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辞冰雪

自中秋那一次以后,我再不许玄清到甘露寺来。毕竟,佛门姑子与天潢贵胄,天子废妃与俊逸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是不适合的。

于是,往往只是槿汐去见他。

槿汐这次回来,却是包了小小一盅冰糖炖雪梨,她道:“奴婢上回偶然和王爷提了提娘子的咳嗽,王爷这回就拿了冰糖雪梨来,让娘子润肺的。”

我正低头抄录佛经,听了只道:“搁在一边吧,我抄完再吃。”

槿汐站在一旁看我写了一会儿,道:“芳若有两个月没来了呢。听说胡德仪刚生下了和睦帝姬,又从昌嫔晋了德仪,芳若常常带着帝姬去太后那里,自然忙碌些。”

我点头,“芳若若不常来了,也就是说宫里有些人对我们也松懈了。何况,胡德仪正在得宠的时候,多少人的心思眼睛都在她身上呢。”

“只是……”槿汐迟疑着道:“听说是胡德仪再不能生了。前两日温太医送些止咳的药来,娘子出去了。温大人说,胡德仪因为生育和睦帝姬伤了身子,再要有孕就难了。”

我心思一转,“那胡德仪自己知不知道?”

“恐怕不知道。不过,生孩子么,总是有风险的。”她停一停,“胡德仪是晋康翁主的女儿,她的孩子不会生不出来。可是这一招永绝后患,却是绝狠的。”

我咳嗽两声,脸颊泛起妖异的潮红。槿汐也不再多言,只是舀了冰糖雪梨,一勺一勺给我喝下。

天气渐冷,我的咳嗽日复一日地沉重起来,原本只是夜里咳嗽着不能安眠,又盗汗得厉害,常常镇日喘息得心肺哆嗦,脸色潮红,伏在桌上连字也不能好好写。

浣碧与槿汐急得了不得。浣碧亲自去了趟温实初的府邸,回来垂头丧气道:“说是宫里头的胡德仪产后失调,留了温大人在太医院里,好多日子没回府了呢。”

槿汐愁道:“可怎么好呢,冰糖雪梨吃了那么多下去,怎么一点也不见好。”此时槿汐手里端着一碗燕窝,好声好气道,“王爷那边悄悄送来的燕窝,最滋润不过的,且喝了吧。”

我摆手道:“哪里那么娇气了,不过咳几声罢了。”

浣碧急得脸色发白,道:“小姐这半个多月来竟咳得一夜也没睡好过,静白竟还打发小姐去溪边洗那么多衣裳,我看就是劳累过度了。”

槿汐拉一拉浣碧的袖子,低声道:“姑娘少说两句罢,为了娘子咳嗽得厉害,多少闲话难听呢,竟说娘子得了肺痨了。”

正说话间,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闯进一群姑子,为首的正是静白,她一脸不耐烦地嚷嚷道:“咱们甘露寺里不能住得肺痨的人,还有香客敢来么?百年古刹的名声可不能断送在这种不祥人的手里。”

浣碧气得嘴唇发白,道:“谁说我们小姐得的是肺痨?哪个大夫来看过?这样胡说,不怕天打雷劈么?”

静白一把扯开浣碧,“就算不是肺痨,这样日咳夜咳,咳得旁人还要不要住了。看着就晦气!”

我少不得忍气吞声,“对不住,我身子不好,牵累大家了。”

一个小姑子伸着脖子尖声道:“要知道牵累了旁人,就赶紧走,这样死赖活赖着招人讨厌。”

静白眼珠子一转,见桌上正放着一碗燕窝,立时喉咙粗起来,叉着腰尖声得意道:“你们瞧!她可是个贼,现成的贼赃就在这里呢!”

这样红口白舌地诬赖,我不由微微作色,“说话要有凭有据,我何曾偷你什么东西。”

静白颇有得色,指着桌上的燕窝严厉了口气道:“甘露寺里只有我和住持师太才吃燕窝,你这燕窝是哪里来的?”

我微微变色,示意槿汐和浣碧不要开口,这燕窝的来历如何能说呢?

静白身边的几个小姑子附和着道:“就是就是,必定是她嫌师父苛待了她,所以心生报复偷了燕窝吃。”

我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燕窝总在静白师父房里,又是日日吃的东西,若少了早早就该发现去找,怎么眼瞧着到了我这里才说起有贼这回事来?”

静白一怔,大手一挥道:“没有那么多废话和你说。你若有本事,只说这碗燕窝是从哪里来的就是,若说不出来,就是偷了我的!”

浣碧急道:“怎么就许你有燕窝,不许旁人有燕窝了!”

