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不是万能的

差别始终有,距离始终在,道路终不同。

车在猫星酒店停下。

卓星月问杨决:“你确定住这里?那我不是每天都可以看到你?”这简直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幸事。

他点头,问:“是不是有一个十四岁的迪拜贵客入住这里?”

她讶异他怎么知道,回答:“是。我专门负责他的一切所需。”

“那更好了,你可以帮我。”杨决没想到困难的任务一下子简单不少,但卓星月还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跟着他来到酒店接待处。

方君推着馨姑妈,正在例行检查今日各部门的工作,刚好也在接待处。卓星月不知如何介绍杨决,只能保持沉默。

此时是罗亚在值班,杨决询问空房,他事先已问过卓星月那位贵客住哪一幢别墅,这时就直接预定离其最近的一间。

罗亚抱歉地告诉他:“对不起,有位客人喜静,这片区域都被他包了。别墅区已经没有空房,现在只有套房,您需要吗?”

这种任性的手笔让杨决大吃一惊,现在想起来,当初很多人说他任性,是没见过这个真正任性的家伙。但他很快恢复正常,答道:“可以。”

“那么……”罗亚飞快地在电脑上登记入住资料。

“没有空房了。”一旁的馨姑妈突然说。

“姑妈,您别生气,他对我很好……”卓星月以为馨姑妈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她和杨决的事情,此刻翻脸不认账是为她受了杨家的气在出气,她既感动,又着急解释。

“你们?”馨姑妈看了看两人,似明白了什么。

方君也意识到什么,俯身轻声说了一些话,而后抬头轻蔑地看着他们。

馨姑妈听完,紧紧抓住轮椅的把手,脸色铁青,指着门口,喊:“这里不欢迎你们。”

卓星月担心杨决暴怒,毕竟以前只要有地痞流氓来她的摊子挑事,杨决的字典里从无“忍让”这两字,往往闹出很大动静。可是,此刻的杨决脸上没有流露一丝愤懑,他依然很礼貌,温和地说:“馨老板,容我解释。”

这是商场最重要的四个字,和气生财。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的目的!”馨姑妈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吼道,“你是蓝洋企业杨修身的儿子。你们派过人来谈搬迁协议,希望我们迁至别处,你们想做一个全国最大的海滨游乐园。现在除了我和那幢纯白别墅的主人,其他人都同意了。”

馨姑妈一直敏锐地关注本地的风吹草动,知道蓝洋企业的大动作。上次她在办公室直接骂走了蓝洋的谈判代表,没想到现在换了另一个人继续找上门。

杨决第一时间看向卓星月,目光中有浓浓歉意,他还没有机会告诉她这件事。

卓星月是头次知道这件事,聪慧如她一下子想到此事会给猫星酒店造成巨大影响,她的身子晃了晃,深吸一口气问:“阿决,这是真的吗?”

面对她希冀的目光,杨决悲哀地点头,这是整个公司的重要项目,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否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猫星酒店最高搬迁赔偿标准。“馨老板,我会以最高标准赔偿你的损失。别人都是三倍,我给您算五倍。”

“滚!就算是十倍一百倍都不可能!”馨姑妈怒火滔滔,恨不得站起来把他赶出去,却摔倒在地。

卓星月心疼馨姑妈,知道她身体不好,疾步上前扶起她,同时示意杨决先走。

杨决也知道太过激进不会有好结果,只能暂时告别,忍住不去看卓星月红通通的眼眸。

杨决走后,方君一边为几乎喘不过气的馨姑妈拍背,一边指出:“卓星月,我现在很怀疑你的目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蓝洋企业的安排?为了你的男朋友混入酒店,拿下继承权,就可以天衣无缝地配合他搬迁酒店。”

馨姑妈绝不可能容忍这件事发生,看向卓星月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再无一分慈爱。

卓星月问心无愧,她也是刚刚听说蓝洋的计划,辩解道:“没有。我爱这里,我不会同意酒店搬迁或是卖给蓝洋。”来到这里这么久,她已经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猫都充满了感情,绝不会出卖这里。

“那你证明给我看!”馨姑妈盯着她,那种似要把人看透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说,“除非你让杨决放弃逼酒店搬迁的念头,否则你就滚出酒店。我绝不姑息吃里扒外的人。”

“我……”卓星月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杨决对着干。

他们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站到了对立的位置?

