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云南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唐潇潇慢慢开始做准备。云南是母亲的家乡,因为外公外婆在她出世前就已经不在了,所以她这么些年也只是工作后航线实习去过一次昆明。母亲永远长眠在万里之外的波罗地海,如今她能去母亲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工作,也算是以慰思念吧。

    云南,是北回归线穿过的美丽土地,一共有十一个民用机场,唐潇潇已经收到通知,在云南的两年中,她会先到昆明机场进行一段时间的适应性工作,然后去再云南西边的梧山机场。

    趁着商场换季大减价,唐潇潇大肆采购衣物,不但是自己的,还有给唐胜强的。想着母亲不在了,恨不能把这两年的衣服都给父亲准备好。杨不悔总是一有空就陪她逛街采购,唐潇潇忍不住打趣道:“怎么,我小表叔最近是不是很忙,所以你很清闲?”杨不悔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唐潇潇的手机响了,却是多日来忙得不见踪影的聂卓扬打来的。“佳人有约?”这回轮到杨不悔打趣她了,“是聂机长还是林师兄?”聂卓扬约她晚上到时光酒吧,没想到滨海也有一家,不知跟圣彼得堡那家有无关系,还是只是巧合。见唐潇潇低头沉思,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杨不悔捏了捏她的脸颊:“两个都那么好,怎么办呢?分一个给我就不用发愁了。”“我既然要去云南,就是已经有了选择。倒是你,听说你前几天去相亲了?”唐潇潇反将她一军。

    杨不悔无奈地叹道:“我去相亲也是被家里逼的。”

    “人哪,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或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唐潇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捷燕折翼孤月冷,箫声吹断白云愁。”杨不悔默念了一遍,问道:“这是谁的诗?一种孤独忧伤的感觉。”“是我母亲的挽联。”唐潇潇垂下了眼帘。母亲说过,离开一个地方,那里的风景就不再属于你,错过一个人,那人便再与你无关。可是,真的能再也无关吗?那捷航百分之十的股份究竟又该怎么处理?

    滨海的时光酒吧跟圣彼得堡那家竟然格调相似,若说有不同之处,就是这里红酒偏多,烈酒偏少,进门处还有一个“时光邮筒”,旁边放着精美的印花信笺和信封。

    聂卓扬拿起纸笔,背过身,写了一封信。他说让唐潇潇看,只是最后把信封举起来晃了晃。那信封上面写着唐潇潇的名字,没有地址,反而有个日期,是两年后。唐潇潇很好奇:“我两年后会收到吗?”聂卓扬神秘地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两个人坐到吧台边,唐潇潇忽然想起顾子墨的话来,便问调酒师:“你这里有没有1990年的澳洲首席红酒Penfolds……”聂卓扬见她想不起来,便接口道:“本芙·格兰奇。”调酒师摇摇头,聂卓扬探身对调酒师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冲唐潇潇扬唇一笑:“没关系,等我来给你调一杯别致的。”“我倒不知你还会调酒。”唐潇潇顿时起了好奇心,“不要葡萄酒了,也来杯威士忌加软饮料吧?”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以后我会慢慢让你知道,我的全部。”聂卓扬接过调酒师递来的调酒壶,一边动手一边讲解,“尊尼获加金牌珍藏威士忌,萨凯帕朗姆酒,比例对半,再加十毫升梅子利口酒……”

    然后他又加了两种透明的液体,随即合拢壶口,手腕开始翻飞。“好了!”聂卓扬把一杯琥珀色的鸡尾酒放到唐潇潇面前,双眸晶亮地看着她,缓缓念出一句俄文。

    “什么?”唐潇潇不解。

    “这杯酒的名字。”聂卓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先尝尝味道。”

    唐潇潇依言端起酒杯,偏甜的威士忌和偏甜的朗姆酒直接融合,梅子酒的果香在其中架起桥梁,酒香馥郁,余味悠长。

    “你最后加的是什么?”唐潇潇又抿了一口,仔细品味,“为什么会让我感觉,有一种海风的气息?”

    “是苏维翁白和椰子水。”聂卓扬唇边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我的独家配方,味道还不错吧?”

