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赵韩劫王周分二国，栎阳雨金秦祭五帝

前367年，岁在甲寅。庄周三岁。宋桓侯十四年。

周显王二年（周分为二）。秦献公十八年。楚宣王三年。魏惠王三年（晋悼公二年）。韩懿侯八年。赵成侯八年。田齐桓公九年（姜齐幽公八年）。燕桓公六年。鲁恭公十六年。卫成侯五年。越王初无余之六年。中山桓公三十六年。

西周威公姬竃死了，在位四十八年（前414-前367）。

太子姬朝继位，即西周惠公。

庶弟姬根发动叛乱，与兄争位，导致西周威公九个月不得安葬。

赵成侯、韩懿侯出兵支持姬根，迫使周显王把王都洛阳（河南洛阳）和仅剩的辖地巩县（河南巩县），全部封给姬根，称东周国。

姬根成为东周国开国之君，即东周惠公。

庄全请教子綦：“东周朝与东周国，究竟是何关系？”

子綦说：“说来话长。七十二年前，周定王姬介（前468-前441在位）死后，太子姬去疾继位，即周哀王。三个月后，周哀王之弟姬叔弑兄篡位，即周思王。五个月后，周思王之弟姬嵬又弑兄篡位，即周考王（前440-前426在位）。周考王担心幼弟姬揭也想弑兄篡位，于是把洛阳西面的河南之地封给姬揭。东周朝之下，从此多出一个西周国。姬揭是西周国开国之君，即西周桓公。西周桓公姬揭（前439-前415在位）死后，太子姬竃继位，即西周威公。如今西周威公姬竃死了，太子姬朝继位为西周惠公，庶弟姬根争位，得到赵成侯、韩懿侯支持，周显王被迫把所有辖地封给姬根。姬根成了东周国开国之君，即东周惠公。东周朝之下，从此又多出一个东周国。”

庄全问：“赵成侯、韩懿侯既然支持西周国二子争位，应该废黜太子姬朝，让庶子姬根继位为西周国君，为何强迫周显王把所有辖地封给姬根，另立一个东周国？”

子綦说：“赵成侯、韩懿侯不想继续听命魏国，于是前年趁着魏武侯二子争位，打算分魏为二，由于意见不合而失败。赵成侯、韩懿侯不想继续尊奉晋君为三晋宗主，于是前年把晋君迁至屯留。赵成侯、韩懿侯不想继续尊奉周王为天下共主，于是去年围攻王都洛阳，今年趁着西周国二子争位，把东周王朝分为两个公国。”

庄全感叹：“周显王继位以后，试图重振天子威仪，结果先被田午辱骂，后被赵成侯、韩懿侯征伐，如今又被赵成侯、韩懿侯剥夺所有辖地，沦为独守王宫的孤家寡人，变成了寄居东周国的房客，再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威仪。东周王朝已经名存实亡！”

子綦说：“晋国太史屠黍，很多年前就已预见今年之变。”

庄全说：“愿闻其详。”

子綦细说原委——

晋幽公十五年（前414，西周威公元年），晋国太史屠黍离开晋国，出奔西周国。

西周威公刚刚即位，请教屠黍：“当今天下诸侯，哪个最先亡国？”

屠黍说：“晋国。”

西周威公问：“是何缘故？”

屠黍说：“晋幽公骄奢淫佚，毫无德义。我先进言：‘日月星辰的运行混乱，这是天象在对主公示警！’晋幽公说：‘这与寡人何干？’我又进言：‘如今大臣多行不义，百姓都有怨气，这是人事在对主公示警！’晋幽公又说：‘这与寡人何干？’我再进言：‘如今主公不用贤良，邻国不服，这是外境在对主公示警！’晋幽公又说：‘这与寡人何干？’晋幽公违背天时地利人和，无视亡国先兆，所以晋国最先灭亡。”

三年以后（前411，西周威公四年，晋幽公十八年），晋幽公半夜出宫，与妇人淫乱，被其秦国夫人嬴氏弑杀。魏文侯趁机以戡乱为名，另立晋烈公。晋国从此名存实亡。

西周威公又请教屠黍：“接下来，哪个诸侯最先亡国？”

屠黍说：“白狄中山。”

西周威公问：“是何缘故？”