刚刚的吻还有温度,可她的心已冰凉。

夜空中有星星和月亮,卓星月独自在花园散步,数月以来在酒店经历的各种事件不停在脑海中滚动播放。费勒的威胁、假方君的圈套、馨姑妈的考验、罗亚的背叛、方君回归后的各种挑衅……她竟然一一熬过了,并且一路披荆斩棘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分数。

本来,胜利就在眼前了,她可以凯旋了。可是……

花园里忽然冒出一个少年的声音:“你在哭?”

卓星月蓦然回头,泪珠在月色下微微发光。

魔星抱着所罗门,披着月光,站在红色的花丛中,这一幕美极如妖。

“我没有。”她急忙揉揉自己的眼睛。

他眉头轻蹙,走向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下巴,宝石般的眼睛凝视着指尖刚采撷的一粒水珠,执着地问:“这是什么?”

“许是哪里沾上的水珠吧?”她依旧否认。

“那么……”他微微张开嫣红的唇,指尖伸进去,抿了一下,品尝水珠的味道。然后,剑芒般的眼神锁定她,微怒道:“你骗我,这明明就是泪水的味道。”

面对这样较真的少年,卓星月不知如何解释,先道歉总是对的。“对不……”

“是谁?”魔星直接问,拳头捏紧。

她只能苦笑:“没有谁,只是我自己刚刚眼睛进了沙子。”

“是吗?”他似不相信,看了她许久,最后凶巴巴地说,“如果被我知道是谁把你弄哭了,我会让所罗门往死里咬他。”

“谢谢。我给你乱取名字,你还关心我。”她苦涩的心稍微变甜。

“也不算乱取。我那时假装生气不过是吓吓你。”魔星指指天上的星星,说,“其实我很高兴,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字和你一样。我叫魔星,你叫卓星月,听上去像不像姐姐和弟弟?”

他的家庭亲情凉薄,他在卓星月的身上找到姐姐照顾弟弟的感觉。很温暖。

他的话让她的鼻子酸酸的,又想哭了。

魔星不适应女生在他面前哭,生疏地哄她别哭:“喂喂喂,别哭啊。要是我把你弄哭了,按我刚说的话,所罗门不是要咬死我?算了,我先走了。你别在花园里像孤魂野鬼一样吓人,早点回屋。”

看他仓皇逃走的背影,卓星月破涕而笑。

这份工作给过她许多痛苦,也赐予她许多珍贵的友谊,马猜如是,魔星如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越来越热爱猫星酒店,发自心底地想保护它。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来,再一次打破寂静的夜花园。

是陌生来电,她接起来是杨决的声音。

卓星月开始以为是自己幻听,马上又反应过来,是了,从今夜开始,杨决从杨家夺回了一部分自由,他们可以恢复联系了。

“星月,你在哪?”他问。

如果没有这些糟心的事该多好,她宁愿他是全世界最平平无奇的男人。

她不说话。她在想,杨决是下定决心要把猫星酒店赶走吗?他在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可有考虑她的感受?她千里迢迢来到猫星酒店,辛辛苦苦几个月得到大家的认可,竟是一点也不重要吗?

那边的杨决好像猜透她的心事,叹一口气,让她的心纠起来,无比苦涩。“星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很抱歉这件事是别人告诉你,我本来想入住猫星酒店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因为我们重逢不久,我不希望这么快让你讨厌我。”

她还是没有说话,他继续说下去,其实他是怕这种相对无言,所以一个人说个不停,让他们的爱情看上去还有声响。“你知道吗?我正在露台上抬头看天,岛上的星星和月亮,比幸凉市要明亮许多。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离你更近一点?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了,那么我的夜空会一片死寂吧?再无光亮。”

他仿佛真地想到了那一天,声音一点点染上绝望,最后带着恳求问:“明天一早,我接你一起吃早餐好不好?我们好好聊一聊这件事。”

