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全世界,我最不可能认错的就是他

生离死别,人间常事。

纪小姐,你并不特别

谈宗熠。APL的董事长谈林的外孙,九岁时获全国书法大赛一等奖;同年,成为世界围棋大赛上年纪最小的冠军;十岁获奥林匹克一等奖……十二年前在母亲死后,无故失踪,警方多次搜寻均无所获,继父高信达亦为寻他开出天价报酬。

关于谈宗熠,纪念在互联网上搜到的,不过是这寥寥几句。

她拿着Able的照片,与屏幕上谈宗熠的照片做对比,这绝不仅仅是相像,而是一模一样。鼻子、眼睛,甚至连抿唇的弧度都一样,纪念越看越心惊,内心波涛汹涌。

纪念又搜了一次Able,无数条网页弹出,但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Able,关于他的信息,一条也没有,仿佛世界上从未出现过此人。脑海里闪过一个什么念头,但她一时间抓不住,也毫无头绪。

谈宗熠就是Able。这句话在她心里拼命叫嚣,这是一种直觉,深深相爱过的人,他们之间有种默契,任何人都没法体会的默契和心灵感应。

纪念看了整晚的照片,反复地回想着关于她和Able之间的过往,虽然身体疲倦,但大脑皮层太兴奋,头痛欲裂反而睡不着觉,天蒙蒙亮时,她服了几颗安眠药,勉强睡着。

醒来时已经快到十点,急忙起床洗漱,然后跑下楼。

上班这么久,今天是第一次迟到,纪念颇觉不好意思。她推门而入,景一最先看见她,他朝她眨眨眼,打趣道:“嗬,纪劳模也迟到了啊,难得啊,中午请客!”

大家都笑起来,纪念也跟着笑:“好。”

程齐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她,发现她眼睛泛红,有点肿,他虽然关心,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却不方便问。

纪念看见他,点头招呼道:“程队。”

说完,转身要走,忽然听见他问景一:“查得怎么样了?”

“证词都吻合,我去4S店看了他的车,大灯被打碎,车前身和驾驶门都凹进去一块。”景一说。

“打举报电话的人找到了吗?”程齐问。

景一答:“暂时没有,因为用的是市区公用电话,附近来往的人也比较多。”

程齐沉吟片刻,吩咐道:“联系谈宗熠,让他看看能不能根据记忆描述出其他五个人的相貌,然后,调集林路附近所有道路监控录像。”

纪念悄然离开。

中午吃饭前,程齐来找她,她正在尸检所教助理辨别伤口和器官的受伤程度,从理论到实践都详细地做了一遍后,她摘下手套,让他自己琢磨,并交一份详细的分析记录给她。

正午阳光略为厚重,晒在人身上,令人微微眩晕,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然后转身回警局办公室换衣服,换好衣服出来后,遇见了程齐。

“大家都在等你吃饭。”程齐说。

纪念这才想起答应景一请吃饭的事,立即道:“好。”

两个人并肩走出去,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阳光。

“程队,案子查得怎么样了?”纪念忍不住问。

程齐笑着看她,一副“就知道你会问”的神情,她微微有些囧。

“一天没查到凶手,他就不能排除嫌疑。”程齐说。

纪念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他很像你认识的人?”程齐看着她。

“嗯。”她回答。

程齐道:“他是谈林的嫡亲外孙,谈宗熠。”起初,知道他的背景时,他也吓了一跳。

谈林。谈起这个名字,G市的人都不陌生。APL的创始人,起初,靠卖小百货发家,后来,创立了自己的品牌,成为国内最大的百货集团,有自己的研发团队。九十年代初,信息科技还未在国内发达,谈林作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成立了熠升信息科技公司,归于集团APL旗下。他曾被评为“G市最杰出的企业家代表”。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餐厅,郭海生看见他们进门,立刻站起来挥手:“这边,程队,这边。”

此时,谈宗熠正在APL顶楼的会议室里,他穿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身材笔挺修长,背对着门,神情冷漠至极点。

1998年,他外公车祸成了植物人,接着他母亲死了,此后,谈家再无一人可以接手他外公用一生心血创下的APL,这十四年间,APL几乎要姓高了。而今,他终于回来了。APL的股东们,他大多都认识,当年也曾常出入谈家,与外公畅谈。

