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卑微的心愿

我只是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墨墨住院的那段时间,大概是沈世尧与陆路关系最为缓和的时期。

因为沈凌非常忙,所以在医院陪墨墨的任务便落到了沈世尧和陆路身上。

某天,刚哄完喝了粥的墨墨睡着,陆路忍不住问沈世尧:“凌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怎么都没空来看墨墨……”

沈凌一向宠爱女儿,如今却在这种时候不陪在女儿身边,实在太不合常理。

“离婚。”沈世尧居然答话了,“所以最近要辛苦你了。”

陆路倒不觉得辛苦,只感到惊讶。

见她怔忡,沈世尧又补充道:“墨墨不是她和现任丈夫的女儿。”

陆路自觉问下去不太合适,也就噤声,沈世尧见她又不说话了,瞥她一眼,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一个坐在沙发上处理公务,一个站着病床旁收拾餐具,看上去竟意外的和谐。

然而对眼下的状态,陆路却打从心底感到局促不安。

从那天她无意识地主动握住沈世尧的手后,他们便有一段时间没有吵架或冷战了。而因为需要时常一同出入医院,所以她就连躲开他都不可以。

但却又真的没什么话讲。

时常是他在前面开车,她坐在后面发呆,后来连呆都发不下去,就干脆假装睡觉。

一路装到医院,再走到墨墨的病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可以做到全无交流。

墨墨似乎看出他们的疏远,便时常缠着两个人一起陪自己玩。

打NDS游戏,墨墨打不过去的地方,偏丢给陆路,陆路是游戏白痴,尴尬地望着墨墨,墨墨便眨巴眼怂恿沈世尧:“表舅舅来帮帮表舅妈嘛!”

墨墨嘴甜,又一脸无辜,沈世尧不说话,瞄了陆路一眼,伸手要把NDS拿过去。

十指相触的瞬间,陆路浑身一震,脸颊不觉发烫,猛地弹起来:“我出去给墨墨买点水果!”

不等沈世尧发话,陆路已心虚地溜出门去,在走廊呆站了好久,总算记起来刚才的托词,梦游般地下楼。

而等买了新鲜的水果回来,墨墨早已通关,大杀四方。

沈世尧见她回来,起身道:“今天你陪床吧,我有事先回去了。”

陆路局促地点头,目送着沈世尧离开,才听见墨墨在身后嘟囔:“表舅舅说不准为难表舅妈,但是你们两个都不说话,我真的觉得好无聊好害怕嘛……”

陆路拎着袋子的手一顿,水果险些掉出来,过了很久,才轻声说:“我们没有不说话呀,所以墨墨不用害怕啦……”

那之后,陆路在病房里便总是有意无意跟沈世尧搭几句话,有时是说今天阿姨做的菜,有时是说天气,更有时看着墙上的电视,也能随意扯两句公司明星的八卦。

沈世尧起初觉得惊讶,后来也就见怪不怪,她愿意说,他也就乐意奉陪,甚至嘴角还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陆路看着这样的他,偶尔也心生恍惚,他们究竟算怎样的一对夫妻。

其实住院以来墨墨一直恢复得不错,但在沈凌的要求下,医院还是延长了留院观察的时间。可墨墨毕竟是小孩子,在医院住得久了难免无聊,所以最近总求着陆路带她溜出去玩。陆路怕真出去又出什么状况,正为难,倒是沈世尧大方替她担下责任:“沈凌没别的毛病,就是有时候喜欢小题大做,既然墨墨想去玩,你就带她去吧,别让她吃生冷食物就行。她玩够了你联系我,我再过去接你们。”

一句话,令陆路顾虑全消,开开心心地带着墨墨从医院后门遛了。

去游乐园坐了旋转木马,又去广场喂了鸽子,墨墨玩得满头大汗,最后心满意足地倒在陆路怀里睡着了。

见天色已晚,陆路掏出手机给沈世尧打电话。

初夏的晚风里还有着没来得及退去的丝丝燠热,淡金色的落日余晖映照着怀中墨墨的睡颜,陆路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极了甜甜圈上将融未化的糖霜,是一缕幽淡的甜。

沈世尧的声音自手机那头传过来,温柔得有些不真实:“你在哪里?……嗯,好,我这就过去,半小时后见。”

然而不到半个小时,沈世尧便赶回来了。

将墨墨抱上后座放好,陆路斟酌片刻,还是上了副驾。沈世尧瞥她一眼,没说什么,发动引擎。

车内舒适的温度令疲惫了一天的陆路不自觉地放松,困意随之排山倒海。不再为了装睡,陆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醒来才发现外面天已黑透,陆路睁眼,便发现车里的空调还开着,墨墨和沈世尧却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刚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寻人,驾驶座那边的车门突然开了。

鬼使神差的,她又闭上眼。

沈世尧的动作很轻,仿佛是怕打扰到她。一时间,她更不敢动弹。

车内的静寂不知持续了多久,沈世尧始终没有开车的意思,陆路稍稍不耐,寻思着开口,便感觉有温热的东西,悄然覆上她的额头。

那样轻薄的触感犹如过电,陆路很快明白过来,那是沈世尧的吻。

然而和他们剑拔弩张的关系相反,这个吻犹如浮花落入清溪,极尽缠绵轻柔。

她怔在那里,竟再也不敢睁开眼睛。

墨墨出院没多久,陆路便接到来自沈太太的电话。

“妈妈”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她咬字生硬,把沈太太惹笑了:“还不习惯的话,叫我一声沈大美人也是可以的……”

陆路被她逗得脸一阵红,沈世尧看不过去了,将电话抢过去:“沈老太太你可别欺人太甚啊!”