静白“嘿”一声笑道:“旁人或许还有家里人送些东西来!可莫愁是什么人,她是宫里头被赶出来的不祥人,无亲无故,她怎么会有那么贵重的燕窝,贼就是贼,抵赖也不中用!”说着一叠声道,“去请住持!”

我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蔑,不由气得发怔,胸口翻江倒海般折腾着,窒闷得难受。

住持很快就到了。

她怜悯地看着我,道:“如何病成了这个样子?”

我胸口沉沉地闷着,呼吸艰难。静白道:“住持,人赃并获,莫愁是偷了燕窝的贼了。咱们甘露寺百年的名声,怎么能容一个贼子住在这里败坏!”

我双拳紧握,忍住泪意缓缓道:“住持,我并没有偷。”

住持轻轻叹了一声,道:“方才说肺痨是怎么回事?”

我摇头,“我并没有得肺痨,也没有大夫来看过说是肺痨,只是咳嗽得厉害。”

众人附和着道:“你瞧她这样瘦,一咳起来脸又红成这样子,多半是治不好的肺痨,断断不能和她住一块儿了。”

住持环视众人,神色悲悯而无奈,看向我道:“眼下……你身子这样不好,大家又断断不肯再和你共处,不如还是先搬出去吧。”

我道:“住持知道我已经无亲无故,现下一时三刻能搬到哪里去呢?”

浣碧悲愤道:“住持也不能主持公道么,只能听着一群姑子乱嚷嚷,未免也太耳根子软了。”

浣碧话音未落,静白已经一步上前,劈面一个耳光,喝道:“住持也是你能指责的么?”

浣碧又羞又气,捂着脸死命忍着哭,牢牢抓着我的手。浣碧的手微微发抖,她与我,都不曾受过这般屈辱。

槿汐上前道:“住持可否听奴婢一句,娘子的病是否肺痨还不知晓,只是娘子现在这样病着,”她瞧一瞧天色,“外头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一时间要往哪里搬呢?不知住持可否通融几日呢?”

槿汐一说完,以静白为首的姑子们一径嚷嚷了起来,最后汇成一句,“若莫愁住甘露寺里,咱们都不住了。”

我见住持头如斗大,左右为难。一时激愤,盈盈向住持行了一礼,道:“既然甘露寺容不下我,我也不该叫住持为难。只一样,我并不是贼,这燕窝也不是偷来的。”我回头向浣碧与槿汐道:“既然甘露寺容不得咱们,咱们走就是了。”

浣碧含泪答应了一声,正要和槿汐收拾衣裳,静白跨上前,促狭道:“既是贼,那这些箱笼咱们都要一一检查过,万一被你们夹带了什么出去……”

住持道:“静白,莫要再说了!”

静白未免不甘心,翻了翻白眼,终究没有再动手。

我又气又急,胸中气血激荡,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发软。只得斜坐着看浣碧和槿汐收拾。

斜刺里忽然冲进一个人来,正是莫言。她冷冷环视众人,道:“这种地方不住也罢。我送你出去!”说着手脚利索地帮浣碧和槿汐一起收拾起来。

住持微微叹息,“甘露寺在凌云峰那里还有两间禅房,你先去住着安心养病吧。一切等身子好了再说。”

我强忍着不适,微微点头。

东西收拾完,莫言看我道:“你脸色这样差,怎么走去凌云峰,外头的样子又像要下雪,我背你去吧。”说着一把把我背起来便向外走。

山中阴阴欲雪,风刮在脸颊上像刀割一样疼。好在凌云峰与甘露峰相近,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浣碧“哎呀”一声,抱怨道:“这可怎么住呢?”

三间小小的禅房,一明一暗两间卧房并一个吃饭的小厅,前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只是仿佛很久没人住了,破败而肮脏。

槿汐打量了几眼,道:“收拾着还能住的,也总比甘露寺清静。”

于是一起动手,莫言又帮忙糊了窗子整了屋顶,总算赶在落雪前住了下来。莫言道:“下了雪保不准要封山,我也不能常常出甘露寺来看你,你好自保重吧。”她想一想又道:“你别怪住持,她有她的难处。”

我点头,“多谢你。我都明白,并不怪住持。”

大雪在傍晚时分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本是下着雪珠子,沙沙地喧闹着打着窗子,浣碧和槿汐趁着落雪前拾了些干柴火来烧着。