只是,人走茶凉。

“今天召开董事会,是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谈宗熠坐在首端,神情沉着。

左下首属于高信达的位置,是空的。

所有人都望着他,这个年轻人,十四年前无故失踪,如今突然回来,用意不言而喻。可这些年,在APL主持大局的始终是高信达,他现在想回来,怕是不那么容易。

“我外公在身体健朗、神志清醒前,曾与我母亲共同签过一份股权转让书,将他与我母亲手里共同握有的百分之四十的集团股份,都转在我名下。加上我个人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共拥有集团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谈宗熠目光锐利。

他抬眼看向身旁站着的律师顾澜。

顾澜会意,上前一步道:“我是天霆律师事务所的顾澜。”

顾澜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一一分发在各位股东面前,他说:“这是股权转让书的复印件,原件由本事务所保管,另一份是谈董事长的授权书,由谈宗熠先生代替他在APL的职位。”

各位股东低头看自己面前放着的转让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上面印着谈林的章,还有他的签名,时间是1997年12月18日。谈林出事是1998年的事,1997年,他还是APL的董事长,这股权转让书,是完全有效合法的。

十五年前,顾澜甚至还没成立天霆事务所,谈林就已慧眼如炬,为他的外孙挑选了这一位有能耐的伙伴,他不愧是APL的创立者。

这一刻,所有人看向谈宗熠的目光都不同了,他是集团的合法继承人。

“十四年前,我被外公秘密送去美国,进行作为继承人的封闭学习,与我一同学习的有全世界各国企业家的继承人,因此保密。”他简短地对当年的失踪做出解释。

“目前,我是APL的最高持股人,拥有集团最高决策权。”谈宗熠目光在所有人脸上一一掠过,他黑色双眸,亮得惊人,像是一汪深潭,令人不寒而栗。

这番气势,让在座的人都精神一振。像,简直太像谈林了。当年谈林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也是如此不怒自威、气势逼人,但那是他一路拼搏,过五关斩六将沉淀下来的。

可谈宗熠不同,他的气势是从内向外油然而生,莫名让人感到压迫,像一座高耸入云端的雪山,与生俱来有一股高不可及的气势。

然而,在座的各位,谁不是人精?片刻的愣怔后,即有人反应过来,率先问道:“谈董事长出事时很突然,事先并未对我们有过任何交代,你现在突然回来,要接管APL,虽然你说这些年你都在进行继承人学习,但学的到底是理论,这事关APL上下万名员工的饭碗,不是件小事。”

“当年外公出事后,我若直接接管APL,又如何?”谈宗熠反问。

那人一怔,半晌答不出话来。他是谈林嫡亲外孙,又握有股权书,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谈宗熠见状,身体向后倾靠,看向众人道,淡淡道:“外公目光长远,知道为APL做最佳打算。”

这个年轻人,姿态从容,字字珠玑,并不好相与。

“高总管理APL多年,并未出任何差错,谈董事长可有什么安排?”有人再次发问。

谈宗熠抬眼,静静看着方才发问的人,他目光锐利冷冽,透着熠熠锋芒。

会议室陷入令人心悸的沉默,所有人都看着他。

许久后,他忽然微微一笑,原本就干净出尘的脸,在那一刹那,像雪山融化,清风拂面,仿佛刚才的冷冽锐利不过是众人眼花。

“林董事说得对,集团上下万名员工,又关乎各位股东的切身利益,我初回国,对一切事务尚不熟悉,所以,总经理暂时仍由高先生继续担任,我从旁协助,并尽快熟悉所有业务,以及与集团各项事务。”他嘴角有浅浅的笑意,目光如炬,像一位真正的王,因为胸有成竹,所以优雅从容。

这番话,情理兼并,主次分明,令人无法辩驳。

同一时刻,高信达在G市最好的疗养院,他在谈林的病床前听完了谈宗熠在董事会上的所有发言。

他神情阴鸷,一言不发地盯着氧气罩下沉睡着的谈林。

当年,他吊着谈林的一口气,是怕他死后,自己不在他的遗嘱里,名不正言不顺,他无法进入APL,而他不死,他就还算谈家女婿,谈家人。

谈宗熠年幼,不成气候,APL理所当然是他的。只是他没想到,谈林十五年前就签了股权转让书,这只老狼,居然对他防备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凭那个小狼崽子就想和他斗吗?

