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辞吏拒相（前339-前331）

三一　惠施相魏志在偃兵，庄周钓鱼心寄鸿鹄

前339年，岁在壬午。庄周三十一岁。戴剔成二年。

周显王三十年。秦孝公二十三年。楚威王元年。魏惠王三十一年。韩昭侯二十四年。赵肃侯十一年。齐威王十九年。燕文公二十三年。鲁景公七年。卫平侯四年。越王无疆四年。中山成公十一年。

齐威王取代强魏，成为中原霸主，严惩逢泽之会朝魏的泗上诸侯，伐灭薛国、邳国，合并其地，改名徐州（山东滕州）。

魏惠侯问策群臣：“齐威王两度重创寡人，杀我太子，诛我大将，灭我属国。寡人欲发倾国之兵，伐齐报仇！”

惠施说：“主公不可如此！古人有言：‘王者必有法度，霸者必知计谋。’主公既无法度，又无计谋，先与赵国结怨，再与齐国决战。如今新败于齐、秦、赵，国内守备尚且不足，再发倾国之兵伐齐，岂是明智之举？主公不如变服折节，朝拜齐威王，尊为天下霸主，楚威王必将怒而伐齐。楚人久逸未战，齐人久战力疲，主公必能借楚破齐。”

公孙衍说：“惠施所言甚是！主公不妨公开向齐称臣，暗中与楚修好。齐、楚凭借与魏结盟，必将互战。齐若胜楚，主公就能顺势伐楚，攻取方城之外。楚若胜齐，主公就能顺势伐齐，报仇雪耻。”

惠施又说：“魏国强盛百年，如今两败于齐，实因三晋不睦，韩、赵不附，附魏之国过于弱小，所以缺乏强援。主公只有亲善韩、赵，与齐偃兵，才能扭转颓势，尽快恢复元气。”

白圭说：“主公可在大梁北郭之外，开掘大沟，连通黄、淮。平时可以减少水患，利于灌溉，增加农业产量。战时可以迅速运送粮草，调动兵马，成为防御齐国的水上屏障。”

魏惠侯六十二岁，任命四十二岁的惠施为相，负责与齐偃兵。任命三十七岁的公孙衍为将，负责防御齐伐。任命老臣白圭为司农，负责开掘鸿沟。

白圭先事魏武侯，后事魏惠侯，公叔痤死后相魏，策动四国朝魏，主持逢泽之会，反被中山成公取代相位。如今中山成公罢相，白圭原本指望复相，竟被年纪轻轻的客卿惠施取代，十分不满。

白圭上朝，当着惠施的面，向魏惠侯进言：“新妇初至婆家，宜于安居矜持，烟视媚行，恭敬事奉公婆。如果初至婆家，发现灶火太盛，立刻吩咐小厮：‘减少柴火！否则易起火灾。’发现门槛有坎，立刻吩咐小厮：‘补好门槛！否则会伤人足。’新妇所言，并非不利夫家，只是操之过急。如今惠施初为相国，立刻尽改主公的既定国策，亲善韩、赵，臣事齐、楚，一如操之过急的新妇。”

魏惠侯问惠施：“先生如何自辩？”

惠施说：“《诗经》只说‘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没说‘恺悌君子，民之新妇’。君子身为民众父母，教导民众如同教导子女，白圭怎能把我比做操之过急的新妇？”

魏惠侯接受惠施自辩，仍按惠施之策，与天下偃兵，亲善韩、赵，臣事齐、楚。派遣新太子魏嗣赴齐为质，派遣幼子魏高赴楚为质。

太子魏嗣至齐为质，齐威王准备召见。

朱仓说：“大王不宜接受魏嗣为质，不如让相国护送归魏。”

齐威王大为诧异：“为何如此？”