    “苏维翁白是什么?”唐潇潇变身好奇宝宝,继续追问。

    “Sauvignon Blanc,法国波尔多出产的白葡萄酒,清新爽口,果香丰富,有青草和热带水果的味道,香气浓郁。”聂卓扬解释。

    他并没有告诉她,苏维翁白,还有另外一个中文译名,叫长相思。

    两人在酒吧并没有待太久,出来时夜色未晚,聂卓扬提议去吃宵夜,唐潇潇却记挂着要早点回去。聂卓扬一路送她到了楼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聂卓扬站在楼道门边,静静地看着唐潇潇。良久,轻轻揽过她,低头在她耳边道:“那杯酒的名字叫——只愿君心似我心。”

    唐潇潇心中被一股温暖又酸楚的感觉柔柔萦绕着,不由得仰起脸来看他。也许是因着几杯鸡尾酒的缘故,她的脸庞绯红,潋滟欲滴一双眼睛里漾着柔情蜜意,盈盈相望,似是含着千言万语。

    聂卓扬呼吸一滞,终是情难自禁,揽在她腰际的手蓦地收紧,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头,俯身吻了下去。

    唐潇潇微微蹙眉,低低地“嗯”了一声,睫毛抖了抖,垂下了眼帘,没有挣扎,反而往他怀里靠了靠。柔软的唇瓣轻轻开启,贴上他的唇,轻轻磨了磨,还伸出舌尖,小兽般舔了舔。

    聂卓扬脑中“轰”的一声,所有的自制瞬间分崩离析,之前的那杯威士忌也加速点燃了血液。他收拢了手臂,准确地捕捉到她,深深地吻了过去,颤动,沉醉,温存,辗转,缠绵……

    他吻得那样深,将她的呼吸全部吞没。当他终于松开时,她喘息着抬起头来,正撞进他看向她的眸子深处,那双黑眸犹如深海,却仿佛有小小的火焰在遥远的黑暗中跳动着。“潇潇,真的不去吃宵夜了?”聂卓扬磁性的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在这夜色里格外透着诱惑力。“我得上去了,不然我爸爸会担心的。”唐潇潇摇了摇头,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也是,你也该多陪陪你父亲。”聂卓扬不舍地吻了吻她的额角,放开手,“来日方长,今天先放了你。”唐潇潇看了他一眼,忽然又凑过去,在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身,像只害羞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上楼。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聂卓扬只觉得仿佛一颗圣诞彩蛋在他头顶爆开,五颜六色的糖果瞬间将他淹没、融化,甜蜜欣喜的感觉涌向四肢百骸。

    唐潇潇一路奔上五楼,跟沙发上的唐胜强打了声招呼,就冲进自己的卧室。拉开窗帘,看到楼下那个依然挺拔而立的身影,舒了口气,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完了,刚刚分开就开始想念,这难道就是坠入爱河的感觉?他正仰头向上看着,身上笼着淡淡的月光,朦朦胧胧的脸庞,深深长长的目光,柔柔暖暖的微笑。她冲他挥了挥手,他看见了,嘴角的弧度更深,并起两指放在唇上。良久,才缓缓抬起,向她扬了扬。唐潇潇收回手,把窗帘拉好,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抚过已然红肿的嘴唇。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为你勇敢一生!

    出发的日子近了,唐潇潇提前去局办公大楼办理手续,出来时外面下起了雨。车站就在几百米外的路口,她看着漫天的雨丝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冲出去,忽然头顶一暗,一把黑色的雨伞遮了下来。

    唐潇潇扭过头,看到一张熟悉冷峻的面孔,连忙叫了声:“陈局!”自从陈凌升任副局长后,虽然也经常会去塔台巡查工作,但毕竟见到他的机会少了很多。唐潇潇本来还犹豫着去云南前要不要专门告别一下,可为免误会,想想还是作罢,却不料今天能在局办公大楼外遇见。“后天就要去云南了,怎么样,做好准备了吗?”陈凌的语气恰如其分得就如同一个关心下属后辈的领导,脸上虽一贯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有温和的笑意。“都准备好了!”唐潇潇微笑着点点头,又补充道,“我提前一天,明天就走了。”“哦。”陈凌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和聂机长约好了一起走是吗?”唐潇潇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陈凌在她心目中是个亦师亦友的独特存在,她并不想瞒着他,于是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认了:“嗯,他也借调去云南分公司了,明天我们一起走。”陈凌看着她明朗的笑脸和纯净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上午和总局方面开了个视频会议,其中有一些关于捷远航空的事情。”唐潇潇一愣,心头无端地冒出一丝紧张。捷航,他为什么突然跟她提起捷航?