他弯下腰,将手放在谈林的氧气罩上。

“高总。”高信达的助理王泽喊道。

高信达缓缓地抬起手:“你以为我会让他死?”他冷笑一声,“他的死活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没有意义我又何必要做。”

王泽点点头:“高总说的是。”

高信达又瞥了眼谈林,然后转过身:“走吧。”

高信达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坏了,现在大概所有人都在笑话他吧,自称高总,APL的总经理,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下午,景一联系上了谈宗熠,问他是否能来趟警局,描述其余五位袭击者的容貌,谈宗熠答应稍后回电答复。

两点钟记者招待会,六点参加宴会,四点到五点这段时间可以去警局。秘书温茜提醒他。

下午四点钟,谈宗熠准时出现在警局。他开一辆路虎揽胜,西装革履地从车上下来,气度不凡,令人刮目。

“约二十五岁出头,额头很宽,眼角向下垂,鹰钩鼻;另一个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卷发,脸颊消瘦,厚嘴唇,走路时,右肩膀稍低……”他坐在嫌疑犯画像师对面,详细地描述着袭击他的人的容貌。

程齐站在一旁,等画师画完,让他来看,他伸手指向第三人的下巴:“这里,再宽一点。”

画师好奇地转过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过目不忘。”他淡淡道。

程齐瞥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纪念的关系,他对这个男人一点好感也没有。过目不忘,他当自己是天才呢。

画像逐一画完后,谈宗熠起身告辞,程齐与他一起,他边走边对他说:“感谢谈先生配合,有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也请谈先生在这期间,不要离开G市。”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门口。

郭海生忽然慌忙地冲了进来,程齐皱眉头看他:“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外面好多记者!”

果然,一个个记者举着摄像机,对着外面的警察:“听说谈宗熠涉嫌肇事逃逸,能给我们详细说一说吗?”

“现在破案了吗?凶手到底是不是谈宗熠?”

……

谈宗熠冷笑一声,眼底光芒剧增。

程齐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冲出去,他做刑警多年,连目光都透着一股坚毅和正气,他站在被围住的同事面前,神情严肃道:“这里是警局,你们要八卦不要来这里,案件正在调查中,需对外保密,没其他事就都散了。”

他一身警服,又沉着脸,记者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忽然,其中一个扬声喊道:“谈宗熠。”

“谈先生,请问这案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刚接任APL董事长,就与命案发生牵连,势必要对APL造成不好的影响,请问谈先生有什么对策?”

闪光灯亮个不停,但迫于这里是警局,向来彪悍的记者们,也不敢放肆冲进去。

纪念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谈宗熠,他站得笔直,高大而挺拔,双手自然垂在身下,没有丝毫的急迫或不耐,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态。

她的目光太灼热专注,引起了谈宗熠的注意,他转过头,与她对望。

纪念的一颗心像是跳出胸膛,震得每一根神经都疼,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走过去,到他面前站着,轻声道:“跟我来。”说完,转身走在前面。

几步后,她回过头,看见谈宗熠还站在原地,她看着他,双手渐渐收拢握成拳,缓缓道:“我可以带你出去。”

她的脸在日光的照射下有些看不清,只有一双眼暖融融地望着他。谈宗熠迎着光,觉得自己的胸口被晒得微微发烫,他抿了抿唇,抬脚朝她走去。

纪念带着他,走到院子对面,绕到另一栋楼后,楼的正对面有一间房,她径直走过去,推门而入。扑面而来一股寒意,她拧开灯,白色的日光灯,将原本昏暗的房间照亮,谈宗熠这才看清,原来她带他来的是停尸房。

“谢谢。”他对她说。

她背对着他,他能看见她紧绷着背,以及握成拳头的手。

突然,她转过头,她看着他:“谈宗熠。”

他漠然地看着她。

纪念看着这张脸,竭力保持平静,一字一句地说:“世界上,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何况人?不管你是叫谈宗熠还是Able,都没关系,只要你还活着,不管你为什么骗我,我都不在乎。”

“但是,你不能假装不认识我。”纪念哽咽。

“你怎么知道我与他完全相同?”谈宗熠打断她的话。

纪念忽地一愣,他又接着逼问:“仅凭一张脸吗?”

纪念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主观上来说,这的确是一张与Able一模一样的脸,虽然他们在气质上有差别,可是,他身上散发出那种熟悉的,属于Able的气息是那么强烈,这种气息和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感觉和气息这种微妙的东西,纪念没法描述清楚。

纪念咬着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Able的拥抱与别人是不同的,她就算瞎了眼也能分辨出来。

谈宗熠一怔,然后,冷淡道:“抱歉,我没有和陌生人拥抱的习惯。”

纪念张嘴欲说什么,谈宗熠蹙眉,神情不耐地打断了她:“谢谢你带我来这里,但如果你再这样神经质,我宁可出去面对记者。”

神经质!他居然说她神经质。

纪念的心一阵剧烈地抽痛,她抬头逼视着他,悲愤地质问他:“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甚至已经要结婚了,可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对我说他死了,我不信,谁说我都不信,我不信他会弃我而去。他在我人生最低落最孤独时出现,他教会我爱和被爱,他手把手带我去感受这个世界,他对我而言不仅仅是爱人这样简单的存在,他是我和这个世界间最亲密的连接,他是我的一部分。你说我认错了人,全世界我最不可能认错的就是他!我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清晰无误地画出他的样子,你说我怎么可能认错这样重要的一个人?”