朱仓说：“魏惠侯年事已高，又有重病，来日无多。大王送归魏嗣，魏惠侯必将感激大王，真心事齐。大王如果留下魏嗣，魏惠侯必将怨恨大王，假意事齐。一旦魏惠侯死去，楚威王送归魏高，立为魏君，大王就会空抱质子，反被天下视为不义。”

齐威王听从其言，命令田婴护送魏嗣归魏。

魏惠侯大悦，认为惠施之策初见成效。

惠施拜见田婴：“齐威王送归太子魏嗣，魏惠侯非常感激，愿意取消夏王称号，亲自朝拜齐威王，尊为天下霸主。”

田婴欣喜不已。

门客张丑进言：“主公不宜同意魏惠侯朝拜大王！假如齐未胜魏，那么大王得到魏惠侯朝拜，就能与魏联合，击败楚、秦。如今齐已胜魏，灭其二十万大军，杀死大将庞涓和太子魏申，再让万乘之魏向齐称臣，自居天下霸主，必将激怒楚威王。楚威王刚刚即位，年轻气盛，既好用兵，更爱虚名，必将成为齐国大患。”

田婴不听，返齐禀报：“魏惠侯愿意取消夏王称号，朝齐称臣，尊奉大王为天下霸主。”

齐威王大喜，命令田婴与惠施共同筹备魏惠侯朝齐大典。

司马熹相宋二年，受到戴盈、戴不胜掣肘。为了大权独揽，献策剔成君：“戴驩当年为了固位，重用主公、戴盈、戴不胜等戴氏同宗，最终身死族灭。如今主公大位已定，不宜继续重用戴氏同宗，否则必有后患。”

戴剔成于是再次罢黜戴盈、戴不胜，任命庶弟戴偃为右师，代己执掌兵权。从此高枕无忧，沉溺酒色。

戴偃三十一岁，身高九尺四寸，面阔一尺三寸，目如巨星，面有神光，力能屈伸铁钩。

司马熹不敢与戴偃争权，倾心结纳。

庄周三十一岁，次子庄咸出生。屈原生于楚国。

庄周失去良师子綦，难以排遣担任漆园吏的郁闷。公务之余，前往蒙泽钓鱼。

子桑正在蒙泽漂洗麻絮，问庄周：“为吏虽然俸禄不高，但是油水丰厚，足以养家，你为何还要自己钓鱼？”

庄周说：“我为吏数年，越来越难忍受衙门污浊。不愿同流合污，不愿欺压庶民，不愿勒索商家。受到同衙胥吏排挤，常被县令申斥。我来钓鱼，不是为了吃鱼，而是为了散心。”

子桑说：“见你钓鱼，我想起一个故事。”

庄周说：“愿闻其详。”

子桑说：“蒙泽对岸，就是任国，泗上十二诸侯之一。传说任国有个公子，喜好垂钓大鱼，做了巨钩粗绳，以五十头犍牛为钓饵，蹲在会稽山顶，投竿东海深处。天天垂钓，整年未得大鱼。后来有条大鱼吞食了鱼饵，牵着巨钩，潜入水下，奔驰翻腾，狂摆鱼鳍，白波如同高山，海水剧烈震荡，声音如同鬼哭神号，惊吓达于千里之外。任公子钓到大鱼，制成鱼干，分施民众。浙江以东、苍梧以北的人们，无不饱餐。天下人惊闻此事，辗转相告，很多人举着短竿细绳，趋赴灌井田沟，守候鲵鳅鲋鱼，不过只能钓到一些小鱼，不能钓到大鱼。”

庄周说：“姜太公钓鱼，钓取一己富贵，受到世人艳羡。任公子钓鱼，惠及天下民众，我很仰慕。”

子桑说：“姜太公尽管意在一己富贵，尚有救世济民之心。如今那些自负才学、游说诸侯的士人，修饰小说，干谒县令，只想谋求一己富贵，全无救世济民之心，遑论领悟大道。”

庄周看着水鸟拍击蒙泽湖面，划破水面，升空高举，飞向南方，顿生鸿鹄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