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沈建业的电话打来时,沈南乔正好收工回家,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她拿出手机,来电显示“爸爸”两个字,像是流浪汉在暗夜里抽着烟,烟头上闪着橘黄色光点。

    沈南乔心里一阵疑惑,因为父亲很少会主动打电话给她,更何况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她小心翼翼地接起,每次都会莫名紧张。

    “爸爸,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父亲的声音总是有点闷闷的,在电话里听来,一个字一个字像小时候玩的纸飞机,落下地的时候轻飘飘的。

    “都挺好的,您呢,身体还好吗?”

    “还行。”

    两人都沉默了几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是沈建业先开口:“那,你早点休息吧。”

    “哦,好的,您也是。”

    沈南乔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和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总是无法亲密交流。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习惯了沉默,到后来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父亲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连吃饭都是低着头。小时候,沈南乔看见邻居家的孩子跟爸爸笑闹撒娇的时候,会觉得很奇怪。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爸爸应该是严肃不说话的存在。

    沈南乔从小就帮着做家务,刚开始刷碗的时候,因为手小握不住,碗筷总会滑下来,一听到瓷碗摔碎的声音,就会很害怕,吓出眼泪来。有时候也得帮着父亲洗衣服,因为不够高,只好站在小板凳上,将手伸到池子里学着父亲的样子揉搓。

    那时,父亲工作很忙,起早贪黑上班,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总是很害怕,父亲交代要节省电费,所以屋内总是漆黑一片。

    因为不敢跑去楼下的公共厕所,常常会憋得满头大汗。晚上突然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会有无数画面闪过,都是故事书里才有的巫师鬼怪,她经常忍不住呜呜大哭出来。

    就是因为这样,后来才会在一个人看电影的时候,当电视机里传出声音时,黑沉沉的屋里仿佛才有些生气,让人不再那么害怕。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见门外传来钥匙声,知道是穆益谦回来了。穆益谦轻轻走进房里,床头的小灯还开着,见沈南乔背着身子对着窗外。

    他坐在床边,不禁俯下身来,轻吻着她的眉心。

    沈南乔微微睁开眼,对着他笑了笑。她的眼里氤氲着雾气,静静的笑蔓延在她的脸上。

    “怎么还不睡?”他柔声道。

    她摇摇头,不答。穆益谦见她紧紧地抓着一块老旧的枕头套,像往常一样。她说过,要是晚上不抓着这旧物就会睡不好,他总是笑笑,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温柔,把她抱在怀里。

    他不知道,小时候她因为害怕一个人在家里睡,总是抓着父亲不让他去上班,后来父亲只好等她睡着了,才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拿手边的枕头套让她抓着。

    从此她就养成了习惯,仿佛要抓住才有安全感。

    “我先去洗个澡,乖乖地睡觉。”

    穆益谦刚转身,就突然被沈南乔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声音微弱:“我害怕。”

    穆益谦一怔,转过身来看她,抚上她的脸:“害怕什么?”

    “怕你会离开我。”

    他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仿佛是自己的心事被人道破了一般。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曾经的,现在的,以致于他突然间分不清现实。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告诉自己,要尽力让眼前这个女人爱他,所以他必须更爱她。

    但在这一刻,他有些分不清了,似乎急切地渴望得到什么,有些事也不想去做了。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

    沈南乔笑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也许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太炽烈,让她觉得自己太幸运,幸运得有些不真实。

    过了几天,沈南乔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两人像往常一样寒暄了几句。听父亲说起近况,她说等过些日子忙完了,就回去看他。父亲也只是淡淡地答应,听不出太大的悲喜。

    这个周末,她和穆益谦难得都在家。饭后,沈南乔将笔记本放在膝盖上,然后悠闲地躺在地毯上边吃零食边看剧本。穆益谦坐在她旁边,将笔记本放在檀木矮几上,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沈南乔看着他拧眉认真工作的样子,笑了笑。偏说自己不忙,其实不过是想多陪陪她。

    突然,沈南乔看着黑屏的笔记本,郁闷地叫了一声,穆益谦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电脑中毒了。”沈南乔一脸愁苦,没好气地说,“最近我运气特别差,拍戏的时候老下雨,看个资料也会碰到机器罢工。”

    穆益谦看她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笑了笑,说:“要不我帮你测测,看你运气是不是真的不好?”