    “是对捷航的处罚。会议的结果已经正式发文下去了,明天大家就都能看到,估计还会见报。”陈凌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继续详细说明,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晨晨说她会一直关注你的微博,希望你多发一些云南的美丽风景照。去了以后遇上什么困难,或需要帮忙的,你可以直接联系我,那边我还是有不少熟人的。”

    他的话中,似乎有别的意思。唐潇潇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俗话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到彩虹?记住,你要让自己变得更强!”陈凌半是安慰半是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执意打着伞,送她到了车站。唐潇潇带着心中的不安与陈凌告别,坐车回家的路上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她没有询问聂卓扬是否知道捷航受处罚的事情,只是再一次跟他确认明天的时间。“放心,我会准时出现的,机场安检口见!”聂卓扬的声音里透着轻松,却让唐潇潇的心不禁又沉了沉。

    出发当天,唐胜强上午要去雷达站巡检设备,所以只是送她到机场出发厅门口,嘱咐了几句,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鬓,慈祥的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怅惘:“潇潇,要照顾好自己。”唐潇潇鼻尖一酸,使劲点了点头:“嗯,我会的。老爸,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唐胜强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转身走了。唐潇潇看着父亲略显佝偻的背影,抹去眼角的湿意,掏出手机,聂卓扬那边却一直占线。

    航班是上午十一点的,时间尚早,唐潇潇推着行李车,有些担心地走进候机厅。座位是昨天就已经在网上选好的,在紧急出口后并排的两个位置。昨天她按照聂卓扬的指点登录网上值机系统时,看见靠通道的那个位置已经被锁定,就选了靠窗的。

    她等了一会儿再次打电话过去,仍然占线,干脆就先去办了手续,把行李也托运了。只是第三次拨过去时,聂卓扬那边却变成了无人接听。

    唐潇潇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恐慌,她拎着随身的背包,站在候机楼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周围的景物是那么熟悉,却似乎又那么陌生。她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落地玻璃前能看见塔台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

    她又给聂卓扬发了一条短信,这次很快就有了回应,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潇潇,你等我,我一定会来的!”聂卓扬匆忙而又坚定地说了一句。唐潇潇用力点点头:“好,我等你。”“一定,一定要等我!”聂卓扬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挂断了。可在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唐潇潇清楚地听到他身边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喊他:“卓扬,快点!”那个声音……唐潇潇紧紧攥着手机,努力不让自己多想。他会来的,他答应了她,就一定会来的!

    她闭了闭眼,然后睁开,仰起头,望向她工作了两年多的塔台。虹川塔台足有一百零八米高,流线型的塔身到了顶端发散开来,宛若绽放的花苞。这个无比熟悉的建筑物,让她的心略微觉得安定。

    只是等到她的脖子仰得都酸了,攥着手机的手心也出汗了,聂卓扬也还是没有来,手机也没有再响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潇潇终于支撑不住,垂下头,身体沿着玻璃幕墙缓缓滑落,抱膝坐到了地上。候机楼单调机械的广播声不断响起,人来人往,不知多少双脚从她前面匆匆而过,终于有一双停在了她的跟前。酒红色的七寸高跟鞋,精致而奢华。唐潇潇抬起头,看着面前背光而立的婀娜身影,不由得眯了眯眼。“唐潇潇。”熟悉的清脆的声音自高处往下,“别等了,他不会来了。”唐潇潇咬了咬唇,蓦地站起身,不料蹲久了腿发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扶了她一把。唐潇潇扭头见是郎泰,顾不上惊讶,站稳后看向魏碧,定了定神:“你说什么?”“聂卓扬不会来了,他不会上这班飞机,更不会和你一起去云南。”魏碧直视她,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一丝笑,声音如珠玉落盘,字字清脆。“他会来的。”唐潇潇这句话说得自己也没有底气,可还是拿起了手机,低头按下号码。“他不会接你电话的。”魏碧撇了撇嘴,“不信你试试。”手机铃声响了几下,然后就被挂断。唐潇潇心如死灰,仍然挣扎着抬起头问:“那你来做什么?”“替他来送送你。”魏碧微微扬起下颌,看着她,浅浅一笑,“我们就要订婚了。”“那真是恭喜了。”唐潇潇低下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麻烦你转交给他,算是,给你们的贺礼吧。”信封没有封口,魏碧拿在手里看了看,把里面的一沓纸抽出来,迅速扫了一眼,再抬起头,满眼的惊讶和不可置信。那是一份股权转让书,捷航百分之十的股份,由唐潇潇无偿转让给聂卓扬。唐潇潇深吸一口气,再也不看她,扭头对身旁的郎泰道:“灰太狼,我们走!”“好。”郎泰帮她拎起了行李箱。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安检口,杨不悔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到他们,淡淡地笑了笑:“祝你们一路平安,在云南一切顺利!”“我们?”唐潇潇这才发现郎泰也背着个大背包,原来竟不是来送她的,而是要跟她一起去。

