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如果巴黎不快乐

于我这里,这世间有什么能大过天,却没有什么能大过你。

到了医院,他甚至都忘记了要用英文,他拉住一个女医生咆哮着问阮曼君在哪里,对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他这才反应过来用英文,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他用英文问对方刚才送进来急救的中国籍女子在哪里。

哆嗦的女医生告诉了他在一楼急救室。

当他来到急救室门口,警察都围在门口,他告诉警察,他是里面女子的丈夫,他出示了自己的护照。

警察告诉他,初步证实她是因摄入高剂量烈性酒导致的急性酒精中毒,幸好酒店工作人员发现及时。

小漫画怎么会酒精中毒呢,她怎么会摄入高剂量的酒呢,她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不乖乖地呆在那里等他。他对急性酒精中毒有所了解,严重的话可能会昏迷、暂时性失明、失忆、更可怕的会导致呼吸衰竭而死亡。

为什么重逢会是这样的方式?他在寻觅她的途中,曾幻想过无数次美好的相遇场景,也许他隔着橱窗,她正挑着糖果和巧克力,他们就隔着橱窗相视一笑。

佟卓尧倚靠在急救室外的墙壁上,看着那些警察散去,看着那些护士忙乱的脚步跑来跑去,他的目光像是要涣散开了,爱到底是怎样千回百转的事情,要多残忍,要多大的牺牲,才可以在一起。

如果是他还不够好,那么他愿意躺在里面奄奄一息的人是自己。

折磨她,比折磨他自己还来得痛苦。

当她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他冲了上去,趴在她的病床边,呼唤着她的名字:“小漫画,小漫画……我是卓尧,我来带你回去,离开这里。”

医生拉住了他,告诉他病人的情况刚刚稳定,但是因为酒精过量中毒已深,醒过来之后造成的后遗症并不能预料。

他揪着医生的白袍领子咆哮着抵在了墙上:“告诉我,她没事!她没事!”阴翳的面庞,黑眸里都是恐慌与焦虑。

他日夜守护在她的病床前,拿着棉棒轻轻地在她干裂的嘴唇上擦拭,她呢喃着,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卓尧,我不想去巴黎,我不想去,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去巴黎……

她还是昏迷不醒,除了重复着这一句话,额头上不停冒冷汗,还有些轻微的抽搐,他看着她饱受煎熬的样子很心疼很无助。

如果有来生,他要做一名最好的医生,治愈她所有的伤痛。

他手撑着下巴坐在病床边看着她的脸,她瘦了,下巴尖尖的,失去了以往的圆润,这副样子,倒像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的消瘦模样,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样子,她穿着高跟鞋像个疯女人一样在烈日下狂奔。

忘不了,哪怕过去再多的时日,再多的惊鸿一瞥,也依然忘不了。

他的指尖轻抚着她的脸颊,她的眼角滑落下一滴眼泪,他吻上她的眼睛,深深的一个吻,他想告诉她,此生他都不会再迷失她的方向。

曼君醒来的时候,手指轻微动弹了几下,她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一个温暖的掌心包裹着,有熟悉的温度,还有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木香。

他感觉到她手指轻微的活动后,激动地紧握着她的手,他沙哑的嗓音,可以听出他守在她病床边熬了很久,他深情地说:“小漫画,你终于醒了,我终于把你找到了。”

她听到他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近,他就在她的身边,最近的距离,记得不久前她在巴黎,他在上海,他们之间隔江隔海,隔着望不见彼此的距离。而此刻,他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里,她想自己这是死了吗?还是,在梦里?或许,是醉了,醉烂如泥,在幻觉中。

她点点头,睁开眼睛想要看到他,要看清他的面庞,要确定是不是他,是不是幻梦一场。当她努力要看清面前的他,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黑暗扑面而来,她压抑地战栗了一下。

“卓尧,现在是晚上几点,怎么不开灯?”她支撑着想要坐起身子,她看不见他,她害怕黑暗,她不能看不到灯光,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试探着抓摸着,她想要触摸到他的脸,确定他真的是在她身边。

卓尧心里一沉,随即看向了窗户,窗帘拉开,阳光照射进来,洋洋洒洒,风和日丽的午后,她怎么会说是晚上没有灯?难道——不可能,他说服自己不可能,她一定没事的,他努力让自己镇定平静,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美丽的眸子睁大着,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脑子里想起酒精中毒的后遗症——暂时性失明。

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她嘴角温柔地微笑道:“卓尧,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我是在梦里,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的手指轻轻覆在她的唇瓣上,他心痛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小漫画,你没有做梦,我来巴黎找你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你遇到了意外,我找到了医院,日夜守在你身边,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他说着,担忧地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如果只是暂时性失明,他还不想让她知道她眼睛的事,他担心她初愈的身体经受不起这样的刺激。

“意外?我遇到了意外……”她并不知情,喃喃自语说:“我只记得我好像是喝了很多的酒,最后头很疼像是要裂开一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卓尧,你告诉我,我是怎么了?”