    沈南乔倒是来了兴趣:“怎么测?”

    穆益谦拿出三张小纸条,分别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捏成纸团放在手里,说:“这里是我刚刚分析过的三支股票,一支在近期内会反弹猛涨,一支会反常下跌,还有一支几乎没变化。你来挑挑,看看会不会好运气选中上涨的那支?”

    “行,我试试。”沈南乔仔细选了很久,挑了中间那个。打开纸团,上面写着“中恒”两个字。

    “怎么样,选中了没?”她急切地问道。

    穆益谦看了纸条,皱着眉,故意说道:“哎,这个,有点……”

    “怎么,不好吗?”

    穆益谦笑了笑,亲亲她的眉毛:“谁说不好,我穆益谦看上的女人,运气当然好了。”

    她忍不住笑着瞥了他一眼,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她跟着他站起来,撒娇地赖在他身上:“今天你做饭吧,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

    “我不会。”

    “不会吧,作为21世纪的男人,你竟然不会做饭!”沈南乔故意怪声怪气的,像教训小孩子一样,“你说说,你都会干些什么。”

    穆益谦浅笑,理直气壮道:“我会赚钱啊。”然后扫了一眼地上的零食,“不然怎么养活你啊。”

    这答复,直让沈南乔翻了一个白眼。

    拍摄接近尾声,再拍几场估计就可以杀青了。陆怡进步很大,沈南乔对她的表演越来越满意。

    剧组的人在一起两三个月,彼此感情都十分融洽,李芳芳是全组人的活宝,没有她在的时候,就没人敢来找沈导。沈南乔对着镜头一皱眉,大家就惴惴不安的。一有芳芳在场,大家就没大没小地跟她闹,有时候连带着也开起沈南乔的玩笑。

    有一回剧组一个男演员的老婆带着孩子探班,她竟然在一旁跟那孩子玩水枪,弄得整个片场的人都闹腾了起来。还有,前段时间陈航的表妹过来看他,芳芳竟以为是他的女朋友,八卦了许久之后才知道,那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弄得在场的人都狂笑不已。

    沈南乔十分喜欢这种氛围,仿佛置身于家中,欢喜随心而至。在片场休息的时候,沈南乔看陈航拿着手机在那儿玩了半天,陆怡也围在旁边看。她凑过去笑着说:“你们在干什么呢?”

    陈航正了正身子,坐起来:“无聊,看看股票。”

    沈南乔“哦”了一声,往手机上随意瞟了一眼,说:“你买了?”

    陈航笑笑:“正在考虑呢,这股市里变化大,还总跟人来反的,你买进它就跌,你一抛它倒涨了,古怪得很。”

    陆怡在一旁笑道:“都是心理作用,越犹豫就越买不准。”

    沈南乔笑笑,往手机上一指:“要不你买这个试试。”

    陈航笑着说:“沈导也懂股票?”

    沈南乔笑说:“我没玩过。不过我最近运气挺不错的,难保不会瞎猫遇上死耗子。”

    第二天,陈航果然一脸笑容地又来找“瞎猫”:“沈导,昨天你让我买的那支‘中恒’现在涨翻了,才一个上午,就已经涨停了。”

    陆怡也跟过来凑热闹:“沈导,我昨天第一次试手气就赚了。我早说了,你就是我的贵人,看来我这以后肯定是顺风顺水的。”

    沈南乔心虚地一笑,连李芳芳也迅速耳闻了“股神”沈南乔的名号,打趣道:“沈南乔,想不到你深藏不露,还留着这一手啊。”

    后来沈南乔把这事说给穆益谦听,穆益谦还开玩笑道:“我说最近怎么那么多人盯着这支股票,还以为哪个投资高手出现了呢,原来是沈导在背后假私济公啊。”

    和剧组人员聚餐时候,沈南乔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她起身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听着父亲在电话那边低沉的声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建业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跟她说一声:“南乔,爸爸有件事要跟你说。”

    “您说。”

    “我的厂子前段时间出了点问题,已经破产了。不过你放心,没有遗留债务问题,其他方面都还好。”

    “要不要我回去再想想办法?”

