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说再浓烈的爱也会消散,我便用这一生做给你看

遇到一个可以陪你提篮买菜,院里种花,夏夜里一起吃西瓜看月亮的男子,就够过余下半生待你十年如一日的岁月。

总有一个人,一直住在心底,却消失在生活里。

周丹娜对于苏绿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何修年将车停在京郊的一栋别墅门前,客气地说:“我还有事,娜娜,你陪你朋友好好玩几天,她需要什么,你就给她买。我如果来找你,会提前给你打电话,对了,明天你要打电话叫物业安排园艺工人修理草坪。”

“我知道了,你开车小心点。”周丹娜下车,牵着苏绿的手。

“何先生,谢谢你。”苏绿站在车门外,弯腰朝车内说。

“不客气。”车窗关上。

周丹娜掏着一串钥匙,在手里晃晃,浅笑说:“苏绿,没想到我会住这么漂亮的房子吧。”

苏绿涩涩地说:“我今晚真是走运,坐了两次豪车,进了两次豪宅。”

“噢,忘了问你,你之前怎么会在那儿,你去谁家里的?”周丹娜开门,漫不经心地问。

“在蒋……讲话的时候,我总是会忘了之前想说什么,这是不是提前痴呆呢。”苏绿差点说漏了嘴,蒋森二字呼之欲出,赶忙胡乱说了句话,将话题扯过去。她看到周丹娜有了很好的归宿,不想提及之前伤害周丹娜那么深的蒋森。

这栋别墅应该有些年头了,复古的装修,每一件家具都体现着别墅主人的文化底蕴和修养。客厅有一整个墙的落地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苏绿走过去拿一本书翻开看,并不是装饰书,是繁体字的台湾版书籍。

“别看我老公在台北是生意人,骨子里就是传统的中国文化人,他喜欢看书,我们一个月来一次北京,更多的时间,他就是在看书,我倒清闲,逛街美发做做指甲。”周丹娜递给苏绿一瓶茉莉花茶,“没有煮茶的习惯,你就喝饮料对付一下。”

“你们结婚多久了,你比我大一岁吧,在台北能领到结婚证吗?”苏绿喝了一口茶,问。

周丹娜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抽着烟,说:“我叫他老公,可我们没结婚……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人。”

“你……做了第三者?”半晌,苏绿才反应过来。

周丹娜黯然笑笑:“别告诉我,你连这都没看出来。很显然,我是他的情人。他这种男人,怎么会娶我这类女人做太太。他太太是非常有气质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气质那么惊人的女人,只可惜,她有病。”

“病?什么病,因为自己的妻子有病,就可以做背叛家庭的事吗?说真的,刚对他印象挺好的,觉得绅士而理性,没想到啊。”苏绿感慨万千。

“你别着急下定义,他是我见过对太太最好的男人,否则我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你当我真爱他的钱啊。他太太的病,是绝症,是死不了的癌症,SARS后综合症。那场非典,SARS,她感染上了,之后就没治愈好,治疗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的激素,后遗症太多,几乎是要靠药维持生命。”周丹娜吐着眼圈,手指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陡然难过了一下。

苏绿瞪大了眼睛:“SARS后综合症?太可怕了,怎么会被感染上非典呢,不是在台北待着吗?”

“大概是他们的女儿在大陆念书,他太太担心女儿,就飞到北京来接女儿回去,结果女儿没感染上,大人却没逃过。别看何修年和我在一起,你就认为他是个不忠的男人,他啊,心从来都没从他太太身上离开过。这不,又他去疗养院看望他太太去了,得好几天才回来。”

“我还是不能理解,要是真对妻子好,根本不会有你的存在,你是什么逻辑,居然说他是你见过对太太最好的男人。”苏绿一口否定周丹娜的话。

周丹娜想起了什么,摁灭烟,说:“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的存在,是更好的证明,证明他有多爱他太太,但恐怕,我不会看到那天的。”

