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皇敬瑭

【原文】

后晋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天福元年

石敬瑭遣间使求救于契丹，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刘知远谏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敬瑭不从。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白其母曰：“儿比梦石郎遣使来，今果然，此天意也。”乃为复书，许俟仲秋倾国赴援。

张敬达筑长围以攻晋阳。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安重荣、张万迪降兵皆隶焉。知远用法无私，抚之如一，由是人无贰心。敬瑭亲乘城，坐卧矢石下，知远曰：“观敬达辈高垒深堑，欲为持久之计，无它奇策，不足虑也。愿明公四出间使，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能办之。”敬瑭执知远手，抚其背而赏之。唐主使端明殿学士吕琦至河东行营犒军，杨光远谓琦曰：“愿附奏陛下，幸宽宵旰。贼若无援，旦夕当平；若引契丹，当纵之令入，可一战破也。”帝甚悦。帝闻契丹许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屡督张敬达急攻晋阳，不能下。每有营构，多值风雨，长围复为水潦所坏，竟不能合，晋阳城中日窘，粮储浸乏。

石敬瑭

【译文】

后晋高祖天福元年（公元936年）

石敬瑭派使者从僻路去契丹请求救援，让桑维翰草拟表章向契丹主称臣，并且请求用对待父亲那样的礼节来侍奉契丹主，相约等事情成功的那一天，将卢龙一道以及雁门关以北诸州全都划割给契丹。刘知远劝谏他道：“称臣就可以了，再用父亲的礼节侍奉他那就实在太过分了。用丰厚的金银绢帛贿赂他，自然足够促使他发兵救援了，没有必要再许诺割给他土地，那样的话，恐怕以后就会成为中原的大患，到那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石敬瑭却不听劝。依然派人将表章送到了契丹，契丹主耶律德光看后大喜过望，告诉他的母亲说道：“孩儿我近来梦见石郎派使者前来，如今果然来了，这真是天意啊！”随即便给石敬瑭写了回信，许诺等到中秋时节，就会倾尽全国兵马前来救援他。

张敬达修筑很长的包围工事用以进攻晋阳。石敬瑭让刘知远担任马步都指挥使，把安重荣、张万迪的降兵都交付他统领。刘知远依法办事，从不徇私舞弊，对待军民抚恤一视同仁，因此他手下的人都没有二心。石敬瑭亲自登临城上视察兵力部署，坐卧在敌人的矢石投射之下。刘知远说：“察看张敬达这些人修筑高垒深沟，是想作持久的打算，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奇策，是不值得顾虑的。请您向四面派出走僻路的使者，多多经办对外事务。守城的事其实很容易，就交给我知远一个人就行了。”石敬瑭因此握着刘知远的手，抚拍他的脊背而对他大加赞赏。

后唐主派遣端明殿学士吕琦到河东行营去犒劳军队，杨光远对吕琦说：“请您附带着上奏陛下，希望主上不要为此太过操劳。贼兵假如没有援兵，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平定；假如他勾结契丹前来进犯，那么就故意放他进来，一次战斗就可以将他打败。”后唐末帝听后甚是喜悦。末帝得知契丹答应石敬瑭等到中秋时节发兵前来支援他的消息后，就连着好几次督促张敬达火速攻打晋阳，却都没能攻下。每逢对包围工事有所营建，往往会遭遇风雨天气，这样一来，很长的包围工事就又被水浸泡破坏，竟然不能合拢。晋阳城中越来越窘迫，粮食储备都因遭到浸泡而短缺。

戴凤纹回鹘冠的妇女

【原文】

九月，契丹主将五万骑，号三十万，自扬武谷而南，旌旗不绝五十余里。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婴城自守，虏骑过城下，亦不诱胁。审琦，洺州人也。辛丑，契丹主至晋阳，陈于汾北之虎北口。先遣人谓敬瑭曰：“吾欲今日即破贼可乎？”敬瑭遣人驰告曰：“南军甚厚，不可轻，请俟明日议战未晚也。”使者未至，契丹已与唐骑将高行周、符彦卿合战，敬瑭乃遣刘知远出兵助之。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以步兵陈于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轻骑三千，不被甲，直犯其陈。唐兵见其赢，争逐之，至汾曲，契丹涉水而去。唐兵循岸而进，契丹伏兵自东北起，冲唐兵断而为二，步兵在北者多为契丹所杀，骑兵在南者引归晋安寨。契丹纵兵乘之，唐兵大败，步兵死者近万人，骑兵独全。敬达等收馀众保晋安，契丹亦引兵归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兵千余人，刘知远劝敬瑭尽杀之。

