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星月之国

他去往星月之国,继续一辈子的思念。

唐兰曦的父母在法国,但从巴荷岛没有直飞去法国的航班,最近的一班是从印度中转。

长途飞机上,唐兰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部分说的都是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小时候,过家家时,她总是他的新娘,长大后,她终于成了他的新娘。

杨决忍不住再度问她:“兰曦,你不后悔吗?也许以后你会遇见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心无旁骛爱你的人。”

唐兰曦摇头,看向窗外的万里层云,慎重其事地说:“小二哥,我们现在这么高,应该在离天使最近的地方吧,我向它们发誓,我永生不后悔。”

她握住杨决的手,发现他瞬间变得僵硬。

身体是最诚实的,他始终不习惯和她亲密接触。

他松开她的手,说:“睡吧。”

飞机在数小时后降落在印度的孟买,杨决和唐兰曦一前一后下飞机,忽然之间,他转头时发现唐兰曦不知什么时候不再跟在他的身后,人已经不知去向。

因为他没有牵她的手,连她什么时候走丢都不知道。

他给她打电话,语音提示她已关机。

他以为她去了洗手间,可是在洗手间门口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出来。

他找人询问是否看见与他同行的女生,对她有印象的人说,下飞机后第一个分岔口,她就和他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那人还以为他们是陌生人。

杨决以为她是闹小孩子脾气,好在两人在四个小时后还要搭乘同一班机飞往法国,迟早会碰面。

可是,在他去办理中转乘机手续的时候,航空公司的柜台人员很抱歉地通知他:“对不起,杨先生,没有查到您的机票信息。”

“这不可能,我朋友帮我一起买的机票。麻烦您再查询一次。”说完,他忽然意识到唐兰曦的不辞而别意味着什么。

他敲敲柜台,急切地说:“不用帮我查了,马上帮我重新订一张机票。”

“很抱歉。杨先生,这一趟航班已没有空位,可否帮你订下一班?”

“唐。兰。曦。”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

与此同时,唐兰曦终于回了他的电话,告诉他:“小二哥,我已经在飞机上了。为了飞行安全,我马上关机了。”

他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有你的机票,没有我的机票?”

她在那边笑:“因为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啊。”

“你开什么玩笑?兰曦,这是去见你的父母商量婚事。”

“什么婚事?”她开始一问三不知。

“我和你的婚事!”

她故意调皮地回答:“我爸妈从来都不知道我们订婚了,还谈什么婚事?”

杨决简直被她气得内伤,追问:“怎么不知道?在我们订婚的时候,你不是说你爸妈很忙,无法回国参加吗?”

“哦。我瞎编的。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那时候订婚仪式准备得很匆忙,杨伯伯病情危急,我说他们忙,你们也就信了。”唐兰曦不咸不淡地解释,似乎觉得这只是个小玩笑。

一想到那么多人千里迢迢来巴荷岛参加他们的订婚仪式,杨决便头疼不已,吼道:“唐兰曦!这不是儿戏!”

“这有什么大不了。”唐兰曦像惹不起的辣椒一样,娇蛮地回呛他,“这年头闪婚闪离的多了,我还没上你家的户口本,别人就当我们订婚以后性格不和分手了呗。只不过,小二哥,你要记住,是我抛弃你的。因为你一直不喜欢我,所以我把你追到手,还骗你订婚了,然后把你甩掉,让你尝尝失恋的滋味。”

她以玩世不恭的口气讲话,其实一直在掉眼泪,温婉的空姐递给她面巾纸,她捂住自己的鼻子,不让电话那头的杨决听到她的哭泣的鼻音。

听她这么说,心乱如麻的杨决反而冷静下来。刹那间,他想通很多事。

他柔和地问她:“你是为了我好,兰曦,对吗?”

