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　秦昭篡位甘茂逃齐，楚怀灭越齐宣谋秦

前306年，岁在乙卯。庄周六十四岁。宋康王三十二年。

周赧王九年。秦季君元年=秦昭王元年。楚怀王二十三年（灭越）。魏襄王十三年。韩襄王六年。赵武灵王二十年。齐宣王十四年。燕昭王六年。鲁平公十七年。卫嗣君九年。越王无疆三十七年（灭）。中山嗣王四年。

樗里疾四十六岁，以王叔之贵，右相之尊，顾命之便，矫传秦武王遗命：“先王临终遗命，传位公子嬴稷。归顺者赏上爵，抗命者夷三族！”

樗里疾、魏冉、向寿率领叛军，围攻咸阳。

赵固护送嬴稷归秦，如今又率领赵军助攻。

咸阳城内，宗室大骇，百官大惊，军心动摇，民心惶惶。

甘茂审时度势，明白叛军必胜，于是背叛秦季君，打开咸阳城门，迎接嬴稷入城。

右相叛乱，左相倒戈，秦季君众叛亲离，不得不与同母弟嬴雍一起，率领支持者逃出咸阳。

嬴稷二十岁，进入咸阳即位，即秦昭王。未行冠礼，不能亲政。

嬴稷生母芈八子，从太妃升为太后，封号宣太后，临朝摄政，发布政令，论功行赏。

其一，废除秦季君元年，改为秦昭王元年。命令史官记于《秦记》：“秦昭王元年，庶长嬴壮、嬴雍叛乱，樗里疾、魏冉平叛。”

其二，秦惠王后魏氏干预国政，违背秦武王遗命，擅立嬴壮，予以废黜，打入冷宫。

其三，左丞相甘茂慑于魏氏僭命，被迫拥立嬴壮，开城归顺秦昭王。功过相抵，不予治罪。免去左丞相，贬为客卿。

其四，宗室贵族、群臣百官慑于魏氏僭命，追随左丞相甘茂，被迫拥立嬴壮。均予赦免，各任原职。

其五，右丞相樗里疾按照秦武王遗命，拥立秦昭王，拨乱反正，平叛有功。增益封地，独任相国。秦武王创立的左右丞相制度，容易导致二相争权，立刻废除。

其六，宣太后异父长弟魏冉，宣太后外甥向寿，拥立秦昭王，平叛有功，赏赐有差。继续追剿畏罪出逃的嬴壮、嬴雍残部。

其七，宣太后同父幼弟芈戎，去年拒绝拥立嬴壮，先逃楚国，后逃东周国，今年返回咸阳，拥立秦昭王，仍任秦将。

其八，宣太后次子、秦昭王同母长弟嬴悝，封高陵君；宣太后幼子、秦昭王同母幼弟嬴市，封泾阳君。

宣太后处置既定，遣使通报天下诸侯：秦昭王继位，与天下诸侯休兵。

赵固身在咸阳，最先祝贺秦昭王继位。

又奉赵武灵王之命，向宣太后进献养邑。

宣太后大悦，重赏赵固。感激赵武灵王，与赵结为铁盟。

赵武灵王率领车兵、步卒，正在第二次亲征中山，攻至宁葭（河北获鹿），再次受阻于山地。再次移师北伐林胡，攻至榆中（甘肃榆中）。

林胡王战败求和，再次进献大量良马。

赵武灵王凯旋邯郸，把原阳（河南新乡）设为骑邑，命令牛赞在原阳训练骑兵。

赵武灵王先立燕昭王，后立秦昭王，已与燕、秦结为铁盟。如今又采纳乐毅之策，派遣仇赫使韩，王贲使楚，富丁使魏，赵爵使齐，缔结盟约。

至此，赵国与六雄全部结盟。中山彻底孤立。

义渠王亲至咸阳，祝贺秦昭王继位。

宣太后担心义渠趁着秦国内乱未平而偷袭，在甘泉宫色诱义渠王。

义渠王迷恋宣太后，长住咸阳，不归义渠。

魏襄王遣使至秦，祝贺秦昭王继位。

趁着秦国与诸侯休兵，修复加固了去年被樗里疾围攻损毁的皮氏城墙。

公仲朋趁着秦国与诸侯休兵，派遣死党韩珉使秦，祝贺秦昭王即位，请求归还韩邑武遂（山西垣曲东南）。

甘茂说：“如今内乱未平，太后既与诸侯休兵，不如暂时归还武遂。内乱一旦平定，我愿再取武遂。”