“你这一说,我就矛盾了,我既希望他会是个好丈夫,可也不想看到你被他抛弃,你很爱他,对不对?是不是,比爱蒋森还多很多。”苏绿试探着提起蒋森。

“哈哈,蒋森,过去式了。遇到了何修年,蒋森就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总有一天,苏绿,你遇见另一个男人,你也会忘了你曾深爱的男人。多滑稽,在这世上,最绝情的是男人,最专情的也是男人,我们女人才是真正爱一个忘一个。只有男人对过去的爱人会念念不忘。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吧。”周丹娜忍不住笑了。

包里的手机响,周丹娜接电话。

“好,我知道了,我没抽,不是答应你戒了吗,我当然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不会乱说的,你放心吧。”周丹娜通着电话,目光望着苏绿,脸上有淡淡的笑。

“他叫我别抽烟,刚真是忘记了,要是他发现我抽烟,非得打我一顿。”周丹娜呵呵笑。

苏绿也没有放心上,只当是玩笑话,说:“这是关心你,本就该戒烟了。”

“他不是关心我,是关心我的肺。”周丹娜怔了怔,笑。

“那也是关心你,知足吧你。”

那时候,苏绿没有看出来周丹娜的神情哪里有不妥,直到后来,一切都发生,她才恍然明白,那晚周丹娜的笑容,透着多少凄凉。

“说说你是怎么认识何修年的吧,还有,你一下子从学校退学,和你妈妈一起不辞而别,你们去了哪里,我真是有好多想听你说。”苏绿没有一丝困意,兴趣盎然。

周丹娜倚靠在沙发上,回忆着说:“那要从跳楼的那天下午说起了,好遥远漫长,容我整理一下思路,有些混乱了。”

跳楼风波没有因苏绿被救而散场,周丹娜成了整件事的导火索。那天晚上,周丹娜和她妈就被请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进行训话。

许是来的匆忙,周丹娜的妈还没换掉一身“工作装”,西瓜红的包臀长裙,胸部被挤出了深深的乳沟,脸上的劣质粉底暴露了长期生活不健康导致的黄褐斑,鱼嘴高跟鞋有些不合脚,几个脚趾都钻了出来,脚趾甲上的指甲油像掉漆一样一块块凹凸不平的。

周丹娜这辈子都忘不掉教导主任用那种看大便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妈妈。

“我告诉你周丹娜同学,你前面在学校犯过的错,都记过了,你打架,逃课,抽烟,你还和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你是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做?你才多大年纪,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你居然还骚扰学校董事长的儿子,你们是一个层次的人吗。这些都不和你说了,今天跳楼这事,学校领导高度重视……”

还没等教导主任接着往下说,周丹娜的妈粗暴地骂了起来:“你这个小贱人,你不好好念书,你对得起谁,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盼着你以后有出息,就怕你像我这样,你为什么不争气啊,我不打死你!”

周丹娜被母亲揪住头发,巴掌一下下落在她的脸上,她不躲闪,也不说话,哼都不哼一声。

“别打了,要想打,等我把话说完,你把你女儿领回家打,别打坏了还正好赖上我们学校!”教导主任厌恶地说。

周丹娜的妈慌忙哀求道:“主任,你看都是我的错,我女儿本质不坏,我回去肯定好好管教,她以后也不敢了,再给一次机会,求求你,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

情急之下,周丹娜的妈拉住了教导主任的手。

“你少拉拉扯扯,脏了我的手!我告诉你,我们学校不是慈善机构,这里是教育机构。本来你女儿来学校念书,就是免除大部分学费了,是你们不珍惜这个机会。我们学校领导商量后一致决定,开除她!你们也可以选择转学或主动退学,这样名声也好听一些。我还有事,周丹娜,明天以后,不用再来学校了,我会和校门口保安说一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我还有事,请你们出去。”主任漠然的口吻,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周丹娜的妈不死心,抓着主任的办公桌,胸部贴靠在桌面上,近乎乞求地说:“再给一次机会,我女儿要是离开这里,就等于是断送读书的机会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晚上来我店里……”

“啪”的一巴掌,周丹娜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对妈妈动手。

“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周丹娜望着毫无自尊的母亲,痛恨地说。

周丹娜毅然离开了学校,她回了一趟教室,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书本,她冷冷地对那几个常打她的女孩说:“你们满意了吧,我走,游戏结束了,你们才是真正的臭婊子,二十块!”

