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举火燎天乱十方

春风镇。

杨柳摇曳。

公子吹箫,是镇上的大事。

门娇娇拉着喊着其他姑娘一同聚集在春风客栈下,仰着头看站在楼上屋檐下的俞公子窃窃私语,门娇娇有一瞬看俞濯理看得痴了,挥舞着胳膊跟其他伙伴说:“要是能当上俞公子的丫鬟,我这一辈子也无憾了。”

“瞧把你花痴的。”

“就你这样,五大三粗,凭什么能当上貌比潘安的俞公子的丫鬟。”

“就是,就是。”

其他姐妹也跟着附和,一脸鄙夷相。其实门娇娇长得不错,就是胖,腰粗手粗大腿粗,还爱吃,姐妹们这么说她,一点也不过分。

“哼!就是想想嘛,不过真的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俞公子啊。”门娇娇这么说的时候,口水都不自禁流了出来。

只是声音未歇,楼上的箫声便缓缓流泻下来,让人立刻噤声,陶醉在其间不能自拔。

春风楼底下围着成堆成堆的姑娘,你推我搡互不相让,箫声一起,却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楼上的公子,那一身白衣恍如谪仙,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梅香气,腰间玉佩随风一荡,和着箫声划过屋瓦梁脊,清澈怡人。

“公子,公子……”待箫声一停,所有的姑娘又都开始躁动起来。

“给我签个名吧公子,公子……”门娇娇也夹在人群缝里大喊。

俞濯理放下箫,一端的流苏垂下来,与白衫同色,宛如天上云霞。他半眯眸往下一看,唇角不自禁扬了半分,落在姑娘们的眼里简直如神仙下凡一般,欢呼声雀跃声更盛。

“公子,你真好看公子……”

门娇娇手里还握着半张酥油饼,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喊。

“公子你看看我……公子,公子……”

正当门娇娇挥舞着粗壮的胳膊跟着人流往前挤时,忽有一双脚从高空掠过狠劲地踩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门娇娇肩膀一歪,那脚却也随即离开,踩在了前方另一个比较胖的女子身上。但听蹭蹭两声,春风楼上的俞濯理就被数十黑衣人重重包围,底下人群大惊,四散而逃。

但见楼上俞濯理只堪堪一笑,随即也抽出腰间软剑,与对面的黑衣人过招厮杀。底下的人越逃越乱,整个春风街都被堵成一团,姑娘们的惊恐声,孩子的叫喊声,老人的嘶哑声混成一张巨大的网,罩的人透不过气来。

俞濯理一边眼神示意流云,一边飞身下楼,在人群里与黑衣人继续厮杀起来。春风大作,正当黑衣人越攻越猛时,忽从楼上簌簌跳下数十白衣男子,皆手持利剑,朝着黑衣人凶猛刺去。形势大变,黑衣人逐渐吃紧,借着人群躲闪。俞濯理提身上前,与领头人对峙,招招致命,领头黑衣人渐渐抵挡不住,俞濯理却愈战愈强,正当要刺中他心脏时,却见他一忙拉住左侧抱着孩童的妇人挡在身前,俞濯理大惊,忙收回长剑,却不料黑衣人趁他收剑之际,猛地放开妇人向他刺来,众人大惊!

“公子小心!”门娇娇此时就在妇人身后,见黑衣人对着俞濯理挥剑刺去,忙撞开妇人站在俞濯理跟前,剑端一下子钻进自己的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俞濯理扶下倒在自己怀里的门娇娇时,流云带着五六个白衣人一下子冲上前来,黑衣人当场毙命。人群已散开,中间躺着几十个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血迹流了一地,俞濯理抱着门娇娇上了春风楼,流云刚想盘问那些未死的黑衣人,却见他们犹如商量好一般,皆用最后一丝力气咬舌自尽!

好狠的死士!

流云半眯起双目,想起公子事前说的话:即便我们想留活口,他也不会让我们得逞的。如今看来,公子对他的了解,竟是如此之深了!