    “原本不是我,是我主动提出来换人的。”郎泰咧了咧嘴,笑容有些苦涩,目光也不往杨不悔那里看。

    唐潇潇心中明了,一定是杨不悔再次拒绝了郎泰,而郎泰也彻底死心了。估计唐胜强事先也知道郎泰要去云南,所以才这么放心,都没有送她登机就忙着上山去雷达站了。

    她看了看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他们大概也是无缘吧。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与地的距离,而是你永远也没有办法,让你爱的人跟你一样爱上你。她努力过,她一次又一次相信他,只要他能赶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可先爱的人总是卑微,她竭尽所能把他想要的给她,只要她有,只要她能,她愿为他的梦想插上翅膀。但如今,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爱能给他了。她累了,再也不想爱他了。从今往后,前面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了。

    与此同时,医院VIP病房中,聂卓扬沉下脸,向聂舒岚伸出手:“妈,那是我的电话,您无权挂断!请把手机还给我。”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接电话,而是找到林宇凡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捷航如果倒了,他将一分钱也得不到!”

    “您今天谎称急病入院,让魏碧把我骗来,就是为了这事?”聂卓扬收回手,插到裤袋里,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想不通,不过您放心,有卓其远在,捷航是不会倒的,最多是您的股份价值缩水而已。”

    “那些都是我要留给你的,阿卓!”聂舒岚攥着手机的手一紧。

    “您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我更喜欢用自己赚来的钱。”聂卓扬指了指手机,“这个,您想留着也可以,我现在要去赶飞机了。我们之前不是就说好了吗,我去云南半年就回来,回到捷航来!”

    “半年?”聂舒岚冷笑,“你是骗她呢,还是骗我呢?”聂卓扬不答话,抬手看了看表:“既然您身体没什么问题,那我得走了。”“阿卓!”聂舒岚的声音有些凄厉,“捷航根本撑不到半年了!”

    聂卓扬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缓缓地道:“所以您一直想把我和魏碧凑成一对,是希望得到魏家的援手?您宁愿用儿子的终生幸福,来换取那些账面上的利益?或是,要挟并不爱你的父亲留在你身边?”

    “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手机掉在地上,聂舒岚的手悬在半空,怒极之下颤抖着。聂卓扬捡起手机,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摸摸脸上火辣辣的掌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您多保重,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卓……”聂舒岚一声呼唤卡在了喉头,怔怔地望着那个毫不留恋的挺拔背影走远,最后消失不见。半晌,她颓然地伸手捂住了脸。

    时间已经很紧,聂卓扬火急火燎地把行李扔进车里,风驰电掣般向前开去。等红灯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号码,见是卓其远的秘书,就随手挂断扔到了一边。不过片刻铃声又响了起来,如此几次,锲而不舍。聂卓扬心里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冷淡:“什么事?我现在正在开车。”“我是刘秘书!刚才开会的时候卓总突然晕倒,已经送往医院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这么巧?不过一个小时前,母亲才刚刚上演了一出“晕倒”入院的戏码,他们还真是配合默契。聂卓扬淡淡地道:“不是已经送医院了吗,我现在要去赶飞机。”

    “林总从昨天晚上就联系不上,卓总又晕倒了,你还是先回来一趟吧!”刘秘书言辞肯切地劝说。“对不起,我没空。”聂卓扬说完这一句,准备挂断电话。“聂机长,您不能走!”刘秘书急了,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捷航要破产了!”“你说什么?”聂卓扬神色一凛,收回了悬在挂断键上的手指,“林宇凡究竟做了什么?”“林总?不,是管理局做出了处罚决定,认为捷航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为确保公众利益和飞行安全,暂停捷远航空的主要航线经营许可。”秘书喘了口大气,顿了顿,才艰难地继续道,“是除了支线机场外的全部主航线!已经正式发文了,估计很快就会见报。卓总就是为此召开紧急会议,捷航……”

    秘书说不下去了,聂卓扬心里却十分清楚。捷航这两年买了不少新飞机,大力扩充航线,可运营管理却跟不上。飞行员紧缺,机组超时工作,管理混乱,尤其这半年接连出了好几起事故,受处罚是早晚的事。但停止所有航线的经营许可,无异于掐断了捷航的生命线。如果此事一两个月内不能解决,恐怕下一个破产的民营航空公司,就是捷航了!