    “不用了,不过是个小本生意,没有就没有了。本来这些事不该跟你说的,但前些时候,我为了解决一些状况,把房子给卖了,怕你回来不了解情况,所以……”

    沈南乔突然觉得很愧疚,父亲出了这样的事,自己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她听着他的声音,心里一阵酸楚。

    “那您现在住哪儿?”

    “我现在不住江城,在乡下老家。突然怪想的,就回来看看。”

    “要不你过来跟我住吧,我这……”

    沈建业打断她:“傻孩子,我一大把年纪了,早就想回乡下过些清静日子。何必再过去拖累你。”

    沈南乔听父亲这样说,早有酸泪泛上眼眶,靠在餐厅包间门外的反光铜镜上,指甲不住地刮着墙壁上的金属画框。

    “爸爸,你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当初要不是你供我上学,我也……”

    沈南乔没有说下去,又听见父亲道:“好了,不说这事了,等过些日子,我去看看你,怎么样?”

    挂断电话,沈南乔在门口站了很久。她知道父亲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自己的一份小事业,因为常年的孤独,他几乎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工作上,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定会让他感到疲惫又无力。

    其实,她是了解父亲的,而且她知道,父亲也是了解她的。两人都很爱彼此,不少于任何一对父女之间的爱。可是,似乎是因为常年的沉默,让彼此都不习惯去互相表达。

    沈南乔总觉得,父亲似乎经历过什么沉重的打击。曾经看他在昏黄的路灯下,佝偻着身子四下徘徊的时候,她心里就有感觉,父亲的脊背会突然塌下去。

    回来的时候,李芳芳见沈南乔神色怪异,沈南乔借口说自己喝多了,身体有些不舒服。芳芳要送她回去却被她拒绝了。

    一个人在灯光璀璨的大街上走了许久,秋末的天气已有些凉意,行色匆匆的路人从身边走过,她觉得自己像条受困的鱼,有张无形的网正悄悄靠近自己。

    她突然很想穆益谦,很想很想。

    穆益谦回来的时候,她正躺在靠窗口的沙发上。屋里没开灯,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投射进来,浅浅地铺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表情。

    有一抹极淡的白光挂在天幕中,夹杂在昏黄的灯光中映在她的眸子里,似有闪闪泪光。他将外套放在一旁,轻轻地走了过去,侧着身子躺在她身边,揽过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臂间。沈南乔往他身上蹭了蹭,反手紧紧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

    他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闷哼了一声,许久才抬头,看着他深迥的双眸:“益谦,我有跟你说过我爸爸吗?”

    穆益谦一怔,摇摇头。

    沈南乔松开紧抱住他的手,微侧了侧身体,看着天上的残月,说道:“我从小就和爸爸相依为命,爸爸生性温和却寡言少语,我小时候受他的影响,也不爱讲话,我们家里总是冷冷清清的。”

    “你妈妈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见过妈妈,家里没有她的照片,甚至连一件关于她的东西都没有。以前我问过爸爸,他总是用沉默回避,而且只要我一提起妈妈,他就会心情不好。”

    穆益谦揽过她,紧紧地抱着。听她继续说道:“只要爸爸心情不好,我就会特别害怕,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其实,爸爸经常心事重重的,我好像从来就没见过他笑。直到后来……”

    “后来怎么了?”

    沈南乔顿了顿:“后来的某一天,爸爸突然带了一个女人回家。”

    穆益谦身子一震,心跳急促起来,紧张地大口呼吸着,接着听见她说:“爸爸让我叫她秦姨。我那时候已懂人事,心里都明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笑,当他看着秦姨的时候,眼睛里全都是笑。后来,爸爸有了自己的一份事业,办了个工厂,开了间小公司,条件也越来越好。为了秦姨,他还特地买了房子搬了家。”

    “那个秦姨,她……怎么样?”

    “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得华贵整洁,面容清丽秀气,笑起来特别美,她对我很好,是个温柔的女子。其实,我对秦姨的印象不是很深,因为她来到我家的那段时间,我正住校念高中。”

    “那她现在呢?”