“好。”卓星月木然答应。

这是第一次,她在这段感情里完完全全看不到一丝希望。

天一亮,杨决便开车来到猫星酒店门口。

他昨夜一晚没睡好,翻来覆去想一件事,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马上从噩梦中惊醒。他梦见,卓星月站在远方,绝情的面孔很清晰,不带一丝转圜余地,说:“阿决,我们分手吧。”他想追上她,抱住她,可是始终追不上。

这一天,卓星月也很早就醒了,昨夜亦是一夜未眠,起床后她呆坐了很久,不知如何面对杨决。

她曾天真地以为彼此的努力可以一点点拉近距离,可事实是离得越来越远。

她没有悉心打扮,随便抓了衣服穿上,缓缓地走到酒店门口,看到他的车。

他倚着车,手里拿着一束花。以前也是这样,他爱这样接她下课或收摊,买很多的花给她,高调地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女朋友就是她。即便她说男生抱着花等一个人样子很傻。他昂起头,说:“没有人敢嘲笑我傻。况且,女生收到花一般不都会高兴吗?只要是能让你开心的事,我都会做。”

如今,她走近了,他把花递给她。她收下,没有像以前一样开心。那花仿佛很重,重得她微微驼背。

“白沙滩上有一家很不错的松饼屋。我们去那吧。”她像机器一样发出干涩的声音。

去松饼屋的路上,车里没有人主动说话,他们都沉默地酝酿语言,却无法说出口。

到了松饼屋,卓星月已不堪这重负,开口道:“拖也不是办法,你怎么想的,先说吧。”

杨决没有马上说,先是替她切好松饼,放到她面前。

摊牌的时间,晚一分也好,晚一秒也好。他想多看她一眼。

今天天气很好,和煦的阳光照着她的脸,连细细的绒毛也看得见。杨决多希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可他却不得不说:“星月,在开始之前,请你记得,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白头到老说起来矫情,却是我唯一所愿。”

“我知道。”她的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

之后,杨决感觉说话时灵魂抽离了身体,爱她的灵魂端坐在一旁,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诚实地分析利弊,如果两个人的努力必然有一个要抹灭,卓星月更适合,因为他的计划有更大的几率赢得这段感情。“也许你不知道,上个月,我爸动了一次心脏手术,他没有把手术放在眼里,可是术后恢复效果并不好,董事会劝他退休,他不肯,还不放心把一切交给我。现在,只要我拿下这个大项目,公司就会有很多人支持我,我爸对我也会另眼相待。而且你难以估量公司已为这个项目前期投资了多少钱,如果这个项目失败,绝对是重创。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把海滨游乐园的项目坚定地执行下去。只要项目顺利执行,我便掌握最大的决策权,任何人无法阻拦我,包括他也只能对我心悦诚服。他是个愿赌服输的人,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她难以启齿地问:“所以,猫星酒店只能给你们的项目让路,搬迁到别处从头再来吗?”

“是。”杨决艰难地点点头,看到她的脸忽然死白。

她像在暴风雨中一片汪洋上飘摇的小船,看不见岸。“阿决,你知道我来猫星酒店是为了什么吧?”她刚问,又自顾自说下去,“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成了猫星酒店的继承人,你们家也许会高看我一点点,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了。这件事真的很辛苦,每次遇见困难,我就想起你,默念着你的名字,让自己鼓足勇气直面挫折,我一次次告诉自己,我要为了你凯旋。与此同时,我体会到酒店工作有苦也有乐,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毕业了可以做什么,但现在我很清楚,我想好好经营猫星酒店,也许有一天追上你爸爸,当个商界女强人也未尝不可呢。那时,你家里便没人会小瞧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他也在公司努力地博取众人认可,他知道其中的辛苦,许多人觉得他除了出身一无是处,没有经历过商场的磨练便想一步登天,这些质疑让他更强大。他曾连日熬夜做方案,昏倒在公司;他曾与人应酬,被灌酒灌得胃出血……她并不是独自受苦,在千里之外,他陪着她甘苦与共。

杨决动情地握住卓星月放在桌上的手,却被她挣脱了。

“怀着这个梦想,我不懈地不懈地努力。可是到头来,在你眼里,我的梦想,我的努力,我的成功便是不值一提吗?你和你的蓝洋企业,随手一指,我和我的酒店便要滚得远远的,由你决定命运。”

她说的话越来越令他恐慌,终于到了最坏的结局吗?绝对不可以!

