哪里有儿子给父亲饭吃还求回报的呢！”说罢他们没看一眼赏赐的东西便离开了。苻坚因此对张夫人说：“我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治理天下呢！”说话间潸然泪下。

谢安接到了驿站传送的书信，得知前秦的军队已经失败，当时他与客人正在下围棋，看完信就把它放到了床上，一点喜悦的样子都没有，继续下他的围棋。客人问他信中说了什么，只听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小孩子们已经战胜敌寇了。”下完棋后，他回到屋里，跨过门槛的时候，竟然高兴得连屐齿折断都没有察觉。

东晋·金带金具

【评析】

淝水之战是我国历史上比较著名的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前秦国主苻坚率领百万大军进攻东晋。东晋的八万人由谢玄、谢琰率领在八公山对峙。苻坚遥望八公山，觉得山上一草一木都是东晋的士兵，不禁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了，这就是成语“草木皆兵”的来历。但是事情已经是无法挽回了，当军队一触即溃的时候，逃散的苻坚一路上听到风声和空中的鹤鸣，认为是东晋追兵的喊杀，吓得不敢停下来，一直逃到淮河以北，这就是成语“风声鹤唳”的由来。不听群臣劝阻的苻坚在兵败之后，不久就被自己的部将杀死。至此，前秦烟消云散，成为一个历史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