她盯着他,喉咙一阵阵灼痛,一颗心像被人攥在手里,疼得没法呼吸,她的手紧握成拳,仿佛只有这样,才够有力气接着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这几年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但我相信自己的心。”纪念站得笔直,她全身神经都绷着,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谈宗熠看着红着眼眶、呼吸急促的她,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别过头,喉结上下滑动着,像是在吞咽口水,气息微微有些紊乱。

唐代诗人元稹曾为亡妻作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南唐君王李煜也曾作词: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还有词云:琼窗梦空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

深情如斯,然而,几载岁月悠悠而过,都是又有新欢在侧。

人生漫漫,时间最终会带走所有,没有什么永垂不朽,伤口会结疤,会痊愈,然后会有新的故事取而代之。

只要活着,人生就还有许多可能。

许久后,谈宗熠转过头,神情淡如水,他没有看纪念,而是伸手指向房间内几具躺在床上的尸体,平静地说:“他们,哪一个没有爱人,家人?生离死别,人间常事,纪小姐,你并不特别。”

他说完,移开视线,看向对面冰冷雪白的墙壁。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纪念望着他,这个人明明说了这么冷血的话,可为什么她却觉得,他平静的表象里藏着深沉与无力。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默默地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轻声道:“走,我带你出去。”

她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他与她同一个城市,她一定会想办法知道,他究竟是不是Able。

然而,谈宗熠像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似的,出了门,他站在车前,转头看向纪念,平静道:“纪小姐,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最好认清这一点,我不希望你为此打扰到我的生活。”

日光下,他的脸模糊不清,只剩一双乌黑明净的眸子,其中,映着她的身影。

他说完,漠然地转身上车,然后驱车离开。

路两旁的香樟树开得很好,枝头密密匝匝地开着花,空气里暗香浮动。谈宗熠一路开下去,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停住,透过后视镜,他看见纪念仍站在原地,风将她的短发吹起,乱糟糟的,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整理,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神色悲戚。

三、二、一,绿灯亮,他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快如飞箭。

纪念连续失眠几天了,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好,为了不影响工作,她必须得采取措施。

Able去世后的一段时间,她几乎没法入睡,医生不得已给她开了药,靠着药物她才能勉强睡一会儿,但时间长了,她开始对药产生免疫,即便后来加大了量,也已没用。所以,现在只能靠运动这种笨方法。

纪念沿着西宁路跑,西宁路是G市最老的道路,背靠着山,这一片大多都是四合院。低矮的墙头内,是几间瓦房,院内种着各类果树,树龄已有多年,枝叶繁盛延伸至人行道。因为地理位置好,许多开发商都看中这里,想要将这拆迁建造成别墅区,但因居民都是在这住了半辈子的老人,对这里有感情,不同意搬迁。从西宁路下去,穿过几条街,就是繁闹的市中心了。

十一点四十五分到家,纪念站在公寓门口,双腿发软,她开了门,一头扑进沙发里,觉得舒服得像上了天堂。

她休息了一会儿,强撑着起来去洗澡,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感觉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后来连自己怎么走回床上的都想不起了。可见,身体也是有意识的,累极了,就会屈从本能,什么也顾不得想。

纪念早上六点钟准时醒,然后靠在床头读纪伯伦的诗。

“记忆是相聚的一种形式。”

“遗忘是自由的一种方式。”

纪念合上书本,闭起眼睛。

Able,如果没有你,这世界对我而言就是囚笼,我靠着对过往的回忆撑着走下去。所以,你才是我的自由,哪怕痛苦至死,我也不要遗忘。

纪念洗漱后,看了眼时间,离上班还早,她决定先去楼下散会儿步。

她打开门,“砰”的一声,一个人突然从门外仰面倒了下来,她吓了一跳,忙朝后退去。

随即,那人叫了声“哎哟”,然后,揉着后脑勺背对着纪念坐起来,好熟悉的背影,纪念睁大眼睛,惊叫道:“喜儿!”