是夕，敬瑭出北门见契丹主，契丹主执敬瑭手，恨相见之晚。敬瑭问曰：“皇帝远来，士马疲倦，遽与唐战而大胜，何也？”契丹主曰：“始吾自北来，谓唐必断雁门诸路，伏兵险要，则吾不可得进矣。使人侦视，皆无之。吾是以长驱深入，知大事必济也。兵既相接，我气方锐，彼气方沮，若不乘此急击之，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矣。此吾所以亟战而胜，不可以劳逸常理论也。”敬瑭甚叹伏。

【译文】

九月，契丹主耶律德光亲自统领五万骑兵，号称是三十万，从代州扬武谷一路向南进发，旌旗连绵不断长达五十多里。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孤城自守，契丹骑兵路过城下时，竟然也没有诱降威胁他。丁审琦是洺州人。十五日，契丹主一行抵达晋阳，将兵马设列在汾北的虎北口。先派人对石敬瑭说：“我准备今天动手讨伐贼兵，你觉得怎么样？”石敬瑭派人驰马告诉他道：“南军兵力非常雄厚，不可以轻敌，请等到明天议论好后再出战也不迟。”使者还未抵达契丹军营，契丹兵就已经同后唐骑将高行周、符彦卿等人开始交战，石敬瑭随即派刘知远出兵援助他们。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用步兵在城西北山下布阵。契丹派三千轻骑兵，不披盔甲，直接冲突到唐兵的阵列中。唐兵见契丹兵势单力薄，便争相对他们进行驱赶，等到了汾水转弯处，契丹兵涉水而去。唐兵沿着河岸一路向北进军，这时契丹的伏兵从东北蜂拥而出，冲击唐兵，将唐兵分成了两部分，位于北面的步兵大多都被契丹所杀，位于南面的骑兵则撤回了晋安营寨。契丹任由兵马趁乱出击，唐兵随即大败，步兵死亡人数将近万人，骑兵却得以保全。张敬达等人集中剩余兵力退守晋安，契丹也率领其兵士返回到虎北口屯驻。石敬瑭俘虏了后唐降兵一千多人，刘知远劝说石敬瑭将他们全都杀掉。

这天晚上，石敬瑭从北门出去，谒见契丹主。契丹主拉着石敬瑭的手，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石敬瑭问道：“皇帝远道而来，兵疲马倦，急切与唐兵交战结果却还能大获全胜，这是何原因呢？”契丹主说：“刚开始我从北面过来的时候，想到唐兵肯定会切断雁门的各条道路，在险要之地派兵设伏，那样的话，我就不可能顺利前行了。于是我就派人前去侦察，结果并没有发现断路和伏兵，这样才让我得以长驱直入，知道事情已经胜利在望了。等到兵马相接以后，我军的气势正盛，彼军的气势却很沮丧，假如不趁此机会急速进击他，那么等到时间拖得长了，到时谁胜谁负就不可预测了。这正是我之所以能够速战速决的道理，是不能用谁劳谁逸的通常情理来加以衡量的。”石敬瑭听后非常叹服。

【原文】

壬寅，敬瑭引兵会契丹围晋安寨，置营于晋安之南，长百余里，厚五十里，多设铃索吠犬，人跬步不能过。敬达等士卒犹五万人，马万匹，四顾无所之。甲辰，敬达遣使告败于唐，自是声问不复通。唐主大惧，遣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将洛阳步骑兵屯河阳，诏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将魏州兵二万由青山趣榆次，卢龙节度使、东北面招讨使兼中书令北平王赵德钧将幽州兵由飞狐出契丹军后，耀州防御使潘环乣合西路戍兵由晋、绛两乳岭出慈、隰，共救晋安寨。契丹主移帐于柳林，游骑过石会关，不见唐兵。

契丹主谓石敬瑭曰：“吾三千里赴难，必有成功。观汝器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为天子。”敬瑭辞让者数四，将吏复劝进，乃许之。契丹主作册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筑坛于柳林。是日，即皇帝位。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以与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己亥，制改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皆遵明宗之旧。

契丹·青铜观音菩萨像

【译文】

十六日，石敬瑭率领兵马会合契丹兵马将晋安寨包围了起来，并在晋安的南面安营扎寨，长达一百多里，宽约五十里，遍布戴铃索的吠犬，人们根本连半步都休想过去。这时张敬达等人的士兵尚有五万人，马有万匹，四面张望着，却不知道往哪里去好。十八日，张敬达派使者向后唐朝廷奏报打了败仗，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了。后唐主深感恐惧，派遣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统领洛阳步兵、骑兵在河阳屯驻，末帝还诏令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率领魏州的两万兵马从邢州青山奔赴榆次，卢龙节度使、东北面招讨使兼中书令北平王赵德钧统率幽州兵悄悄地从契丹军阵之后突击，耀州防御使潘环乣会合西路戍守的兵士从晋州、绛州间的两乳岭出兵向慈州、隰州共同援救晋安寨。契丹主把军帐移到了柳林，游骑过了石会关，竟然还没有遇见唐兵。