    “她已经去世了,在我去国外读书的那年。当时爸爸没有告诉我,下葬之后,他才打电话跟我说,说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已经没办法了。我清楚地记得爸爸那时的声音,沉沉的调子,毫无生气,好像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那时候我才知道,爸爸很爱很爱秦姨。我甚至有点嫉妒她,因为只有她才能让爸爸笑,也因为她,爸爸又重新回到了沉重而压抑的生活中,甚至比以前更孤独,还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穆益谦一怔,久久不能言语。

    “我和爸爸很少说心事,他也不会告诉我关于他的心情,他的故事。虽然没有太多话,但是我知道,我们都很爱对方,至少,我是爱他的。有时候我很想表达这种关爱,但是,我很害怕,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益谦,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有个家。”

    他闭着眼,紧紧地将她搂抱在怀里。很久之后,他才轻轻地告诉她:“我知道。”

    其实,他都知道。

    穆益谦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旁,窗外是繁华忙碌的街市,长长的车流,参差铺排的立体高楼。应该是嘈杂喧闹的世界,却因为隔着玻璃而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在看一出哑剧。

    他身后的桌上摆着一沓资料,还有散落的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熟悉的面容,熟悉到随时可以想起她发间的香味,想起她喝茶时,微微上翘的睫毛会像碟翼一样轻轻扑动。

    沈南乔!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会是她?!

    他调查过她的所有情况,在认识她之前,早就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的所有信息,甚至包括她在美国读书时与哪些人交好,在哪里打过工都一清二楚。

    为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女人,他回国了,从许亦开始,从第一次遇见,从给她找投资到传媒公司,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要打击她父亲的事业,让她爱上他,然后……

    他都做到了。可是,此时却有种理不清的烦乱,莫名地干扰思绪,让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他感到茫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身后一阵敲门声,他睁开微闭的双眼,声音低沉:“进来。”

    秘书Judy走了进来,双手交叉在前,微微弯身:“穆总,许欣小姐在外面说想见您。”

    许欣?穆益谦想了想,才道:“请她进来吧。”

    Judy退了出去,引进来一位娇美的女人,黑亮如海藻般的长卷发,一身斜肩粉纱长裙。

    穆益谦对她笑了笑:“小妹,你怎么回国了?”

    许欣一脸严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穆益谦见她手上还拿着行李箱,关心道:“你刚刚才下飞机?怎么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她没有回答,倒是反问他:“益谦哥,你应该问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回来。”

    穆益谦一怔,看着她黑漆的眼睛瞪着自己,愣了愣,忙又笑笑,拉着她坐下,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瞧你这小脸拧巴的,又耍小孩子脾气。”

    许欣更生气:“益谦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见他一脸笑容,许欣觉得不舒心,直接问他:“益谦哥,你不打算报复那个女人了吗?”

    穆益谦一怔,收敛了笑容,眼里闪过一丝黯淡。他表情严肃,令人看不懂情绪:“我这不是正在复仇吗?”

    是的,他正在报复那个让自己家庭破碎,让父亲孤独痛苦了一辈子的人。

    他知道,许欣也知道。

    在美国读书的那几年里,许欣觉得自己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见了穆益谦。他的风度,他的温柔,他对她的照顾和疼爱,让她莫名的心动,让她觉得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幸福,幸福地在他身边陪着他。默默地,爱着他。

    她懂得穆伯父的悲伤,看着那样一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对着一个女人的照片落寞洒泪,她知道这是穆家最刻骨的伤痛。她也懂得穆益谦的悲伤,当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孤独冷漠地活在痛苦中时,他有多恨那个曾经带走他母亲的人。

    她无法忘记那个夜晚,他喝得烂醉,坐在凄冷幽黑的走廊上,痛苦而落寞。他紧紧地抱着她,靠在她身上哭得泣不成声,泪珠落在她的身上,只听见他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原来她早就死了,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死了,她死了……我的妈妈,她死了……”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谁,也知道这是穆益谦心里最痛的伤。她陪着他恨,陪着他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一直以来,她都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只是,这次不同。她隐约感觉到了危险,从穆益谦最近的电话里,她听出了另一种东西,隐隐让她不安。

    许欣看着穆益谦,想到了很多,紧紧地握着左手,指甲掐进了掌心,她瞥到桌上的资料,看到沈南乔的照片,心里一跳,终于问道:“益谦哥,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穆益谦一怔,心疾跳了两下,看着许欣竟答不上话,脑子里又是一片凌乱,理不清思绪。

    许欣见他皱眉,心里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你真的爱上沈南乔了?爱上了那个破坏你家庭的男人的女儿,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穆益谦突然站了起来,一转身,双手紧握着交叉在后面,背对着她说道:“没有!”