“酒精中毒,不过没事了,你都醒了,等天亮了,医生来给你做检查,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回上海,别在意我妈的态度,她这一次绝对阻止不了我要和你在一起的决心。”他说着,既是对她的安慰,也是对她的承诺。

她乖巧地点点头,伸手在床头边摸着,她好奇地说:“这么黑怎么不开灯呢,我想看看你这些天的变化,是不是又没有刮胡子呢。”

他握着她的手,生怕会引起她的怀疑,他装作平静的样子说:“我还不适应这里的时差,所以关灯比较适应一点。”他这句话,并没有引起她的猜疑。

卓尧坐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曼君靠在他的背上,说:“我想这次酒精中毒是值得的,因为,这样我们才在巴黎相遇。”

她依靠在他宽厚的胸膛间,那熟悉的木香,只是看不见他的面庞,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许黑暗不会太长久了,阴霾会被明媚的阳光一扫无遗。

多好,有他在,酒精中毒又有什么可怕呢。

卓尧,这世间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再也见不到你。

独自行走了这么多城市,看过了那么多风景,却独独少了这个倨傲甚至有些不讲理的男人。

他生气恼怒眉头拧眉成“川”字的样子;他对着镜子打领带还是会打不好,每次她见了都要忍不住帮他重新整理;他做俯卧撑满脸的汗珠,做完了就站起来抱住她在她耳边急促的喘气。

“这一次,我们不要分开了,好不好?”曼君喃喃低语,她手攀上了他的面庞,抚摸着他的轮廓,像是一觉梦醒,恍然隔世,再重逢,没有疏离,倒有了惶恐不安。

她不安了起来,夜好像是黑了很久,像是再也不会亮了一样。

她惊恐望向了四周,漆黑一片,她仿佛明白了似的,一下推开了他的怀抱,挣扎着哆嗦说:“天不会亮了——天不会亮了……”

卓尧听着心猛地一疼,他看着她失魂般念叨着天不会亮了,他用力抱紧她,不要她脱离自己的怀抱,就好像一脱离,就再也抱不住。

“乖,别动也别闹,天很快就会亮了,我在呢,小漫画有我在呢。”他亲昵地说,拥紧她在怀里。

她在黑暗里找不到一丝光,她开始用手揉自己的眼睛,使劲地揉,用力,她的喉咙发出了呜咽:“我的眼睛怎么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不是瞎了……”

“傻丫头胡说,晚上呢,我也看不见。”他说着,把她拥得更紧了,他的下巴抵触着她的额头,一只手臂钳制住了她胡乱揉眼睛的双手,他生怕,在一个不小心让她伤得更深。

“卓尧,你开灯好不好,我求求你开灯——”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哀求着他。

他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心疼。

佟卓尧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斜照进来,他知道无法欺骗下去,她是那样聪慧的女子,那么敏感,他犹豫再三,决定要告诉她事实。

卓尧在病床旁蹲坐下来,握着曼君的手,他把手臂放在她的膝盖上,他手轻拂她的眼角,她精致的杏眼被她揉得红肿,她竭力睁大了眼睛,却目光没有一点来自外界感光的反应。

“小漫画,你要坚强,像以前那样坚强,你也可以选择软弱,因为你身边还有我——酒精中毒可能让你暂时性失明,但我向你保证,这是暂时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医生也说了,恢复得好,可能几个小时后就能恢复视力,所以你不能慌乱,不能揉眼睛,听话,好吗?”卓尧温柔地解释,怕她听不明白,又或者胡思乱想把事情想得很可怕。

她万念俱灰的神情,让他确定,她真的想得很可怕,她真的就以为自己从此就再也看不见了,她脸上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情绪,她很快又轻松地耸肩,深呼吸,强装欢笑着说:“没事,只是暂时性的嘛,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只是你不要介意在我没恢复好的时候被人说你的女友是个瞎子噢。”

“傻瓜,你怎么会瞎呢,以后你还要给我带儿子呢!”他说着,握紧了她的手,他决意再也不离开她,陪着她,会请全球最好的医生来医好她的眼睛。

“只是遗憾,没有让我看你一眼再瞎,我都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你是不是变丑陋了,像小怪物史瑞克一样。”她还是调皮的模样。

尽管她的心里,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绝望。

那一刻,她的心里已经在作出挣扎,一个星期,她给自己,也是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如果一个星期后,她的眼睛没有好,那么,她将想办法让他离开自己。

是谁说,爱到最伟大的境界是看着对方幸福,而不是占有呢?

说得这么叫人感伤。

她偏偏也要这样爱一次,卓尧,你好就好,我是你的小漫画,不是你的小包袱。

可好像从一开始出现,我就成了你甩也甩不掉的小包袱。

小漫画是用来欢笑的,小包袱是会带来麻烦的。

卓尧,我不要成为你的小麻烦。

每天睡觉前,他都会靠在床边,让她枕着他的胳膊睡去,他关掉了手机,断了一切与国内的联系,他只想要好好照顾她守护她,他并不知道在国内的公司里,已经发生了一连串的阴谋,那给他的公司带来的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并不知道母亲和下属都在满世界地找他,他再不回去,整个公司甚至他自己,都将无法自保。

她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睁开眼,看自己能否看到窗外的晨光,有时候是半夜醒来,也要摇醒他,问他天亮了没。他不忍心,但是还是告诉她,天亮了,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

他安慰她,拥着她,她的头埋在他的颈间,她凌乱毫无节奏的呼吸,时而慢,时而快,她的脑袋都在幻想着也许自己这辈子都看不见了,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开始颤抖,他这个时候除了抱紧她想不出别的可以安慰的动作。

一个星期的时间是多久?并不长久,对于大多人而言,只是短暂的一周而已。而对等待光明来临的曼君而言,这一周,是多么漫长久远,她几乎每次睁开眼,都想要看到光亮。

一次次醒来睁开眼,都是失望,除了身边守望着的卓尧,她感受不到自己生命中除了黑暗还会有什么区别。

黑暗,是一种颜色。

卓尧除了在巴黎动用所有的人脉去找最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他甚至责怪自己不是一个医生,他不能带走她的不幸,他只有安慰鼓励她,减轻她的恐惧和压抑。

她总在梦里惊醒,醒来就伸手到处探寻他的踪迹。

第七天的时候,她好像心情好了很多,摸索着自己梳头发,还“朝着”他声音的方向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

“带我去晒太阳好吗?虽然看不见光,但我还可以晒太阳啊,老天是没法剥夺我晒太阳的权利,对吧。”她还带着调皮的神态,头发梳得有些凌乱,一缕长发落在了颈间,她白皙的皮肤,显得更落落动人。