在杨修身病情危急的时刻,她向他求婚,让杨修身完成一桩心愿,精神好了,身体也慢慢好了。

为了让卓星月赢得决定继承资格的业绩比赛,她默许他把订婚仪式办在猫星酒店,极尽奢华。

在卓星月已获得杨修身认可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再无利用之处,只买了自己的机票,远远离开。

因为知道他绝对不会抛弃她,所以,负心的事她来做,坏的人她来当。

可是,她始终不承认她帮了他,只是为了让他少些内疚。她夸张地哈哈大笑,说:“小二哥,我才没有那么伟大。你忘了我怎么色诱你都不为所动吗?我和你订婚,就是想最后试试你会不会动心,也想刺激一下卓星月,看她舍不舍得你。现在,我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你也放心,任何时候蓝洋企业需要唐家的帮助,我一定全力以赴。况且,我想卓星月也今非昔比,能够与你相互扶持。好啦,我要关机一个人飞了。我才没有那么傻,把终生托付给一个不爱我的人。”

其实,她知道的,她就有那么傻。

她挂了电话,侧着身躺着,看着旁边空空的座位。她其实用自己的名义买了两张票。如果杨决愿意一路牵住她的手,不让她走丢,她会假装自己的第二张机票订错了姓名,改签给他。

可惜,他牵过了一个人的手,就不会牵第二个。

当唐兰曦降落在法国的机场,唐父和唐母拥抱住她,问她怎么忽然想起来法国,她露出小女儿的羞态,说:“听说法国男人很浪漫,想艳遇不行吗?”她始终没有提起和杨决那场荒谬的订婚仪式。

与此同时,心急如焚的杨决终于等到飞回巴荷岛的航班开始登机。

此时,在巴荷岛上的猫星酒店,卓星月第一天掌管整间酒店,通知人事处让尤莉来上班。

她一直记得自己答应过马猜给尤莉在酒店工作的机会,告别风吹日晒的白沙滩。以前馨姑妈担心她被人利用,没有把人事权交给她。现在她终于可以践行自己的承诺。

尤莉来报到时,没有道谢,高高在上的样子让许多人为卓星月鸣不平,认为尤莉不知恩图报,于是都注意盯着她,看能不能抓到什么错处,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

当罗亚发现尤莉混进酒店之后做的事,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罗亚揪着尤莉的头发,拖着她来到卓星月的办公室,恨不得扇她两耳光。

“星月,这种人一定不能留在酒店。进来第一天就如此胆大妄为,简直……”

罗亚气得说不下去,只能用行动从尤莉身上搜出一个小香囊,香囊表面写满了奇怪的符文,而里面则拖出一团湿漉漉的黑色头发。

尤莉坐在地上,不屑解释。

“罗亚,这是什么?”卓星月不明白。

“星月,你不懂。”罗亚提起这是什么一脸恐惧,“许多泰国电影都提到一种降头术,尤莉是泰国人肯定听说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知道她收集你的头发,是想拿来害你什么。我今天看到她钻进你的房间,在浴室地板上收集你掉落的头发……”罗亚说着说着打个寒颤,看尤莉的眼神视她为蛇蝎。

这时,马猜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刚刚已经在门口听见里面的谈话,是罗亚通知他来的。

尤莉看到马猜来,眼睛里才流露一丝懊悔。

马猜拿过罗亚手中的香囊,紧紧攥在手心里,望向尤莉,眼里有痛心,也有失望。

而他不说话,他越是沉默,尤莉越是害怕。

她着急地向马猜解释:“我不是想害卓星月,我只是听我奶奶说过一个法子,让女孩子动情,痴恋上一个男生。不管有效还是没效,我只是想试试,我不忍心看你继续孤独。你知道我一直陪伴着你,却看你一直在痛苦里沉沦有多心痛吗?我怎么救你?马猜,如果你愿意爱我,我可以奉献一切。但你爱她啊!”尤莉的手划破虚空,指向呆住的卓星月。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我愿意用尽一切方法帮你得到她的爱,道德或是不道德,我根本不在乎!”说到最后,尤莉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哭泣,咬着拳头,哭得无声无息而倔强。

马猜蹲下来,抱住这个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少女,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她忠心耿耿,只是有些糊涂。

也许他从未给过她这样的柔情,她终于放声大哭,依稀听见他动情地说:“尤莉,谢谢你。”

卓星月对外封锁了此事,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尤莉的糊涂事,仍然保留她在酒店的工作。

对此,马猜很感谢卓星月的宽宏大量。

卓星月却说:“这是我欠你的,如果没有你的帮忙,可能我早已被赶出酒店。”

其实,情人之间不必说欠,那是心甘情愿地付出。一旦说欠,反而生疏。马猜黯然,转而提起天文台预报说,今晚有流星雨。

“我们一起去看吧。”他邀请她。

巴荷岛的夜空很干净,星汉灿烂。他们打算到山顶去看,登山的路上,卓星月兴奋莫名,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流星雨。