沈太太被那个“老”字气得想拍死亲生儿子:“结婚才多久啊,就学会护短了,以前真是白疼你了!”

沈世尧似乎是“哼”了一声,陆路没听清,也不好插嘴。许久,才听见沈太太满含笑意的声音:“得,我才不和你计较,免得长皱纹,本来沈凌离婚那事就够闹心了……言归正传,你爸的意思是下个星期他有空,你们过来一起度个假,就当是陪陪我们老年人尽孝心了。”

沈太太故意将那个“老”咬得很重,陆路忍俊不禁,果然是一家人。

说来奇怪,她与沈世尧相处困难,却对沈家人毫无芥蒂。所以挂了电话沈世尧询问她意见时,她发自内心地接受:“没问题。”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她才知道失业也有失业的好处,那就是时间绝对自由,完全不必担心对他们造成困扰。

行程敲定,沈世尧便联系助理订票去了,陆路则回房间收拾行李。

结婚以来,她与沈世尧一直分房住。沈世尧对此没有异议,而她更不会多说什么。老实说,她甚至无法想象跟沈世尧同床共枕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那噩梦般的一夜结束之后,他们都刻意地回避这件事。不是粉饰太平,而是真的无话可谈。

因为若是真能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走进眼下这个怪圈里。

将几套随身衣服,及护肤品装进行李箱,陆路对着一堆卫生用品有些发愁。她的生理期已经推迟快两个月了,对经期向来不准,曾经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延迟过三个月的她来说,虽然不是新鲜事,却也足够恼人。

想了想,她还是将那堆卫生用品塞进了行李箱,准备一周后回国再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曾经为了这毛病连续吃了半年的中药,陆路就难免觉得头疼,希望这次不要这么倒霉才好。

第二天中午,沈世尧便和她如期出发去机场。

往返过几次,早就没有新鲜感,陆路坐在贵宾室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等航班,便看见清珂的消息。

她辞职至今,清珂的首张专辑已经面世,没想到上市不到一个月便攀上当月销量排行榜第三,仅次于Author和费南雪。

费南雪啊,陆路看着这个名字,觉得恍如隔世。

仿佛曾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她现在就像是被沈世尧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的金丝鸟,看什么都隔着一只巨大却安全的鸟笼,悲凉中,又有几分自嘲的庆幸。

沈世尧过来催促她登机,她放下报纸,走过去。

日内瓦的家中,沈先生和沈太太已等候他们多时。

沈凌似乎在为离婚一事忙碌,所以病愈后,墨墨一直寄住在沈太太这边。这回跟沈太太交谈下来,陆路才知道,原来沈凌的生母早已去世。

一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沈太太便吩咐人收拾房间,陆路原本放松的神经骤然间绷紧,下意识看向沈世尧,见他一脸冷淡,忽然间醒悟过来,这是在父母面前,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公然提出分房睡。

意识到这点,陆路咬住下唇,脸色越发苍白。

沈世尧虽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仍自顾自地和沈先生聊天,仿佛浑然未觉陆路的忧虑。

晚上十点过,沈先生和沈太太上楼睡觉,其他人也回了各自房间,偌大的客厅,一时只剩他们两个人。

沈世尧半倚在沙发上打量她,良久,终于发话:“我们也上去吧。”

陆路不动,想用“不困”拖延,没想到还没开口,沈世尧已经接着说下去:“别逼我抱你上去。”

听罢,陆路表情一变,仿佛身后着了火,立即跳起来:“走吧!”

她几乎是用跑的,沈世尧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嘴角似乎是噙着一抹笑。

然而渐渐的,那笑容越来越淡,直到最后终于化作了苦笑。

或许好好相处于他们来说,真的只是一种奢望。

毫无疑问,当晚对陆路来说简直是煎熬。

起初她还寄望房间里会有沙发替自己解围,直到推开门,看见那两个单人沙发后,她才不得不死心。

沈世尧去洗澡,她便坐在床沿发呆。本想理清些思路,却发现脑子越来越乱,人也越来越困……等到沈世尧出来,陆路已经倒在枕边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还咬着唇皱着眉,仿佛有天大的苦闷,沈世尧知道她在不开心些什么,却无可奈何。轻轻叹口气,他凑近些,伸手替她将眉心展平,又将她的鞋子脱掉,这才坐回沙发上,打开灯,抓起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报纸,发呆。