樗里疾、公孙赫均娶韩女，一向亲韩，甘茂伐韩宜阳之时，曾向秦武王进谗。如今为了反对甘茂，不赞成把武遂归还韩国。

向寿原是甘茂副将，同为楚人，共同反对樗里疾、公孙赫。如今局势大变，于是倒向樗里疾、公孙赫，也反对把武遂归还韩国。

宣太后为了尽快剿灭秦季君残部，急于与诸侯休兵，不顾樗里疾、公孙赫、向寿反对，采纳甘茂之策，归还了武遂。

公仲朋既得武遂，怒于甘茂伐破宜阳，秘遣东周国相杜赫使秦，拜见樗里疾：“甘茂已与公仲朋达成秘密协议，秦、韩永不开战。”

樗里疾、公孙赫、向寿立刻群起攻之：“甘茂尽管主动开城，归顺大王，但是不满免去左相，仍有二心。力主归还武遂，意在结交诸侯，密谋迎归嬴壮。”

宣太后大疑甘茂。

甘茂惧诛，潜出咸阳，逃往大梁。

齐、秦相距最远，秦使到齐最晚，齐使出发也最晚。

苏秦四十五岁，仕齐已经五年，首次得到齐宣王重用，奉命使秦，途经大梁。

甘茂逃到大梁，拜见正要使秦的苏秦：“秦武王无子，太后魏氏让王弟嬴壮继位，无可非议。当时右相樗里疾还在洛阳，我身为左相，暂时成为百官之首，无法违抗太后之命。没想到樗里疾回到咸阳，竟然发动叛乱，矫传秦武王遗命，拥立宣太后之子嬴稷。我立刻归顺嬴稷，宣太后竟然把我免相，如今又要对我治罪。我被迫孤身出逃，妻儿尚在咸阳。先生为齐使秦，能否劝说宣太后赦免我的妻儿？”

苏秦一口答应，到达咸阳，先贺秦昭王，后劝宣太后：“甘茂是一代良将，为秦征战多年，熟知函谷关内外的山川道路，地形险易。如今逃到大梁，如果投靠公孙衍，助其重新策动诸侯合纵伐秦，秦国必将大危！”

宣太后大惊：“如何挽救？”

苏秦说：“太后不如让甘茂复相，诱其返秦，关在槐谷（陕西兴平），终身不放，必可无忧。”

宣太后听从其言，赠以千金，委托苏秦迎接甘茂归秦复相。

苏秦返回大梁，转达宣太后之命。

甘茂说：“我已不可能再获重用，不敢返秦。”

苏秦说：“秦是虎狼之国，担心将军不利秦国，才以复相诱你返回。将军一旦轻信返秦，不仅自己必死，还将殃及妻儿！只有不返秦国，妻儿才有一线生机。”

甘茂问：“先生既然阻止我返秦，为何劝说宣太后让我复相？”

苏秦说：“唯有秦国重视将军，齐宣王才会重视将军！”

甘茂五体投地，放弃留魏打算，追随苏秦往齐。

宣太后闻讯，担心甘茂不利秦国，于是厚待甘茂妻儿，不许离秦。

苏秦返齐，献策齐宣王：“甘茂是一代良将，为秦征战多年，熟知函谷关内外的山川道路，地形险易。仰慕大王之德，拒绝返秦复相，愿为大王之臣。如今秦乱未平，正是大王报复秦仇的良机。甘茂原是楚人，大王不如派他使楚，约楚伐秦。”

齐宣王采纳其策，礼聘甘茂为上卿，为齐使楚，邀约楚怀王伐秦。

楚怀王趁着秦国内乱，正在全力伐越。

七年前楚怀王以倾国之兵亲征秦国，攻至紧邻咸阳的蓝田。韩、魏、越三国趁机攻入防守空虚的楚国后方，导致楚怀王惨败于蓝田。楚怀王不恨与秦结盟的韩、魏，深恨向楚称臣的越国趁火打劫，次年派遣昭滑使越反间，赢得越王无疆信任，成为越相。

昭滑相越六年，今年策动章义之乱，配合楚军伐越。

楚军攻破越都吴邑（江苏苏州）的厉门，伐灭越国，置为江东郡。

越王无疆在位三十七年（前342-前306），身死国灭。

越国宗室后裔，失去吴越故土，散为不同支族，南逃湖泽密布、鸟兽出没、人烟稀少的烟瘴之地。征服当地土著，成为闽越、百越诸王。直到秦汉之际，才被陆续伐灭。

甘茂为齐使楚，晋见楚怀王：“大王被张仪欺骗，失去汉中，兵败蓝田，天下无不替大王愤怒。如果大王也像韩、魏、燕、赵一样争事秦国，楚国必将成为秦国郡县。齐宣王愿与大王结盟，策动魏、韩、赵、燕合纵伐秦，必能一举破秦！”