惹人爱怜的女子。

惹得他心疼。

卓尧牵着她的手,她起初还不由自主地探手顺着墙壁摸索着,他看着眼眶微湿,是谁把那样坚强独立明媚的女子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他,卓尧心痛,是他自己,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变成了这样。

如果没有离开她,如果第一时间就找到她,她怎么会远在巴黎的酒店酒精中毒,都是他,负了她,也害了她。他望着她消瘦的脸颊,默默地许诺,他再也不会让这个女人受一丝一毫的苦。

“小漫画,还记得我以前你叫我陪你做的游戏吗?我们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你闭上眼,要我陪你做‘你是我的眼睛’这个游戏,游戏的规则是我牵着你的手,你闭上眼睛,我引领着你过马路,还记得石库门,还记得静安寺吗?都是你闭着眼我带你走过的风景。”他回忆着说,英俊的脸有了一丝美好的幻想。

她点点头,她放松了自己,全心地去依赖去信任他,就像是以前那样,闭上眼,把自己交给他,他带着她,过马路,走过一条条长长的街道。

曼君不再顺着墙壁摸索,她迈着正常的距离走着,她在想,这样的时间还会有多久呢。

她要他陪她晒太阳,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要把欧菲的故事告诉他,她要他去寻找欧菲,把他还给那个绿裙子的主人。

阳光下,他们坐在长椅上,身边来来往往走过很多人,她的心却静极了。

“真想这样坐在你身边,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静静地,哪怕这样坐一辈子,也好。”曼君说。

“我陪你,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饿了,告诉我,我给你买吃的。”他低头在她微闭的眼睛上轻轻一吻。

“卓尧,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很严肃的事情,你必须听我的,否则,我就再也不吃药了,我就让自己一辈子失明,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她倔强起来,像是要和他谈判,把条件都放了出来。

他倒被逗乐了,他眼里的小漫画倔强起来的样子鬼灵精怪,他大度地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乖乖听话。”

“我——”曼君正要开口,却被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止住了口。

“佟少!”几声急迫的声音。

卓尧见到季东朝他们这里跑了过来。

他有些反感,一定是公司里的事,不然季东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他温柔对她说:“是季东,也许是公司里有些小事,你乖乖坐着,我处理一下,待会再和你谈判,乖。”

她听他的语气,真像是在哄一个小婴孩。

这样的宠溺,很快就要告别了。

卓尧喝住季东,说:“慌慌张张喊什么,谁叫你过来找我的,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国再说吗!”

季东来不及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佟少,这回是出大事了,你必须马上回上海,不然我们公司就彻底垮了,甚至……”

“甚至什么,说清楚!”卓尧还是冷静不惊。

“严重的话可能要被起诉,吃官司。”季东说。

卓尧怕被曼君听到了会担心,他压低声音,对季东说:“我才走几天,怎么出这么大乱子,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还有,曼君她还没康复,我不想她知道。”

季东伏在卓尧的耳边,大致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其实曼君的心里已明白,虽没有听清楚大概,但就卓尧听完季东的话震怒的回答来看,事情一定是有大麻烦了。

“他们不是明摆了要吞掉我们公司吗?我妈是疯了吗,连那小子的话也信!”卓尧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重重地摔在了草坪上。

曼君听出来了,要不是很严重的事,卓尧是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佟少,事不宜迟,必须马上回上海处理这个乱摊子,能挽回则挽回一些,不然对方再阴险来一招,我们就真前后无路了。”季东担忧地说。

卓尧想到自己要强的母亲此刻一定六神无主,可能还会吃官司,他若不回去,真抛下母亲不管不顾,他如何能那么做。

可曼君这样子,他怎么能放心回上海处理公司的事,曼君怎么办?

“你先在酒店住下,我安排好,再做决定。”卓尧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可是——”季东还试图做劝说。

“你先走——”他面色阴翳。

季东面色迟疑向后退了几步,见佟少隐隐透着不悦,季东只好说:“那我先回酒店,晚上再来医院。”

“还不快走!”卓尧斥责。

季东走远,卓尧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走到曼君身边坐下,低柔地说:“小漫画,晒太阳晒累了吧,你可没有涂防晒霜,走吧,我带你回去。”他的手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想要搀扶她。

她推开他的手,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强装出来的轻松。

“公司是不是有事?”她直接地问,倔脾气又跳了出来。

“不是,季东来看看你,没别的事他就走了。”卓尧笑着说,手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稍用了力度,让她逃脱不开。

“我的眼睛是看不到了,可是我的耳朵还是好好的,卓尧,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你的事业,当初我爱上你,正是爱上你的气概,你不要这样感情用事好不好。”曼君摸索着站起身,试探着往前走。

卓尧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他说:“如果说事业,那个并非是我的事业,我真正心爱的事业除了漫画,就是你。于我这里,这世间有什么能大过天,却没有什么能大过你。”

多动人的一句:“于我这里,这世间有什么能大过天,却没有什么能大过你。”

曼君差点就没忍住掉下泪来,她的双目是看不见了,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明白,他爱她,她亦是爱他,从爱上那一刻起,从未改变。

可怎么能哭呢,要坚强,要独立,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即使世界永远是黑暗的,那也要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疼先生’,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那我就拒绝一切治疗,拒绝吃药,拒绝配合,你就等着看我在你面前枯萎,凋谢,衰败吧。”她绝然地说,让自己的心肠变硬朗起来。

他听她把“佟先生”念成了“疼先生”的发音,回忆起初认识时,她也是这样叫他的,他约摸觉得,她对他还是心疼不已、念念不忘的。

她若是人间最娇艳最璀璨的花朵,他怎可眼睁睁见她枯萎、凋谢、衰败呢?