其实结婚到现在,他也越发迷茫,当初近乎顽固的坚持,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恨她吗?大概恨吧,但也只有那一瞬,知道自己被欺骗利用的一瞬,余下的,只有对她的爱,和与她获得幸福生活的渴望。

然而一切却都毁在那一瞬,他丧失理智后做出的事,足以摧毁他们之间一切可能。

沈世尧慢慢将头埋在双手之间,心中是无限蔓延的无力与苦闷。

第二天大早,沈太太让人来敲门叫他们起床,陆路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沈世尧仰靠在单人沙发上,皱着眉闭目养神的模样。

一霎间,她整个人傻住了。

从前他还可以躺在长沙发上将就一晚,但眼下毕竟是单人沙发,他怎么能做到勉强自己枯坐一整晚不睡……说不清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陆路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叫他:“沈世尧……”

哪知道沈世尧睁眼后却只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起身将外套脱下来挂好,这才去开门。

眼看门再度关上,陆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不希望她难做。

两人不睡在一起的事自然是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的,就连家里的佣人也不行,因为要是有风声传到父母那里,她会比沈世尧的立场还要尴尬。

陆路拿不准他们结婚背后的真相沈先生和沈太太知道多少,但既然他们拿出百分百的热情对待她,就绝对不希望看到她与沈世尧有任何问题。基于这点,就算是假装,她也得敬业地把这场戏演完。

意识到这点,陆路对沈世尧态度终于有所松动:“你在沙发上睡了一晚,需要补眠吗?不需要的话,我们就一起下去陪爸妈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下午,沈先生和沈太太开车载着两人去莱芒湖观光。

上次来日内瓦沈先生不在,沈太太做主将他们赶去滑雪,这次难得一家人相聚,怎么也得四处转转。

站在莱芒湖畔,陆路远眺环抱着这座城市的阿尔卑斯山,白雪在这座城市仿佛又被赋予了别样的庄严与肃穆。

如果这世界还有人间仙境的话,陆路想,大概非这里莫属。

湖内的人工喷泉直冲云霄,落下的水点如同碎银子般,细碎地洒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

陆路正看得出神,沈世尧走过来,递给她一件风衣:“最近都在下雨,这边气温比国内低一些,小心感冒。”

陆路诧异地抬头,刚想说“不必”,便看见沈太太正往这边张望,她顿了顿,改口:“那你帮我披上吧。”

沈世尧的动作很轻,将衣服小心地搭在她的肩上,陆路伸手拉了拉,忽然有些哽咽。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变得比平时容易多愁善感许多。

“你说,”陆路凝视着雾气蒙蒙的湖面,小声问他,“以后我们怎么走?”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声音也十分平静,仿佛并不是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沈世尧心中一恸,低头望向她的发顶,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便发现陆路的身体居然开始慢慢后倾,直至坠入他的怀中。

这个女人,居然毫无征兆地晕过去了!

好好的出游算是彻底宣告破产,剩下的便是沈世尧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回车上,再由沈先生开车,把陆路送去最近的医院。

陆路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古怪,她的头还是很晕,也没什么力气,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我晕过去了?现在这是在哪里?”她支起身体,看向站在一旁的沈世尧。

沈世尧却答非所问:“你知道多久了?”

“知道什么?”她看着他,更加困惑。然而沈世尧严肃到紧绷的面部表情却令她心里某个潜伏了许久的糟糕预感逐渐清晰,直至浮出水面。

“……不可能的,”她似乎还想挣扎,“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我的时间一向不准,我……”

“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沈世尧盯着她,情绪难辨,“说你精神压力过大,有先兆流产现象,所以最近非常嗜睡,也容易晕倒。”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冰点。

两个人都不说话,陆路双眼死死盯着床头柜上的那只花瓶,淡蓝色的琉璃,里面插着白色的鲜花,花瓣上还滚着露珠,大概是新摘下没多久的……

她看得越久,越觉得迷茫,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可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直至沈世尧想握她的手,却被她猛一下避开。

“我们谈谈。”沈世尧深吸一口气。

“谈什么?”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却没有神采。

“说说你过去的事。”

“什么?”陆路眼中闪过一霎惊讶,而后慢慢恢复平静,“你不是都查过了么,有什么好说的。”

“我没有看完。”沈世尧双手交握着,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我只看了一页,详细的没有看下去,我想等你亲口告诉我。”

是啊,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嫉妒丧失理智,如果他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果他告诉她,只要她愿意解释,他什么都可以接受的话……那么事情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陆路依然沉默着,许久,才开口:“你问吧。”

“你的名字。”

“陆琏城。”

“大学呢。”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肄业。”

“和陆亦航是?”