阳春三月,莫名还有些凉意。

苏年锦在院子里收拾花草,初春养了只雀儿,叽叽喳喳的,弄的院子里也欢喜。桃花斑斑,阳光极好,明媚不可方物。

夏芷宜带着狼人闯入后院时,苏年锦倒是吃了一惊,自从上次她救她一回后,夏芷宜就隔三差五来她这里,不过带着狼人来,可是头一遭。

“妹妹你看,你看看富贵,说话好利索。”夏芷宜一看见苏年锦就扑了上去,兴奋道,“刚才他和我说了一大堆的话,你说是不是我平时和他说话说得多了,他就学会了?”

“哦?”苏年锦放下手里的花萝,走近狼人一瞧,“会说话了?”

狼人点了点头,略羞涩的笑了笑,“其实很早就会,只是长久不说,忘记了。”

“哈哈哈,还是我教的吧。”夏芷宜手舞足蹈,“我就知道天天在你耳朵边上说话你肯定听得懂的。”

“想来你居首功。”苏年锦又细细瞧了瞧狼人,看着他蓝色瞳眸在阳光下发出曜石一般的光泽,棱角分明的五官如刀刻一般,隐着一股凌厉气。

“这蓝色瞳眸,是出生就有的吗?”

狼人一顿,点了点头。

“真是好看。”苏年锦笑了笑,回身看向夏芷宜,“总算有个说话的伴儿了,看把你高兴的。”

“也不全是啊。”夏芷宜皱了皱眉,“富贵晚上的时候还是和狼差不多,完全听不懂我的话,也有兽性。上次咬三爷的事儿,他也控制不住自己。”

“上次……”狼人深眸一暗,“那晚你与王爷在房中说话,有女子在房外激怒我,我才进去的。虽然控制不住自己,但是都还记得。”

“女子?”苏年锦一怔,“长什么样子?”

“眉清目秀的,还带着个孩子。”

“什么?!”夏芷宜一听恨不得跳起来,“又是秦语容?!”

狼人不解,看了看苏年锦。

“走着瞧!有朝一日我一定灭了她!”夏芷宜怒气冲冲地看着苏年锦,“我身上的伤都拜她所赐!此仇不报非君子!”

“还不是你打丫鬟在先,不然王爷哪里来的藤条。”苏年锦嗔她,“你就别记仇了,上次一役,弄得秦语容专宠,三爷两个月都没到我这里来了。”

“啊?也这么久啊……”夏芷宜一听顿时丧气,“我都不指望了,最近看上了外头胭脂铺的老板,你别说,长得那是一个潇洒,还有钱,比三爷强多了。不过就是委屈了你,害你也得罪了王爷……”夏芷宜边说边叹气,不过苏年锦看的清楚,她说那胭脂铺老板的时候,脸都是潮红的。

唉。苏年锦在心里哀叹,堂堂一个王妃,竟然天天想着出墙,那慕宛之也够倒霉的……

“不过你放心,秦语容我一定会扳倒她的。”夏芷宜还以为苏年锦在忧愁这个事情,忙上前安抚道,“相信我!”

“有什么办法吗?”苏年锦一愣。

“哼。上次那个丫鬟不是被老五带走了吗?她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

阳光有些毒,苏年锦微微睁不开眼来。狼人的眸光忽明忽暗,似乎也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一般,静默在院子里,久久不语。

墨轩。

慕疏涵与慕宛之下棋下了好一会,终于坐不住了,“派去的人都死了,看来他们早就知道,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呢?”

“要么我们这边安插了他们的人,要么半路有人泄密。”慕宛之缓缓喝了口茶,倒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半路泄密还好,要是真是卧底,可就麻烦了。”慕疏涵皱眉,“其实太子那边倒是不用担心,毕竟是明面上的敌人,就怕前朝余党作乱,后果严重。”

慕宛之没有说话,只是半眯了眯眸,看了一眼雕窗外的阳光。

“这几日太子连连败给阿方拓,听沙镇失陷,莽风镇失陷,如果清岐再不保,我大燕就废了一半了。”

“这结果不是当初就预料到的么。”慕宛之并无太多隙续。

“三哥终于可以夺回兵权了!”

慕疏涵忽然很兴奋,“父皇以往只宠太子,我们隐忍太久了,这次一定要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其实上次,我想帮大皇子登基。”慕宛之没有接他的话,反而一顿,“他被太子压制多年,这江山,原本是他的。”

“可是他如今这个情况……”慕疏涵有些惊诧,看着慕宛之的样子,半晌才吞吐道,“你不会……这次也……”

但见慕宛之摇了摇头,“上次在天恩寺着实想帮他,不过现在认清了,他不会做皇帝的。”

“为何?”

