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梦想摧毁者

以爱之名,他亲手毁了她的梦想!

短短时间里,猫星酒店的老客人纷纷退房,新客人也不上门,酒店上百员工竟然只有一位客人可服侍,天天就围着魔星转,他到哪都有人夹道欢迎。

魔星对此满意不已,称赞她:“你们的酒店服务总算略有改进。”

卓星月表面是笑,心里苦不堪言。这段日子,酒店收入锐减,为了节约开支,馨姑妈不得不裁掉一部分员工,其中一些人在猫星酒店已工作了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方君在会上把所有的矛头指向她,所以他们也把炒鱿鱼的账算到她头上,无论在岛上任何一个地方遇见她,都会阴阳怪气地骂得她抬不起头。

一切都会过去的。卓星月默默地对自己说。

酒店生意萧条,剩下的员工都竭尽所能地揽客,方君更是整日不停地打电话联系业务,然而馨姑妈却一件事也没有吩咐给卓星月去办。

她走进馨姑妈的办公室,敏感地注意到在她踏进来的那一刻,馨姑妈合上正在看的文件,锁进抽屉里,然后才抬头看她,语气疏离地问:“你来有什么事?”

“我看方君表哥分身乏术,我想帮他分担一些。”

“你?”馨姑妈冷哼一声,“你连杨决都说服不了,还能帮什么忙?你安安分分呆着,不要去给方君添乱。”

卓星月料到事情不会如此顺利,着急地上前一步,继续争取道:“馨姑妈,我什么都能干的!就算到码头举块酒店的欢迎牌都可以。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酒店陷入困境却什么也不做。”

“哦。我倒是想起一件事。”馨姑妈拉开抽屉,拿出一捆一捆的钞票,说,“之前辞退一些员工时,账上暂时没钱,我还欠着他们的遣散费。最近我豁出一张老脸四处借钱,你帮我把他们的钱发了。”

闻言,卓星月倒吸一口冷气,竟拿不出勇气接下这个任务。

那群人可是对她恨之入骨啊!

馨姑妈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把钱装回柜子里。“不愿意就算了。”

“等等。”卓星月按住馨姑妈的手,斩钉截铁地说,“我去!”

不出所料,每个人看到卓星月登门都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有的甚至直接用扫把把她赶出去。

正午的太阳万分毒辣,她就像一个怕见光的吸血鬼被迫走在赤裸裸的阳光下,浑身每一处都像在痛苦燃烧。她慢慢地走,木然地用手梳理着鸡窝一样的乱发。

她没有察觉到她的身后一直跟着一辆黑色的车。

杨决按住心口,唐兰曦斜眼看着他,冷嘲:“怎么?小二哥,你心痛了吗?”

杨决不作声,唐兰曦便把手里拿着的一叠化验单用力丢到他的身上,吼道:“你为她心痛,那她呢?她会为你现在的样子有半分心痛吗?”

她怒视杨决,现在的他用遍体鳞伤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以前绝食抗争积累下的暗伤未愈,上次被猫抓得浑身是血痕,这次还没养好伤口就跳进大海受到严重感染,他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豁出命去爱一个恨他的人。

发泄完,看到化验单散落了一地,唐兰曦又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每一张都有千钧重,她低头看着那些复杂的检测指标,她本来不是医生,可这段日子陪着他频频到医院急诊室报到,她几乎成了半个专家。

她始终记得主治医生的一句话:“杨先生,纵然年轻,一些身体伤害也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过了六十岁,一些后遗症会折磨得你苦不堪言。”

她还记得自己冲动地踹了那医生一脚,像个疯婆子一样威胁:“你最好想方设法帮他调养好身体,不然我现在就折磨得你苦不堪言。”

杨决把唐兰曦拖出医生办公室,在门口,目睹卓星月给一个住院部的清洁工送钱,那人曾是酒店的清洁工,现在重新在医院找了一份工作。他看到那人收了钱,不感谢还冲她吐了一口口水,让她不要假惺惺扮好人。

他一路跟着她,去了许多地方,看到她受尽冷眼,每一次都被人不客气地赶出来。他很想冲到那些人面前伸开双手保护她,可他深知,这一切本来就是他造成的。

她想继承猫星酒店,做出一番成绩。可他的出现和蓝洋的计划,让整间酒店都对她深恶痛绝。

以爱之名,他亲手摧毁了她的梦想!