杨决不甘地吼道:“我们努力变强,不都是为了最终在一起吗?”

卓星月望着远方,天空和海洋始终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她自嘲笑笑,继续说:“是啊。可我们有一点错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若要走在一起,必然有一个人要放弃原来的世界,而我们都不愿意放弃。”

他们都已付出无数心血,在自己的世界略有所成,怎会甘心前功尽弃?

原来,爱不是万能的,差别始终有,距离始终在,道路终不同。

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泪水,任它溃堤。泪水洒到桌上,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而他没有追她,怕像昨夜的梦,永远追也追不上。

在卓星月跑出去后,一早吃厌了酒店早餐,来到松饼屋尝鲜,不巧目睹一切的魔星坐到她本来的位置上,看清让她流泪的陌生男人的脸,莞尔一笑,不由分说放开所罗门,指使道:“所罗门,咬他!”

卓星月好像流星一样撞进马猜的店里,跑得太急,撞倒了展架。她仓促去扶,却撞倒更多东西。

店里有一位客人,正在挑选彩绘的图案。马猜看一眼可怜兮兮满面是泪的卓星月,果断回头对客人说:“对不起,本店打烊了。”

“啊?”客人看看表,这才大清早刚开门啊。

“本店打烊了。”他重复这句话,不容置疑。

客人不满地拂袖而去,马猜放下门帘,回头见卓星月抱腿坐在角落的地板上,整个人努力缩得很小很小。

“你的店里有没有真正的刺青?”她问。

他站到她面前,反问她:“你想干什么?”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这里有一阵阵的绞痛,仿佛永远不休。“我听说刺青很疼,我想找到一种痛,可以压过心上的痛。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心痛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掉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泪花。

“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允许。这世间没有痛可以大于心痛。你只有慢慢地等到它不痛了,或者麻木了。”马猜蹲下来,伸手抹去她的泪水,手却不离去,扶着她的脸,想看清那个人让她有多伤心。

昨夜,她明明笑得很开心吧?至少在自己面前,她从未露出那样幸福灿烂的笑容。

面对马猜透澈的目光,卓星月不愿意瞒他,主动解释:“我想,我和他再也走不下去了……”

虽然分手两个字没有人有勇气吐出,可事实也相差不远了。他们一个代表蓝洋企业,一个代表猫星酒店,注定立场不同,无法和睦共处。除了分道扬镳,还能如何?

想来讽刺,他们可是连“末日”都在一起呢。

2012年,大家都在传玛雅人预言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12月20日那一天,他们吵架了。因为她很信任的一个朋友,鼓起勇气给杨决写了一封情书:“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的话,我不希望你从不知道我喜欢你。我的喜欢不会输给卓星月。”杨决收到这封情书,没有与她商量,便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许多人放肆地嘲弄这个女生,说她不自量力。平日里,大家不敢说卓星月不是,因为杨决毫无条件地护短,这个女生的出现让大家的嫉妒有了一个发泄口。女生向卓星月忏悔:“星月,我不是想抢走杨决,我知道自己抢不走,他的整颗心都系于你。我只是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卓星月质问杨决为什么公布情书,杨决反而被气得不轻,说自己是为了帮她辨清身边哪些人值得相信。就这样,他们不欢而散。

可是,12月21日,杨决主动找上门,即使余怒未消,也难掩关心。“我不信末日,可如果今天是末日的话,我希望我们在一起到死。”

12月22日顺利到来。她靠在他的肩头,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认定他了,跟定他了,爱定他了。

可惜,事与愿违。命运朝着完全无法意料的方向疾驶,停不了。

此时,卓星月哭累了,声音越来越低,终于不再讲述她和杨决的点点滴滴,安静地睡着了。

魔星找到马猜的店,这是他第一次来马猜的小店,这种一眼就看清楚全部布局的小店,简直比所罗门的猫窝还小。

马猜正坐在卓星月身边,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一动不动,生怕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她。

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他的腿长,这样坐在地上其实很累。

魔星看了一会,轻笑一声:“你比那个叫杨决的好多了。”