“闲云野鹤或许正好。”慕宛之抬头看了看他,“几天前大皇子与我飞鸽传书,说府中有卧底。”

“什么?”慕疏涵惊叫,“是谁?”

慕宛之没说话,借着春风噙了口茶,好一会子才道:“他并未说。”

“那他怎么知道的?”

“消息可靠,想必他没有把握,不会胡说。”

“这……”慕疏涵放下棋子,站起身来,“就在咱们府中?”

“是。”

“会是谁呢……”慕疏涵纳闷,“府中人丁复杂,还真不好下手。”

“那就查查王妃和苏氏吧。”慕宛之沉道。

“什么?”慕疏涵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玩笑,“不会吧?是女人?三哥你怎么怀疑她们呢?再说了,上次她们还为你互相争风吃醋呢,为此王妃还挨了打,苏丫头那里你不是也很久没去了吗?”

“那是为了让她长记性。”

“这……”慕疏涵撩袍又坐在了他的对面,“按说当日她说的一点可没错,司徒和秦语容的关系都猜到了,连吟儿不是你的孩子都说的八九不离十,要不是秦语容嫌弃司徒是罪人,你又得帮着司徒保护她们娘俩儿,那丫头也不至于遭这个罪……”

“你知她错在哪?”

“哪?”

“太聪明。”

风过书房,吹起他的衣衫,散发着淡淡的竹香气。慕疏涵看着慕宛之毫无表情的脸,心下一怔,是啊,她就是太聪明,又不肯示软,若以后还如此,少不了苦头吃……

“唉。”慕疏涵叹出口气来,“多智近妖,一般下场都不太好。”

棋盘上,白与黑难分胜负。

未央宫。

苏年锦刚到宫里,才发现庆元帝也在这,皇后很安静的样子,两人正低头说些什么,时而笑一笑,岁月静好的样子。

苏年锦福身行了礼,待到皇后说话她才知道,原来皇后清醒着,没疯。

“你就是常常来给我弹琴的丫头吧?”昭容笑着拉她到自己身边,仔细看了看,“是个清秀的妙人儿,琴技也好,即便我神志不清的时候都还记得,你弹过很多好听的曲子。”

“谢皇后夸奖。”苏年锦略略抬起头,看着妆容精致的昭容皇后,不知怎地心底一股热流,手指握的更紧。若不是庆元在场,她真想现在就问问这个同样从异世来的皇后,怎么回去,怎么回到曾经在的地方……

“雪儿,朕给你做了好喝的梨花酿,要不要尝尝?”

“嗯。”昭容皇后点了点头,苏年锦退下身来,准备抚琴。

只是庆元还未吩咐人传上甜酿时,昭容忽而攥住庆元的手,浅问道:“景儿呢?”

“这……”庆元皱了皱眉,“胡人作乱,朕让他带兵打仗去了。”

“哦?去了多久了?”

“小半年。”

“战果如何?”昭容迫切问。

庆元想起刚刚给他传来的奏折,心中一紧,面色上却没有任何变化,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景儿骁勇,会赢的。”

本是安慰之言,孰知昭容却低下头来,皱着眉沉思道:“不,景儿多疑善妒,不适合打仗,此前一直是宛之对抗胡人方才有个势均力敌,如今派景儿去,怕是凶多吉少……”

知子莫若母……苏年锦在心里叹出气来。

“怎么会?放心,咱们景儿之前就赢过一次了,不然朕也不会让他去的。”

“是么?”昭容半信半疑。

庆元刚想哄慰她,谁知前方将军张怀恩却突而在宫门外下了马,只听一声长嘶,惊得枝头燕雀都扑翅远去。

不多时,张怀恩满脸是血一头跪在庆元脚下,悲戚道:“太子……被索奚砍断了双腿!”

“啊?!”