骂了之后,心里真是解气,这里她也呆够了,离开,并不是什么可怕的选择。她也从别处听到,她之所以会毫无余地必须离开学校,这是蒋森的意思。学校领导对蒋森的话,向来都是洗耳恭听,听之必从。从这所学校离开的学生,全都是彻底得罪了蒋森。

只是很不舍得苏绿,可周丹娜自认为再也没脸见苏绿了,她便悄然离开学校,没有苏绿打一声招呼。

回到家里,她和妈妈抱头痛哭,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直在忏悔,哭着说:“都是妈妈造的孽,是我的问题,我害了你,毁了你,这就是报应……”

“我们走吧,这里待不下去了,去别的城市,重新生活,你好好找一份正经工作,别再重操旧业了,我看到别人那样对你,我很痛心。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干干净净的生活。”周丹娜劝慰妈妈。

第二天,那家破旧的美容店就关门了,一夜之间,这座城市,仿佛容不下她们母女。她们仓皇而走,远赴广州。

周丹娜说临走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和苏绿告别,都没有说一声再见。

“后来在广州,我妈真的改变了。她在一家工厂上班,每天起早摸黑,工资是计件,别人一个月挣两千,她能挣四千多,工作量是别人的双倍。她真的改好了,我甚至庆幸自己离开了南京,我以为我拥有了完整的母爱……”周丹娜垂下了眼帘,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发生了什么变故吗?”苏绿倾听着周丹娜的诉说。

“她死了,临死前两个月我都没发现她身体那么差,我那时在学服装设计,花了她不少钱,可能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瞒着我在拼命挣钱。病查出来时,都是晚期了,肠癌。她死的时候,还交给我一笔钱,她说这些钱放心用,都是干干净净的。最后那一个月,她瘦的只有六十斤重了,我把她抱在怀里,就像我小时候,她抱着我那样。我的妈妈,就那样无力地死在我怀里,而我,都没有为我打她的那一巴掌,向她道歉……”周丹娜抹干眼泪,叹息一声。

苏绿拥抱着周丹娜,眼里也积满了泪水,说:“没想到你们吃了这么多苦,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阿姨在那边,看到你现在衣食无忧,有所爱的人,也会很放心的。”

“我这样子,她会死不瞑目吧。我欠何修年的,我必须要还他。和他认识,是我妈住院的那阵子,他也是陪他太太就诊,我去化验室窗口给我妈取化验单,他给他太太取。很巧,两张单子拿错了,我们互相交换化验单,他太太血型和我妈血型一样,稀有的RH阴性血,熊猫血,这也算缘分。我妈的治疗费,都是他陆陆续续给交的。”周丹娜将长发拨向脑后,揉了揉眼睛。

苏绿点头:“那我就理解你对何修年的感情了,人在最无助的日子,能有个伸手相助的人,日后,这个人会令自己感激一生。”

你说再浓烈的爱也会消散,我便用这一生做给你看。

“是啊,我感激他,我也爱他,为他牺牲再多,我都愿意。这次我们是结束了台北的生意,打算在北京久居的。他承诺给我开了一家名品女装店,台湾的本土品牌。他女儿国中没念完,就去加拿大留学了,他在台北也没什么挂念了,索性把生意搬来北京,也方便照看他太太。以后他太太病情逐渐康复,他们一家人都会去加拿大定居。”

“也好,我也在北京,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哎呀我真是糊涂,一直说我自己的故事,你快说,你怎么来北京了,你和方卓昂后来怎样呢,还有艾细细和修女都还好吗,我挺想念她们。”

“我也一言难尽……”苏绿开始絮絮叨叨向周丹娜讲述这她从南京到北京的故事。

墙上挂壁的复古大钟滴答滴答走着,钟声敲了敲,都凌晨三点了,她们没有困意,久别重逢,肩靠肩诉说着。

清晨。

苏绿醒来,见自己和周丹娜正彼此腿压着腿睡在沙发上,她推了推睡得迷迷糊糊的周丹娜,抚头说:“醒醒,天亮了,我们真是能聊,我都忘了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周丹娜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走,刷牙洗脸,我陪你去医院。”