“你见过他?”马猜意外。

“刚刚见过。”魔星指指所罗门,它正在舔爪子,爪子有一点血迹。“可笑的是所罗门把他抓得伤痕累累,但他认出我是谁,反而要给所罗门找兽医看伤。”

“为什么?”马猜虽然没有接触过杨决,可从卓星月的口中,他不是这样隐忍的人。

“为了我的那幢破别墅啊。说要修海滨游乐园,希望我可以搬迁。反正是牢笼,在哪我其实都不介意。所以我听星月的。她点头,我就搬。她摇头,我就把他谈好的商户和住户都翻倍买过来,让他蓝洋企业无计可施。”魔星随口说说,却并不是开玩笑,不过若认真起来,整件事和玩笑一样没什么难度。

要知道,他来自迪拜,那个任性的地方有世界上最奢华的七星级酒店。网上盘点了迪拜十大让人震惊的土豪行为,其中一条就是豪车不想开了,随便丢在街上……

马猜对魔星的任性也是无语。

“她就这样睡着会着凉的。我把她送回去吧。”马猜背起卓星月,小心翼翼地没有弄醒她。

背着她回酒店的路很长,他的额头布满汗水。魔星就在身后跟着,主动提出过换一下。可他没有应允,他很清楚,见过他今天的眼泪后,他不想把她交给别人。

医院,急诊室的护士看到杨决满身血痕,以为是什么重伤,麻利地推来一张病床,把他扶上去躺着,同时往他身后望去,问:“天啊,就你一个人吗?你怎么撑过来的?”

“没事。”杨决不以为意地说,“只是被一只猫抓伤而已。”

护士看不惯有人看轻生死,碎碎念个不停:“你不要小瞧猫的抓伤。猫也有可能携带狂犬病毒,严重时也会致死。看你伤口这么深,一定要注射抗病毒血清和疫苗。对了,猫的主人呢?畏罪潜逃了?”

“没关系,我不打算追究猫主的责任。”杨决摇头道。

护士白他一眼。

“对了,你有没有镜子?”身上的伤好掩饰,可他不知道脸上有没有伤,最近还会见卓星月,他不想她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

护士以为他是爱美胜过爱命,没好气地递给他一面小化妆镜。

他看了一眼便还回去,略微安心,还好,脸上的伤口不多也不深,不过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打完针,他给唐兰曦打了个电话,问:“兰曦,你平常长痘痘的时候用的那个可以把痘痘遮住的东西叫什么名字?”

“本大美女天生丽质,不长痘!你记错了!”唐兰曦正为他不打一声招呼就去了巴荷岛出差而生气,接到他电话就发了一通脾气,发完气心里舒服了,就别扭地告诉他,“我听说别的丑女人有用,叫遮瑕膏。”

“好。知道了。再见。”杨决没有多说一句,挂了电话。

那边的唐兰曦狠狠地摔了手机,这些天,自己盯着手机发呆,想象了他去巴荷岛的各种情况,就是为了这么一通没头没尾的来电吗?

一双高跟鞋走到她丢飞的手机旁停下。高跟鞋主人捡起手机,递给她,是杨母。

杨母看着唐兰曦撅嘴生气的模样,宠溺一笑,问:“兰曦,谁惹你生气了?”

唐兰曦一秒变娇羞,向杨母告状:“还不是小二哥,问我用什么牌子的遮瑕膏,说出差时给我买来当礼物!是嫌我瑕疵多需要遮瑕吗?”

杨母对巴荷岛那边的情况放心不少,结合邓秘书的汇报,那边的手下都说一切正常,看来那件事真的过去了,现下便为儿子开脱道:“小决啊……真是没正经谈过恋爱,哪有给女孩子送这当礼物的。你以后要好好调教他。”

唐兰曦猛点头,好像拿到了尚方宝剑,以后就可以尽情收拾杨决了。

杨母呵呵笑道:“兰曦啊,如果你想他,反正谈话节目是录播,存档有不少期,不如你跟着台里的一个旅游节目去巴荷岛采风吧。”

唐兰曦跳起来开心地抱住杨母,杨母如果看得到她的眼睛,就会发现她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有几分忧郁。