……

夜幕初上,怡睿王府里却出奇的热闹。

慕嘉偐带着小妾如芷进府的时候夏芷宜正给狼人喂吃的,富贵一到晚上就要显出狼态,毛发也比白天旺盛,似乎还是不太适应当“人”,晚上的他反而更加兴奋。夏芷宜与富贵聊了一个上午,这几日狼人说话功力见长,夏芷宜就索性留他在府中陪陪自己聊聊天,哪想这刚变回狼人的时候,慕嘉偐来了。

慕嘉偐一见狼人就皱了皱眉,想起他的身份,如今又没在自己手上,不觉来气。

如芷倒是更清瘦了些,上次被夏芷宜打的遍体鳞伤后被慕嘉偐带走,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小妾,现在带回来,倒像是对夏芷宜的讽刺。

“你来做什么?”夏芷宜把一碗水晶肘子放到富贵面前,而后站起身来瞪着他。

“来也不是为见你的,谁让你堵在院子里,挡了我的去路。”

果真是冤家路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我就挡了!”夏芷宜立马就紧紧贴着他,站在他对面,又顺便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丫鬟,“哟,从我这拿走的丫鬟都当上你的妾了啊。你的品味可够低的。”

慕嘉偐一听也来气,直接跟她骂道:“就算本王品味再低,也看不上你这种泼妇!”

“你说谁泼妇?”

“你!”

“谁?”

“你!”

夏芷宜一下子扑到他身上跟他撕扯起来,两个人扭扭打打,一路从院子当间打到垣壁外。如芷看了看两人,黑夜里只有灯火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她借着这些明明暗暗的姜黄的灯光,顺着看了看西院,那里,可是还住着如风一样的白衣人,可是还住着她心心念念三载的琴师呢……

可恨!她夏芷宜一句话,就能把她当作垃圾一样赏给五王爷!呵!可是慕嘉偐的心思谁能不知呢,她如今的名字——如芷,如芷,不就是想要把她变成和夏芷宜一样吗?!她不要,不要!

如芷恶狠狠地瞥了不远处的夏芷宜一眼,又转身看了看面前吃食的狼人,向前抬了抬步子,从袖口里拿出一包白色药粉,弯身,将其全部撒在富贵的碗里。狼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吃的很香,如芷浅笑了笑,赶紧藏好药包去垣壁处拉架,从头到脚不过片刻功夫,而此刻夏芷宜与慕嘉偐打的却越来越凶。

夏芷宜在慕嘉偐脸上挖了好几条血道子,慕嘉偐只顾一个劲儿的躲,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就当浅色衫袍就要被夏芷宜撕烂的时候,慕宛之从二门过来,立刻喝道:“成何体统!”

夏芷宜这才作罢,悻悻看了慕宛之一眼,又用眼皮翻了翻慕嘉偐,“他欠我的!”上次就是因为他才被罚,她要报仇雪恨!

“三哥,你家的王妃是越来越厉害了。”慕嘉偐上气不接下气,挺身正了正衣服,才又愤愤道,“每次都跟本王过不去,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喂!这可是我的院子,明明是你过来找茬!”夏芷宜丝毫不让。

“你不堵在院子中间,本王都懒得搭理你!”

“你是恶人先告状!”

“你……”

“够了!”慕宛之冷喝,伸手将夏芷宜拉到另一边,眉头紧锁,“回房!”

“我不回!”夏芷宜不高兴,每次慕宛之都不帮她。

“去!”

“不去!”夏芷宜也吼起来,本来就一肚子气,可是慕宛之每次都凶她,她如何能受得了!只是这不吼也就罢了,一吼,竟惊到了一旁的狼人,只见他眼眸在夜色下发出深蓝色,口中喘着粗气,齿牙咬在唇外面,恶狠狠地看向慕宛之与慕嘉偐。

“看什么看!畜生东西!”

慕嘉偐刚要凶他,却见富贵一个腾空就冲着慕嘉偐而来,慕宛之大惊,知他本性暴露,连忙挥手将慕嘉偐推到门外,狼人落地时,正巧咬在慕宛之的左腿上!死死不松开!

“啊!富贵你干什么!”夏芷宜也吓到了,连忙弯身去拉他,却不想她越拉,富贵咬的越紧,慕宛之的大腿完全被狼人衔住,丝毫动弹不得!

“富贵你怎么了!松开啊!松开啊!”

此时的狼人如一匹真正的野狼,嘴巴宽大,耳朵竖立,目光狠戾,完全没有一点人相,咬着慕宛之似咬着一头猎物,快准狠!