楚怀王犹豫不决，问策群臣：“秦昭王生母芈八子，乃是二十三年前寡人即位之时，亲自挑选的楚国宗室美女。秦惠王一向宠幸芈八子，同时宠爱其子嬴稷，重用其弟魏冉、芈戎和外甥向寿。如今嬴稷争位成功，芈八子升为宣太后，感念寡人之恩，愿与母邦休兵。但是齐宣王趁着秦乱未平，派遣甘茂邀约寡人伐秦。寡人不愿联齐伐秦，而愿与秦休兵，打算劝说宣太后让甘茂复相。甘茂也是楚人，寡人助其重新相秦，必定心向母邦，不会像张仪那样欺骗寡人。”

昭鱼说：“大王英明！”

范环反对：“大王不应帮助甘茂重新相秦！”

楚怀王问：“这是何故？”

范环说：“甘茂当年在楚，师从上蔡（河南驻马店）监门史举先生。史举上不事君，下不事家，以苛刻闻名天下。以秦惠王之明，张仪之辨，甘茂仕秦以后十次升官，免于治罪，实为贤人。”

楚怀王问：“甘茂既是贤人，为何不可相秦？”

范环说：“昭滑奉大王之命，为楚反间于越，相越六年，帮助大王灭越。如今甘茂即使得到大王帮助，得以返秦复相，却不可能为楚反间于秦。甘茂相秦，越贤越不利于楚国。宣太后外甥向寿不贤，大王只有让向寿相秦，才有利于楚国。”

昭雎也反对：“大王也不应被宣太后示好迷惑，应该联齐伐秦！”

楚怀王问：“为何如此？”

昭雎说：“宣太后与天下休兵，向大王示好，乃因秦乱未平。当年秦惠王宠爱芈八子，照样伐楚。秦乱一旦平定，必将重新开战。大王东灭越国，乃是为了伐秦雪耻。如今秦乱未平，正是大王联合诸侯伐秦雪耻的良机。”

楚怀王被范环、昭雎说服，于是罢免昭鱼，改命昭雎为相，决定联齐伐秦。

甘茂返齐复命。

齐宣王大悦，命令孟尝君联络三晋，筹备合纵伐秦。

庄子六十四岁，秦昭王篡位，楚怀王灭越。

蔺且问：“楚怀王为何不报秦仇，反而灭越？”

庄子说：“越之于楚，如同蜀之于秦。春秋以前的战争，宗室为兵，偶有局部战事，不过兵车百乘，武士数千，小战数日，胜负一分，立刻罢兵。各国变法以后，全民皆兵，年年秋后大战，动辄兵车上千，士卒数万，大战数月，粮草一尽，暂时罢兵，明年秋后再战。秦惠王伐灭巴蜀以后，巴蜀成为秦军粮仓，粮草充足，足以支持连年大战。七年前楚、秦大战一年，楚军粮草储备不如秦军，乃是大败的重要原因。楚怀王又愤怒于越王无疆趁机袭楚，所以先灭越国，作为楚军粮仓，然后再报秦仇。”

蒙邑东门有个农夫，仅有单衣过冬，寒冷难耐。田间劳作，中午时分躺在田垄之上休息，太阳照在身上，十分温暖。

于是告诉妻子：“晒太阳可以取暖，为何没人知道？我去禀报大王，必有重赏。”

庄子得知，赶紧劝阻：“从前有个农夫，觉得芹菜美味可口，献给宋康王。宋康王吃了，口涩腹痛，诛杀农夫。你与那个农夫一样，自己贫穷，不知宋康王住着广厦巨宫，穿着狐皮貉裘，进献晒太阳取暖之法，不仅不会受赏，还会遭到严惩。”

农夫不信：“我向大王献宝，怎会遭到严惩？”

仍然前往商丘，晋见宋康王。

宋康王问：“你进献何物？”

农夫说：“连年大旱大涝，大王连年加重赋税，宋民饥寒交迫，无不怨恨大王。我愿进献妙法，确保大王既能加重赋税，又能免于臣民怨恨。”

宋康王大悦：“寡人愿闻。”

农夫说：“只要晒晒太阳，就能不再寒冷。”

宋康王大怒，认为农夫讽刺自己，刖其双足。

庄子闻讯，叹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