“曾经的继兄妹,现在的陌生人,”陆路惨淡一笑,“不过这个故事太长了,你有空还是去翻你查出来的资料吧,会比较详细。”

“不必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使我又骗你?”陆路失笑。

“是,即使你骗我。”

“我不爱他了,”深吸一口气,陆路对上沈世尧的眼睛,“无论你信不信。”

话一出口,陆路便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她还爱不爱陆亦航,本质上,跟沈世尧一点关系都没有。思及此,她急忙地转开话题:“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那好,现在轮到我说了。沈世尧,虽然我答应了跟你结婚,但我没有答应跟你生孩子……所以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

说完这句,陆路闭上眼,已做好准备承受沈世尧的暴怒。然而站着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动。

良久,陆路才听见沈世尧冷静到近乎失真的声音:“你再考虑一下吧,迟些再给我答复。”

在陆路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挣扎的时候,沈太太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联系好了孕期营养师,定好了婴儿床,甚至连婴儿房的壁纸都挑了好几种备选。

她这样兴奋,并不是打算回国干涉小两口的生活,只是难掩即将抱孙子的喜悦。

沈世尧进门的时候,沈太太正乐呵呵地翻着送来的窗帘画册,见到儿子,连忙叫住:“你快看看,小鸭子还是小狗图案比较好,我更喜欢小鸭子,黄色对孩子来说更活泼一点……”

“妈……”沈世尧蹙眉。

沈太太渐渐止住笑,顿了顿,问他:“你下午把我们支走,说有事要跟路路谈,这样子是没谈妥?”

“不是,”沈世尧变得有些焦躁,“我会看着办的。”

“嗯,”沈太太的手指滑过铜版纸页,轻瞥他一眼,“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想做什么决定,记住一点,这婚当初是你执意要结的,我和你爸爸没有阻拦你。那么现在孙子我们也是一定要抱的,至于怎么抱……你自己斟酌好。”

失眠了大半夜,临近天亮,陆路才总算睡着。

也不知是不是意识过剩,她总感觉腹中有什么东西在踢打她,又仿佛听见房间里有婴儿哭声,她睡得满头大汗,没多久,便惊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沈世尧已经来了,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世尧将带来的早饭替她摆放好,再将汤勺递给她:“先吃饭,有什么吃完再谈。”

正好她饿得厉害,想了想,接过勺子,闷声喝粥。

吃完饭,沈世尧让人将餐具收走,便在她面前坐下了。

他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憷,半晌,陆路才鼓起勇气抬头:“我考虑好了……”

“嗯……”

“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没想到沈世尧不惊不怒,仿佛早知道她的答案会是如此,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其实我也考虑好了……你想打掉孩子,没门。”

陆路以为自己幻听,明明昨天他还说让她考虑,迟些再给他答复。感觉被欺骗,陆路愤慨地瞪着他,声音有些发抖:“沈世尧,你骗我!你明明说让我考虑的!”

“就当我骗你吧,我只说让你考虑,没说会同意。”

“沈世尧!”陆路气得从床上站了起来,抓起床头柜的花瓶便要向他砸过去。不想沈世尧动作更快,将她的手腕紧紧捏住:“别乱动,小心伤到孩子。”

“沈世尧……”被他眼中的冷厉震慑,陆路的语气不禁软下来,渐渐有了哭腔,“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明知道……”

“我知道,”沈世尧将她按回床上,黯然一笑,“都是我的错,但是,还是不可以……你想打掉我的孩子,除非我死掉。”

一周后,陆路的身体状况总算稳定下来,办理了出院手续。

沈太太派的车等在门外,沈世尧上去替她收拾行李,陆路闷声坐在病床上折着换下的病服,沉默了很久,抬头看他,是祈求的语气:“我想回国。”

沈世尧将行李箱拉好,不答话。陆路以为他拒绝了自己,不死心地想再说什么,沈世尧却突然开了口:“明天吧,今天不可能了。”

总算是达成一致,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

静谧到令人窒息的密闭空间内,陆路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再次回到了原点。

而当天晚上,陆路和沈世尧结婚以来第一次睡在了一张床上。

因为沈太太总三不五时上楼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还有佣人不时端些汤水进来,这样反复数次,陆路终于放弃了:“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说是一起睡,kingsize的床上,却也是她在这头,他在那头。

陆路还是高估了自己,眼下的状况,她根本不可能睡得着,仿佛一闭眼,浑身的毛孔都苏醒了,觉得不寒而栗。

沈世尧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异样,起身要去沙发,陆路却叫住了他:“说了不用,等会儿突然再有人上来,得穿帮了。”

沈世尧站在那里没动,过了很久,陆路看着他,神色有所缓和:“睡不着的话,我们就再谈一谈吧。”

“……谈什么?”

“这个孩子。”

“关于这点我表达得很清楚了,没什么好谈的。”

“沈世尧你!”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陆路试图劝服他,“沈世尧,你想想,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所以就算我把他生下来,他也未必会觉得幸福。”

哪知道沈世尧却仍旧不为所动,甚至比刚才还淡定地躺回了床上:“你不用说了,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有这样的精力,不如睡觉吧。”

“睡觉”两个字终于戳到了陆路的死穴,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冷静,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怒极反笑:“睡觉?沈世尧你好意思劝我睡觉?难道你不是最清楚,有你在的床,我一分钟,不,一秒钟都不可能睡得着吗?你怎么有脸叫我睡觉!”