到了病房,她嗅到了百合花的芬芳,也许是眼睛看不到的缘故,嗅觉更加敏锐,那阵阵百合香气迎面而来,她都能感受到窗前的风吹来的百合香。

她想起多年前,她写下的一个句子:“风中疾走,百合正香。”

她嘴角有浅浅的笑,但很快就藏匿,隐忍。

她卧床,一脸的不悦,大声喊道:“护士呢,谁私自没经过我允许就把百合摆在这里的,我闻到了就头晕犯恶心,快点给我拿走。”

卓尧忙将床头的一束百合拿走放到了门外,他特意嘱咐护士给房间插放一束新鲜百合的,她不是最喜欢百合花吗?

他坐在她身边,头依偎在她手臂上,低低的发音,“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统统告诉我。”

“我想喝酒——”她喃喃地说。

酒,酒是多么害人的东西,如果不是酒精中毒,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说:“不许喝酒,换别的,说,想吃什么?”

“酒!我要酒!你让我喝死算了,‘疼先生’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在我床边守着,我瞎了这关你什么事啊,我乐意,你滚,你若不滚,我就喝酒喝死在你面前!”曼君第一次这样的态度和语气疯狂地咆哮着,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四处上下乱窜。

“好,我走,你乖乖睡着。”卓尧起身,走到房门口,回头望着她,见她消瘦得不成样子的面颊,他开门,合上门口,见墙角那束百合花歪歪靠在门口,他弯腰蹲下,靠在门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心疼和难过,那种将要被窒息包裹纠缠压抑着的心疼,他无声地哭,哭到泣不成声捂住了胸口,身子轻微地颤抖。

她在房门,更是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她不清楚自己的眼睛还能不能恢复视力,但她知道,她必须“重见”光明,她只有“重见”光明,他才会放心回上海。

她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所有的一切,只因她爱他。

他再回来的时候,她已带着眼泪睡着了,她太累了,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却有一层悲伤挂在脸上,睡得很深,有轻微的鼾声。

他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这个可爱的女人。

他出去买晚饭,俯身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他到处找中国饭店,找最符合她口味的中国菜,做了十几道菜,他一一试吃,选择她最喜欢的口味带走。

等他买好饭回来,病房里多了一个人,季东。

季东一见他回来,马上从沙发上紧张地站了起来,卓尧放下饭,愠怒,揪住季东的衣领就往外拖。

不明就里的曼君忙说:“卓尧,你别生季东的气,季东全都是为了你好。”

他将季东死死抵靠在墙上,威慑地说:“你跟她说什么了,你到底说什么了!”

“我都告诉她了,我让她劝你回去。”季东如实相告。

“混蛋!我是怎么对你的,你这样对我,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还可以说这些伤害她的话!你滚,从现在起,你不是我公司的人,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松开手,指向医院门外,叫季东滚蛋。

季东背贴着墙壁软软地就跪在了地上,哀求着说:“跟我回去,佟少,那个家没有你不行,会垮掉的!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我不想看到它垮掉!”

“你是在违抗我的命令吗,你是不是要我对你动手你才闭嘴,你给我站起来!”卓尧心有不忍,转身闭上了眼睛。

“佟少,你不走的话,我就绝不起来。”

沉默良久,卓尧许诺说:“好,我跟你走,你起来吧,你先回酒店,我再陪她一个晚上,明早你来医院,我和你走。”

季东这才站起来,离开医院。

他回到病房,快速收拾东西,他问她:“季东来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你别信他,他这是和我妈串通好要骗我回去。”

她没有作声,她想着要怎样可以把他支开。

“我把东西整理好,待会就去办出院手续,我们连夜离开这家医院,我联系美国的医生,给你找最好的眼科大夫,我们今晚就走。”他急切地说。

他是要带她逃离,从季东央求他走的那一瞬间,他就决定要带她逃离,他绝不会离开她,他要带她私奔,私奔到哪里都不管。

他欺骗了季东,他在心里希望明早季东来医院后,能理解他。

“是冯伯文和戴靖杰联手对付你的,对吧!如果我是你,我会回去,在商战中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他们都曾深深地欺骗和利用我,你帮我,教训教训他们,好不好?”她央告着说,这是她最后的劝说了,如果他不听,执意要跟她在一起,她就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骗他!

对,只有骗他,他才会走。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欺骗他。

“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要紧的是治好你的眼睛。”他似乎铁了心要治好她眼睛才走。

“你这样说,是要把我陷入一个不仁不义的境地里吗?以后,你的妈妈,你的姐姐,你公司里那些因我的拖累而失去工作的人,将会恨我,咒骂我,这都是因为你把我带入这样的不仁不义里。我以后还能名正言顺走入你的家庭吗?”她质问道。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理论这些,把眼睛治好再谈,好不好!”他声音放大,当看到她神情的那一秒,他顿时又软了下来,低低地说。

“把眼睛看好?要是我一年,三年,一辈子都看不好呢,你就在我身边陪下去守下去等下去吗!”她一口气念着说。

“对,不管是一年,三年,一辈子,我就在你身边陪着守着知道你好了,我愿意做你的眼睛。”他脸转向她,坚定地说。

她想她是没法说服他了,她只好骗他了,她假装妥协说:“那好吧,你就呆着吧,反正迟早你会被一个瞎女人烦坏的。我肚子饿了,你买吃的了吗?”