    这个消息太过让人震惊,聂卓扬一言不发挂断电话,看了一眼天边缓缓飘来的乌云,脚下的油门松了松,终于还是打了右转向灯,减速靠边停下。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宇凡的号码。

    “你这时候才给我打电话,不嫌太迟了吗?”林宇凡的声音轻松,似乎心情很好。

    “林宇凡,你到底想干什么?吃着捷航的饭,却要砸捷航的碗!”聂卓扬瞬间像被点燃了怒火,“我以为你只是想要捷航,好,我不跟你争。没想到你竟然是想毁了捷航!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是捷航积重难返,我不过火上浇油罢了。我说过,我想要的不多,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林宇凡忽地怆然一笑,“帮我父亲讨回迟来的公道!”

    “你父亲?”聂卓扬露出狐疑的表情。

    “对,我父亲!”林宇凡冷哼一声,“你该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以为我是卓其远的私生子吧?哼,他也配!”

    聂卓扬倒吸一口冷气,心中惊疑不定。当年明明亲耳听到母亲对小姨说的,怎么会有错?那句几乎颠覆了他人生的话犹在耳边:“卓其远说,宇凡和卓扬一样,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你不知道吧,卓其远这么多年看顾我,不过是为了赎罪!”林宇凡的声音中满是彻骨的恨意,“他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驾车撞人又逃逸,这么多年逍遥法外,他以为我不知道,好,我就假装不知道!如今,报应终于来了!”

    “撞人逃逸?你胡说,他不是那种人!”聂卓扬想也没想便出声反驳。即便卓其远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和丈夫,但在他心中,父亲一直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

    “不信的话,你就亲自去问问他吧。我要登机了,你听……”林宇凡似乎把手机拿离了嘴边,于是广播声就传了过来。“各位旅客请注意,滨海前往昆明的星航3207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聂卓扬心头大震:“你!”“对,我要去云南,跟潇潇一起,而你已经赶不及了。”林宇凡颇为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声音一缓,“阿卓,你说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其实,你什么都放不下,所以你才会回来,所以,你注定得不到你最想要的!”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聂卓扬愣了几秒,把手机一丢,迅速启动车子,打左转向灯并入了主车道,狠狠地一脚油门几乎踩到了底。矫捷的路虎在高速路上向着机场的方向飞驰,突然远处天际一道闪电,撕开了乌云压顶的天幕,随即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吱——”一声急刹,聂卓扬再次停下了车。他拿起手机,拨打唐潇潇的号码,却提示已经关机。离起飞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如果他走员工紧急通道,可能还赶得及。聂卓扬抬眼看向前方,雨越下越大,雨幕仿佛一道墙,隔开了前面的路,也隔开了他和唐潇潇。机场塔台就在雨幕那头,咫尺之近,却又仿佛天涯之远!聂卓扬握拳重重地砸在了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凄厉哀怨的一声长鸣。他拨通卓其远秘书的电话,咬着牙沉声问道:“哪家医院?”

    飞机从停机位推出,缓缓滑上跑道。唐潇潇看了一眼身边的空位,把头扭向了窗口。外面,绿草如茵,远处是她无比熟悉的航站楼和塔台。一百零八米高的塔台直指云霄,仿佛一把利剑,在她的心头捅出一个大洞,呼呼地灌进冷风来,有种空荡荡的痛感。熟悉的加速力量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飞机迎着雨幕冲上了蓝天。地面建筑迅速缩小,渐渐远去。雨水打在舷窗上,唐潇潇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飞机冲出云层,转入平飞。客舱里旅客开始走动。身旁一沉,有人动作颇大地在她左边的位子坐下。是谁坐了聂卓扬的位置?唐潇潇转过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位置好啊,据研究,安全出口旁是最安全的。”林宇凡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把脚向前伸去,“而且空间大,经济舱享受公务舱的待遇,多好!你不介意我换过来坐吧?”

    唐潇潇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巧,你也去昆明?”林宇凡没回答她,只是伸出手,略带凉意的修长手指轻轻触到她的眼角,声音一低:“你哭了?”“我没有。”唐潇潇微微抬起头,倔强地抿着唇。“想哭就哭吧,我的肩膀借你。”林宇凡不由分说,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头。

    他低下头,嘴唇触到唐潇潇的发顶,鼻间闻到了淡淡的清香,熟悉的味道让他仿佛回到了学校后面那个微风荡漾的小树林,女孩美丽的眼睛,温暖的目光,羞涩的笑容……

    她曾经是他最初的救赎,也是他心底最后的纯净所在。“我已经应聘了昆明一家学校的数学老师,为期两年。”林宇凡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嘴角轻轻扬起,“以后,这个肩膀就是你的了。”