“富贵!富贵!”饶是夏芷宜在旁边又哭又喊,狼人皆是无动于衷!

慕宛之左腿上还有上次被他咬的伤,如今再一咬,整快肉险些就撕裂开来!慕宛之大痛,见逃脱不成随即回转身子,胳膊一按,再一提,竟与狼人厮杀起来!狼人见其出手,手掌也随即前伸,慕宛之躲过一招,眼见着左腿已经痛到麻木,趁着狼人出手之际,右腿猛地一转,直接踢在狼人心口,狼人一下子被踢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苏年锦抱着琴刚刚入府,边看见如此境况,一时惊呆。

“爷……王爷……”

“三哥……三哥……”

慕宛之倒在血泊里时,正好看到苏年锦一脸惊恐的表情,他对她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她,又似乎在说他很想她,或者是你不要担心……只是,那一抹笑意还未消失时,他就撑不住了,狠狠地倒在了青石砖上。

“五爷,我怕……”如芷扯了扯慕嘉偐的袖子,小声喊道。

中宫。

瘦尽灯花又一宵。

顾筠菱与许幼荷聊了一整晚,两人都有些薄醉,带着淡淡的愁绪。

此时的顾筠菱还不知道太子的消息,只是下午见张怀恩时看他表情凝肃,问了几句关于太子的消息,他只是叹气,没有说话。她心里想着不好,却听父皇说一切无碍,才稍稍放下心来。

庆元在未央宫命令所有宫人——包括苏年锦——封锁前方消息,若有透漏者,杀无赦。

许幼荷正哭哭啼啼,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直到顾筠菱拦住她,浅道:“宝宝都显出来了,也不知道为他想想,还是别喝了。”

“那又怎么样,他父亲一点都不在乎他,我这个做娘亲的,又能有什么办法……”许幼荷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看着那里微微凸起,眼睛里即起了湿物,“就是可怜了我的孩子……”

“说好不哭的,怎么又哭上了。”顾筠菱也有些醉了,还不忘拿条帕子递给她,叹出口气来,“好歹是有的,好歹能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许幼荷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小产的事情,连忙擦了眼泪对她笑了笑,“你要想开点,现在不是又有了么,咱们就期待他出生就是了。”

“是吧……”

“当然是。”许幼荷揽过她的双手握住,这多半年她一直和顾筠菱在一起,两人情同姐妹,已经没有秘密了。如今她握住她的手,不是安慰,也不是欺骗,是实实在在为她着想,好似是惺惺相惜一般,互相守护着。

“可是……”顾筠菱借着幢幢灯影看着面前的许幼荷,心头一暖,险些要落下泪来。她隐忍的太痛苦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亲切的人,好想把所有的委屈都说给她听。

“姐姐……”顾筠菱醉眼迷离,已经流出眼泪来,“其实我……我没有怀孕,这几个月掩饰的太痛苦了……太子当初让我谎称有孕,是想着万一他战败了,这孩子能保住一条退路……”

说话凄离,顾筠菱已是泣不成声。

“你……你说什么……”而对面的许幼荷,犹如遭了当头一棒,满脑子的眩晕感。

“姐姐万不要告诉他人才好。”顾筠菱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才转眸对向许幼荷,“我只告诉你一人,这孩子是假的,是欺君之罪。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许幼荷愣了半晌,想到朝堂种种波诡云谲,终才叹出声来,“唉。男人们的事情,我们做女人的,岂能做得了主。”

“可是姐姐,如今月数越来越大,若我腹中孩子还没有显出来,就该露馅了。”顾筠菱急迫道,“之前我也没有怀孕的经验,还求姐姐帮我。”

“这个好办。”许幼荷想了想,“你腹中胎儿和我儿时间上差不多,以后我什么症状,你就什么症状就好。”

“谢谢姐姐!”顾筠菱听后大喜,紧紧攥着许幼荷的指尖不放手。

只是,灯火下顾筠菱没有发现,许幼荷眸中闪出一丝躲避的神色,那样子,似乎是在权衡考量……

四爷,我该比太子妃幸福吧?至少,你给了我一个孩子……

春风大作……

慕宛之高烧不止,太医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十趟,才稳定住他的病情。富贵已经没事了,只是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律不记得,在众人责难他的时候,他还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你这几天回林子吧,等王爷好了再来。”夏芷宜这般嘱咐他,又给了他一些吃食让他带走。

狼人悻悻而去,临出门碰到苏年锦。苏年锦刚从慕宛之房中出来,这会子被庆元宣去进宫。

“醒了吗?”狼人皱了皱眉,蓝色的瞳眸在阳光下变得更加清亮。

苏年锦摇了摇头,看了看他,“真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吗?”