“你陪我去?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我也很想见见你们班的班花呀,能够让你和方卓昂翻脸,这得多大魅力,是不是!”周丹娜嗓音哑哑的,是昨夜说话太多的缘故。

等两个人准备出门时,周丹娜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何修年叫我找园艺工人修理草坪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找物业的电话。”

周丹娜将包放到苏绿的手里,自己急匆匆进了家门。

包的拉链并没有拉上,苏绿不经意间看到包里装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白色药瓶,她心想:这个周丹娜,还是和从前一样,包里永远都少不了备着药,身上的包就像一个移动小药房。

“好了,物业说会安排园艺工人下午过来,我们走吧,去车库,我取车。”周丹娜握着车钥匙,粉色高跟鞋衬着脚很白,一身名牌打扮,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冬日里穿着破旧毛衣瑟瑟发抖的女孩。

这并不是坏事,哪怕是做着有妇之夫的情人,至少周丹娜过得很好,比过去要好很多很多。

周丹娜的车是一辆奥迪白色A5,敞篷车,适合风和日丽的天去兜风。

“来,上车,我们去会一会张恩让,过去是你保护我,将来,在京城,换我保护你。”周丹娜拍了拍车座位,戴着遮阳墨镜,潇洒地说。

苏绿坐上车,周丹娜熟练的驾驶技术,一路行驶很稳,苏绿舒心地闭上眼睛打了个盹儿。

“苏绿,到医院了。”周丹娜解开安全带。

“这么快,没堵车吗?”苏绿张开眼,向四周张望,只见方卓昂的黑色路虎也从一旁驶进了医院。

他居然又来医院,是要气死她吧!

医院停车场。

苏绿和周丹娜从车里下来,一辆保时捷卡宴缓缓驶入。车停稳后,从车内走出两个男人,一个小跑着给后排座位的人开车门,一个四下观望,像是在查看有没有被跟踪,之后弯身对后排坐的人小声说了几句,后排坐的大人物这才从车内出来。

一个戴着阔沿帽和墨镜的雍容华贵的妇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保养的非常好,很大牌明星的派头,单看侧颜,很像一位已息影的明星。

“苏绿,你看这个女人,像不像电影明星张言瑜?”周丹娜激动地揪住苏绿的胳膊。

“怎么可能,她看起来顶多三十岁,张言瑜都四十多了,深居简出,狗仔队都拍不到她的行踪,肯定是老得不成样子不敢出镜,她还能被我们给遇上了。”苏绿并不相信。

周丹娜拿着手机,对准那群人就连拍几张照片,说:“不见得,有小道消息称,她有一个私生女,闹得沸沸扬扬,她不会是和私生女的父亲来医院做DNA检测吧,有好戏看咯,还说她为了给私生女铺路吸金,有计划年底复出。”

“你真是比艾细细还八卦,不做狗仔太浪费了。”

她们的声音惊动了那群人,黑衣男子应该是保镖,警惕性极强,很快就循声望来,高大的身躯,挡在神秘女人的面前,手指着周丹娜和苏绿,厉声说:“你们不许拍!”

周丹娜拍的更来劲了,说:“我猜的没错吧,瞧他们那伙人紧张的样子,肯定是过气明星张言瑜!”

“你别拍了,人家朝我们走过来了——”苏绿拉着周丹娜。

“最后一张,就拍一张!”周丹娜拍完,和苏绿迅速跑开了。

一口气跑到了医院输液大厅,这才意识到慌不择路,两个人转身往住院部走。

“我都想好标题了,就叫过气女星张言瑜,医院鉴定私生女!真不该打草惊蛇,继续跟踪,肯定能看到那个男人是谁,还有私生女长什么样子,发给娱乐周刊,恐怕明天就有好戏看了。”周丹娜翻着手机里刚偷拍的照片。

明星的过去情史和隐私真是太多人热衷讨论的话题。

“我对这些真没兴趣。”苏绿想着方卓昂来到了医院,哪里还有心思听周丹娜的话。

“别人对这些娱乐八卦消息没兴趣,你可不能没,你要学会炒作,自我炒作和借位炒作。你忘了你是学什么的吗,将来你迟早要混娱乐圈的,这里的浑水,你不趟一趟,以后怎么混这个圈子。”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热衷于这些了,你想想,如果有天我也过这样的日子,出现在某一个地方,就会被人狂拍乱写,那生活还有什么乐趣。我宁可做个默默无闻的小演员,或者幕后工作人员,和自己爱的人过宁静无争的生活。”苏绿憧憬着,眼睛寻找着张恩让的病房。