    聂卓扬踏入医院大门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雨势已弱,淅淅沥沥的,天空灰蒙蒙一片。但他知道,在浓厚的乌云层之上,三万英尺的高空,是晴空万里。自由翱翔在蓝天白云间是他的理想,却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林宇凡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不行。刘秘书正在门口焦急地踱步,见他来了,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一半回去,欣喜地迎上前:“聂机长,卓总需要做紧急手术,医生正等着家属签字呢。”听到要做手术,聂卓扬目光一紧,脚步略顿:“有没有通知我母亲?”刘秘书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打过电话,可她没有接。幸好您来了。”聂卓扬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大步向医生办公室走去。刘秘书紧跟在后面,暗暗舒了口气。他做了卓其远五年的秘书,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位“太子爷”。在他看来,他们父子二人并不太像,卓其远身材高大魁梧,聂卓扬身姿英挺,偏瘦一些;卓其远五官轮廓深刻,如刀削斧劈一般立体。相比之下,聂卓扬脸部线条略柔和,更显俊逸清朗。

    聂卓扬不跟卓其远姓卓,刘秘书暗自庆幸之前在电话里急中生智,称呼聂卓扬一声“聂机长”,怕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这对父子常年不和,但刘秘书知道,卓总对这个叛逆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当上星航的机长还是颇为自豪的,想必聂卓扬本人亦然。

    如今正值捷航风雨飘摇之时,生死存亡之际,刘秘书看着聂卓扬的背影,目光犹疑不定。这个桀骜的年轻人,是否能成为挽救捷航的希望?医生办公室里,聂卓扬神色一紧:“晚期?他一向身体强健,怎么会……”记忆中山一样的父亲,怎么会一下子就倒下,又怎么会一病就这么严重?聂卓扬心头一阵抽搐,似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扯住,又痛又酸。一直以为自己对他只有恨,乍闻噩耗,才知道,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因为太在乎,所以才不能容忍他有任何污点;因为太在乎,所以才想站在他面前,让他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是如何超越他的。可现在,只怕一切都来不及了。聂卓扬实在无心再听医生的一大堆术语,干脆直接地问道:“大夫,如果做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术后五年存活率,百分之二十。”医生往上推了推眼镜,“当然,还需要进行系统的化疗和放疗。”“百分之二十?”聂卓扬的手瞬间紧握成拳,“而且只是五年?”“存活率”这三个字像是一把血淋淋的刀,他怎样也说不出口。“但如果不做这个手术,令尊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医生把手术风险告知书推过去,平静地看着他。白纸黑字,那一条条手术意外,一个个并发症,让聂卓扬第一次感到无法决断有些犹豫。突然,护士推门进来:“病人醒了,要求见家属。”

    聂卓扬迈进病房,看着床上面如金纸的卓其远,“爸爸”两个字在喉头滚了几滚,终于还是没有叫出声。“卓扬,你能来,我很高兴。”卓其远虚弱地笑了笑,“有些话,我现在不说,只怕再也没机会说了。我自认一辈子坦坦荡荡,以前有些事瞒着你,也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也到了该让你们知道真相的时候了。”

    “您说,我听着。”聂卓扬拉过一张凳子,在床前坐下。

    “我给你讲个故事,有点长。”卓其远的目光变得悠远,“你母亲舒岚曾经说过,她这辈子最爱的是舞蹈,然后就是我。为了跳舞,她不顾家里反对,放弃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为了嫁给我,她又一次和家中反目。

    “那时候她在芭蕾舞团,已经是颇有名气的青年舞蹈家了,经常四处演出,一次机缘巧合在飞机上认识了我。她是个真诚热烈的女子,喜欢上了,就主动追求。即便我坦言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她也毫不退缩。

    “可我爱的是小婕,又是小婕供我上的大学,还留在家乡照顾我生病的母亲。于是我断然拒绝了舒岚,她伤心而去,有好一阵没有再出现。直到她生日那天,她请我去吃蛋糕,说是准备跟我告个别,以后再也不会纠缠我了。

    “我想着做个了断,让她彻底死心也好。谁知那一晚,我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她就躺在身边。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也说让我们都忘了那一晚,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虽然心怀内疚,但我还是离开了,因为我觉得自己更加不能辜负小婕。

    “之后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医院打来电话,告诉我舒岚刚刚做完手术。她在演出时意外流产,宫外孕大出血,最后命是保住了,但切除了一边卵巢,医生说很可能以后她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舒岚,又看了她腹部的伤口,我真的绝望了。因为我的一次失误,两个爱我的女人,我注定要辜负其中一个。