这是最后一家了。卓星月按照遣散员工花名册上最后一排地址来到最后一户人的家门外,鼓足勇气敲敲门,为自己打气,大不了再挨最后一次骂,最差就是再挨最后一记耳光。

她疲惫的脸上堆出笑容。

门“吱嘎”一开,她看到了大块大块的白色,就像回到了记忆中父亲的葬礼上。

着黑衣,胸前别着一朵白花的中年女人抹着泪问她是来吊唁吗?

她慌忙收好手上拿着的写着“猫星酒店遣散金”的红包,却被女人看在眼里,脸色一变,厉声喊:“谁要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女人说完,气得翻白眼,几乎要晕过去。

屋子里的人闻声跑出来,七手八脚扶女人进里屋,剩下的人把卓星月团团围住。从他们的骂声中,她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被猫星酒店辞退的中年男人找不到新的工作,于是跟着亲戚家的渔船出海打渔养家,前日撞上暗礁失事沉没。

看着遗像,她一下子想起了这位大叔,他是被辞退的那批人里唯一没有骂她的,在大家闹翻天的时候,他还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小姑娘,不要在意,人生的大风大浪还多着呢。你要是倒了,酒店怎么办?”是他慈祥的笑容抚平了她心里的痛苦。

刹那间,卓星月哭得昏天暗地,围着她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停下了骂声。

她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出血。她站起来时,无人再敢拦她。她留下酒店的遣散金,还掏出了身上剩下的所有钱,心里却明白这弥补不了什么。

当她走到巷子口,杨决正因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来而下车前行,照面之时,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杨决没有代表蓝洋企业来巴荷岛执行海滨乐园的计划,猫星酒店是不是不会面临困境,馨姑妈是不是不会辞退人,那个大叔是不是也会好好活着?

杨决在意她怎么流泪了,更在意她的脸上怎么有血迹。他心急,正要擦净她的伤口看看伤得重不重,却被她一把推开,仿佛他的触碰是件很恶心的事。

她推开他的时候,相隔很近,明明看到他露在外面的脸和手到处是抓伤,明明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滚烫的,可她却刻意忽略这件事,指着巷子深处的人家,极其悲痛地问:“你知道吗?你执意推行的计划,意外造成了一个好人的死,一个家庭的破碎。你摸摸自己的心,你不觉得愧疚吗?”

杨决也是这才得知此事,面对她的审问,他认罪,凝重地说:“我会补偿他们。”

听到这句话,卓星月笑了,笑得凄凉,泪水再次滚出眼眶。“用钱砸吗?就像你爸爸曾用钱砸我一样,你也学会用钱去砸别人吗?”

杨决后退一步靠着墙,只有这样才能勉力站着,迎接着她最伤人的攻击。她精通他的弱点,知道说什么话才是令他最痛的。

“我去道歉。”他艰难地转身,往里慢慢走去,清瘦的背影无比落寞。

卓星月没有等他回来,也没有跟他去,而是选择离开。人生这么长,他们同行过一小段美好时光,曾以为会一直一起走下去,从今以后却踏上分岔路口。

唐兰曦不放心杨决,下车跟上去,与卓星月擦肩而过时,她扬起手。

“咳咳,兰曦!”杨决咳嗽不已,及时喊一声。

唐兰曦咬破嘴唇不甘愿地收回手,只在卓星月的耳边深恶痛绝地说:“我真恨不得把你丢到海里喂鱼!你到底要他做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那家人必定迁怒于蓝洋企业,绝对不会善待送上门的杨决。

遣散费发放完毕,卓星月在晨会上向馨姑妈汇报情况,听到老员工的死讯,馨姑妈面露悲伤,但对她却和颜悦色了一些。

“这件事我知道了。星月,你做得对,除了之前拖欠的遣散费,你还掏自己的钱补贴了一部分,一会去财务室报销。方君,你待会也去财务室领五万块,送去表示酒店的歉意。”

方君面露为难之色。“妈,我们的财务状况已很艰难。”

馨姑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很生气方君在这种情况下吝啬,教训道:“做酒店就是做人,如果不善待员工,我们算什么好酒店。干脆倒闭算了!”