屋子里虽然收拾干净了,可依旧是冷,小小火盆的热量几乎无法烤暖身子。浣碧和槿汐就着火盆坐着,能盖的衣裳被子全盖在了我身上。我的身子依旧微微发抖着,明明觉得冷,身体的底处像有一块寒冷的冰,身子却滚烫滚烫,燥热难当。我含糊地半睁着眼睛,薄薄的窗纸外落着鹅毛样的大雪,漫天席地地卷着,卷得这世界都要茫茫地乱了。浣碧和槿汐的手冰冷地轮流敷上我的额头,我沉沉地迷糊着。恍惚中,仿佛是浣碧在哭,脑子里嗡嗡的,好似万马奔腾一般混乱着发疼。

热得这样难受,像夏日正午的时候在太阳下烤,像在灶膛边烧着火,体内有无数个滚热的小火球滚来又滚去,像萤火虫一般在身体里飞舞着,舞得我焦渴不已,用力地撕扯着盖在身上的衣服被子。

迷迷糊糊地,像是抱上了一块极舒服的大冰块,丝丝地清凉着,退去我身体里的焦热和痛楚。那冰热得融化了,过了须臾又凉凉地抱上来。那种凉意,像夏天最热的时候,喝上一碗凉凉的冰镇梅子汤,那种酸凉,连着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

我翻一翻身,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大病一场。

真正清醒过来那回,天已经要亮了,口中只觉得焦渴不已,摸索着要去拿水喝。眼中酸酸地迷蒙着,周遭的一切在眼里都是白蒙蒙的毛影子晃悠悠。好久才看得清了,却不晓得在哪里。只见窗帷密密垂着,重重帷幕遮着,几乎透不进光来。只在窗帷叠合的一线间,从那缝隙里露出青蓝的一线晨光。只那么一线,整个内室都被染上了一层青蓝的如瓷器一般的浅浅光泽。四下里静悄悄地沉寂,燃了一夜的蜡烛已经残了,深红的烛泪一滴滴凝在那里,似久别女子的红泪阑干,欲落不落在那里,累垂不止。眼神定一定,竟见是玄清横躺在窗前纱帷外的一张横榻上,身上斜搭着一条虎皮毯子。他睡得似乎极不安稳,犹自蹙着眉峰,如孩子一般。让人不自觉想去伸手抚平它。

晨光熹微透进,和着温暖昏黄的烛光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纱帷落在他脸上。他原本梳得光滑的发髻有些散了,束发的金冠也松松卸在一边。偶一点风动,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到额上,有圆润的弧度。从前只觉得他温润如玉,总是叫人觉得温暖踏实,却也不在意他相貌如何。如今安静看着,却觉他双目轻瞑,微微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人似巍峨玉山横倒,就连这睡中的倦怠神情都无可指摘之处。他本就气度高华,恬淡洒脱,此刻却有着一种平时没有的刚毅英气。我低低叹息了一声,他又怎会只是寄情诗书、抚琴弄箫的闲散宗室。当日一箭贯穿海东青双眼,立马汝南王府的英雄少年,亦是他不轻易示人的另一面啊!若不是因为他是舒贵太妃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他是先帝曾经属意的太子人选,他此刻的人生,便会是另一番样子了。恐怕一生功业显赫,不会下于最鼎盛辉煌时的汝南王。

我凝视于他,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见他身子一动,身上的虎皮毯子几乎要滑落到地上来了。房中虽暖,但少了遮盖,亦要得风寒的。

我心下一动,蹑手蹑脚起来。不想长久不起床的人,病又未好,脚下竟是这样虚浮无力。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刚要走一步,眼中金星乱晃,嗡嗡作响,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触地处却是软绵绵的,有个人“哎哟”唤了一声。我吓了一大跳,却见浣碧蜷缩着坐在床边打盹,我却是跌在了她身上。浣碧迷蒙着眼睛,见是我,惊喜着低呼道:“小姐醒了?”

不过一句话的工夫,玄清已经陡然惊醒。他一把抛开毯子跳了过来,遽然稳稳扶住我,大喜道:“你好些了?”

他怀抱里的气息这样冲到我周遭,熟悉地将我牢牢裹住。我病中站立不稳,只得依在他臂中,不由又羞又窘。一抬头正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神色关切至极,心中微微一颤,口中柔声道:“好了。”

我迷茫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在哪里?”

玄清道:“是我的清凉台。你病得这样重,我便把你接来了清凉台看顾。”

我轻轻“嗯”一声,不由嗔道:“方才睡觉也不好好睡,被褥要掉下来了也不知道。”

他握住我的手臂,喜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你瞧见我睡着的样子啦?”

我“嗯”一声,奇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喜不自胜,在我耳边极低声道:“你是瞧见我的褥子要掉下来了才起身的是不是?”

我脸上灼热,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不去理会他,只问浣碧,“温大人呢?”