“胸无大志,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到那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病房门口,方卓昂站立在一旁,脸色凝重,不远处,两名黑衬衣男人警惕地望着走廊两侧,苏绿认出来,那正是刚在地下停车场遇到的类似保镖的男人。

“你确定是这间病房吗,为什么张言瑜的保镖会出现在这里?”周丹娜惊讶不已。

苏绿望着方卓昂,没有心思去解释周丹娜的疑问,何况,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卓昂抬眸,看见了苏绿,便朝她走来,眼里有责备,也有无奈,想张口说什么,还是选择了沉默,静静注视着苏绿。

“你来这里做什么?那两个人是谁?病房里面真的是张言瑜吗?”苏绿一连串地发问。

他皱着眉,说:“你不觉得应该先回答我吗,昨晚你去了哪里,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来医院是想怎样。”

“我昨晚去我朋友那了,周丹娜,我和你提起过的,昨晚偶遇,我们就一起叙叙旧。”苏绿老老实实坦白。

周丹娜扬了扬长发,娇媚的声音说:“方大叔,久仰久仰,我们苏绿,你可要好好照顾,她是我最好的姐妹。”

方卓昂打量了周丹娜一眼,似乎有些排斥:“我知道,当初苏绿因你要跳楼,我希望以后你能给她多一点正面的引导,你应该明白,真正的友情应该使彼此往更积极向上的一面成长。”

苏绿不悦:“我不允许你用这样的态度和我朋友讲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本来今天应该去参加蒲苇父亲的追悼会,想想不放心,就再来一趟医院,我不想你被学校记过,你再这样夜不归宿,打架闹事,我管不了你了!”

“那你就别管!”

两名黑色衬衣男子摘下了墨镜,看向了这边,很快就走了过来。

“小姐,请你删除刚才你拍到的照片。”黑衣男子脸色阴冷地说。

周丹娜嗤之以鼻,撩拨了一下长发,说:“你真幽默,我手机里的照片,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删,你算老几,一个过气女演员,值得我浪费手机内存去拍她吗,也太自作多情了。”

“你说话最好注意一点!我警告你。”黑衣男子凑近,威胁道。

苏绿护着周丹娜,说:“你这是在对我们进行人身恐吓吗,再这样我就报警。”

方卓昂只好道歉:“不好意思,我过后会让她们删掉照片的,她们不懂事,别和小女孩子一般见识。”

病房里传来张恩让尖锐的叫喊:“你走,我不想见你,我在你心里,就是见不得光的,你干嘛还要来看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妈妈!”

周丹娜仿佛明白了其中的隐秘,悄悄走到了走廊转拐处。

“真的是张言瑜在里面啊,莫非,张恩让是张言瑜的私生女?!难怪张恩让神神秘秘,一进学校就有各路记者的镜头和广告通告,都是她这个神通广大的妈妈在背后操作,真是戏剧性。”苏绿自言自语,似乎头头是道。

方卓昂担心苏绿再多待会儿会引起矛盾,便说:“走吧,我还要去殡仪馆,你也该回学校了。”

苏绿倒没有一点走的意思:“你要走就走,去参加你准岳父的葬礼吧,可怜的蒲苇恐怕正眼巴巴盼着你,你管我做什么。”

“你非要这么刻薄毒舌吗?”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你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别的女人来教训我,都是你的错,你收起你的原则和理智,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别真把自己当家长了,老是用教育我的口吻和我说话,我不需要你来教育!”苏绿反叛的情绪暴增。

“好,你不走,我走,好自为之。”他转身就走,气得不轻,他本想好好和她说话,怎么就你一句我一句杠上了,冷战没有丝毫缓和,还升级成热战了,他惦记着蒲苇,才没再多做停留。

