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主亡国

【原文】

陈长城公至德二年

是岁，上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牎、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沈、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并有宠，迭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余人，侍上游宴后庭，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余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上见而悦之，得幸，生太子深。贵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详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宦官近习，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狱，货赂公行；赏罚之命，不出于外。大臣有不从者，因而谮之。于是孔、张之权熏灼四方，大臣执政皆从风谄附。

南朝陈后主妃张丽华

【译文】

陈长城公至德二年（公元584年）

这一年，陈后主在皇宫光昭殿前修筑临春、结绮、望仙三座楼阁。每一座楼阁都高达数十丈，连延数十间，门、窗、壁带、悬楣、栏杆等都是用沉木和檀木雕刻而成，并装饰以黄金、玉石或者珍珠、翡翠等，楼阁的门窗外都悬挂着珠帘，室内摆放着宝床、宝帐，穿戴赏玩的东西瑰奇华丽，都是近古以来所未有的。每当微风轻拂，沉木、檀木便会香飘数里。楼阁下用石头堆积成假山，引水为池，并且还混杂种植着奇花异草。

陈后主自己居住在临春阁，张贵妃居住在结绮阁，龚、孔两贵嫔居住在望仙阁，彼此通过各楼阁间的复道互相来往。此外，后宫之中还有王美人、李美人、张淑媛、薛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都为陈后主所宠幸，她们也常常到三座楼阁上游玩享乐。陈后主还任命宫女中有文才的袁大舍等人为女学士。尚书仆射江总尽管担任宰相一职，但是却不亲自处理政事，天天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十几个文官，伺候后主在皇宫后庭游玩宴乐，在那里不讲究君臣尊卑次序，被称作“狎客”。陈后主每次举办酒宴，都让诸位妃、嫔和女学士等狎客一起赋诗作文，互相赠答，然后从中挑选特别艳丽的诗作，谱成新曲，再挑选宫女千余人练习歌唱，分部上演。其歌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多是夸赞各位妃、嫔的美丽容貌的。君臣饮酒听歌，通宵达旦，习以为常。

张贵妃名叫丽华，原本是兵家之女，后为龚贵妃的婢女，陈后主对她一见钟情。她很快得到了陈后主的宠幸，生下了太子陈深。张贵妃的头发大约有七尺长，乌黑油亮，又机敏聪慧，富有文采，举止优雅端庄。每当她顾盼凝视之时，更显得光彩照人，照映左右。张贵妃善于察言观色，体察后主的心意，为后主引荐宫女；因此后宫的妃、嫔、宫女一律对她感恩戴德，竞相在陈后主面前夸赞她的善良。她又擅长装神弄鬼的巫术，常常在后宫中举行一些不合礼仪的祭祀活动，聚集女巫在那里鼓瑟跳舞，把整个后宫弄得乌烟瘴气。陈后主懒得处理政事，朝中文武百官只要有所启奏，都必须经由宦官蔡脱儿、李善度呈进请示；陈后主于是靠在松软的靠垫上，把张贵妃抱坐在他的膝盖上，两人共同审批奏表，裁决政事。大凡蔡脱儿、李善度两人所没能记住的，张贵妃都会逐条地加以分析，因此任何遗漏都没有。张贵妃还经常参访了解皇宫以外的事情，人世间的一言一事，张贵妃必定预先知道，然后如实禀告陈后主。陈后主因此更加宠幸她，这样一来，张贵妃的地位就远远超过了后宫的所有妃、嫔。陈后主近旁的宦官和亲信里外勾结，狼狈为奸，援引宗属亲戚，横行霸道，卖官鬻狱，贿赂公行，甚至连朝廷赏罚命令，也都尽出宫外。外朝的大臣稍有违背旨意的，就会遭到的陷害。一时间，孔贵嫔、张贵妃权倾朝野、炙手可热，执掌朝政的王公大臣无不竞相逢迎攀附。