    “不久后我母亲病重,我赶回老家。母亲最大的心愿是能看到我和小婕结婚,可惜病来得突然,我只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在看到小婕的那一刻,我又犹豫了。我爱她,我什么也不敢说。

    “舒岚提议让小婕出来继续读书,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她帮着联系了南京一家成教学院,我把小婕带离了家乡,侥幸地想走一步看一步。当时我在星航深圳分公司,小婕去了南京后不久,我被公司派遣到法国参加飞行员培训。

    “谁知等我半年后回国,小婕竟然已经嫁了人,并且都已经怀孕了!她的丈夫是个雷达站的机务员,其貌不扬,看起来憨厚老实,对小婕十分呵护疼爱。我万念俱灰,终于在小婕孩子满月的那一天,和舒岚结婚登记了。

    “婚后头两年,虽然我们一个忙着飞行,一个忙着演出,但过得还算不错,舒岚对我很好,我也在努力让自己爱上舒岚。第三年,我从深圳调回舒岚的家乡,也就是滨海,意外地发现小婕也随丈夫调来了滨海,并且已经是星航的乘务员了。

    “我本已平静的心再掀波澜,但两人已有各自的家庭,我什么都不能做,那些念头,甚至想想都觉得是罪恶的。小婕刻意避开我,我也只把自己当成她的一个普通同乡和同事。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舒岚当年做的那次手术,竟然只是阑尾炎手术!我和她大吵一架,最后她失口说出她生日那晚是有意把我灌醉的,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宫外孕、流产、切除卵巢,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设计骗我的!

    “当时我愤怒得几乎想杀了她!因为她的谎言,因为她想得到我的执念,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卓扬,如果不是你当时从卧室里跑出来,我可能真的已经失手把她掐死在掌下了!看着你溢满泪水的惊恐眼神,我知道,即使我再后悔、再恨,时光也已经不能倒流了。

    “我无法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但我有权利离开我不爱甚至是憎恶的人。我提出离婚,可舒岚苦苦哀求,说她会做那一切都是因为她爱我,你又还那么小。于是我心软了,当初我曾发誓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让你健康快乐地成长。卓扬,对不起,我没做到,我对你关爱不够,甚至没有去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

    “但我和舒岚勉强维系的感情已经破裂,我们从吵架发展到冷战,我连续半个多月没有回家。你记得吗?就在你小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舒岚终于发现了小婕在星航工作,我们同在一个郊区度假村培训,她却以为我是和小婕私会,冒着大雨开车去找我,在山路上出了事故,撞到了人。她心慌意乱地逃走,车子没出开多远,就失控撞上了护栏。

    “车子爆炸起火,幸亏下着雨,她的命是捡回来了,可半张脸却毁了,身体多处大面积烧伤,她再也上不了舞台了。无论如何,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舒岚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再提离婚的事。

    “而她撞倒的正是林宇凡的父亲。她是不该驾车逃逸,可她自己也成了那个样子,还能负得起什么责任?我即便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也应该承担起来。我照顾宇凡他们孤儿寡母,也完全是出自真心。宇凡母亲重病去世前,我答应过把宇凡当亲生儿子看待,我也是真心这么做的,没想到却被舒岚利用,让你们兄弟两个误会了!”

    “等等!”聂卓扬打断了卓其远,那个可怕的念头在缓缓升起,像冰凉的毒蛇一般缠绕着他。他不敢想,却还是没忍住,“你说谎!你说你心爱之人的孩子满月的时候,你和母亲结的婚,可是,我明明……”聂卓扬吸了口气:“我明明比唐潇潇大一岁!还有,你说奶奶在你结婚前就去世了,那么……”

    那么那个童年遥远的记忆里,轻轻哼唱着歌哄他睡觉的人又是谁?

    他多希望是父亲记错了,或是在说谎,虽然知道那种可能极其渺茫,可他是那么期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卓其远,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卓其远则平静地看着他:“也是时候告诉你了。舒岚是个优秀的舞蹈家,她无比热爱她的舞蹈,或许为了圆谎,或许为了舞台,虽然那时她爱我,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打算为我生一个孩子。婚后不久她和我一起回了趟老家,你父母因一场意外双双去世,留下襁褓中的你,家里只剩下你奶奶。我们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不到两岁,长得很漂亮,乖巧可爱,她一见之下就决定收养你,因为,你的眼睛和她的很像。之后你继续留在老家奶奶身边,直到四岁你奶奶去世,我们才把你接回滨海。”

    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坍塌,聂卓扬犹如被惊涛巨浪席卷,童年时在大海中溺水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不由得闭上眼睛,晃了晃。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双手紧攥拳,涩声问道:“我的亲生父亲,他姓什么?”