“嗯。”狼人不好意思地应声。

“没事了,太医说王爷很快会醒的。”苏年锦试图安慰他。

“你这是去哪里?”

“皇上召我进宫。”苏年锦抬头看了看门外的软轿,又想起昨日被封锁的那个消息,心尖一跳,“胡人越来越厉害了。”

“胡人?”

“嗯。”苏年锦目光迷离,“不知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狼人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阿方拓有一点不好,毫无主见,容易听信谗言。”

“哦?”见他停顿半晌之后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苏年锦微微吃惊,“你怎么知道?”

“锦主子,宫里催了。”

未等狼人说话,忽有下人上前提醒。苏年锦皱了皱眉,随即与狼人道别,上了马车。临上马车时苏年锦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觉他那双蓝色瞳眸里充满痛苦,仿似所有的怨恨都在其中。

宫灯高悬。

允儿跟着苏年锦一路到了玄武广场,苏年锦察觉宫里满是肃杀的气息,心中一沉。不知这时庆元找她会有什么事,如今太子战败,消息即便现在被封锁,也随时会传到众人耳中,何况,阿方拓既然打败了太子,即可挥师中原,若庆元再不派遣慕宛之去拯救战局,恐怕大燕凶多吉少……

“允儿……”

“是。”见苏年锦叫她,允儿随即跟上来。

“你不必跟着,回府吧。”

“为何?”允儿皱眉不解。

“给皇甫澈报个信儿,说慕宛之负伤,太子战败,以及……”苏年锦顿了顿,“让他着手查查狼人的身世,另外再在阿方拓身边找一个肯为我们办事的人,最好是高官。”

允儿一听眼前一亮,低声道:“之前皇甫就查过胡人那边,说阿方拓身边有个人能花钱争取过来,不知是谁,回头问一问。”

“那就最好了。”苏年锦应声,“一定彻查狼人身份,看看他究竟是谁。按说蓝色瞳眸的人,应该也很好查吧。”

“嗯。”

“去吧。”

允儿行礼回去,偌大的玄武广场都被风声充斥着。苏年锦看了看四下的风灯,心头一紧,加快了去武英宫的步子。

庆元单独找她,又是在摆满将士牌位的武英宫,能有什么事情呢……

一灯如豆。

慕疏涵走到慕宛之床边,看着他披着外衫半坐在床上读书,不觉一笑,“伤口刚刚好一些,也不烧了,你倒是用功。”

“下人都一一问候过了,夏芷宜也刚走,静下来无事可干,不如读读书。”

慕宛之示意他坐,慕疏涵顿了半晌,才从桌子旁边处端了个凳子,紧挨着床边坐下。

“有事?”慕宛之看他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嗯……”

“难得见你有如此吞吐的时候。”印象里从小就聒噪的四弟,确实很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这个……”

“呵,你是看我还不够急火攻心的,再来添一把柴吧。”

慕疏涵这才看了看慕宛之的腿,露在被子外面,层层被白布包裹着,接近腿根处还有丝丝血迹渗出,不知里面的肉是撕碎还是溃烂,无端让人胸口一紧。

“查出来了……”

慕宛之眸色一深,“说说。”

“苏年锦……”慕疏涵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才抬头看他,“她不是苏岩的女儿。苏岩亲生女儿苏年锦早在两年前就病死了。”

听闻这话,慕宛之却没有太大反应,似乎是验证了心中之疑,只浅点了点头,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你不惊讶?”慕疏涵微微吃惊。

“若是没有这种准备,就不会让你去查她们了。”慕宛之一笑,“还有其他进展吗?”

慕疏涵摇了摇头,“只查到这么多,老实说,她的身份隐藏的很好,若不是大皇子书信我们说府中有卧底,还真难查到她。”

“既然是卧底,那么不是胡人的就是前朝贼乱的。”

“也不一定吧?”慕疏涵想了想,“看她想要什么。”

“能用嫁给我为代价,一定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皇宫?密报?争夺权力?管理王府?接触皇子?”

