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田齐伐燕三晋共救,戴驩用术固位专权

前378年,岁在癸卯。庄前九年。宋桓侯三年。

周安王二十四年。秦献公七年。楚肃王三年。魏武侯十八年(晋桓公十一年)。韩文侯九年。赵敬侯九年。田侯剡元年(姜齐康公二十三年)。燕简公三十八年。鲁恭公五年。卫声公五年。郑君乙十八年。越王翳三十四年。中山桓公二十五年。

田侯剡服丧已毕,正式即位。继续开疆拓土,转而北伐燕国。

魏武侯对田侯和伐越已经不满,对田侯剡伐燕更为震怒,邀约韩文侯、赵敬侯伐齐救燕。

韩文侯仍然从命。

赵敬侯与燕结盟,又不愿东邻田齐崛起,于是不再抗命。

三晋联军伐齐救燕,攻至齐地灵丘(山东高唐南)。

楚肃王对中原乱战幸灾乐祸,作壁上观。

宋相戴驩亲楚,与楚同进退,也不愿介入中原乱战,只想大权独揽,唯恐属下欺瞒自己。

一日傍晚,戴驩吩咐心腹:“听说傍晚时分,常有马车停在李太史门前。你去那里守候,看看有何情况。”

心腹复命:“没有看见马车,但是看见有人捧着漆盒,进了李太史家,稍后出门,手上漆盒没了。”

次日,戴驩质问李太史:“昨晚的漆盒,是怎么回事?”

李太史大惊,如实坦白:“有人送礼请托。愿受相国责罚!”

从此以后,大臣们不敢对戴驩有所隐瞒。

一日清早,戴驩吩咐少庶子:“你去南门集市,看看有无异样。”

少庶子复命:“一切如常,毫无异样。”

戴驩问:“你看见什么?”

少庶子说:“南门内外非常热闹,挤满赶集的牛车。”

戴驩于是申斥南门小吏:“南门内外,为何牛屎很多?”

南门小吏大惊,赶紧认错:“是我失职。立刻派人清扫!”

从此以后,小吏们不敢对戴驩有所隐瞒。

庄周生前九年,戴驩专权于宋。

一日,庄全又至曹氏旅店。

曹夏说:“连日大雨,我家围墙淋坏倒塌。我儿子说,不修好围墙会招来窃贼。我没在意。昨天晚上,果然来了窃贼。你说我儿子聪不聪明?”

庄全说:“确实聪明!”

曹夏又说:“我疑心,窃贼可能是隔壁齐国老头的儿子。”

庄全问:“窃贼一般不偷邻居。你为何怀疑?”

曹夏说:“昨天早上,老头告诉我,不修好围墙会招来窃贼,愿意让他儿子帮我修补围墙。”

庄全问:“南郭先生好意提醒,热心帮忙,你为何反倒怀疑?”

曹夏说:“因为他预知会有窃贼。”

庄全问:“如果南郭先生想让儿子做贼,何必事先提醒你?”

曹夏说:“听说老头足智多谋,事先提醒,或许是想看我有无防备。见我不当回事,就让儿子来了。今天早上,老头见了我,样子鬼鬼祟祟。我问他是否知情,老头转身离去,显然心里有鬼。”

庄全大笑:“南郭先生被你当面侮辱,不理你算是很客气了。换了别人,没准会让儿子打你一顿!”

曹夏不再自信:“莫非是我疑神疑鬼?”

次日,庄全走到对街,拜访子綦:“曹家失窃,先生既有先见之明,又有古道热肠,特来拜识。”

子綦说:“我好意提醒,没想到反被怀疑。”

庄全笑了:“我们楚国也有这种人。有个人丢了一把斧子,疑心是邻居所偷,不久在门后找到。疑心邻居之时,他越看邻居越像小偷。找到斧子以后,他越看邻居越不像小偷。”

子綦也笑:“我们齐国也有这种事。我的朋友淳于髡有个邻居,灶口笔直,还把柴禾堆在灶旁,淳于髡提醒邻居当心失火,建议改弯灶口,挪开柴堆。邻居不听,后来灶火果然引燃柴堆。街坊都来救火,总算损失不大。那人杀羊备酒,感谢街坊,但是不谢淳于髡。”

庄全说:“看来到处都有这种人这种事!”

子綦说:“当今天下,无不鄙视根本,重视细末!对待身体病患,邦国乱政,同样如此。良医治病于未发,明君防乱于将生。庸医昏君疏忽于杜绝兆萌,勤快于病乱已成,所以先谋之臣少有嘉赏,救难之士常获荣宠。”

庄全说:“先生之言,令我获益非浅!”

一日,庄全又问子綦:“先生年事已高,家人又多,为何离齐居宋?”

子綦说:“逃名。”

庄全说:“我是避祸,乃是人情之常。先生逃名,殊非人情之常。孔子有言:‘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

子綦说:“人各有志。孔子之徒好名,老聃之徒逃名。”

庄全问:“先生既来宋国,为何不居商丘,却来蒙邑?”

子綦说:“我原先住在泰山,乃因泰山之名取自《归藏》泰卦。如今我移居蒙邑,仍因蒙邑之名取自《归藏》蒙卦。”

庄全说:“我在楚国,自幼师从馯臂子弓学儒,读过《周易》,但没读过《归藏》。”

子綦大惊:“你师从楚人馯臂子弓,竟没读过《归藏》?”

庄全问:“先生为何如此吃惊!”

子綦说:“孔子五十四岁周游列国,在宋得到《归藏》,六十八岁返鲁。在鲁最后三年,完成《春秋》,同时研究《周易》。不明《周易》之义,于是参考《归藏》。孔子七十一岁死去,子贡、曾参先后成为弟子领袖,于是子夏携带《周易》、《归藏》至魏。子夏易学,传于楚人馯臂子弓。你身为馯臂子弓弟子,竟然只读过《周易》,没读过《归藏》,岂非怪事?”

庄全说:“我第一次听说孔子、子夏读过《归藏》,馯臂子弓从未说过。不知《归藏》、《周易》有何不同?”

子綦说:“我来宋国之前,也没读过《归藏》,仅知周室、宋国、魏国藏有《归藏》。所以离齐至宋,先往商丘寻访《归藏》,果然被我找到。但我研究《归藏》时日未久,尚不清楚《归藏》、《周易》的差异,以及商道、周道的差异。”

庄全说:“先生既在商丘得到《归藏》,为何不居商丘,却来蒙邑?”

子綦说:“我在商丘看见一棵大树,十分奇异,千乘之车,也可隐没庇荫其下。我想此树必有异材。仰头看它的细枝,弯曲不能做成栋梁。低头看它的大根,剖开不能做成棺椁。舔其树叶,口烂而舌伤。嗅其气味,使人狂醉三日不醒。我由此领悟,此树乃是不材之木,所以能够如此硕大。自古神人,因此不愿成材。我既然不愿受到齐君撄扰,也不愿受到宋君撄扰,所以卜居蒙邑。”

庄全说:“先生的识见行事,真是大异凡俗!”

子綦问:“你又为何不居商丘,也来蒙邑?”

庄全说:“庄氏、屈氏都有人参与叛乱,我住在郢都受到株连,屈宜臼住在息县没受株连。可见住在国都,易被乱政波及,遭遇池鱼之殃。”

子綦问:“屈宜臼不是也离楚往韩了吗?”

庄全说:“他不是受到叛乱株连,而是曾经痛斥吴起,反对变法,担心受到楚肃王追究。”

子綦赞叹:“世人大多治于已乱,你和屈宜臼却能治于未乱,十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