“你走吧,和我吵架不过是你想去陪蒲苇的借口,我成全你们便是!”苏绿恼了。

周丹娜走了过来,将手机装进包里,问:“怎么吵架了,你也是的,脾气一上来,什么都忘了。你想想你为什么来北京,是来和他吵架啊。所以说你们之间是有很大的问题,年龄差距造成的,你心智不够成熟,他反而过于成熟理智,两个人的处事原则都不在一根线上。”

“我改了好多了,任何事情我都能听他的,就是我实在忍不了他对别的女人也是那么好的态度,比如说他正赶去参加蒲苇父亲的葬礼,既然都没有关系了,他还要去,不就是关心她吗,为什么他做不到对别的女人绝情到底,只对我死心塌地呢!”苏绿忿然。

“你真是的,他要是那种冷血无情的男人,就不会和你走到一起,你说的那种爱情,非你不可,除你之外任何女人都是狗屎,你就去找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吧,只有这种情商低的年龄段才会这么做。”周丹娜幽幽地说。

苏绿白了一眼周丹娜,说:“你看你,难怪你能够包容何修年对她妻子的感情,明知他要去陪他妻子好几天,你居然大大方方,半分吃醋都没有!”

“苏绿,有天你会懂的,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控制他,而是有恩于他,恩情,在爱情里,其实是有很重要的位置。我爱何修年,甘愿为他做一切,他说的任何话,我都会听。”

“你还是老样子,喜欢蒋森时,你为蒋森做了多少傻事,现在是何修年。我还是不能理解,是我爱的不够,还是爱的过火。”

“那你呢,你觉得你对方卓昂何尝不是如此傻。两个人相爱,吵吵闹闹,没有关系,经得起平淡,也受得了坎坷,一起做做饭,一起看看电影,这一生就够了。你别以为我是图何修年的钱,我不是,他就算立刻成为穷光蛋,我也跟他。”周丹娜说这句话时,很认真。

遇到一个可以陪你提篮买菜,院里种花,夏夜里一起吃西瓜看月亮的男子,就够过余下半生待你十年如一日的岁月。

“我和方卓昂,不知是我无法理解他,还是他无法理解我,好的时候如胶似漆,吵的时候针锋相对。”

“将来,你就理解了。来,我同你说个事。”周丹娜对苏绿的耳朵低语几句。

苏绿听着,瞪大眼睛:“你真的这么做了,会不会把事情闹大了,别伤害无辜的人啊。”

“你就和我一起等着看好戏吧,五分钟,这里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要抢先占据有利地盘,顺便说一句,我妈生前可崇拜张言瑜了,要是她还在世,我肯定要找张言瑜要张签名,还要合影。”

苏绿心里担忧,若张恩让真的是张言瑜的私生女,记者堵在这里,岂不是逮了个正着。

早前她也看过娱乐新闻,就有扒张言瑜十几年前偷偷产女的,只是关于这个女儿的下落,记者一直没有实际消息,慢慢也就成了虚无的新闻。

这回,可是要揭开隐藏了十几年的秘闻。

“来了来了,记者都上楼了,好多记者,各路人马都出动了,我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为这个过气女明星炒了一把呢,说不定就火了。”周丹娜胸有成竹。

一下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这么多的记者,等两名黑衣男子敲病房的门进行通传。

为时已晚,走廊两个方向都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一些病人和家属也都从病房里走出来,看起了热闹,甚至医院的护士,在劝说记者无果的情况下,也摆出一副看娱乐新闻的架子。

几十个镜头都涌向了病房门上窄小的窗户,两名保镖还坚守阵地,死死守在门口,用手推开记者的镜头。

“对对,就是这里,拍吧拍吧,守住门口,不信她们不出来!”周丹娜起哄,拍拍苏绿的肩膀,豪气地说:“怎么样,算是给你出了一口恶气吧,这个张恩让,私生女的身份一曝光,她以后的路大概不会那么一帆风顺了,大快人心!”

苏绿默默站着,内心纠结:“我们揭露了别人的隐私,可别闹出太大的事。”

“你看这阵势,张言瑜今天能躲得掉吗?”

突然间,门被打开了,那些记者们一拥而上,差点一股脑都挤进了病房,两个壮汉也快体力不支了,死守在门口。

闪光灯频频闪起。

有记者发问:“请问是不是张言瑜女士,你此行暗暗来医院,是来探望传媒曾报道过的私生女吗?”