然而等待是漫长的。她在山顶仰得脖子都酸了,还没有看到一颗流星。

第一天接掌酒店,她体会到馨姑妈难以言传的辛苦,诸事需要她作决定,此时不知不觉靠在马猜的肩上睡着了。

星光下,她的侧颜安静而美好,他多想吻下去,却生生克制住。

他转头,看见第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同时在心中许下愿望:“我爱身边这个女孩,希望她喜欢我。”他不贪心,她不必像他那样深爱,只要浅浅的喜欢就行了。

然后,他推醒卓星月,在她耳边说:“流星来了。”

卓星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一副璀璨画卷。无数的星星划破天空,拖出一条条迷人的金色曲线。

她露出孩子般雀跃的笑容,扭头问:“马猜,你有许愿吗?”

此时此刻,马猜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说吧,趁现在。你有过很多次追求的机会,都没有趁虚而入,这一次,她身边不再有杨决,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许诺给她幸福。”

当他微微笑,说“许了啊”的时候,旁边的树林里忽然冲出一个黑影,舞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大喊着:“卓星月,是时候算账了。我要我的二分之一酒店。”

似是知道最大的威胁是马猜,黑影攻其不备首先刺向他。

那时,马猜的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容。

如果流星是天空的眼泪,那么就让天空代他流泪吧。

卓星月看清黑影竟然是早被逐出酒店的费勒,又看见马猜捂着肚子,虽然他穿着黑衣,她看不见他流出的血,可是她知道他伤得很严重。他勉力站起来,把她护在身后,脸白如纸。

她绝不会屈服,朝费勒怒吼道:“不可能。我不会把酒店交到你这种人渣手里。”

“你说什么!”费勒已是穷途末路,本希望卓星月会就范,又见马猜负伤了还这么难缠,仍然扑向自己,慌乱之中用力一踹。

“马猜!”卓星月撕心裂肺地喊。

费勒才看清,马猜被自己一脚踢下山崖,卓星月在千钧一发之刻抓住他的手,命悬一线。

虽然卓星月拉住了马猜,可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向前滑去。见状,费勒癫狂地大笑起来。

“星月,放手。你会和我一起掉下去的!”马猜催她放手,不然她会和他一起滚落山崖。

可是卓星月使出全身力气拉住他,脸上满是汗水,挤出一个字:“不!”

这一声拒绝,让马猜深深觉得不虚此生。

他试图努力掰开她的手,可是她的手像是铁铸的,竟然无法掰开,他眼眶湿润,骂她:“笨蛋!你忘记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讲给你听的故事吗?A掉下悬崖的话,还有一线生机。”

“记得。”她的思绪回到了幸凉市机场,他为她解围,讲了一个故事。

“万仞悬崖上,有两个人在上面危在旦夕,A快要掉下去了,好在B努力拉着A,可是B也一点点向悬崖下滑去,如果B不松手,最后两个人都会掉下悬崖。于是A就请求B放开自己,悬崖下面有湖,自己会水,B不会游泳。如果两人一起掉下去了,A可能活下来,B却会死。但是B不肯放弃,因为他相信自己再努力一把,也许可以把A拉上来。A和B因为不同的决定而争吵起来,A想撒手,B却想抓紧,你们认为谁对呢?”

那时,他用A比喻卓星月,B比喻杨决,警告机场的陌生人在不了解别人的处境时,请不要妄作评价。

她从未想到,这个故事有一天会真实发生。即将掉下悬崖的人变成马猜。

时间每分每秒都过得很慢,卓星月耗尽全身力气,渐渐虚脱。在她力竭之时,有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用力。

这怎么可能呢?

杨决怎么会回来?

他应该在唐家商量婚事。

这一定是幻觉。

不幸中的万幸,马猜的伤口没有刺中要害,只在医院住了一周就出院。

那日杨决确实来了,危急之中击倒费勒,帮卓星月把马猜拉上来。还有,费勒因故意伤害罪入狱。

病房里,尤莉对杨决的归来耿耿于怀,斥责他不讲信用。“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是已经订婚了吗?你上次求马猜救你爸的时候,不是就愿意退出和卓星月的感情吗?现在,你回来了,卓星月还会选择马猜吗?”