陆路穿上拖鞋,起身就往大门走。她原本好心陪他演戏,但既然他不领情还得寸进尺,那便没什么好说的。最好她现在就下楼去,将这个孩子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看整个沈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还没等陆路开门,从身后追上的沈世尧已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你发什么疯!”

“你才是发什么疯!”沈世尧冲她低吼。

沈世尧很少冲她发怒,一时间,陆路傻住了。

他的手臂将她箍得那样紧,她挣扎了数次,都无法挣脱。她有些泄气,却又不甘屈服,咬唇怒视着他,声音里却是委屈的哭腔:“沈世尧,你总是抱起我就走,但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沈世尧似乎是被她的话镇住,过了很久,语调有些凄凉,却又比什么都坚定:“你知道为什么我不问吗,因为就算你不愿意,因此讨厌我,我也不希望你过得辛苦……我们的孩子,你敢打掉试试,别说陆亦航,整个远航都得给他陪葬。你要是不信,我们就试试。”

第二天,陆路便如愿上了回国的班机。她不知道沈世尧是如何说服家里人的,她也没兴趣知道。她耳边循环往复着的,只有沈世尧前一晚说的那句话,如果她打掉这个孩子,他便要整个远航都为他陪葬。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回到家里,蒋阿姨已经做好饭。她没什么胃口,直接上楼,沈世尧放好行李来叫她,她看着他的脸,心底一点一滴浸出的淬毒与寒冷,终于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眯着眼打量他:“沈世尧,我前几天或许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坚决不要这个孩子的真正原因。”

他不语。

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下去:“因为他啊,是个不折不扣的的孽种。”

话一出口,陆路也吓了一跳。她竟然以如此恶毒的字眼,去形容自己腹中的骨血。

但是,是他逼她的。

她无路可选。

沈世尧一直站在房门口没动,偌大的卧室只打开了廊灯,橙色的灯光映得他惨白的脸发黄。然后她便看见他一挥手,拳头重重地落在雪白的墙壁上。

没有流血,但沉重的闷响落至她的耳朵,也令她不禁一个寒噤。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会立刻冲过来掐住自己的脖子。对,就像那天一样,将她狠狠扼住,直至她痛出眼泪,跪地求饶。

但他没有,他只是一直站在那里。

颀长的身影笼罩在惨淡的灯光里,四周的一切变得那么静,静到陆路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她茫然地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等。眼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她知道。却忽然听见他脆弱到近乎崩溃的声音。

“我只是想要和你一起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陆路呆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泪水如同狰狞的小蟹,横着爬过她的脸颊,又冰又痒。她愤愤地伸手去抹,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终于丧气地捧住脸,哽咽起来。

沈世尧是何时走过来抱住她的,她全然不知,待她反应过来时,那双手已轻轻环绕着她颤抖的肩,姿态卑微得令她心碎。

“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死我。”

陆路不语。

他继续说下去:“你说我会怎么死?被你大卸八块后,是冲进马桶,还是藏在床底。”

她仍旧不说话,泪水却越来越多。

他似乎笑了一下:“哎,你不要不说话……”

“我不会杀你的。”陆路哽咽着,终于开口。

“那我会怎么死?”

“七老八十,死在坟墓里。”

她的声音静静的,像是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他却忽然呜咽。

是啊,已经走到如今这个境地,日后生老病死,或许真是两不相干的事。

“那么,生下这个孩子,你就离开我……”他支撑着重新站起来,望向她的脸,“我向你保证。”

那之后,情形便变得有些奇怪,陆路不再与他起争执,像是默认了他的话。

蒋阿姨做饭,她胃口不好,也会下楼吃一些。沈世尧将她的饮食盯得很紧,要是她不去吃饭,他也就不肯拿筷子。

她都看在眼里,但她不说。

也有吃到一半就跑回房间孕吐的时候,和别人怀孕长胖比,她初期倒是又清减了一圈,连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她趴在马桶边,痛苦地重重喘气,仿佛胆汁都要呕出来,沈世尧也只能站在她的身后,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

他们还是分房睡,只是半夜她醒来,偶尔会发现凉被有被人重新铺盖好的痕迹。她睡得那么沉,那么做这些的人,自然不会是她。

夜幕低垂,外面仍是璀璨的星夜,她坐在那里,长久怔忡,像是忘记了今夕何夕。

漫长的夏日如期而至,六月里,空气里都是蔓延的暑气。

早上气温低一些的时候,蒋阿姨也会帮她搬一把椅子,去院子里晒太阳。

有时候她拿着一本书,看着看着,便睡着了。再醒来,手里的书没了,只剩下沈世尧伸手搭凉棚状,站在一旁。

“你在做什么?”

