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原文】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

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

鸣治愕然,请问。

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

【译文】

乡下有一对打官司的父子来找先生判案,随从想阻挡他们,先生要听他们说的情况。然后说了很简短的一番话,这对父子就相抱痛哭,最后和好离去了。

柴鸣治进来问:“先生您说了什么话,让他们父子俩这么快就感动悔悟了?”

先生说:“我只是说了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叟是世间大慈的父。”

柴鸣治感到十分惊讶,请问。

先生说:“舜常常自以为是最不孝的,因此他能孝;瞽叟常常自我感觉是最慈爱的父亲,所以他不能慈爱。只记得舜是自己养育大的,现在却不能令自己开心,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已被后妻所迷惑,尚且说自己慈爱,所以就更加不能慈爱了。舜总是记着小时候父亲是多么爱他,而如今之所以不爱了,只因为自己尽孝还不够,舜天天想夜夜思的都是检讨自己尽孝不够的地方,因此他就更加孝顺。等到瞽叟高兴时,他只不过是恢复了本心原有的慈爱而已。所以,后世的人称舜为古今能够大孝的儿子,瞽叟也就变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