现在,卓星月在猫星酒店处理工作,每天尽快忙完后就会过来寸步不离地守着马猜。

马猜喝止尤莉住嘴,说:“如果那天杨决没有及时赶回来,我也许已经掉下山崖了。”

尤莉瘪瘪嘴,摔门而去。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男人。

马猜看向杨决,杨决被尤莉指责得愧疚难当,他的确不应该再出现在这座岛上。可是,当唐兰曦主动放弃婚约后,他像着了魔一样,只想来到有卓星月的地方。

“我帮你救了你爸爸,你又救了我一条命,我们就算扯平了,过去种种就让它烟消云散吧。”马猜的声音打破沉默。

马猜出院后,把彩绘摊转让给了一个年轻男生,然后准备离开巴荷岛。

这座岛上已经没有他留恋的人和事。

他向往的母亲不欲认他,平安富足。

他心爱的少女心有所属,喜乐安康。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他已习惯孤独。

魔星说:“你真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我以后一定不要成为你这种男人。”

劝归劝,他已经决定走了。

因为他既有才华,为人也值得信赖,所以学生时代的一个学长创立公司后,一直邀请他共同创业,这几年公司发展很快,在全球市场初步获得成绩,学长对他一直虚位以待,见他终于放弃心中的执念,就派他去土耳其带领当地分公司开拓市场。

起先,他不准备答应这位学长。

可是,在网上查询了土耳其的资料后,他改口答应,让学长喜出望外,安排他即刻启程,生怕他反悔。

魔星和卓星月一道去机场送他。尤莉赌气,不肯来。

晚点、台风、机械故障,这些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飞机如期起飞。

临走时,马猜抱了抱卓星月,摩挲着她左耳垂的黑珍珠,哑声问:“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魔星对卓星月抛出一个你要是敢躲我就打死你的威胁眼神。

她闭上眼睛。

柔软的唇瓣轻轻碰触她的左脸颊,很轻,像拂过湖面的垂柳,像风中旅行的花粉,像离开水面的蜻蜓。

当她睁开眼睛时,马猜的黑影已经消失在安检门那一侧。

如同这个矜持的吻。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得到她,可是他每一次都选择给她自由。他从不禁锢她,她却被命运的风吹向别处。

目送马猜离去,魔星沉重地说:“也许你不知道,土耳其被称为星月之国。因为土耳其的国旗上画着星星和月亮。”

魔星的解释,让她潸然泪下。

就算卓星月不爱他,请允许他用余生在星月之国继续一辈子思念。

马猜走后的每一晚,卓星月都来到魔星别墅前的荧光海滩呆一阵子,絮絮叨叨地说一会话。

这个地方,是马猜和她的秘密基地。

一直以来,这片海倾听了她的全部心事,只有海知道所有的答案。

今夜,她照旧把所有的情绪倾倒进这片闪烁着幽幽荧光的海。

“马猜走了,我很想念他。也许是因为自从我来到这座岛,他就无微不至地守护我。可从今以后他不在了。卡卡时常跑到那个已经易主的彩绘摊,见店主不是马猜,又伤心失落地回来。对于这座岛,马猜的离开微不足道,可是对于我和卡卡,马猜的离开,让这座岛失去了最好看的一道黑色。”

“酒店一切都很顺利,只是魔星对未来的几间分店要求非常高,说不能再像这一间这么寒酸。他说,不能建出岛上最霸气的酒店就干脆不要建,免得丢他的脸。”

“尤莉今天问我,我到底有没有喜欢过马猜。我回答她没有。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冷酷。从我踏上这座岛,满心只有阿决。大海啊,就像你的肚子里有很多一夫一妻制的海洋动物,我只想用一辈子专心地爱一个人。”

这时,幽暗的海水里忽然站起一道深蓝色的影子,幽幽地问:“那个人是我吗?”

卓星月想到岛上盛传的海怪传说,吓得失声尖叫:“保安!”

远处,别墅里的几个保安闻声跑出来,手里的远光手电筒照亮这边的海。

卓星月借着光看清海水里穿着深蓝色潜水衣的杨决,他摘下脸上的浮潜面罩,望着她痛彻心扉地再问一次:“那个人是我吗?”

他的脸上布满了水珠,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

“马猜临走时告诉我,说你习惯对着这片海叙说心事。在这里,可以听到你的真心话。所以我每天晚上都穿着潜水衣潜伏在这里等待你的答案。”

这片海滩没有树林也就意味着没有藏身的地方,他只能钻进海里,在靠近岸的地方平躺下来。虽然潜水衣防寒,但是人在水下久了依旧会筋疲力竭感到寒冷。他坚持了许多个晚上,终于等到这个答案。

她说,她只想用一辈子专心地爱一个人。

那个人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