她深知,她和杨决的恩爱,只是一场戏,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唐兰曦录完当日的节目,搭乘晚上的飞机来到巴荷岛,上飞机前,她告诉他:“我来了。”可是下了飞机,她只看到他的司机等在机场,司机解释是因为杨决在加班。海滨游乐园的项目很棘手,他已经为此好几个夜晚没有睡觉。

唐兰曦于是没有去酒店,吩咐司机先去公司。

她到时,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旁边是一杯已经见底的咖啡,烟灰缸里有满满的烟头。她记得他以前不抽烟的,后来熬夜开始抽,因为提神,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却没有给他多少时间。

他的手边有一份商业计划书,就是为了这个忙到这么晚。

她随手拿起来翻一翻,大致的内容是猫星酒店现在不合作的态度很强硬,为了取得谈判上的优势,他建议利用蓝洋的所有资源,与初步达成合作意向的白沙滩的酒店建立同盟,以低价拦截猫星酒店客源,逼得猫星酒店支撑不下去,只能就范。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是他签署的计划书,她绝对会以为这是杨修身的意见。够残忍,够直接。虎父无犬子。

看完,她把计划书轻轻放回他的手边,却惊醒了他。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喝问:“是谁?”看清是唐兰曦,他毫无眷恋地松了手。

唐兰曦想,如果是卓星月的话,他会舍不得放吧?甚至就势把她拖进怀里,紧紧抱住?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芊芊玉手敲敲桌面,她问:“这份计划书,卓星月知道吗?你这么做,等于直接摧毁她这几个月的努力。”

杨决一直避免想这件事的后果,回:“等我着手做这件事,她自然知道。”

“你就不怕她伤心失望?”

他想起松饼屋里她的泪水,伤已伤过了。这件事无法改变。就算让她继承了猫星酒店,杨修身也不一定看得起,不如他主导整个蓝洋企业,两个人在一起的胜算更大。

“她喜欢酒店的话,以后我再给她建一所一模一样的酒店就好。”他闭上眼睛,希望那一天,她可以原谅他。

唐兰曦这才注意到他挽起的袖子露出的手臂上到处都是抓伤,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按时换药,有些地方发炎了。再看,他的脸上虽看不出有伤,可细看之下,遮瑕膏露出了马脚。“这是怎么回事?”

杨决放下卷袖,轻描淡写:“一个搬迁对象的猫发飙了。没事。这个人很关键,让他欠我一份情也好。”

唐兰曦觉得他简直是走火入魔了,和他那个工作狂爹一模一样,问:“你就这么想这个项目成功?”

杨决断然否认:“不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她在一起。”

最深情的告白,莫过于此。

唐兰曦叹口气,戳穿他的心思:“那你遮住这些,也是怕她看到担心吧?”

“滴……”一封新邮件。

杨决半小时前传给杨修身的邮件已有回复,他们果然是父子,这么晚都还在处理工作的事。

杨修身抄送了几个重要负责人,批示:“甚好。各部门通力协作,全力支持。”

一夜之间,白沙滩上所有的酒店纷纷降价,就算是五星级酒店也推出特惠狂欢价,同等房型的价格比猫星酒店低不少。

卓星月在办公室接到许多客人要求取消订单的电话,方君同样。

过不了多久,整个酒店只剩下魔星一个客人。就算他再挥金如土,也无法挽救每况愈下的酒店。

猫星酒店召开紧急会议,方君对杨决恨之入骨,率先发言:“不用说,这一定是蓝洋企业的诡计,用低价拦截我们的客源,直到我们酒店支撑不下去,他再趁机谈判。”

整个会上,卓星月如坐针毡,听着所有人痛骂蓝洋企业的代表杨决,她却插不上一句话,她永远不可能对杨决恶言相向。

她的安静落在别人的眼中却成了心怀鬼胎。

方君直指她的不忠,冷笑道:“诸位,我想你们还不知道,杨决的女朋友就是坐在我们中间的卓星月。”

许多员工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纷纷向她求证。

“卓星月,真的吗?枉我们这么相信你!”

“之前的事你可以说被冤枉的,那么这次呢?”

“说话啊,你是不是心虚!”

