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亲附强魏剔成囚君，贬斥牺牲子綦悲宋

前343年，岁在戊寅。庄周二十七岁。宋桓侯三十八年。

周显王二十六年。秦孝公十九年。楚宣王二十七年。魏惠王二十七年。韩昭侯二十年。赵肃侯七年。齐威王十五年。燕文公十九年。鲁景公三年。卫成侯二十九年（卒）。越王无颛十八年（卒）。中山成公七年（相魏）。

魏惠侯遣使至韩，晋见韩昭侯：“君侯应该遵循孔子教导‘兴灭国，继绝世’，重立郑君，恢复郑祀，必能赢得天下赞誉。”

韩昭侯问策群臣：“魏惠侯不满寡人拒绝朝魏，去年伐取马陵，今年又来刁难，要求寡人重立郑君，如何是好？”

公子韩食我说：“我愿使魏，劝说魏惠侯收回此命。”

韩食我使魏，晋见魏惠侯：“君侯希望敝国重立郑君，敝国不敢抗命，只是担心君侯为难。”

魏惠侯问：“寡人为何为难？”

韩食我说：“四年前，晋静公死于屯留，无子。赵肃侯又在屯留，立晋出公的后裔声氏为晋君。君侯却出兵屯留，拘捕声氏，囚禁在铜鞮，导致晋室绝祀。如果敝国按照君侯要求重立郑君，赵肃侯就会要求君侯重立晋君，君侯岂不为难？”

魏惠侯大为尴尬：“寡人不再要求韩昭侯重立郑君，先生不必再言！”

卫成侯姬遫死了。在位二十九年（前371-前343），无子。

魏惠侯亲往卫国，立卫国宗室公孙南劲为君，即卫平侯。

宋桓侯专掌赏赐，戴剔成专掌刑罚，仅过一年，宋国臣民已经仅知戴剔成，不知宋桓侯。

戴剔成得到魏惠侯支持，采纳司马熹之策，把四十九岁的宋桓侯，囚禁于苏宫猪圈。

宋桓侯终于明白，戴剔成乃是伪装清廉，假装忠诚，比戴驩野心更大。然而权柄早已尽移，毫无还手之力。

魏惠侯僭称夏王以后，横霸更甚，予取予夺，俨然君临天下。去年伐韩取地，今年另立卫君，又支持戴剔成乱宋囚君。

赵肃侯大怒，命令公子赵刻伐魏，攻取了首垣（河南长垣东北，十四年前许息所献韩地）。

戴剔成囚禁宋桓侯以后，清洗忠于宋桓侯的旧臣，提拔依附自己的新臣，继续重用墨者惠盎、郑翟，再次礼聘惠施出仕。

惠施三十八岁，一直鄙视戴剔成而拒绝出仕。如今戴剔成囚禁宋桓侯，更加不愿出仕。正在此时，得知魏相死了，于是乘船前往魏国。

惠施上船之时，心有所思，一脚踩空，坠入河中，被船夫救起。

船夫问：“你急急忙忙，想去哪里？”

惠施说：“听说魏相死了，我要去做魏相。”

船夫说：“你笨手笨脚掉进河里，差点淹死。何德何能，竟想成为魏相？”

惠施说：“我的水性确实不如你，至于安定国家，保卫社稷，那么你与我相比，就像刚刚出生尚未睁眼的小狗！”

惠施到达大梁，始知传闻有误，魏相白圭没死，仅是罢相。于是晋见魏惠侯，劝其遵循墨子之道，与天下偃兵。

魏惠侯厌闻偃兵，然而赏识惠施之才，聘为客卿。任命中山成公为相。

魏惠侯去年僭称夏王，今年任命中山成公为相，临驾于诸侯之上，代周为王之志已明。

周显王后悔册封魏惠侯为伯（霸），决意借秦制魏，于是转封秦孝公为伯（霸）。

按照周礼，诸侯的顶级名号为伯（霸），意为诸侯之长，职责是辅佐周王，维护周礼的宗法等级。

商鞅变法十五年，秦孝公实现了第一个目标：由侯而霸。

越王无颛死了，在位十八年（前360-前343）。神主牌位入于太庙，死称菼蠋卯。

太子无疆继位，即越王无疆。

楚宣王问宠臣江乙：“先兄（楚肃王）在位十一年，魏武侯还敢与楚争霸天下，多次伐楚。寡人即位二十多年，魏惠侯再也不敢伐楚。寡人听说，这是因为畏惧昭奚恤。”

江乙说：“我讲个故事，大王就会明白。老虎任意捕食百兽，逮到一只狐狸。狐狸说：‘天帝封我为百兽之王，你若吃我，就是违抗天帝！’老虎问：‘百兽之王是我，怎么是你？’狐狸说：‘你若不信，不妨跟在我后面，看看百兽见了我，谁敢不逃。’老虎跟在狐狸后面，百兽果然纷纷逃跑。老虎不知百兽是畏惧自己，以为是畏惧狐狸。如今楚国方圆五千里，甲兵百万，诸侯畏惧昭奚恤，实为畏惧大王。”

楚宣王大悦，更加宠信江乙，听凭昭奚恤专权。

庄周二十七岁，中山成公相魏。

庄周问：“一国之君，担任异国之相，此前从无先例。魏惠侯为何首开此例？”

子綦说：“其意有二。其一，魏惠侯举行逢泽之会、孟津之会，意在重新称霸中原，争霸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率领附从诸侯伐齐报仇。其二，魏惠侯僭称夏王，意在凌驾于诸侯之上，所以不愿再命布衣士人为相，改命中山成公为相。”

庄周问：“中山成公身为中山国君，为何甘愿屈尊相魏？”

子綦说：“魏国是中山的宗主国，中山成公是魏惠侯的堂弟，屈尊相魏，是想借助魏国，抵御赵国威胁。”

庄周说：“夫子去年说，戴剔成仿效田成子，必有篡弑之心，今年即已应验。”

子綦说：“田成子专掌刑罚五年，弑杀齐简公。戴剔成专掌刑罚一年，即已囚禁宋桓侯，恐怕不出五年，就会弑君。”

庄周说：“戴剔成把宋桓侯囚禁于猪圈，辱君甚于弑君。士人尚且可杀不可辱！”

子綦说：“说到猪圈，我想起一个故事。祭祀官戴着黑色礼冠，来到猪圈，诱骗即将充当牺牲的猪：‘你何必害怕成为牺牲？我将豢养你三个月，然后戒色七天，素斋三天，再把你隆重诛杀，放在雕花案板之上，下垫洁白茅草。你能享有如此哀荣，何必害怕成为牺牲？’祭祀官认为，猪吃着糟糠，囚于樊笼，死后供于雕花案板，乃是因其愚蠢而受骗，自愿充当牺牲。自己吃着膏粱，役于庙堂，死后葬入雕花棺椁，乃是因其聪明而富贵，并未成为牺牲。”

庄周说：“祭祀官缺乏自知，其实与猪一样，也是牺牲，只是囚禁的樊笼不同罢了。”

子綦说：“儒墨之徒，都与祭祀官一样，自诩比猪聪明，比猪成功，比猪荣耀，其实远不如猪。猪虽愚蠢，仍须他人巧言诱骗，才会无奈充当牺牲。人虽聪明，无须他人巧言诱骗，就会自愿充当牺牲。”

庄周说：“弟子受教！人应自知愚蠢，不能自居聪明，否则必将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