“对,我买了你最爱吃的中国菜,味道还算地道,我拿给你吃。”他放下手中收拾的东西,去拿饭给她吃。

她本想支开他去买饭,她好找机会串通医生来骗他走的,他却买好了饭,她转念一想,又生一计。

“对了,我例假来了,你去帮我买那个好不好,我要指定的牌子噢,不知道唐人街有没有,我习惯用那个牌子的,外国生产的肯定是针对外国女人生理情况用的,是不一样的。要不,麻烦你屈尊一下,去唐人街帮我买,行吗?”她撒娇说。

他看她的模样,不忍拒绝,可把她单独放在医院又不放心,他犹豫着。

“你去嘛去嘛,你是不是大男子主义觉得帮我买那个很没面子啊,这样吧,我把那个牌子写下来,你拿着纸在附近的商店一家一家的问,拜托拜托啦,你出去的时间我会乖乖把饭菜吃完的!”她装作很听话的样子说。

相信任何一个深爱自己女人的男人,都抵挡不住说这样话的女孩,都不会忍心拒绝女孩的请求的。

卓尧把饭菜搬到病床上的小桌,他说:“那好吧,既然你这么乖又这么可爱,我没有理由拒绝你呀,我拿纸和笔,你把牌子写下来,我就一家一家问,我就不信会买不到。”

她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牌子,她问他字是不是写得歪歪扭扭的,他还一本正经地审视着说:“字是写得难看了点,不过还算可以认得,我保证买回来。”

她心想,这个男人有时候真单纯得像个孩子,怎么就这么好骗呢?他是不可能买到这个牌子的,因为根本没有这个牌子的卫生巾,她是胡乱编造一个,让他到处去找,她好有时间来准备计划的。

卓尧喂她吃好饭,又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又把护士叫来在她身边守着,这个护士还略懂一些中文,他这才放心,拿起大衣,出去,临走,依旧是轻吻她一下。

注视着他走,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卓尧,对不起,你不要怪我骗你。

她泪滑落下来,恐被护士看到,忙擦拭掉,她对护士说:“护士小姐,麻烦你能不能把我的主治医生叫来,我有事想要麻烦他一下。”

“好的,没问题。”护士小姐用流利的中文说。

“咦,阮小姐,地上有个纸条。”护士捡起来看。

“什么字条,你认得吗,念来听听。”她好奇地问。

“上面写着——小漫画,如果巴黎不快乐,不如回到我身边,只要我还活着,那我此生都不再离开你,不再把你一个人丢下。”护士一字一字地念着。

“是他写给我的一句话呀。”她欣喜地说。

“不,阮小姐,这可不是情书,这是遗书。”护士小姐说。

“什么,遗书?”她惊恐起来,难道他想不开要自杀吗,偷偷留下了遗书,她害怕极了。

“对,是遗书,经常坐飞机的人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那就是飞机在途中可能遇到不幸,那么空姐在之前会发给每个人一张这样的纸,让乘客写下遗言。”护士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那他一定是在来的途中飞机遇到了危险,他在那样危难的关头,想着都是她。

如果巴黎不快乐,不如回到我身边。

卓尧,没有你,这样的巴黎,是如此的不快乐,不浪漫,不美好。

多想回到你身边,可是卓尧,我不能太自私,自私的女人以后怎么会是我们孩子的好榜样呢。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起前几日的那个夜晚,他们在病床上温存,是她缠着要的,她算好了,那天是她的危险期,她却哄骗他说是安全期,不管不顾非要缠着他不放。

她计划着,要有一个他的孩子,是他的缩小版,最好是一个儿子,那样会像他一样俊挺的模样,一个小小男子汉。

哪怕以后眼睛好不了,她也要把这个孩子照顾好,没有他,还有他的缩小版,那也是幸福。尽管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还有一个眼睛不好的妈妈,这样对孩子是不公平且自私的,可是她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来独自度过没有他的时光。

护士喊来了医生,她郑重地要医生帮她撒一个谎,要医生告诉卓尧,她的视力渐渐在恢复,很快就可以恢复到以前。

起初医生不愿意,作为医生,怎么可以撒谎骗患者家属呢,医生也说照目前的状况看,她各项指标都恢复得很好,也许真的很快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她把她和卓尧的故事,简短地说给了医生和护士听,一个灰姑娘的故事,一双高跟鞋,砸到了王子,她说着他们之间的聚散离合,说着他现在的处境,她不想他因为自己一无所有,他不能从王子变成乞丐。

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她苦苦哀求,她说她可能会有一个属于他的孩子,她说既然眼睛迟早会恢复的,不如就先告诉他,哪怕是欺骗,也是善意的。

医生和护士最终被这个泣不成声的女人打动了,感动了,他们同意帮她这个忙。

此刻的卓尧,还拿着一张纸,在一家家的商店和便利店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卫生用品品牌。

护士告诉了她房内的一切摆设的颜色,比如的绿色的窗帘,粉色的墙壁,白色的沙发,白色的病床还有床单,她握着那个字条,在房间里一遍一遍走着,她要熟悉这样的环境,好能在他面前假装看得见。

她知道了窗户的准确位置,她可以麻利地从病床上跳下,像能看见似的准确地走到窗户旁边,她来来回回在护士小姐的帮助下实验了很多次后,她总算可以在这个病房里,好似闭着眼睛也能熟悉走的样子。

医生也准备妥当之后,曼君让医生打电话给卓尧。

在医生的办公室,曼君坐在医生的对面,她的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她微笑着,眼睛都装满了笑容。

“佟先生,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的妻子眼睛已经渐渐恢复了视力,您马上回医院吧。”医生带着恭喜的语气说。

可想而知卓尧的高兴劲,他连连道谢医生,说马上就赶回来。

医生挂了电话,惭愧地说:“佟先生很高兴,他马上就回来。阮小姐,这样欺骗真的好吗?”