“替你遮阳。”他坏笑。

真蠢,明明家里就有大的遮阳伞,只是没拿出来。

她有点想笑,却没笑出来,过了很久才说:“我有点饿。”

“嗯,午饭快好了。”

总归是这些漫无边际的琐碎。

下午沈世尧去公司,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翻来覆去转台,还是觉得不喜欢,于是叫在厨房炖汤的蒋阿姨:“阿姨,有空么,我们来聊会儿天好不好。”

就这样从最近的天气说到晚上的菜色,再聊到蒋阿姨的故乡,蒋阿姨一拍腿,笑起来:“呀,我有东西给你看,等等。”

没等陆路开口,蒋阿姨已兴冲冲地上楼,搬出来的,是一本放到有些泛黄的相册。

“没想到真还在呢……”蒋阿姨翻开,指着其中一张,“这是沈先生小时候去我们乡下玩拍的,好看吧?”

是挺好看的,陆路扫了一眼,没想到沈世尧小时候竟然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得仿佛小姑娘。一点都不像现在,生起气来,脸部线条就紧绷着,凶巴巴的,吓死人。

她想着,竟不自觉笑出来,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不对,刚想收起笑容,便听见门铃响。

“好像有人来。”蒋阿姨说,“我去开门。”

“好。”陆路叹了口气,将相册放下,恢复到不动声色的表情。

来人令人意外。

当陆路看见Cindy时,下意识起身:“Cindy姐,你怎么来了?”

Cindy一笑,扬扬手中的礼盒:“代表老板来送礼呗。你快坐下,孕妇要出了什么闪失,我可是头号罪犯。”

原来离了办公室,她也是会说笑的。陆路暗想,大概是今时今日的角色不同了吧。

蒋阿姨借口将礼物收起来,善解人意地将空间留给她们。

Cindy喝了口蒋阿姨准备的饮料,摸出烟盒,刚要点燃,想想又放下,自言自语:“哎,孕妇不能吸二手烟,我差点忘了。”

她笑了一下,极其妩媚。

陆路这才想起来,婚礼当天,其实Cindy与老板周子然也是在场的。

她那天情绪低落,他们又坐在最远的角落,所以甚至没来得及上去打声招呼,婚礼结束,便匆匆跟沈世尧走了。

好在Cindy似乎并没有将此当回事,反倒是关心她:“身体状态还好吗?”

她点头,表情却有些呆,惹得Cindy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人家说怀孕会变傻是真的,以前你那些机灵劲儿现在可全没了。”

陆路有些窘,刚想接话,Cindy又说下去:“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外面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陆路果然有些茫然。

“清珂呀,”Cindy眨眨眼,“前几天被人拍到跟陆亦航出入同一栋公寓,我本意是把新闻压下来,结果陆亦航执意要公开关系。没办法,只好公开咯,但没想到粉丝不光买账,还一口一句是两人不惧人言是真爱,现在的粉丝,真是好宽容,倒让我有些搞不懂了……”

陆路原本正在喝水,听罢,被呛了一下,蹙眉咳嗽起来。

咳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Cindy一笑:“那不是挺好。”

“是挺好,最近老板都要求为第二张专辑选歌了,明明第一张还没卖多久呢,也不知道在急什么……清珂最近又暴瘦,上镜一点精神都没,说起来,当明星也真麻烦,太胖太瘦都不好看……”

但这些都是与她无关的事了,听着Cindy的话时,陆路淡淡地想。

从前她在这摊五光十色的浑水中拼命挣扎,是为了麻木自己的一颗心,而如今,她的一颗心已死,便再也无须趟这摊浑水。

周日,沈世尧因公事飞国外,陪着陆路产检的事就落在了丁辰头上。

和Author分手后,丁辰虽暴瘦一圈,精神却还不错,喜欢带她去各种猎奇的馆子吃饭。

陆路没有胃口,又需要忌口,便只能看她一个人大快朵颐。

将桌上的菜风卷残云地解决,丁辰一抹嘴,非常忧伤地感叹:“我怎么越吃越瘦啊,这些肉都白吃了吗?!”

再后来丁辰大概觉得暴食没有意思,兴趣也就从吃转到了陆路这个孕妇身上,喜欢三不五时给陆路带些奇奇怪怪的孕妇装和婴儿装来。

陆路对着那些完全不能穿出门的衣服哭笑不得,只好无限爱怜地拍怕丁辰的肩:“丁丁啊,你要是这么喜欢我们母子,这周末沈世尧出差,你就陪我去产检吧。”

丁辰当时正喜滋滋地审视着自己的战利品,想都没想便说好。于是这个护送陆路去医院的任务便正式落在了丁辰身上。

为了保护孕妇不受自己彪悍车技的伤害,丁辰端出了十二万分的谨慎态度开车,开到最后,陆路都要崩溃了:“你就不能开快点吗?人行道上的小孩都走得比你快。”

丁辰冷汗涔涔,咬牙切齿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我容易么我!”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才发现原来世界上怀孕的人这么多。丁辰被一溜大肚婆的壮观景象吓傻了,还是陆路拽了她一下:“我和医生预约过了,先进去,你在休息区等我。”

