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秦迁咸阳韩姬弑夫，孟轲休妻庄周娶妇

前349年，岁在壬申。庄周二十一岁。宋桓侯三十二年。

周显王二十年。秦孝公十三年。楚宣王二十一年。魏惠王二十一年（晋悼公二十年，弑）。韩昭侯十四年。赵肃侯元年。齐威王九年。燕文公十三年。鲁康公六年。卫成侯二十三年。越王无颛十二年。中山成公元年。

渭水之滨的渭城，去年修筑城墙，建造宫殿，今年建成。

秦孝公放弃旧都栎阳（陕西临潼），迁都渭城，改名咸阳（陕西西安）。

子綦感叹：“天下浩劫将至！”

庄周问：“夫子何出此言？”

子綦说：“秦人立国至今，国都六迁，咸阳是第七都。秦襄公八年（前770），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有功，始封诸侯，建都犬丘，历八年，襄公、文公二君。秦文公四年（前762），迁都秦邑，历四十八年，文公、宪公二君。秦宪公二年（前714），迁都平阳，历三十七年，宪公、前出公、武公三君。秦德公元年（前677），迁都雍城，历二百五十五年，德公、宣公、成公、穆公、康公、共公、桓公、景公、哀公、前惠公、悼公、厉共公、躁公、怀公、灵公十五君。秦灵公三年（前422），迁都泾阳，历三十九年，灵公、简公、后惠公、后出公、献公五君。秦献公二年（前383），迁都栎阳，历三十四年，献公、孝公二君。今年是秦孝公十三年（前349），秦孝公采纳商鞅之策，把秦都迁至咸阳，天下必有浩劫！”

庄周说：“各国迁都乃是常事，近年就有越王翳从琅玡迁至吴邑，韩哀侯从宜阳迁至新郑，魏惠侯从安邑迁至大梁。为何秦国迁都，天下必有浩劫？”

子綦说：“商鞅乃是子夏之徒，把秦国新都命名为咸阳，正是取象于六爻皆阳的乾卦，取义于强化君尊臣卑的子夏否术。万物无不负阴抱阳，物无纯阴，亦无纯阳。秦国迁都咸阳以后，秦君必将纯阳极尊，秦民必将纯阴极卑，秦军必将有进无退，天下必将大祸临头。《周易》尽管鼓吹否术，仍知乾卦上九对应天帝，乾卦九五对应天子。天子只可居于九五，‘飞龙在天’，如果僭居上九，就会‘亢龙有悔’。咸阳必为秦兴之都，亦将成为秦亡之都。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二十年前，赵成侯立晋悼公于屯留（山西长治），韩懿侯把女儿韩姬嫁给晋悼公。

十年前，韩昭侯奉魏惠侯之命，攻取屯留，把晋悼公迁至端氏（山西沁水）。

今年，韩昭侯又奉魏惠侯之命，指使妹妹韩姬，弑杀夫君晋悼公。

晋悼公在位二十年（前368-前349），被夫人韩姬弑于端氏。

魏惠侯不愿再立晋君，决意灭绝晋祀。

赵肃侯服满除丧，正式即位。年轻气盛，大怒魏惠侯、韩昭侯，决意延续晋祀。

于是出兵端氏，护送晋悼公的太子姬俱酒，前往已被韩国吞并十年的屯留，强行立为晋君，即晋静公。

魏惠侯国力大损，不愿与赵重新开战，只好暂时隐忍。

韩昭侯亲魏友赵，不愿卷入魏、赵矛盾，静观其变。

曹商转师裘氏学儒，已有三年，回家直呼母名。

曹母十分诧异：“你学儒三年，为何不知礼仪，直呼母名？”

曹商说：“贤如尧舜，尚可直呼其名。大如天地，也可直呼其名。母亲之贤，不如尧舜，母亲之大，不如天地，自然可以直呼母名。”

曹母说：“如果你能践行学到的所有知识，可以直呼母名。如果你不能践行学到的所有知识，不能直称母名。”

曹夏问：“你学儒以后，为何仅仅直呼母名，却不直呼父名？”

曹商说：“《周易》卦序首乾次坤，《易传》主张‘天尊地卑’。天尊地卑，君尊臣卑，父尊母卑，男尊女卑，乃是天经地义。所以父尊必须讳名，母卑不必讳名。”

曹夏大悦：“孔子之道，果然胜于老聃之道！”

孟轲二十四岁，娶妻多年。

外出归来，进屋看见妻子岔开双腿踞坐，衣衫穿戴不整。

孟轲大为生气，告诉孟母：“我回家进屋，媳妇竟然岔开双腿踞坐，衣衫穿戴不整。如此不知礼仪，我要休了她！”