面对越来越多的责怪,卓星月骤然站起来,躬身道歉,决定一力承担这件事。“对不起,我马上就去找蓝洋企业的杨决,要求他停止恶劣的竞争手段。”

蓝洋企业巴荷分公司的大楼靠海,杨修身正是在一次巡视中,凝视着这片深蓝色的海,说:“这里的发展空间可以更大。”海滨游乐园的计划开始萌芽。

杨决正在办公室里涂药膏,听到有一位自称卓星月的客人来访,连忙放下袖子,伤口不注意护理因而发炎的后果是持续的低烧,他视线模糊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仿佛有一个重影。

“坐。”他一指沙发。

卓星月思虑再三,开口道:“不用了。杨经理。我来这里,说几句话就走。”

杨决一阵眩晕,抓住椅背勉强站稳,怀疑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杨经理。”卓星月重复一遍。

事实上,她也是气昏了头,没想到杨决竟然使出如此卑劣的竞争手段。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看错了他。

杨决闻声大步走到她面前,高她一头,居高临下瞪着她,危险地问:“你叫我杨经理?”

“是!”她顽固地咬定这个词。

杨决抓住她的肩膀,去它的冷静,他怒不可遏地咆哮:“我不许你这么生疏地叫我。”

整层楼都听见了他的声音。唐兰曦躲在茶水间里,听到这句话,悲哀地看着杯中的漩涡,杨决刚刚一听到卓星月来了,就把她赶到茶水间里不准露面。脆弱的关系,他不希望再生枝节,造成更多的误会。

这段日子,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修身养性,不再率性而为,变得深藏不露,当一个标准的人人交口称赞的青年才俊。

终于,绷不住了吗?

面对他最爱的女人,他还是一秒变回了最初的杨决。因为只有卓星月,才可以轻易拨动他的心弦。

“因为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阿决了,我认识的阿决不会使出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把人逼至绝路来达成目的。”卓星月挣开他的手,从包里拿出在巴荷岛她写给他却从未寄出的信,厚厚一叠,如今都成了废纸。

她扬手一撒,风带着她的信,落入大海,像那再也无法挽回的感情。

“这是我写给你的信,但现在,没用了。我不再是我,你不再是你。再见!”她后退几步,最后看他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在她离去后不久,杨决扑到窗边,看清信落下的大概位置,冲下楼,一路狂奔到海边,跳入大海,身上很多道未愈合的伤痕接触到咸咸的海水,像成千上万根针扎入身体。

他几乎痛晕过去,全凭心中的坚持,拼命地游,努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在茫茫大海上搜寻着小小一张纸片。

唐兰曦跟在他身后,这里不是风平浪静的海滨区,而是暗流湍急的礁石区,她不敢下水,在岸边喊他不应,气得开骂:“小二哥,你脑子是真进水了吗?赶快给老娘滚上来。不然我咒你被鱼吃得渣都不剩。”

她不停地骂,骂得没力气了,而这片海如此安静,再也看不见杨决沉浮的身影。她害怕了,极力眺望着,带着哭腔,自责不已:“小二哥,你快回来!我不骂你了,我不骂你了。还有刚刚那些鱼,求求你们不要吃我的小二哥,我明天带一百斤鱼饲料来喂你们。”

海神仿佛应了她的恳求,海浪送着近乎虚脱的杨决到岸边。

他半睁着眼睛,左手紧紧抓着一封信,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只找到这一封信。他艰难地爬起来又跌倒,又爬起来,咳出一口又一口腥咸的海水,迫不及待小心翼翼地拆开唯一的一封信。

许多字被海水浸得看不清楚。他只能费力辨认出一句完整的话:“无论有多远,我爱你。我们相隔的遥远距离,我们忍过的日日夜夜,我们失去的温暖拥抱,这千里相思都将在久别重逢时化为沃土,我们会开花、结果,再不分离。”

他一脸满足地把这封信放在胸口,张开四肢躺在沙滩上,累得再也没有力气动一下。

唐兰曦踢一踢他,又喜又怒,喜他回来,怒他不要命,问:“你笑什么?十足的疯子!”

“我找到了证据。”杨决长长舒一口气,像是找到了珍贵之物,心想,星月,白纸黑字,你写过的,你爱我。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