契丹主对石敬瑭说：“我从三千里以外赶来为你解决危难，肯定会成功。我察看你的器宇容貌和见识气量，真的很有中原国主的风范啊！我打算拥立你做天子。”石敬瑭推辞谦让了好多次，将吏们也都反复劝说他进大位，因此他才答应了。契丹主令人制作册封的文书，命令石敬瑭做大晋皇帝，自己解下衣服冠冕亲自授予他，在柳林搭台筑坛。当天，就让石敬瑭登上了皇帝的宝座。石敬瑭答应割让了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个州给契丹，并且仍然许诺每年输送三十万匹绢帛给契丹。十一月十四日，后晋高祖皇帝石敬瑭下令，更改年号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大赦天下；敕命各种法制都继续遵循明宗时的旧规。

【原文】

以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河东军府事，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使事，观察判官薛融为侍御史知杂事，节度推官白水窦贞固为翰林学士，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延广，陕州人也。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

天福三年，帝上尊号于契丹主及太后，戊寅，以冯道为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煦为契丹主册礼使，备卤簿、仪仗、车辂，诣契丹行礼；契丹主大悦。帝事契丹甚谨，奉表称臣，谓契丹主为“父皇帝”；每契丹使至，帝于别殿拜受诏敕。岁输金帛三十万之外，吉凶庆吊，岁时赠遗，玩好珍异，相继于道。乃至应天太后、元帅太子、伟王、南、北二王、韩延徽、赵延寿等诸大臣皆有赂。小不如意，辄来责让，帝常卑辞谢之。晋使者至契丹，契丹骄倨，多不逊语。使者还，以闻，朝野咸以为耻，而帝事之曾无倦意，以是终帝之世与契丹无隙。然所输金帛不过数县租赋，往往托以民困，不能满数。其后契丹主屡止帝上表称臣，但令为书称“儿皇帝”，如家人礼。

【译文】

让节度判官赵莹担任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河东军府事，掌书记桑维翰担任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使事，观察判官薛融担任侍御史知杂事，节度推官白水人窦贞固担任翰林学士，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担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担任步军都指挥使。景延广是陕州人。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

天福三年（公元938年）后晋高祖为契丹国主耶律德光及述律太后上尊号，让冯道担任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煦担任契丹主册礼使，配备卤簿、仪仗、车辂，送到契丹行礼；契丹主万分喜悦。后晋高祖对契丹的侍奉恭谨有加，上奏表称臣，称契丹主为“父皇帝”；每当契丹的使者前来，后晋高祖都会特意在别殿拜接契丹的诏书和敕令。每年除了要输送金帛三十万给契丹外，还有各种吉凶庆吊、季节馈赠、玩好珍异，运送的车马在道路上络绎不绝。甚至于对述律太后、元帅太子、伟王、南王、北王、韩延徽、赵延寿等诸大臣都分别有贿赠；他们稍微有不满意的地方，便会前来责备、索取，后晋高祖常常用谦卑的言辞谢罪。晋朝的使者去到契丹，契丹往往骄傲倨慢，出言不逊。使者回到朝廷后，向后晋高祖据实报告，朝廷内外都以此感到羞耻，而后晋高祖却依然对待契丹卑躬屈膝，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此，在后晋高祖的有生之年，和契丹国没有发生过任何摩擦。然而所输送的金帛，只不过是几个县的田租赋税。常常托辞说民间困乏，不能够全额送到。后来，契丹主屡次制止后晋高祖，不让他再上表称臣，只让他在写信的时候自称“儿皇帝”就可以了，犹如家人之间相互行礼一样。

【评析】

石敬瑭为了同后唐作战，派使者请求契丹援助，提出尊奉耶律德光为父皇帝，把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的土地都割让给契丹。耶律德光早就有进军中原的野心，就立即亲自率领五万骑兵南下，给中原各个国家造成极大的恐慌。有些心怀鬼胎的大臣就趁机结好他们，打算自立，而有的忠臣还敢于怒骂契丹人。契丹扶持石敬瑭做了后晋的皇帝，后来直接把后晋灭掉，“儿皇帝”石敬瑭的臭名却流传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