孟母说：“《礼经》有言：‘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将入户，视必下。’都是为了使人有所准备。你不明夫妇之道，自己不知礼仪，为何反而责备媳妇不知礼仪？”

孟轲羞愧自己一知半解，打消了休妻之念。

庄周二十一岁，邹衍生于齐国。

庄全夫妇作主，为庄周娶妻钟离氏。

庄全教导庄周：“西周初年，封伯益之后于钟离（安徽凤阳）。春秋时期，楚国伐灭钟离国。钟离氏或居宋国，或居齐国，散于天下。如今我们客居宋国，与钟离氏联姻，同为天下沦落人，你要善待媳妇。”

庄周谨受父教。

庄周请教子綦：“《归藏》是否涉及夫妇之道？”

子綦说：“天道无所不包，遍及万物。《归藏》咸卦，就是夫妇之道。”

庄周说：“当年裘氏教我《周易》，也说咸卦是夫妇之道。”

子綦问：“裘氏如何解说咸卦？”

庄周说：“裘氏说，《周易》上经，首乾次坤，专明天地之道；《周易》下经，首咸次恒，专明夫妇之道。天地之道和夫妇之道，均为君臣之道的依据。因为《易传·序卦》有言：‘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裘氏又说，咸卦上兑下艮，根据《易传·说卦》，兑为少女，艮为少男，所以是夫妇之道。我问，既然夫妇之道是君臣之道的依据，夫尊妇卑是君尊臣卑的依据，那么演示夫妇之道的咸卦，为何妇居上，夫居下？裘氏又被我问住，又骂我疑经谤圣。”

子綦说：“当年裘氏回答不了你的疑问，你老来问我。我怎么不记得你问过此事？”

庄周不禁害羞：“我先问父亲，父亲说我年纪还小，不宜过早了解夫妇之道。”

子綦笑了：“《周易》所言咸卦演示夫妇之道，承自《归藏》。但是子夏之徒所撰《易传》认为兑为少女，艮为少男，就经不住你这一问。咸卦上兑下艮，并非妇居上，夫居下。兑为阴卦，并非少女。艮为阳卦，也非少男。咸卦演示的夫妇之道，乃是夫居上而柔，妇居下而刚。卦名寓有二义：咸通感，意为感知天道；咸训遍，意为天道遍在万物，也在夫妇。夫柔妇刚，一如君柔臣刚，无不植根于天柔地刚。”

庄周问：“原来孔子之徒鼓吹《周易》否术，是从天尊地卑的否卦，推衍出君尊臣卑、父尊子卑、夫尊妇卑、男尊女卑，难怪孔子之徒全都贱视妇女。老聃之徒遵循《归藏》泰道，是从天柔地刚的泰卦，推衍出君柔臣刚、父柔子刚、夫柔妇刚、男柔女刚，难怪老聃之徒从不贱视妇女。”

子綦说：“是啊！伏羲泰道，首先突破了天地表象，抉发了天地本质：天居阳位，泰道以阴弱阳；地居阴位，泰道以阳强阴；从而天地相交，万物得生。其次突破了君臣表象，抉发了君臣本质：君居阳位，泰道以阴弱阳；臣居阴位，泰道以阳强阴；从而君臣相交，百姓得生。其次突破了父子表象，抉发了父子本质：父居阳位，泰道以阴弱阳；子居阴位，泰道以阳强阴；从而父子相交，子孙得生。最后突破了夫妇表象，抉发了夫妇本质：夫居阳位，泰道以阴弱阳；妇居阴位，泰道以阳强阴；从而夫妇相交，人类得生。所以《老子》如此阐释《归藏》泰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庄周遵循子綦教导的夫妇之道，与钟离氏极其恩爱。

空闲之时，夫妇常常共读《诗经》。

或如《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俅。”

或如《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或如《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或如《女曰鸡鸣》：“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或如《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日，庄周吟诵《裳裳者华》：“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

然后笑嘻嘻问：“这是一个谜语。你猜猜看！”

钟离氏想了半天：“我猜不出，快说谜底。”

庄周不肯说。

钟离氏急得挠庄周痒痒：“说不说？”

庄周逃来逃去，被钟离氏捉住，大挠特挠。

庄周笑得喘不过气：“你已知道谜底，为何还要我说？”

钟离氏大为诧异：“我何曾知道？”

庄周边喘边说：“挠痒痒。”

钟离氏愣了一下，顿时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