丁辰说好,转身去休息区,刚坐下,便发现旁边竟然坐着个熟人。

很久不见,陆亦航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跟她一样,瘦了一圈。

丁辰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没想到陆亦航先开了口:“嗨,丁辰。”

她只好答应:“哎。”

“你怎么……来这里?”他语气中有迟疑。

“陪小六来产检。”她答得倒很爽快。

陆亦航的脸色似乎是一变,答非所问:“我陪清珂过来做检查。”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丁辰低头拿出手机,玩下载了很久却没玩过的游戏。她不再理他,陆亦航也就跟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丁辰突然听见他说:“那我先走了。”

“好。”她还是没抬头。

脚步声渐行渐远,她这才抬头去看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原来那个女孩就是清珂啊,丁辰将手机收起来,今天的事,还是不要告诉陆路好了。

从医院出来,陆路坚决拒绝了丁辰开车送她回去的好意,要打车回去。丁辰想到晚上还有老爸安排的青年才俊等着相亲,也就懒得跟她计较,送她上了出租车,自己开车走了。

路过Author曾经的那栋公寓时,她怔了一下,忽然想听他的歌,便把车停在路边,埋头开始找CD。

那张CD太久没听,都浮了尘,她把CD送进机器里,听到音乐声响起,这才重新发动车子。

晚上和青年才俊约在一家西餐厅,她到的时候,对方已候在那里。

等对方替自己将椅子拉开,入席,她表现得轻车熟路且落落大方。

相亲无数次,早见过各路奇葩极品,今天这个,简直正常得令人可喜。

切着七分熟的牛排,听着对方讲不好笑的笑话,丁辰有些走神,视线飘向落地窗外,便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

希望杜鸣笙今天的庆功宴没受这突如其来的坏天气影响。

其实新闻早几天她就看过了,出道以来专辑累积销量破百万,公司早就布好场地,要跟fans搞一场同乐会。

这大概算是对他多年来努力的最大肯定和嘉奖。

丁辰将视线重新转回眼前的男人身上,才发现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会拿他跟杜鸣笙对比,接着便沮丧而绝望地发现,自己大概永远也没办法喜欢上别人。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孤独终老吧。

但饶是如此,晚餐结束,她还是在对方要号码时将手机号大方地留给了他。尽管她知道,不出三次约会,一切又会跟以前一样无疾而终。

但无聊的过程走一走,才会显示出自己积极往前的决心。

回到公寓,丁辰按亮客厅的灯。

窗外暴雨如注,她想起自己出门时忘了关窗,走过去一看,果然半个阳台都进了水。等不及明天钟点工来收拾,她换下连衣裙,去卫生间拿拖把水桶,折腾了老半天,总算把积水处理干净。

门铃便是在她拎着拖把准备放回卫生间的时候响起来的,她有些困惑,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自己?

好奇地打开门,便看见杜鸣笙浑身湿透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她的话还没出口,便被他的吻堵住。

被雨水浸泡的吻,带着不可思议的滚烫热度,令她的理智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们是没有明天的,但如果,如果只是一夜,上帝一定会原谅她的,对不对?

接到清珂要来探望自己的电话时,陆路有些意外。

辞职后,她们几乎没有联系,陆路甚至连娱乐新闻与节目都不怎么看,关于清珂的近况,也多是从别处得知。知道她一路顺风顺水,她也就倍感欣慰。

其实扪心自问,陆路对清珂的感情多少有些复杂,她们自然不是朋友,但也如陆路所言,她们曾是一条船上的命运共同体。

陆路眼看着陆亦航因自己接近她,再看她心甘情愿地沉沦,除了对陆亦航有怨,对她亦多少有愧。

尽管她曾理性地对她说,她没有义务向她交代自己的感情生活,但内心,她仍会忍不住诘问自己,如果当初她对清珂承认了与陆亦航的过去,那么她是否便会刻意避开陆亦航,不会换得今天一般一头扎进去的头破血流?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世界上最怕的就是假设,最没有的便是如果,她只能说服自己,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也只能继续走下去,说后悔,都已经没有用。

清珂来的那天,陆路特地准备了茶点等她,怕她觉得拘谨,又给蒋阿姨放了半天假。

许久不见,开门时,陆路难免一怔:“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Cindy上回提起她还不以为意,见到真人,才知道这下瘦得有多严重。

清珂微微一笑:“大概是夏天了没胃口,倒是Lulu姐,看上去圆润了好多,怀孕了就是不一样。”

清珂说的倒是实话,经过前段时间的大吐特吐,她现在胃口渐渐变好了,瘦下去的体重也慢慢长了回来,最近更是胖了好几斤,沈世尧为此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她再胖一点,变着法儿给她进补。

思及此,陆路有些讪然,连忙说:“先进来再聊吧。”

在沙发上坐下,陆路这才发现她居然还拎着东西,客套地嗔怪了一句:“早知道就交代你带礼物就不准进门了。”

清珂笑着摇头:“不算礼物,只是安胎的口服液啦,我托人买来的,Lulu姐千万不要拒绝啊。”