“没事,一切责任我来承担,谢谢你。”

曼君回到病房,手里握着那张字条,她等待着卓尧推开病房欣喜万分激动地试验着她的眼睛,她心里默念窗帘是绿色的,墙壁是粉色的,沙发是白色的,上面还有一圈圈黑色的波点,像奶牛一样的大沙发……

卓尧果然是风尘仆仆就赶回来了,一进病房就激动地搂着她说:“太好了,太幸福了,小漫画,你真的可以看得见吗?医生说你视力恢复好了,真把我高兴坏了,所以东西没买到,我就赶回来了。”

她也装作万般开心的样子“看”着他,睁大了眼睛说:“你看我的眼睛,多健康了,只是还有一点点模糊,我能看清你的嘴唇,鼻子,眉毛,瞧你头发乱的样子,你这件大衣不是我陪你买的吗,你穿着真神气。”

她努力回忆着,她想要把刚从护士那里听到的都转化为自己看到的。

她跳下床,倒把他吓了一跳张开怀抱就要抱她,她推开,说:“我没事,我可以看见窗户了,我可以自己走到窗前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不信你瞧。”她熟练地走到窗户前,趴在窗户上,深呼吸,还感叹着说:“绿色的窗帘真好看,还有啊,我才发现,原来沙发真像是一个大奶牛,原来你每晚都睡在一只奶牛的怀里。”

他看着她说着,他的疑虑被打消了,她展开手里的字条大声念着,其实她不是念,她是在背诵护士对她念的内容。

“小漫画,如果巴黎不快乐,不如回到我身边,只要我还活着,那我此生都不再离开你,不再把你一个人丢下。”她合上字条,问他是不是在飞机上写的。

他没想到她会看到这个字条,她的眼睛恢复的真快,连字都可以看得清了,他说:“这是飞机遇到强气流有危险的时候写的,不过后来还是平安无事,所以就放在大衣口袋里。小漫画,你的眼睛好了,我觉得这是我听到过最激动人心的消息了。”

她假装闭上眼睛,手臂伸直试探着说:“我看不见你,我看不见你,我什么都看不见。”

越是这样他越发相信她的眼睛真的好了。

他去医生办公室,医生告诉他,她的视力完全恢复没任何问题,他如果工作忙,是可以把她单独放在医院的,这里的护士会把她照顾好的。

“我说我眼睛会好的吧,瞧瞧,老天也不想我拖累你就赶紧让我眼睛好,这样你就可以回去啦,对了,我打电话去季东的酒店了,他待会就过来接你,机票我也托护士帮我订好了,一小时后的航班。”她说着,不容他插进半句话。

“怎么这么快,你帮我安排好了?”他揽着她的腰,问她。

“对,你快去才能快回啊,现在我眼睛好了,我不需要你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了,你先回上海处理这场纷争,我好好在这边恢复视力,你在你妈妈还有姐姐面前要多多替我美言几句噢,她们见我让你回来的,一定对我有好的印象,所以你快点回去也是在帮我啦。”她半撒娇半劝说。

“可是你刚好一点,我就走,我不放心啊。”他还是在犹豫。

“犹豫什么呀,没事的,你早去早回,加油!”她鼓劲着说。

他点头默认,又想起来什么,贴在她耳畔说:“可那个牌子的我没有买到,你用什么啊。”

“我刚让护士给我送了一包了,她说巴黎是没有这个牌子的,所以你更要赶紧回国,回国帮我买,然后寄过来好不好?”她笑着说。

“好,那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乖的,要按时吃饭,要多下楼活动活动,要……”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呢。

季东来了医院,看了曼君一眼,季东有些内疚,知道曼君的眼睛并没有好,可大家这样做都是为了卓尧好。

“季东,拜托你照顾好卓尧,他脾气不好,可他一直都把你当作好兄弟,拜托你了。”曼君说。

“放心,嫂子,你安心养好身体,康复好,很快我就和佟少一起来接你。”季东说。

“都是你,眼睛刚好,就要把我支开,我告诉你,我会尽快回来的,也许就是这两三天的事,回来我要你看视力表,要检查你有没有进步的。”卓尧说。

他和季东走的时候,他不停地回头看,她并没有看到他依依不舍的面孔,她在心里向他道别,她想大概他们再也不会见了,即使再见,他的身边,也是另一个女人的位置。

她歪歪扭扭写了一封信给他,信封就放在他的公文包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封信,但总是会看到的。她在信里面,把欧菲的事完完全全说了出来,她在信的最后,希望他能回巴黎,但不是找她,而是找欧菲。

她把真相告诉他,她亲手把他推到另一个女人的身边。

卓尧走了之后,曼君那一夜都没睡,她靠在床头,其实白天和黑夜对她而言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样的黑暗,她手里紧紧捏着那张字条,那是卓尧在飞机上下写下来的。

如果巴黎不快乐,不如回到我身边。

回不去了呢,卓尧,我回不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她摸索着给多多打了一个电话,她要多多来接她,她此刻能想到的朋友也只有多多了。

多多接了她的电话,就乘坐当天的航班,飞到了巴黎,十几个小时后,多多拉着行李箱,到了病房前。

多多一边感叹着自己不怎么会法语一路找来是多么的艰难,还说幸好是陪了几个法国客人还学了点法语,不然真是跟哑巴差不多了。

此刻的多多,并不知道曼君已经是失明了。

多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曼君微笑的样子,却觉得不对劲,伸手在曼君面前晃了晃说:“你朝哪看呢,我在这呢,你怎么了,不对劲啊。”

“没什么,眼睛失明了,我看不见你,不过还好我还可以听得见你说话。”曼君轻描淡写般说着失明二字,就好像不是在说自己。

“怎么失明了呢,我好好的把你送出去,你怎么会失明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叫我来医院接你,我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怎么好端端眼睛就不好了呢。”多多坐在病床边,手摸着曼君的眼睛,心痛地说。

“我喝了太多的酒,酒精中毒导致的失明,不过没关系,医生说这是暂时性的,也许不久就好了呢,所以我不担心。你来了,我就轻松了。”曼君笑着说,努力装出不把失明当回事的样子。

多多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她转过头,把眼泪憋回去,她说:“那你好好治眼睛,我陪着你,咱不回去了。”

“不,多多,你带我回去,我要回我的小渔村,我在那里盖了一栋小楼,是给外婆盖的,我想回去看看,尽管我眼睛看不见了,可我想去看看。”曼君说。

良久,多多才点头。

“好吧,我带你回去。那么,他呢?”