方君自知理亏,不再说话。

馨姑妈继续安排事情:“你不愿意的话,这事就交给星月去办。还有,既然星月愿意帮忙,那你就带着她一起去多拜访几家旅行社。现在散客不上门,我们只能和旅行社打好关系,加深合作,他们多带点团客来,至于佣金标准,只要能成,可以让步。”

方君闷闷地应下来。

吩咐完这一切,馨姑妈揉揉额头,挥挥手让众人散了。

卓星月领了钱再回到那条巷子,杨决的车仍留在原处,巷子口还停着一辆救护车。

她停下来,让救护车先走。车经过她身边时,她抬头,似是在车窗上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忽然有些惶惶不安,失魂落魄地往巷子深处跑去。

那户家门前果然喧闹,家属看到她回来了,不像昨晚那么情绪起伏剧烈。“你们酒店和蓝洋企业都很有诚意,我不会再怪你们。”

卓星月送上慰问金,呆呆地问:“昨晚来过的那个男生……”

提起他,家属们露出肃然之色。

“他怎么了?”卓星月想起她昨夜刻意忽略的他的高烧和伤口,现在自责太晚了。

他们告诉她,昨晚,他一进灵堂就跪下来,与他一起来的丫头解释他来自蓝洋企业,于是他们凶狠地赶他走,那丫头泼辣起来说什么也不让,而且那个男的长跪不起,那份毅力和气势吓住了所有人。而那个丫头也毅然决然陪着他跪下,两个人跪了整整一夜,今早起来连路都走不了,就叫了救护车。

“我认出那丫头是个小有名气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呢,那个男的也好像在财经新闻上看到过,居然能做到这份上……其实真要认真追究,生死有命,本来不关他们两人的事。欸,你去哪?”

卓星月已经跑远了。

巴荷私立医院。这让她想到她第一次来这里时,唐兰曦千里迢迢丢给她一个杨决心死墓牌,并说:“他现在只是心死了,人还没死,不过也半死不活了。我搭飞机来这里只是为了扇你一巴掌,让你记清楚,如果有一天他人也死了,一定算在你头上。”

在前台,卓星月问到杨决是哪间病房便拔腿狂奔,到了单人病房门口,却不敢进去,只敢在门外偷看。

他正在输液,已经睡着了。医生安顿好他后,看着一瘸一拐的唐兰曦,让她坐在床上,也帮她看看。

今早天明起身时,唐兰曦就感觉到腿又肿又麻,几乎废了,膝盖上还有严重淤青,杨决状况更糟,他昨天就该住院,看到卓星月才偷跑出医院,跪了一整夜后,他简直像个活死人。唐兰曦忙让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两人才来到医院。

此刻,唐兰曦显得十分焦虑,她可是一直以自己的美腿为傲啊。“医生,你说我这腿什么时候才能消肿啊!看着这像肥猪腿一样,我自己看一眼都腻味死。”她做个恶心想吐的动作。

医生知道来龙去脉就调侃她:“既然爱美,那你怎么跟着杨先生一起跪整夜?”

唐兰曦也不隐瞒,反正杨决睡着了,酸溜溜地说:“能有什么办法啊?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想什么事都和对方一起承担,蠢得对方去死,你也去,患难与共,万死不辞。”

患难与共,万死不辞。

听到这句话,卓星月本打算推开门的手像烫到了一样缩回来,她感到羞愧,如今她令杨决受伤无数,而唐兰曦却陪着杨决受苦受累。

她想起邓秘书曾对她说:“你和小决在一起,对他没有好处。”

她忽然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去往杨决的世界。

卓星月回到酒店,方君正要出门,看到她便问:“妈让你跟着我一起谈旅行社合作的事。你去不去?”

“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卓星月万万没想到方君会主动带她一起去谈业务。她以为他肯定是假意答应馨姑妈,实际上还是把她晾在一边。难道是酒店危机让方君幡然醒悟,决定先把私怨放一边,和她联手救店?