浣碧“哎呀”一声,“我是欢喜糊涂了,方才温大人守着的,我瞧他困极了,便请他去客房休息了。我这便去请温大人过来给小姐看看。”

浣碧欢喜地出去了。我挣开他的怀抱,低着头依床坐下,只不理玄清。他转到我面前,挠一挠头低声笑道:“方才的话就当我胡说罢。我只是觉着,我睡着的时候倒比平时耐看些。”

他这样说话的神气是很有几分孩子气的。我再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如此,温实初来看过一晌,也是欣喜不已,道我好了许多了,接下来便是安心静养就好。

我轻声道:“实初哥哥怎么也来了?”

他忧色重重,道:“那日我刚为胡德仪看顾好了身体出宫,才回府就听说清凉台来了人要召我去瞧病,我一赶过来却是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你发着高烧,人都说胡话了,又一直昏迷着。”

我发愁道:“我究竟是什么病呢?”

温实初叹气道:“你是当初产后失于调养落下的病根子,平日里又操劳太过,如今天气一冷旧病复发,加之日夕思虑过重,才得了这病。现下已经好多了,只好好调养着吧,培元固本才是根本。”

我道:“既然实初哥哥也说我好多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才说这一句,玄清便道:“这样着急回去做什么,身子还没好全呢。要安心静养,清凉台少有外人到访,是最好的所在了。”

温实初微微沉吟,看了我与玄清一眼,道:“其实清凉台也未必好……”

玄清正要说话,却是浣碧软软道:“若是清凉台不好,还有更好的所在么?总不成住到温大人府上去,虽说离大夫是近了,可是太不成个体统,又容易被人察觉了。而且小姐现在的身子,是能腾挪奔波的么?”

温实初语塞,半晌只能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浣碧笑吟吟打断道:“温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自己晓得就好了,不必说与我们听。王爷是无心听,我是没空听,小姐是没精神听,所以还是不必说的好。”

我心中暗笑,温实初未必没有存了要我去他那里住的心思。然而浣碧这样一言两语,便把他的心思都拔了个一干二净。我暗暗称赞,果然是与我一同长大,姐妹连心的浣碧。

我左右不见槿汐,问道:“槿汐可去哪里了?”

浣碧道:“我陪小姐上了清凉台,槿汐在那边屋子看家。有什么事互相照应着。”

我点头道:“也好,若槿汐也跟来就不好了。”

玄清微笑的目光温和扫过浣碧,笑容满面道:“当时急着送娘子到清凉台,随意找了个宽敞地方就安置了。如今既好一些,这屋子也不是长久能住的好屋子。既要养病,不如去萧闲馆住最好。”

我微微颔首,“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玄清微微沉思,道:“也好,等你再好些再说罢。”说着双手“啪啪”轻击两下,从外头进来两名女子。我靠在床边细细打量,却是两个妙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很有几分标致。细看去却不是普通侍女的打扮,两人皆是桃红间银白的吴棉衣裙,头上簪一对细巧的银梅花簪子并一朵茜色绢花。

玄清神色关切,娓娓道:“你这样病着,浣碧一人照顾也是十分辛苦。这两日外头煎药的事都是她们在帮忙,如今就进来和浣碧一同照顾你。”

他说到两名女子时口气温和而客气,我与浣碧对视一眼,她眼中也是疑惑不定。我晓得她一定如我一般,也在疑惑这两名女子是否玄清的侍妾。

浣碧看懂我的眼色,忙笑道:“这样怎么好呢?小姐原是我自幼便服侍的,如今我一人照料着也足够了。不必再费王爷的人手。”

玄清神色有些倦怠,道:“你放心,若是不好,我也不会打发了来照顾你家小姐。这两日你目不夹睫,也十分辛苦了。”

浣碧正要说话,我抬首见玄清神色不对,脸颊绯红欲染,双目欲闭未闭,似乎十分疲倦。想起方才他怀抱之中气息滚热不似寻常,想是感染风寒发烧了。

我一时急起来,也顾不上别的,忙看温实初道:“王爷的情形似乎不对,你且瞧瞧。”

温实初忙上去把一把脉,再看一看玄清的舌苔,道:“王爷是辛劳过度,又着了风寒,是而发热了起来。赶紧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我再开些疏散的药来吃下,也就不碍事了。”

浣碧忙忙扶住玄清的手臂,道:“我叫人送王爷去歇息吧。”

玄清笑着摆一摆手道:“哪里那么娇贵了,等下再去也不妨事。”

温实初“嘿”一声埋怨道:“那一日王爷赶来看嬛妹妹时穿的衣裳便少,这两日又辛苦了,还是好好去睡一睡吧。”

浣碧忙应了,转头向外头唤道:“阿晋,快进来扶王爷一把。”

玄清苦笑向我道:“看来我少不得要去睡一睡了,你好好休息罢。”

我连连颔首,又嗔道:“自己也病着了,还只顾着别人么?快去罢。”于是二人一同扶着玄清出去了。

我向温实初含笑道:“我这里不要紧了,你先去瞧瞧王爷吧。”

温实初盯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好似很关心清河王?”