慕宛之没做回应,“都有可能。”

“也说不准。”慕疏涵扑哧一笑,“没准,就是想嫁给你呢,我的三哥。”

“你呀。”

慕宛之放下书,抬手揉了揉眉心,“夏芷宜那边有可疑的地方吗?”

“王妃?”慕疏涵摇了摇头,“一起查的,王妃没有问题。”

“哦……”

“怎么?三哥也怀疑王妃么?”

“那倒不是。”慕宛之看了看他,“只是觉得王妃性情大变,不知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落水后遗症么?”慕疏涵一听来了兴致,“难道三哥连这个都怀疑?”

“后遗症也无非是想不起之前的事情罢了,至于性情,应该是很难改变的才对……”

声音充满着疑问,在寂静的内室里显得单薄寂寥。

“那么多烦心事,就先别管这个了。”慕疏涵打哈哈,伸了个懒腰,“那三哥准备怎么对付那丫头?”

慕宛之将目光散在床尾雕架上,摇了摇头,“让木子彬再去查一查,暂时不会对她怎么样,静观其变吧。”

“那一有消息,你随时告诉我。”

“嗯。”

“对了,你说那个俞濯理会和这丫头有关系吗?”

慕宛之想了想,“咱们派人去杀俞濯理的事情她不知道,应该是无关。”

“那我就放心些。”慕疏涵嘿嘿一笑,“感觉她没那么厉害,没准就是想嫁给你罢了。”

慕宛之瞪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茬,转头问,“俞濯理那边又有什么动静?”

“哎你别说,起初只是以为他是个商人,见天给我争生意。”慕疏涵探了探头,喋喋不休的样子,“我在江南的那几个商铺全被他挤走了,我是没办法,才让人查了查他的底子,没想到,他竟然和前朝余党有染。”

“他既然敢做,就不怕查。”慕宛之眯了眯眸,“我们派去的人全部被杀,就是例子。”

“要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吗?”

“没用的。”慕宛之微微一顿,“他应该就是做生意,我们盯着也没什么用,他不会擅自和前朝余党见面的。”

“那就干等着?”

“不是争生意么?”慕宛之看了看他,“不让他争就是了。”

慕疏涵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哈哈一笑,“还是三哥厉害。”

窗外,一轮孤月,染尽清廖。

……

武英宫。

苏年锦静静在殿门处守着,看庆元帝拿着香烛走到大将军高珂的牌位前,燃了三炷香。

他昂首在那静默了好一阵子,苏年锦也不敢打扰,直到宫外长信宫灯由着宫人添了火芯,窸窸窣窣的,他方才回转过头来,寂寥出声:“太子砍断双腿的事,要瞒不住了。”

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不意外。

“阿方拓步步紧逼,清岐也攻陷了……”

庆元哀叹一声,隐着无限凄凉。

苏年锦有一瞬觉得他老了,曾经杀伐的帝王,如今也有如此无力的时候。

“派大将出兵,还有胜的可能。”

“你是说三子吗?听闻她如此说,庆元一笑,“他能抵挡住阿方拓的进攻,重新收回清岐、莽风和听沙是吗?”

苏年锦低了低头,老实说,她不确定。如今阿方拓挥师中原,慕宛之未必还能打赢他……

“太子算是废了……”庆元又叹出口气来,眸光映着宫灯泛着泪色,喑哑道,“是朕害了他……”

“是他自己害的自己。”苏年锦停了停,“为了争权,便视这大燕将士性命如草芥,以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如今有这样的后果,也是应该。”

话说的不卑不亢,似乎隐忍了许久。

“你……”庆元微微握起掌心,“你不怕朕罚你?”

“如果不说出心里话,愧对这春初深夜皇上召我前来的目的。”

“哦?”庆元一哂,“你倒说说,朕召你来是为何事?”

“我不知道。”苏年锦摇了摇头,绣着杏花的浅衫子被春风吹的一抖一抖,“来这武英宫,应该是与战事有关。”

“嗯。你这丫头倒是很聪明,朕没有看错你。”

“那皇上召见我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