方君不耐烦地解释:“你当我想和你一起去吗?只是看不出你对男人有点手段,或许带去谈合作派得上用场。今早,我被酒店那位唯一的客人叫去,他问我是不是在整你,警告我他是因为你才没有离开酒店,不然别墅早翻修好了,他随时可以搬回去。”

是魔星……卓星月心中一暖。

如果不是看在魔星的面子上,方君也许早撺掇馨姑妈把自己这个可疑的内鬼赶出去了。

方君没好气地拉开车门让她上车,催促道:“快点,现在不是旅行社求我们合作的时代了,别迟到。”

当他们来到旅行社,一向热情的旅行社前台职员竟然罕见地板着脸没有招待他们,既不请他们坐,也不倒杯水。而当其他人来了,职员又恢复热情本色,招待周到。

方君这阵子已习惯了这样的冷落,双手递上名片,客气地问道:“您好,我是猫星酒店的方君,之前与贵公司的九总联系过,谈好今天下午来拜访。”

“九总出去谈生意了。你们走吧。”职员头也没抬就下逐客令。

方君收起笑容,直接绕过前台,往里走去。

“欸,你这人怎么乱闯啊,里面是办公区域,外人不准进!”职员急了,站起来拦住他。

方君低头看清职员的脸,冷笑一声:“以前能进,现在就不能进吗?我记得不久前,你还代表你们旅行社三番四次来猫星酒店,希望把我们的农场列入你们的一个旅行线路里。我拒绝你,说农场因为作物多,每日限量接待,散客人数已够,没有多余的名额接待团队客人。你当时盛情邀请我来你们公司考察……”

职员一脸不屑地打断方君:“风水轮流转。现在和以前能比吗?谁不知道你们猫星酒店要破产了?”

他说话虽然刻薄,却的确是事实。

酒店入不敷出,现在靠借款勉强运转,如果经营状况再不好转,猫星酒店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猫咪以后只能自己抓老鼠果腹了。

方君还想争执,但他接到一个电话,带着卓星月匆匆离去。

方君开车猛踩油门,急急忙忙赶往岛上的一个度假村KTV。

“九总在那,还有好几个旅行社的老板也在,刚好一起谈判。要是不赶快去拦住他们,下次就不知道去哪找人了。”

这段日子不知为何,他想找旅行社好好商量合作的事,甚至做好了让步的准备,但这些以前黏得赶都赶不走的旅行社却纷纷躲得没影了。

一到灯光昏暗的KTV,方君看到桌上的半瓶洋酒,直接吹瓶子,先发制人笑着寒暄:“对不起,各位,我来晚了,先主动认罚这瓶酒。”

几个旅行社的老板没想到方君能找到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好意思开口赶笑脸人,只能指着傻傻杵在门口的卓星月发难:“那你呢?”

“我……”卓星月自知酒量不好,可是看到方君干了半瓶后扶着墙面色如常地坐下,她一咬牙,开了另一瓶,闭着眼睛灌下去,亮一亮空空的瓶子,笑道,“我也主动认罚了。”

之后,方君不停使眼色让她去敬酒聊天,顺便聊起合作的事。可是往往闲聊时热络,但是一提到业务,每个老板都极有默契地闭口不谈。

卓星月周旋于众人之间,酒的后劲渐渐发作,感到头昏脑胀,整个人像是飘着的。她中途离席去洗手间泼了自己一脸冷水,突然一个激灵呕出来。

“星月,你还好吧?”方君不放心地跟到女厕所门外,听到里面的声音,罕见地关心了一句。

至少,她今天和他同样努力。他看得出来她不会喝酒应酬,仍在努力迎合人,即便有人偷偷摸一下她,她也是强忍委屈,只是躲开,但没有摔门而去。

卓星月呕完后,脚步虚浮地走出来,接过方君递来的纸巾,轻声说句:“谢谢。”

“放松一点。你看上去有些僵硬,要是娇滴滴一点会更好。”方君指一下刚走过去的女人,她挽着男人,胸脯压在对方的手上,腰肢柔媚得像条蛇。

卓星月面露难色,想到包间里有个老板是女的,粉涂得像白墙,方君仍和她处得像热恋中的男女。这是代价吗?