说着,已拆出一支递给她。

陆路见盛情难却,只好接过来喝掉,除了味道略苦外,也还算能入口。

她将空瓶放下,见清珂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心中的包袱多少减轻了一些。或许经历了这样多,陆亦航也终于想通,好好对待她了吧。

这样真好。

清珂离开后,陆路将桌上的瓷盘收去厨房,刚走了两步,便觉得隐约腹痛。

真奇怪,她最近明明有遵照营养师的嘱咐好好吃饭,也有认真忌口,这突如其来的绞痛简直令她手足无措。

冷汗渐渐渗出来,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挣扎着回到客厅,给沈世尧打电话。

自从她怀孕,沈世尧就比她还要紧张,就连开会,也随身携带私人手机,并跟她强调,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联系自己。

“喂……”陆路艰难地开口。

“怎么回事!?”听见陆路声音不对,沈世尧猛地起身,“你等我,我立刻回来!”

连闯了几个红灯回家,沈世尧的后背彻底湿透,他竟然急得忘记开冷气。

还没进门,就看见蒋阿姨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见到他,泪水夺眶而出:“我回来就看见太太晕倒在地上了,我叫了救护车,说是马上就到,但是现在还没来,怎么办啊……”

哪里还顾得上说别的,沈世尧抱起陆路便往外面跑,引擎刚才没来得及熄火,现在车子已重新开出老远。

一路上,沈世尧焦急地不时回头看身后失去意识的陆路,只有在这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无力。

无力到,就连深爱的人都无法保护。

思及此,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手背上全是暴起的青筋,甚至连骨头,都仿佛在咯咯作响。

医院里,医生正在为陆路进行详细的检查,沈世尧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向赶来的蒋阿姨询问情况:“为什么突然出门?”

“太太说有客人来,就特意给我放了半天假。”“什么客人?”沈世尧心中一沉,“陆亦航”三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说是以前一起工作的人,她跟我提过名字。我想想……”蒋阿姨紧张得语无伦次,想了很久,才怯怯地说,“好像……叫清珂。”

听罢,沈世尧总算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又重新意识到不对,如果他没有记错,清珂现在应该和陆亦航在一起,而陆路已辞职多时,她为什么会突然来找她,而陆路又为什么会突然晕倒……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沈世尧如坐针毡,巨大的不安将他笼罩,终于,他起身,对一旁的蒋阿姨说:“我有事要去确认一下,太太有什么最近情况,立刻告诉我,记住了吗?”

照着刚找Cindy要的地址,沈世尧一路开去陆亦航与清珂共同的公寓。和沈世尧预想的一样,安保很严,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没有惊动主人。

上电梯的一路,他反复斟酌着等下该如何开口,然而在门打开的一刹,沈世尧却意外发现,眼前的人,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本以为应该妆容精致的清珂看上去面容憔悴,神情仿似梦游。她只穿了一件睡裙,手里还握着一把水果刀,似乎刚在削苹果。

见到他,清珂咯咯地轻笑起来:“哎呀,我认识你,你是沈先生……是陆路的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一时间,沈世尧愣在那里,过了很久,才想起要说的话:“你今天去见了我太太对吧?”

“是的。”清珂依然在笑。她发现最近自己找来的药比过去的还好用,眼下沈世尧找上门,她竟然丝毫不觉得紧张。

“你给她喝了什么?”蒋阿姨曾交代桌上留有空了的口服液瓶子,他并不打算跟她迂回。

没想到清珂承认得非常爽快:“当然是你以为的那种药。吶,沈先生,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经也有一个孩子,但因为孩子的爸爸还爱你太太,所以那个孩子……没有了。我后来总在想,为什么我没有了孩子,她却可以有,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还在微笑,沈世尧的瞳孔却已陡然放大。

他能感觉自己胸腔里横烧的怒火,他甚至开始考虑,如果陆路或是孩子真出什么事,他是应该掐死她,还是杀了陆亦航,或是让他们一起死。

思及此,沈世尧不自觉倾身上前。

感觉到逼近的沈世尧浑身散发出的怒意,清珂终于清醒了一些,声音开始发抖:“你不要过来……听见没有,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她挥舞着手中的水果刀,似乎是打算往自己手腕上割。

见她情绪已然失控,沈世尧试图按住她的手腕。却不想清珂一个挣扎,混乱中,那柄水果刀直接调了个方向,没入他的腹部。

一霎间,两人都傻了,沈世尧低头,便看见伤口正汩汩地流出血,染红了衬衫的下摆。

“叫救护车,快……”冷汗自他额头蹭蹭冒出,他强忍着剧痛,按住腹部,吩咐眼前这个吓傻的女人。

等看见清珂哭着跌跌撞撞地去拨电话时,沈世尧才总算勉强放心,半靠在房门上,开始重重喘气。

也不知道现在陆路醒过来没有,他们的孩子还好吗……如果她看见眼下的自己,是会将他骂个狗血喷头,还是抱着他失声痛哭……

想着想着,他唇边渐渐多出一抹温柔的笑,渐渐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