“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啊。”林喜儿转过身,朝她翻了个白眼,“去帮我把行李拿进来,哎哟,肩膀酸死了。”

纪念走出去,看见靠墙放着的银白色行李箱,她伸手将它拉进房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林喜儿脱了外套,把长发束起,她边弄头发边说:“我深夜的航班,估摸着你睡着了,也就懒得吵你。”

她是知道纪念的睡眠状态的,极难入睡,睡着后一旦被惊醒,就几乎不能再睡了。好友多年,纪念自然也懂得她的心意,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去厨房煮咖啡、煎蛋、烤面包,她在门外饿了一夜,早饭不能马虎。

纪念做完早饭,把东西端上来时,林喜儿已经洗漱完毕,精神奕奕地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房间就充斥着一股咖啡的醇香,不等纪念喊,林喜儿就跳起来跑到餐桌旁,绿色的瓷盘里,盛着色香味俱全的煎蛋,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妞,嫁给我吧!”林喜儿朝她竖大拇指。

纪念故作一本正经:“好呀,不过你得先去趟泰国。”

林喜儿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去你的。”

公寓里充满欢声笑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林喜儿有心提起Able,可看着纪念的笑脸,又不舍得破坏这难得的好气氛,等两人吃完早饭,纪念收拾好桌子后,她才装作不经意地拿出手机,问她:“你说的和Able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他吗?”

“你有他的照片?”纪念诧异极了。

林喜儿把手机递给她:“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的新闻,你自己看。”

APL惊现神秘继承人——谈宗熠。

APL新董事长涉嫌肇事逃逸,罔顾人命。

当晚,所有新闻媒体都在刊登这样的新闻,短短几个小时,网络上的点击率一路飙升至三千万。

评论里,无数人在声讨,愤愤不平地骂有钱人都是混蛋,以为钱能买人命,也有理智的说等结果,毕竟目前只是嫌疑人,未曾定罪。

还有一些花痴对着照片留了许多溢美之词。

“好帅啊,这么帅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嫌疑犯啊?”

“我要嫁给他,就算是嫌疑犯也愿意!”

“我愿意陪他坐牢!”

纪念一一看完,然后把手机还给林喜儿:“嗯,是他。”

“你们肯定已经见过面了,和我说说吧。”林喜儿伸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纪念靠过来。

清晨,一抹橙色的光晕,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洒落在地板上,照得房间温暖明亮。纪念和林喜儿并肩窝在沙发里,两人低着头,低声细语地说着话,这情景,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们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了,沧海已变桑田,只有她们还如当初一般亲密无间,只要想到这,就觉得这人生也没有太糟糕。

“他一口咬定你是认错了人?”听完纪念的叙述,林喜儿问。

纪念点头。

林喜儿看着她的神情,试探着问:“念念,你说,会不会他们只是恰好长得一样?”

“不会。”纪念抿了抿唇,肯定地说。

两人间有短暂的沉默,她们各自思考着,但思考的对象都是同一个人。

半晌后,纪念看向林喜儿:“喜儿,爱人之间是有相互感应的,这种感情不会随便出现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只要看见他,我就会心跳、心痛,我觉得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有一句老话这样说,你化成灰我也认识。我想,这就是一种独特的信号,一种感应,只对某一个特定的人才有。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意外毁容了,然后换了张脸,难道你就认不出我了吗?我想是不会的,因为我对你而言,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只有你知道。”

纪念说这番话时,表情十分认真,一字一句表达得清清楚楚。

“那天医生宣布死讯,是我亲手将白布盖在他脸上的,我确信那是Able,如果谈宗熠就是他,那他究竟是如何起死回生的?念念,Able是爱你的,对于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可他怎么会宁愿看着你痛不欲生,也不和你相认?”林喜儿说出她心里最大的疑惑。

这些问题,纪念不是没想过,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又重新活生生站在你面前,这种事,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可是,她的感觉、她的心都告诉她,那个人就是Able。

“我不知道,但喜儿,如果不弄清楚,如果不能确定他的身份,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安宁。”

“我们一会儿就去找他。”林喜儿斩钉截铁道。只要能够让她安心,她愿意陪她做任何事情。

“他都已经那样说了,估计你去也问不出什么。”纪念说。

林喜儿白了她一眼:“死脑筋哦你,我们可以跟踪他啊,只要他是Able,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不管他怎么变,也不能把自己全盘改造,一丝一毫的破绽也没有。”

纪念不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人,既然要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Able,就必须主动出击。

“好。我们先去局里一趟,我去请假,顺便把车开出来。”纪念说。她决定了,就按林喜儿的方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