两人回来时,KTV包间里的一个老板不停应着“是是是”,赶紧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连着杨决。

他曾把名片留给巴荷岛的每间旅行社,告诉他们拒绝与猫星酒店的一切合作,就可以成为蓝洋企业在本地的长期合作伙伴。对于旅行社来说,是选择仅此一间的猫星酒店,还是业务遍地的蓝洋企业,实在是一道很简单的题。何况他们已经听说建立海滨乐园的风声,日后可以拿到更多折扣。

杨决挂掉电话,看一眼没有输完的药水,再看一眼趴在他手边睡着的唐兰曦,小心翼翼地拔掉针。

即使是一个这么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唐兰曦。她睁眼看到他拔掉针头,正生气,可一瞬间面上的怒色被哀色替代,她想到,世界上还有谁会令他宁愿拔掉输液的针头也要急匆匆赶去见面的人呢?

世间只有卓星月。

“她怎么了?”

“旅行社的人打电话说,猫星酒店派了她和一个叫方君的男人来谈合作。他们明确拒绝合作了,两人还缠着他们。他们没办法只能一直灌两个人喝酒……”

唐兰曦挡在门口,激动地责问:“你只想到她不会喝酒应酬,那你想过你自己为了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争取来到她面前,就陪签约客户喝到胃出血吗?同样的事,放在你自己身上无关紧要,发生在她身上你就看得比命还重!”

“让开。”杨决只说这两个字。

“我不让!”唐兰曦的倔劲上来,故意说卓星月本来就擅长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自己还不吃亏,说得十分不堪,不准他去。

听到这种话,杨决罕见地冲她发脾气,一通脾气发作下来,他的身体就更虚弱,站立不稳。

唐兰曦一下子慌了,扶着他一直求他:“你可以对我发多大的气都没关系,但是小二哥,我求你先输液,输完这一瓶,再对我发气好不好?”

KTV里,卓星月从洗手间回来之后就发现气氛很怪,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不再劝她喝酒,甚至她一靠近,男老板就自动坐远。

她一说起合作的事,对方就摆手拖延:“等会儿谈。”

方君见卓星月起不到什么作用,应酬得更加卖力,老板们想起杨决没说不准动方君,便继续和他推杯换盏。几个回合下来,方君顶不住各人轮流上,倒在沙发上人事不省。

方君一倒,卓星月硬着头皮继续上,但众人对她还是那种奇奇怪怪的态度,生怕怠慢她。

当杨决满头大汗地推开KTV的包间门,卓星月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杨经理。”旅行社的老板们纷纷站起来欢迎杨决,带着谄媚的笑容。

他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靠近闻到她身上的酒味。蹙了蹙眉,摊开手心,是一小瓶解酒液。“喝了。”他命令她,“以后不准再在外面应酬喝酒。”

卓星月拿过解酒液,看到他手背上被输液针头扎青的伤口,一想到他对自己还是这样好便有说不出的难受和对自己生气,把他给的解酒液往地上一砸,喊:“你不用对我这么好。蓝洋企业想把猫星酒店除之而后快,那么我现在就是你在商场上的眼中钉。我要的,你给不了;你对我好,我回报不了。不如到此为止吧!我们像陌生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情绪愈是激烈,醉意便愈是猛烈。卓星月感到头越来越重,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身子软绵绵一偏,被杨决接到怀里。

她伸手推拒,他却一手抓住她的两只手,柔声叮咛:“别闹。”

他不由分说抱起她,让老板们等会记得把方君送回去,他先走一步。

她不轻,他的身体也没复原,抱得很吃力,可是却舍不得放下。

爱就像一盆滚烫的水,你快要拿不住了,却仍然坚持,任它烧得皮干肉焦,痛彻心扉。这就是杨决的感觉。

连漫长的路也变得很短很短。他一路抱着她回到猫星酒店,用脚踢开馨老板小楼的门。

馨老板正在客厅给老灰猫梳毛,他的贸然来访令她暴怒不已,尤其是他一往情深地抱着卓星月,像是对待睡美人一样轻手轻脚把其放在沙发上,更让她把这一切视为赤裸裸的挑衅。“你真当我的酒店已经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吗?想来就来?”