“过去你一直否认自己育有一女,现在你做什么解释,她是你和哪位男士生的,是和你拍戏的苏易衡,还是跟随你十余年的助理……”

“你这样逃避是对喜欢你的影迷的不尊重,你为什么不能站出来坦白,还是你有难言之隐,我们杂志想特邀你专访,请你……”

一时间,各路记者纷纷发话,没有喘息的空间,张言瑜压低帽檐,将张恩让挡在身后,生怕曝光了张恩让。

苏绿看着这一幕,心生了恻隐之心。

她也不明白此刻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忧伤,可能是看到一位母亲在全力保护自己的女儿,无论是不是私生女,至少,她能冒着被曝光的风险来医院看望,这就足够证明,张言瑜是心疼张恩让的。

每个人都有母亲,只有我没有。如果我妈妈也在,我有任何事,她也一定会奋不顾身挡在我面前,保护我。

苏绿想到这里,眼泪婆娑。

张恩让坐在张言瑜的身后,冷漠地说:“你一句话都不要说,等会儿我会假意把记者招来,你和你的人趁记者不注意,赶紧走吧。”

“不行,曝光了你,我没个解释,你以后还要走进这个圈子,我不能毁了你。再等等,这里是医院,也许警察很快会过来,疏散之后,我们就一起走。”张言瑜内疚,坚持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外面的人群,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一个人有报警的意思。

“你已经毁了我,从你把我生下来,却不给我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那刻起,我就被你毁了。我不是你养的宠物,说真的,我宁可没有你,哪怕饿死街头,也好过这样偷偷摸摸做你女儿,像个贼啊!”张恩让低声说,哄乱的人群,这句话除了张言瑜,没有被任何人听到,很快就湮没在人声鼎沸中。

张言瑜低头,对于女儿的指责,她一一接受。

“对不起,十几年来,是妈妈委屈了你,今天,我该给你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张言瑜站起身,径直朝病房外走。

“不要——我不需要你!”张恩让悲望地叫着,用枕头遮住了脸。

记者一瞬间就把张言瑜包围了起来。

“你们想知道的,我可以都告诉你们,但你们不能乱写,要尊重我所说的事实,除了孩子的父亲身份,别的问题我都能一一回答你们。好,安静一下,开始吧,就当这里是新闻发布会,请你们保持秩序。”张言瑜思路清晰,气场强大,并没有阵脚大乱。

记者逐个进行提问,张言瑜摘下墨镜和帽子,坦然面对。

“当年我未婚生女,在怀孕期已引起媒体的怀疑,我不想失去这个女儿,尽管她的父亲并不会给我婚姻。由于我受过一次打击,我不想再失去……我仍坚持生下了她,时至今日,我也不后悔,也不认为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孩子生下来之后,我是亲自抚养的,在媒体面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没有勇气公开承认她是我女儿,一是我自私,我怕毁了我的演艺事业,二是我不想她背负着一个私生女的名声。”

“只是我没想到,这样造成的后果,是对我女儿如此巨大的伤害。我没有公开带她去游乐场,去逛街,她生病我也不敢陪她去医院,她不叫我妈妈,我也从不要求她这么叫我。如今,我息影多年,也有传闻说我打算复出,可能今天的事,会引起大家说我炒作为复出铺路,我重申,不会复出,离开了银屏,我就不打算再回来。女儿她是无辜的,我请求你们,笔下留情,对我女儿,不要再用私生女来形容。谢谢你们,我也对我之前的隐瞒,向媒体朋友和我的影迷道歉。”张言瑜说完,弯腰深深鞠了一个躬。

记者们响起了掌声。

张恩让也没有想到,张言瑜会如此坦然说出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真相。

也算是演艺路上,晚节不保。

张言瑜转身,走到病床边,拿开了枕头,牵起张恩让的手。

“过去是妈妈的错,从今天开始,妈妈陪你逛街,陪你去游乐场,送你去学校,陪你做我曾没有陪你做的所有的事,我会加倍把母爱弥补给你,妈妈也会全力以赴支持你的理想,你是妈妈的骄傲!”