“他来了,又走了。”曼君说着又补上说:“是我让他走的,他公司出问题了。”

“我听说了,这事在国内挺轰动的,冯伯文和戴靖杰这两个人联合两个公司,对佟少旗下的公司大规模高价收购股份,随后又突然抽走股份,佟卓尧他妈妈为挣钱也不看清楚和谁合作,现在公司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股票纷纷暴跌,我看很快就要破产了,我听袁正铭说的,估计这事还得吃个官司,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多多粗粗地说着大概,商业的事她也说不清楚。

但是曼君听懂了,冯伯文和戴靖杰这就是明摆了要吞掉卓尧的公司。

她祈祷卓尧能够度过这个难关,冯伯文这样对卓尧无非是因为那一次聚会上卓尧对他的正面冲突,冯伯文当时就放了话说不会轻易放过卓尧的,至于戴靖杰,那是从佟母那一代人遗留下来的恩怨,他想夺走属于卓尧的一切。

她一想,又问多多:“你和袁正铭又在一起了吗?”

“没有,他有他的生活,我不再去打扰,偶尔,通个电话彼此问候,还是朋友,我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他是我的朋友,他有妻子。”多多说着,略带伤感,转瞬间又笑了起来说:“不过,有另一个男人走入我的心中,是我的初恋,高中同学,不是很有钱,但长得还可以,对我舍得。”

“舍得就好,一个男人有一百万给你三十万,倒不如有一万块都给你来得贴心,舍得全心全意对你的,才是最好的。”曼君看多多这样放心多了。

“是啊,女人要爱就要爱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男人,不能再傻了,我幸好回头是岸了,想想傻傻的静安,不求回报去爱用生命去爱,为了一个毕苏生连命都糟践进去了。”多多说着,一下就哭了起来。

曼君震惊,突入其来的一句静安连命都糟践进去了让她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静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快点告诉我。”曼君急切地问。

多多娓娓道来。

静安死了。

静安死在了那个大嘴巴女人儿子的刀下。

苏生和他女朋友的儿子争吵了起来,就是大嘴巴女人的儿子,并且扭打成一团,而且就是在静安的家里,那个男孩子来找苏生要钱,苏生不给,男孩撕了苏生的画,苏生就和他打了起来。

厮打过程中,被静安看到,静安不顾一切地上前护着苏生,她那样的担心,生怕苏生会受伤。

那男孩拿起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刀,插向了苏生,静安迎面挡上,那一幕,就好像亲眼见到一个热烈的女子为爱痴狂,然后烧尽了自己。

静安倒下了,死在了她经常削苹果给苏生吃的那把水果刀下。

静安临终前,一直念着苏生的名字,血从胸口涌了出来,她是死在了苏生的怀里的,含笑死去的。

苏生抱着静安嚎哭,他说他这辈子最亏欠的女人死了,这辈子对他最好的女人死了。

那个凶手还未成年,所以,不会判死刑。

多多说完,和曼君哭着抱作一团。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让人为爱生,为爱死,连死都是那么心甘情愿。

想起静安曾说过的话,她说她最想死在苏生的怀里,哪怕是砍头,只要有苏生在身边,她都不会害怕。

静安的话应验了,她真的如愿以偿保护了自己深爱的男人,也死在了他的怀里。

这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奋不顾身去爱一个男人的女子。

很多,值得吗?

静安,你值得吗?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说不值得,只有静安觉得值,爱到最深最深的境界,是没有理由的付出,就算对方爱着别人,也甘心为他付出,只要他好就好。

只要他要,只要她有,她都给,连命,都给,把活的希望留给他。

两天后,办完了出院手续,带着一些药和行李,多多搀扶着曼君踏上了回国的航班。

她们辗转好久,才回到了小渔村。

曼君在小渔村住了下来,她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像人到老年一样的淡泊,看开,她只想躲在这个小渔村,安度余生。

每晚和多多蜷缩在被窝里,面对面说着心事。

多多问她,如果她眼睛好了,她最想见到谁。

她想了好久,想找一个事物来代替他,却想不到除了他以外让她更想见的。

她想见他,她想他。

她开始每天录音,如果不是眼睛看不见,她会选择写日记,现在写字不方便,她只好录音。她坐在海边的大礁石上,录下海风的声音,在海风中,她平静地说着和他的过去,他们的回忆,那是她到老也忘不了的记忆。

她会在沙滩上躺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潮水涨了起来,打湿了她的鞋和裤脚,她能感受到夕阳余晖照映在脸颊上的温暖。

她拖着长长一串的空瓶子,里面写着自己的秘密。她的秘密就是,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已经有两个月大了。

她把这个秘密写在瓶子里,扔向了大海。

卓尧,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了,你好吗,你不要去找我了,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我要躲在一个地方,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我给他取名字,名字叫佟黎回。

黎回,是个好听的名字吗?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叫他黎回。

曼君就这样和多多在小渔村度过了十个月,而卓尧也杳无音讯。

她想也许他看了那封信,去找欧菲了吧。

即使公司破产了,她倒也并不担心,卓尧这样的男人,天生就是个成功者,他还有心爱的漫画,他可以做一名优秀的漫画师,他不看重名利。

他会幸福的。

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七斤八两。

曼君打趣说这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可真是七上八下闹腾不停,总算是出世了。

也许是孩子的出生带来莫大的快乐和幸福,曼君失明了快一年的眼睛,竟离奇般好了起来,她渐渐从模糊不清的视力当中走了出来,她可以看见小黎回黑亮的眼睛,小黎回那和佟卓尧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五官。