杨决没有在意馨老板的恶劣态度,恭敬待她如同上门的女婿,诚心诚意地表露心迹:“馨老板,我爱星月,我不想让她难受。我知道让你们搬迁重来不可能,所以我竭力向总部争取了另一个处理办法。我们的乐园本来也计划打造精品住宿,猫星酒店可以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谈一谈收购协议。”

这意味着她失去了绝对的主导权,她不可能答应:“收购?那不是就是你们想怎么打造就怎么打造?如果你们哪天觉得猫不够惹人喜欢,改成孔雀酒店、猴子酒店、动物园酒店……处处改得面目全非,那还是我的酒店吗?滚,你这披着羊皮的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龌蹉心思,想要我的酒店,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

对方的怒骂越来越不堪,杨决就算再敬她让她也到了怒火的边缘,被逼得露出与其父一样冷酷残忍的一面。“你以为现在已经是最糟的局面吗?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您不同意,那么我可以很快让猫星酒店关门大吉,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它。”

闻言,馨老板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三个字,“滚出去!”

杨决告辞后,她久久地盯着沙发上睡熟的卓星月,如临大敌。

翌日清早,卓星月打个激灵冷醒了,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猫星酒店,睡在馨姑妈小楼的沙发上,窗户大开透着风,她没有盖毯子,难怪觉得冷。

她蹑手蹑脚起身,还是惊动了房间里的馨姑妈。

馨姑妈推着轮椅出来,丢给她一个箱子,里面都装着她的东西,再指指门外,示意她该走了。

今天早上,馨姑妈已经得到消息,巴荷岛的所有旅行社正式答复和猫星酒店不可能有任何合作,已有的业务合作也全面停止。

这本来是酒店最后的希望,现在终于彻底绝望了。

“无论你是不是包藏祸心,我们酒店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了。你资历最浅,走吧。”

卓星月不想走,恳求着:“不。我们还可以想其它办法。”

“就算要想其它办法,也不能留你在身边给杨决通风报信!”

“我没有!”她否认,却看见馨姑妈怀疑的眼神。

“走!”馨姑妈一想起昨夜杨决是如何待她便不是滋味,发狠赶她走,“你如果不自己走,我就只能通知人把你丢出去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卓星月明白一切无可挽回。她付出的汗水徒劳无功,她流下的泪水无关紧要,梦碎了。

她感到茫然,好不容易找到人生的方向,却发现这条路忽然断了。到底要何去何从?

她拖着行李,一路走得很慢,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以为是谁来告诉她馨姑妈回心转意了,可是看见的却是魔星。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吗?”原来,今早他喊卓星月来收拾房间,但来的是另一个女服务生,解释说卓星月刚被逐出酒店。他才马上找来。

“没有。”她勉强笑一笑,比哭还难看。

魔星看一眼她的箱子,夺过来拖着往外走。

“喂,你干什么?”

“你走我也走啊!不然这破酒店我怎么会住这么久。”

“那不成。你走了,酒店就一个客人都没有了!”卓星月把他往回推。

魔星纨绔一笑:“你也知道我对这间半死不活的酒店有多重要的意义。那这样,他们就不敢赶走你了。留下来,他们养不起你,我养你!”

一句话感动得卓星月眼泪汪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不是因为发不出薪水才赶我走的。”

经她劝说,魔星总算同意继续住下去,但是坚持送她到门口,看到马猜也闻讯朝这边走来,笑着告别:“既然他来了,我就回去了。”

马猜一路都在跑,生怕自己没赶上,她已经不知去往何处,现在见她还在,总算放心了。

“方君通知我你被逐出酒店了。”

“嗯。”他们昨晚一起并肩战斗,培养了一丁点兄妹情谊。

“先去我那住吧。你可以和尤莉挤一个床。只是委屈你了。”

“不会。谢谢你。”巴荷岛上,她每一次落难,都是他出手相助。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卓星月第二次来到马猜的小屋,屋子里其它东西都没有变,只是用书堆起来的茶几高了一点,看来他又买了不少书。

卓星月看到摆在茶几上的画笔和颜料,想起他今早为了来接她还没出去摆摊,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你的箱子放到门后可以吗?”马猜帮她放好行李后,转头一看呆住了。

卓星月已经脱去了上衣,背对着他露出少女的纯白文胸,回头的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她反手摸着如蝶翼般张开的肩胛骨,指着这里说:“你能在这里给我画一对翅膀吗?这段日子我感觉被困住了,很想冲破所有的禁锢,不受任何牵绊。你画上去,我就可以想象自己拥有一对隐形的翅膀了。”