    他怎么可能爱上她,这只不过是一场报复,一场预谋,一场控制在他手里的游戏,他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困顿。

    他让她爱上自己,不过是为了之后要厌倦她,抛弃她,玩弄她,让她也尝尝那种痛苦,那种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是恨她的,他一直都是恨她的。

    穆益谦对自己说,只有恨。

    “如果没有,那你为什么会放过沈建业?你当初不是说过要让他无立锥之地吗?现在他的公司虽然倒闭了,可他没有背负任何债务。”

    “那是他运气好,并不是我打算放过他。”

    “益谦哥,你还要骗自己吗?你说起沈南乔的时候,分明是欢喜甜蜜的,即使是在打电话,我也知道你在笑。”

    “不要说了。”穆益谦喝止她。

    许欣继续说道:“益谦哥,你不能爱上她,你不能爱上你的仇人!你想想,就是因为她,你妈妈才……”

    “不要再说了!”穆益谦愤怒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控制不住。他不想再听下去,把门一摔,急急地冲了出去。

    许欣吓了一跳,一串话卡在喉咙里,看着穆益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生焦虑。

    沈南乔的戏本来早就拍完了,已经在准备剪片,可她发现有场戏存在些问题,不得不又召集其中的演员,补拍了一场。

    她正在片场指导演员走场,突然,工作人员小芹走了过来,只见她一阵脸红,似乎还沉浸在什么惊喜当中。

    “沈导,休息室里有人找你。”

    沈南乔惊讶道:“谁呀?”

    “就是上次那个帅哥。”

    旁边的人见小芹一脸花痴状,又见是找沈南乔的,都不禁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沈南乔正疑惑着穆益谦怎么会突然来找他,只听见后面一阵骚动,小芹绷不住地惊叫出声:“真的好帅啊,近距离看他更帅。”

    沈南乔笑笑,心想穆益谦还真是长了一张祸水的脸。

    一进门,她就被穆益谦拉过来紧紧抱住。她一怔,笑着轻声问道:“怎么了?”又不禁看了看四周,幸好屋里没人。

    穆益谦双眉紧皱,没有回答。沈南乔心里疑惑着,欲挣脱开,却被他紧紧抱着。她笑了笑,双手攀上他的脊背,不再说话。她能感受到他的急切和紧张,甚至有一丝淡淡的恐惧。

    此刻,穆益谦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他只知道,抱着她的那一刹那,心里突然觉得踏实安定。

    如果可以,他只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许久,穆益谦才渐渐放开她,他顺势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一副顽皮的模样,笑了笑。

    沈南乔轻推开他,摸着自己的头顶,很不满意地瞥他一眼,道:“很重。”

    穆益谦见她皱着眉的模样,不禁好笑,靠在身后的化妆台上,一副悠闲的样子。沈南乔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奇怪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探班啊。”穆益谦笑了笑,“听说许亦经常往这儿跑,我也想过来瞧瞧,看是不是有很多美女。”

    沈南乔白了他一眼,故意道:“穆总看上哪位了,我帮你介绍介绍?”

    穆益谦轻笑,一伸手拉过她,双手把她圈在怀里,用额头轻触她的头,笑着说道:“省得沈导介绍了,我将就着看上这位吧。”

    沈南乔不禁“扑哧”一笑,撇撇嘴。穆益谦见她这样,忍不住凑了过去,吻上她的唇。身后虚掩的门被人轻推开,沈南乔反应极快地挣脱,像只兔子似的向后退了几步,穆益谦见她这般惊慌,忍不住一脸笑意。

    小芹端着水,傻愣着站在门口,一脸惊讶,正回想着刚刚近乎幻觉的一幕。

    “沈导,我……来送水。”

    沈南乔点点头,又见穆益谦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禁警告地瞪他一眼。穆益谦很有礼貌地接过小芹递过来的水,说了声“谢谢”。转头见沈南乔还是一脸羞红,心情愉悦。

    看来沈导的一世英名,就这样,被一吻毁了。

    小芹关上门,暗自忖度着,忽听见里面响起爽朗的笑声。

    “哈哈,好了,沈导饶命,我……不笑了。”

    “嘘!小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