张言瑜将张恩让紧紧搂在怀里,脸上的泪水涟涟。

张恩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来。

这么多年来,她看起来是傲慢高贵的公主,内心却深深自卑着,她挥霍着张言瑜给的钱,过肆意的生活,也拒绝着心底里对母亲的依恋,甚至故意搬到学校寝室来住,就是想要独立,证明给张言瑜看。

“这个女孩不是A大最近很红的表演系女学生张恩让吗,一进学校就连连接拍广告,果然是遗传了她妈妈的基因,星味十足。”记者将镜头聚集在张恩让的脸上,连拍。

张言瑜收起悲伤,说:“我女儿还在念书,我并不想她过早有太多媒体的关注,她还小,当然,我不反对她现在就拍广告和接戏,年轻人该有自己的梦想。大家对她的关注,可以多多放在以后她的作品上,谢谢大家,今天到此结束。”

张言瑜牵着张恩让的手,走出了记者群。

当张言瑜从苏绿的身边走过时,她的眼神不经意看了一眼苏绿,正好和苏绿的目光碰上,那一刻,很莫名的,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苏绿很奇怪,像是熟识已久。

人家是大明星,我当然看着觉得熟悉,我过去的这十八年,哪有机会接触这样的大明星。苏绿暗自想着。

记者对着张言瑜母女的背影,拍个不停,在两个黑衣保镖的护送下,消失在苏绿的视线中。

记者散去。

周丹娜神情失落。

“真没想到,事情会转变成这样,张言瑜竟然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些记者回去会怎么写我倒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下张恩让是要一炮走红了。张言瑜公开护女,力挺女儿演艺之路。我真是弄巧成拙,没帮你搞臭张恩让,反而让她红了。”

苏绿思绪飘远,对周丹娜的话毫无反应。

“苏绿,苏绿,你在想什么呢,我在跟你说话——”

“噢,没,没想什么,只是有些感慨和意外,我们走吧。”苏绿回神。

“去哪里?”

“当然是回学校,你不想见艾细细吗?”

“必须想啊,走,姐妹,今晚我们吃喝玩乐,不醉不归。”周丹娜说完,脑袋靠在苏绿的肩膀上。

依旧是个没长脖子的人啊!

殡仪馆。

蒲苇父亲的追悼会上,方卓昂的出现,让蒲苇的母亲很愤怒,在悲痛的情绪之下,没有发作。

方卓昂三鞠躬,在家属答礼时,李品走了出来,揪着方卓昂的衣领说:“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你个卑鄙风流的混蛋,满口谎话,你对得起谁,别脏了伯父的往生之路!”

方卓昂毫无反应,此时他内心满是愧疚。

“李品,你别冲动,这是我爸的最后一程,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放开他,让他走,我不想见他!”蒲苇拉开李品,看也不看方卓昂一眼。

“听到没有,这里不欢迎你,滚啊——”李品挥了挥拳头,这才松手。

方卓昂不说一句话。

几名刑警走进大堂,站在蒲苇的面前。

“我们是刑警大队的,根据火灾现场报告,不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看,暂时还不能确定嫌疑人。所以今天来,希望家属配合。”

“什么意思,有人故意放火?家属配合,难道你们要尸检我父亲的遗体?”蒲苇惊愣,失控。

“对,尸体不能火化,我们要带回去交由法医尸检,你们要配合,和我们一起回公安局。”

蒲苇和母亲都坚决不同意尸检,僵持不下。

“蒲苇,你冷静点。”方卓昂劝说。

蒲苇捂住耳朵,尖叫:“我冷静不了,我爸爸人都走了,我要他完完整整的告别……我不能让爸爸死无全尸……”

“人死不能复生,你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要是人为纵火,凶手的目标是谁,你和伯母会不会有危险,你必须配合警方调查个水落石出,这样才能告慰伯父在天之灵。你听我的,好吗?”方卓昂握住蒲苇的手。

蒲苇渐渐冷静,和母亲对视一眼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方卓昂长嘘一口气。

“若真的是人为纵火,我有一个怀疑对象,她应该是冲我来的,你说得对,我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蒲苇话音落,眼神直直盯着方卓昂。

方卓昂心里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