她伸开双臂,想象自己可以飞。

这是马猜看过最美丽的背影。少女飞翔的姿势,微微张开手指,指尖仿佛有风穿过。

他拿起茶几上的画笔和颜料,她的身体仿佛是他的神殿,他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不敢触碰,手腕一直悬着,即便没有接触也能感受到她的肌肤上令人渴望的热度,可只有笔尖才能轻触这美好而温润的画纸。

他灼热的鼻息扑到她的背上。

空气暧昧而炙热,每一处笔锋转折都像要发生什么,可是屋子里很安静,一个人很专心,一个人很认真,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杨决听说卓星月被赶出酒店后,吩咐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她来这座岛后一直住在猫星酒店,离开那里就无家可归。”

唐兰曦看他来回踱步,一下子戳穿:“你明知道如果其它地方找不到她,她最可能去找的就是那个叫马猜的男人。你为什么不敢去他家里找她呢?你怕了吗?如果你怕,为什么要闯进猫星酒店激怒馨老板,你不是故意惹她生气赶走卓星月的吗?”

“因为她越爱猫星酒店就牵扯越深,蓝洋对猫星酒店势在必得,她阻止不了,我也阻止不了,就算不是我,也有别人来更血腥地执行这个任务。现在她夹在中间只会左右为难更加痛苦。我宁可我来当这个坏人,把她赶出这个困局,让她不用再为猫星酒店担惊受怕。压力再大,由我来担。”他走到墙前,头抵着冰凉的墙,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不怕她恨你吗?”唐兰曦想不通这点。

杨决无所畏惧地一笑:“恨吧。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她原谅我。”

“你真傻,真的,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唐兰曦垂头,静悄悄地落泪。

在马猜的小屋里,一幅精美的画作正出炉。

“完成。”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用她的手机拍下照片给她看。

小小的金色翅膀在她身上成形,真实得像要马上展开。

卓星月被赶出猫星酒店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她不停地想,总有什么自己能做的,能帮助猫星酒店绝地逢生的。

“先穿上衣服吧!”马猜一直克制自己没有去看她的正面,把衣服从后面罩到她的身上。

当杨决找遍岛上的其它地方也没找到卓星月的下落,最终只能如唐兰曦所说找到马猜的小屋。

世间最残忍的预感被证实了。

杨决一直没有找到这里,是因为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星月不可能来这里,星月不可能放着他不找去投奔另一个男人,星月不可能遗忘他。

他所有的相信忽然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他的眼前,卓星月近乎半裸地站在马猜的屋子里,马猜为她披上衣服,到底之前发生了什么?

杨决浑身上下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他在恐惧,他在后悔,他在愤怒,仿佛有人硬生生剖开了他的心,血淋淋地取走最深处的心爱之物。

他走到她面前,仔细而慌张地为她依次扣好一排纽扣,泪光闪烁笑一笑:“星月,你在故意惹我生气对不对?你气我要逼死猫星酒店,所以就这样让我难受对不对?没关系,我懂,我不会被你骗。”他像是在催眠自己,自己说谎,自己相信。

他握紧她的手,像是教育一个调皮的小孩,略生气地强调:“下次不准这样了。你可以冲我发脾气,打或骂,就是不许找其他男人来逢场作戏。”

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心脏差点微弱得跳不动了,蜷缩起来痛。“我在爱情方面很小气,请你原谅。”

他絮絮叨叨个不停,拉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如果你暂时不想离开巴荷岛,我会帮你安排住宿,在事情解决之前绝不叨扰你。”

然而,卓星月猛然甩开他的手,冷冷强调:“杨经理,我是猫星酒店的人,你不要一边打击我的酒店一边假装关心我。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我们不是恋人,而是对手,不是爱得死去活来,而是拼个你死我活。”

“什么酒店!猫星酒店马上就要倒闭了,再也不存在了。你所做的毫无意义。听话。”杨决急了,伸手抓她,她躲到马猜后面。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避风港不再是他,而是换了一个人。

这就是异地恋,既然可以离开你,也可以永远不再需要你。

杨决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慢慢地握紧无尽的空虚,捏碎最后一丝仁慈,他咬牙切齿地宣布:“一个月之内,猫星酒店必然不复存在。”

卓星月也毫不让步,叫嚣:“那我和你打赌,一个月之内,猫星酒店必然重焕生机。如果你输了,请你滚出巴荷岛。”

“好。”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