她用爱感动了上天,她终于看见了黎明,看见了曙光。

她可以成为一个健康的妈妈,可以做一个普通母亲最普通的事情,喂奶,换尿布,在孩子面前摇拨浪鼓,抱着孩子温柔地凝视。

幸好怀胎十月,多多一直陪护在她身旁。

那栋小楼也盖好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大大的落地窗户,白色的帘幔,可以晒一整日的阳光浴,一切都美妙了起来,有小楼,有孩子,只是少了孩子的爸爸。

一个春日的清晨,曼君打开院门,面前伫立的男人,顿时让她掩面泪湿。

是他,是卓尧,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沧桑和胡渣,他看着这个让他四处寻觅的女人,忽然冲上去紧紧抱住她,拥吻她。

那一霎那,天荒地老。

再也不分开,再也不会分开了。

多多抱着小黎回,在楼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对失散了好久的恋人,终于团聚了,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多多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卓尧告诉曼君,他回到上海之后,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冯伯文和戴靖杰明摆着是来者不善,要来吞并他的公司的,公司里的股东大会都解散了,各个董事纷纷抽走股份,佟母阵脚大乱,每天被债主追讨躲在家里不敢出去。

他只好一一应付,幸好结交的朋友都鼎力相助,袁正铭也大力出资支援,他请了几位律师,彻底查清公司里的财务纰漏。那一场商战中,卓尧用血雨腥风四个字来形容,他一面要和公司股东安稳斡旋,一面要和冯伯文戴靖杰正面交锋。在搜集了一系列相关证据后,他才底气十足,一纸诉状将冯伯文戴靖杰告上法庭。

判决下来,冯伯文和戴靖杰双双进了监狱。

恰逢金融危机,冯伯文和戴靖杰的公司也没有支撑多久,在国际金融风暴的摧残下,也宣告破产,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他把公司交给了母亲和两个姐姐姐夫,他召开了最后一次股东会议,宣布退出公司,他这一次,下定决心,要为心爱的女人舍弃该舍弃的。

一切劫难终于结束了。

卓尧搂着曼君,轻轻地说:“我一无所有了,成了一个穷小子,你还愿意收留我吗?”

她点头,从他怀里挣脱,他张开怀抱,重新拥抱她。

她指着小楼难过地说:“这是我给外婆盖的小楼,不过外婆已经去世了。”

他有些歉疚,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给外婆盖一栋楼,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连外婆临死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拉着他的手在小楼里参观,他看到客厅里的摇篮,奶瓶,婴儿用品,惊诧地说:“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他一下就懵了,傻站在那。

“我是有孩子了,是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姓佟,叫黎回,因为你对我说的那句,如果巴黎不快乐,不如回到我身边。”她望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

“我们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当爸爸了,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小漫画,你这是给我最大的惊喜。”他抱起她,像是抱着自己的女王。

“孩子在楼上,多多帮我一起带孩子,你不知道,多多的初恋男友在猛追她,每晚都发很多很多短信给她,多多为了帮我照顾孩子,都耽误了,这下好了,孩子爸爸回来了,多多终于解脱了。”曼君说着领卓尧上楼。

卓尧迫不及待要见孩子,大步迈上楼,见到多多怀里的孩子,多多把孩子交到卓尧的怀里说:“我这个当爸爸的角色终于可以脱身了,赶紧给你儿子换尿布吧。”

从来都没见卓尧笑得这样灿烂,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眼角也有了皱纹,显得更成熟了,曼君看着卓尧给孩子换尿布,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卓尧换着尿布,恍悟过来:“哎,这尿布怎么这么熟悉啊,这不是我的T恤吗?”

“是啊,拿你的衣服给我们儿子做尿布不行啊,谁叫你是孩子爸爸的。”曼君和多多相视一笑。

“对对。我也听说了,纯棉的尿布最好了,尿不湿不好。”卓尧装着很懂的样子说。

新一代家庭妇男要产生了。

多多放心地离开了小渔村,去寻找初恋男友去了。

卓尧告诉曼君,她留给他的那封信,他看到了,他得知了欧菲的事,他在去巴黎找曼君的时候,竟遇上了欧菲,很巧是不是?在巴黎的街头擦肩而过,他险些没有认出来欧菲。是欧菲主动喊他,他回头,看见一个面容白皙的女人挽着高大的外籍男友。

在路旁的一家咖啡厅,他和欧菲面对面坐着,欧菲接受了两次植皮手术,恢复得很好,还是那么美丽,有了疼爱她的法籍男友,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泛着亮晶晶的光芒,她说她很幸福,也祝他幸福。

爱到后来,不得不分开,身边有了各自的风景,彼此祝福,彼此幸福。

曼君这才放下心来。

佟母跟随卓尧的姐姐生活,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安享晚年衣食无缺。

卓尧和曼君带着孩子在小楼里住了下来,过上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闲暇的时候卓尧拿起了画笔开始画漫画,会画老婆和孩子生动有趣的画面。

有家北京的工作室看中了他的漫画,主动邀请他执笔策划一系列漫画册,合同签约之后哦,付了手笔报酬,这些钱,足够他让曼君和儿子过上富足的生活。

那些漫画里,总是有曼君和小黎回的影子。

如果你去那个小渔村,看见一个高大挺拔俊朗的男人,左手牵着温婉动人的妻子,右手牵着和他一模一样缩小版的小男孩,那么这个男人,一定是媒体报道最多最神秘隐居的著名漫画师——佟卓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