玉树新声

【原文】

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中书舍人施文庆，颇涉书史，尝事上于东宫，聪敏强记，明闲吏职，心算口占，应时条理，由是大被亲幸。又荐所善吴兴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卿为中书舍人。客卿有口辩，颇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旧制：军人、士人并无关市之税。上盛修宫室，穷极耳目，府库空虚，有所兴造，恒苦不给。客卿奏请不问士庶并责关市之征，而又增重其旧。于是以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领，毫厘不差；然皆不达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士民嗟怨。客卿总督之，每岁所入，过于常格数十倍。上大悦，益以施文庆为知人，尤见亲重，小大众事，无不委任。转相汲引，珥貂蝉者五十人。

孔范自谓文武才能，举朝莫及，从容白上曰：“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深见远虑，岂其所知！”上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亦以为然；司马申复赞之。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徵。由是文武解体，以至覆灭。

【译文】

都官尚书孔范与孔贵嫔结拜为兄妹；陈后主厌恶听到大臣批评自己有过失的话，所以每次他办了错事，孔范必定会设法为他掩饰开脱，并且还对他进行称颂赞美。因此，陈后主对孔范极为宠信礼遇，常常对他言听计从。文武百官有胆敢直言进谏的，孔范都会给他冠以罪名，然后将他排挤出朝。中书舍人施文庆向来博览群书，陈后主当初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施文庆曾供职于东宫，因为他聪明机敏，博闻强记，通晓深谙吏职政务，善于心算口占，随时随地都能把事情处理得井然有序，所以深受陈后主的亲近和宠幸。施文庆还向陈后主举荐了他的好友吴兴人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人，说他们都有担任官吏的才能，陈后主因此对他们都给予提拔重用，并让沈客卿出任中书舍人。沈客卿生性能言善辩，很懂得朝廷的典章常例，兼带执掌中书省金帛局。按照旧制：国家不对军人、官吏征收入市关税。可是因为陈后主大兴土木、修筑宫室，装饰极其奢华，造成国库亏空，财政枯竭，再稍微有所兴造，就时常苦于没钱支付。沈客卿于是奏请不论官吏还是平民，都要对其征收入市关税，而且还提请增加征收数额。陈后主随即让阳惠朗出任太市令，暨慧景出任尚书金、仓都令史。阳、暨二人本是小吏出身，考校文簿，丝毫不差；然而却都不识为政大体，督责苛刻烦碎，聚敛贪得无厌，一时间，官吏百姓怨声载道。沈客卿督导总领，每年所得的收入，都超过往年数额的数十倍。陈后主因此大为喜悦，更加认为施文庆有善于知人的贤明，尤其亲信倚重他，把大小政事都悉数交由他处理。施文庆一伙人转相引荐，显赫朝野的多达五十人。

孔范自以为是文武全才，朝堂上下没有人能够与之相比，于是从容自若地对陈后主说道：“朝外那些带兵作战的将帅，都出身行伍，空有匹夫之勇。至于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他们哪里会知晓！”陈后主因此征询施文庆的意见，施文庆因为畏惧孔范的权势，所以就随声附和；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也对孔范的见解表示赞同。从此以后，将帅只要稍有过失，就立刻会被削夺兵权，分配给文职官吏；领军将军任忠的部曲因此被夺取分配给孔范和蔡徵。于是文臣武将全都离心离德、行将解体，最终导致了陈朝的覆灭。

【评析】

陈后主是历史上有名的昏君，他整天在后宫里与王妃宫女饮酒作乐，从来没有想过上朝的事情，朝中的大事都交给大臣去办理；他不知道朝中有多少个大臣，甚至连谁是文臣、谁是武将都分不清；他没过问过天下贫苦的百姓，不知道陈国的边疆有多大；他待在后宫，不知道春秋与冬夏。朝政一天比一天腐败，地方官员效仿朝中文武官员，只顾敲诈百姓，作威作福，陈朝的百姓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这样的王朝怎么会不灭亡呢？

玛瑙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