    “很巧,他姓聂。也正因为如此,你奶奶才同意我们收养你。而你的亲生母亲,姓杨。”

    原来如此,他的名字,竟然是三个姓氏的组合。

    聂卓扬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果然,他还是被命运玩弄了。这么多年的怨恨,竟是一场笑话,他只是一种用来报复的工具……

    卓其远说了那么一长段话,脸色更白了几分,喘了几口气,注视着聂卓扬,吃力地道:“我卓其远奋斗一生,却什么都没能留住,心爱的女人离开我,婚姻名存实亡,我甚至都没有能够继承我血脉的孩子。但你和宇凡,你们就是我的儿子!民营航空生存不易,捷航能走到今天,融入了太多人的心血,捷航是我唯一的梦想和所有的爱!我现在把捷航交给你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们不能让它倒下,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

    聂卓扬心中一酸,颇不是滋味。卓其远大概还不知道,林宇凡在他背后做了些什么。他们,都被命运玩弄了。当然,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手术,是生存。“卓扬……”卓其远满眼期冀。聂卓扬五内俱焚,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他可以做一个叛逆的儿子,抛下一切去追寻自己的真爱和自由,但他却无法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养子。

    养子,是的,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也许算不上非常称职的父亲,可也曾经把小小的他扛到肩头,嬉戏欢笑;也曾用厚实的大手,牵着他小小的手往前走;他也不知多少次依偎在那个宽广温暖的胸膛上安然入睡。儿时的他,把父亲看成可以依靠的大山,后来他长到与父亲比肩,却立志要超越这座山。

    卓其远有很多种办法可以生一个自己的儿子,却为了一句承诺,一直想努力挽回和他这个叛逆儿子的关系。聂卓扬站了起来,如今,是轮到他扛起山一般责任的时刻了。“准备做手术吧,我去签同意书。”聂卓扬伸出手,按在卓其远的肩头,隔着病服,竟触手嶙峋,不由得心底一酸,“爸,你会好起来的。”时隔七年,卓其远终于等到了这一声久违的称呼,翕动着嘴唇,半天只说出一个字:“好。”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在昆明机场落地。唐潇潇一开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是聂卓扬发来的:“潇潇,相信我!请给我一年时间。”走下飞机,唐潇潇抬起头,残阳如血,落日的晚霞绚烂得令人无法直视。忘了吧,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唐潇潇打开手机后盖,拔出手机卡,看了一眼,一扬手,小小的卡片划出一道抛物线,冲着那片耀眼的红色,远远地飞了出去。谁许谁天荒地老,只荒废了朝朝暮暮。那些曾经的诺言碎了一地,原来,能让你哭到撕心裂肺的,只有你最爱的人。

    同一时刻,聂卓扬正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低头坐着。

    高跟鞋敲击在地砖上的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终于停在了长椅前。

    聂卓扬抬起头,面前的人背着光,身上酒红色的长风衣被走廊的穿堂风吹起,像开了一朵曼妙的花。有那么零点一秒的时间,聂卓扬的心头升起万分之一的希望,以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可他同时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不会是她。“她走了,托我把这个交给你。”魏碧将文件袋递给聂卓扬,同时摇了摇头,“要是我,一定不会走。”“可你不是她。”聂卓扬苦笑了一下,接过文件袋,“对不起,我也不是你的那个他。”“我认定了的事,从不会放弃。”魏碧看着他。“哪怕不合适?这点你倒和我母亲很像。”聂卓扬把文件袋放到一边,抬头看向手术室的门口,“我父亲进去两个小时了,你猜,如果他下不来手术台,我母亲是会开心还是伤心?”“伤心。”魏碧想也不想就答,目光扫了一眼文件袋,有些好奇地道,“你怎么不打开来看看?”“不用看了,肯定是股权无偿转让书。”聂卓扬见魏碧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看,我多了解她,所以我知道,她不会留下来……”“那么我能留住你吗?”魏碧目光莹莹地看着他。聂卓扬拿起文件袋,拍了拍:“我会留下,但不是因为你。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先做完我应该做的事情。”他顿了顿,缓缓舒展嘴角,“爱一个人,就要给她自由。但放手,不代表放弃!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只求,努力无悔,尽心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