屠黍说：“天地生人，必须上下有序，男女有别，这是人类异于禽兽之处。白狄中山的胡人风俗，君臣不分上下，男女也无分别，以昼为夜，以夜继日，无休无止，纵情享乐，歌舞好悲。君主不知其恶，乃是亡国之征，所以白狄中山必将最先灭亡。”

三年以后（前408，西周威公七年，魏文侯十六年），魏文侯命令乐羊征伐白狄中山，三年后伐灭。

西周威公又请教屠黍：“接下来，哪个诸侯最先亡国？”

屠黍不答。

西周威公再问。

屠黍说：“君侯之国！”

西周威公大为恐惧，寻访贤人，拜义莳、田邑为卿相，命史驎、赵骈为谏臣，去除苛刻法令三十九条。再次请教屠黍：“寡人如此作为，能否免于亡国？”

屠黍说：“国家即将兴盛，上天就会赐予圣贤之士和谏诤之士。国家即将灭亡，上天就会降予祸乱之人和谄谀之人。君侯能知戒惧，终君之身可免亡国！”

子綦说：“今年西周威公死去，果然二子争位，东周王朝分裂为二公国。”

庄全大惊：“屠黍为何能够未卜先知，预言一再应验？”

子綦说：“屠黍与老聃一样，都是太史。殷商以来，太史执掌天文历法和人事卜筮。《归藏》用于天文历法，天道循环，不占即知循环。龟卜用于卜筮人事，人道吉凶，卜筮乃知吉凶。天道循环，超越人道交替。周人仅知《周易》可以卜筮人道吉凶，不知《归藏》可以预知天道循环。”

秦都栎阳，下了一场陨石雨，陨石里面含有金属。

群臣拜贺：“七年前周太史儋预言秦必代周，此后多有祥瑞相应。前年地出花瑞，预兆秦国阳气大盛。今年天降金瑞，预兆秦国以金为兵。主公只要祭祀白帝，必能以金为兵，击败中原诸侯。”

秦献公大喜，于是建造畦畤，祭祀白帝。

庄全请教子綦：“中原诸侯无不祭祀黄帝，秦君为何独祭白帝？”

子綦说：“商代信仰五帝教，以五行、五方、五色配五帝：东方木，配青帝；西方金，配白帝；南方火，配赤帝；北方水，配黑帝；中央土，配黄帝。周灭商后，废除商代五帝教，确立周代一神教，独祭东方青帝，改名东皇泰一，奉为唯一天帝。西周王室强大，诸侯无不放弃商代五帝教，改信周代一神教。但是周天子独享在东岳泰山祭祀泰一天帝的特权，诸侯不得僭祭。诸侯只能在国中立坛，祭祀中央黄帝，以示臣服居于天下之中的周天子。秦君迟至东周始封诸侯，其时东周王室已弱，所以秦君没有改信周代一神教，仍然信仰商代五帝教。秦人居于中原之西，所以独祭西方白帝。”

庄全问：“秦人既然信仰商代五帝教，应该明白商王独享祭祀五帝的特权，诸侯不得僭祭，怎能僭祭白帝？”

子綦说：“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因功封为诸侯，成为秦国开国之君，立都犬丘，即在犬丘建造西畤，僭祭白帝。随后秦文公迁都秦邑，又在秦邑另建鄜畤，继续僭祭白帝。后来秦德公迁都雍城，秦宣公不满足于仅仅僭祭白帝，除了在雍城另建武畤以僭祭白帝，又增建密畤以僭祭青帝，又增建好畤以僭祭黑帝。后来秦灵公迁都泾阳，又在吴阳增建上畤以僭祭赤帝，增建下畤以僭祭黄帝，从此秦人同时僭祭五帝，显露代周为王之志。秦献公迁都栎阳以后，先有周太史儋作谶媚秦，后有今年栎阳雨金，于是又在栎阳另建畦畤以僭祭白帝。历代秦君僭祭的白帝，仅是五帝之一，其位低于中央黄帝，更低于东皇泰一。如今秦献公僭祭的白帝，已经高居另外四帝之上，再次显露代周为王之志。”

庄全问：“东周礼崩乐坏，诸侯违背周礼，孔子之徒无不贬斥。为何秦国违背周礼僭祭五帝，孔子之徒从不贬斥？”

子綦说：“孔子之徒仅仅在乎中原诸侯违背周礼，并不在乎僻处西鄙的秦国违背周礼。”

庄全看着蹒跚学步的庄周，充满忧虑。

庄周三岁，吮着手指，浑然不知处境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