我心下“咯噔”一下,道:“我待你和他都是一样的,谁又不关心了?我才好一些,你便又要来招我么?”我话说得急了些,不免咳嗽了两句。

温实初顿时面色大变,“是我的不是,惹你生气了。这样一咳嗽,越发难受了。”

我缓和了道:“清河王一向仗义,在宫中时就对我多有照拂。如今又是这里的东道主,拼死救了我回来的。我不过寻常问候两句而已。”我微微沉吟片刻,“何况他是宫里的人,又是他的弟弟,我怎么会……”言及此处,自己的语调也有些伤感了。

温实初满脸懊恼,道:“是我不好,惹你难过了。我以后再不胡说就是了。”然而他思量一晌,小心翼翼道,“然而我总觉得,你对他比对我好些。”

我哭笑不得,只得道:“如此我也便好好关心你一下,你连日照顾我辛劳得很,也早早去歇息吧。”他还要再说什么,我道:“你若再说,我以后的身子便再不要你治了。”

温实初无奈,只得悻悻告辞了。

眼见温实初离去,突然,一个女孩子俏丽的声音道:“这太医还真当可爱,我简直忍不住要笑了。”

我回首看去,正是方才那两名女子。她们却也乖巧,见我看去便满面含笑伶俐地向我福了一福,道:“给小姐请安。”说完俱是嫣然一笑。

我并不清楚她们的身份,只得生生受了她们一礼,含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一个高挑些的道:“奴婢叫采蓝。”

另一个更美丽活泼些的道:“奴婢叫采蘋。”

我听她们自称“奴婢”,晓得不过是得脸的侍女,或许是玄清的近身侍女。我不觉哑然失笑,问道:“这名字可是王爷给你们俩取的?”

叫采蘋的侍女已经快言快语道:“小姐怎么知道的?”

我斜靠在被子上,笑道:“采蓝、采蘋都是《诗经》里头的名字。清河王当真是风雅之人。”

浣碧见我醒来,忙服侍我喝了水,又让采蘋和采蓝去厨房拿白粥、小菜来侍奉我吃晚饭。

我瞧浣碧与采蘋、采蓝说话的语气客套而疏离,并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趁着二人去厨房,悄声向浣碧道:“你不喜欢她们俩么?”

浣碧笑一笑,淡淡道:“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小姐知道我性子沉静些,采蘋、采蓝都是性子活泼的人,未免有些合不来。”

我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呢?”我语气有些伤感,“从前流朱的性子,不是和你顶合得来么?”

浣碧低着头扭一扭衣裳,只拨弄着自己的指甲道:“流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不一样了。何况采蘋与采蓝两位姑娘或许是王爷的亲近之人,我与她们走得太近了,未免有人说咱们巴结……”

我笑着叹气道:“你这性子,实实是多想了。”我想一想,又问,“你方才回来时,王爷好些了么?”

浣碧低头片刻,眉目间有一点浅淡如雾的忧愁,强打着精神道:“小姐说笑呢,哪里这样快就好的。发着热,一回绿野堂倒头就睡着了。现下是阿晋和莫大娘照顾着呢。”

我微微蹙眉,“嗯”了一声道:“你若有空是该去瞧瞧,也是咱们做客的礼数。我是走不动,若走得动,也就是自己去了。”

浣碧欣然领命,道:“小姐说得很是,原本咱们在清凉台住着,王爷又病了,是该去多瞧瞧王爷的。”话刚说完,采蘋与采蓝端了清爽可口的小菜、白粥进来,又搬了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在床上。

我本没什么胃口,不过吃上两口就腻味了。指着桌子的一碟子云州酱菜和一碟子玫瑰腐乳,向采蓝道:“你家王爷感染了风寒,想必胃口不好,顶好吃些清淡落胃的东西,这两样都很好,你等下便送去给王爷吧。”

采蓝笑着接过,采蘋道:“多谢小姐关心咱们王爷了。”

浣碧杏仁双眼微微一转,向我道:“方才一大早送了王爷回绿野堂,如今天都晚了还没去瞧瞧王爷是什么情形了。少不得要走一趟,不如我送去就是了。”

室内暖洋如三春,我头昏得厉害,勉强点一点头,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