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助魏伐赵宋桓骑墙，庄读《归藏》领悟泰道

前354年，岁在丁卯。庄周十六岁。宋桓侯二十七年。

周显王十五年。秦孝公八年。楚宣王十六年。魏惠王十六年（晋悼公十五年）。韩昭侯九年。赵成侯二十一年。齐威王四年。燕文公八年。鲁康公元年。卫成侯十八年。越王无颛七年。中山桓公四十九年。

赵成侯拒绝朝魏，明白魏伐在即。今年先发制人，征伐朝魏四国中最弱的卫国，攻取了漆富邱（河南长垣西南）。

魏惠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决意伐赵。又以盟主身份，要求韩昭侯、宋桓侯助魏伐赵。

魏人季梁，正在齐国稷下游学，得知魏惠侯即将伐赵，急忙返回大梁，进谏魏惠侯：“我离齐返魏，路过太行山，看见有人驾车北行，想去楚国。我问为何北行？他说马很优良。我说马再优良，北行无法抵达楚国。他又说路费充足。我说路费再充足，北行仍然无法抵达楚国。他又说御者擅长驾车。我说御者再擅长驾车，北行仍然无法抵达楚国。这人其它条件越好，距离楚国越远。主公迁都大梁，志在代周为王，只能以仁义取天下。假如仅因赵成侯拒绝朝魏，就凭国土广大，兵卒精锐，而予征伐，希望广地尊名，那么征伐越多，距离称王越远，正如北行无法抵达楚国！”

魏惠侯不听。

宋桓侯不愿助魏伐赵，假装答应魏惠侯，急派惠盎使赵。

惠盎到达邯郸，晋见赵成侯：“魏惠侯欲伐贵国，向宋征兵。魏国兵强权重，宋桓侯不敢不从，但又不愿背叛平陆之盟，请求君侯指示一条两全之策！”

赵成侯说：“寡人想不出两全之策，只能告诉先生，宋国如果助魏伐赵，就会削弱赵国，增强魏国，必将不利宋国。”

惠盎说：“君侯不妨指定一座边邑，宋军将会围而不攻。”

赵成侯大悦，指定一座边邑。

魏惠侯大喜，以为宋国已经助魏伐赵，命令庞涓率领十万魏军，围攻邯郸。

韩昭侯出兵助魏伐赵。

齐威公趁着魏、韩、宋伐赵，命令田忌伐燕，在泃邑（河北廊坊三河）被燕军击败。

秦孝公趁着魏、韩、宋伐赵，命令公孙壮伐魏，在元里（陕西澄城）击败魏军，乘胜攻取少梁（陕西韩城）。然后移师伐韩，攻打焦城（河南焦作），未能攻克。

庄周十六岁，曹商十岁，继续师从子綦学道。

曹商说：“夫子说《老子》之道就是《归藏》之道，但是弟子看不出《老子》与《归藏》有何关系。”

子綦说：“《归藏》之道，在于泰、否二卦。《老子》之道，就是崇尚天柔地刚、君柔臣刚的泰道，贬斥天尊地卑、君尊臣卑的否术。”

曹商问：“为何《老子》从不提及泰道、否术？”

子綦说：“《归藏》是商书，商亡于周。老聃所处春秋末年，周王虽已衰弱，仍是天下共主，老聃身为东周史官，不能直接崇殷斥周，只能隐晦其言，所以其言恍兮惚兮，其旨隐晦难明。”

庄周问：“《周易》承自《归藏》，为何《归藏》崇尚泰道，《周易》推崇否术？”

子綦说：“周文王志在代商为王，唯有颠覆《归藏》泰道，才能以《周易》否术灭商。周武王继承周文王之志，以《周易》否术灭商。周公继承周文王之志，以《周易》否术制礼。老聃认为，西周之所以灭亡，东周之所以衰微，就是因为《周易》否术遮蔽了《归藏》泰道，所以《老子》五千文，字字褒扬《归藏》泰道，句句贬斥《周易》否术。”

庄周问：“《归藏》卦序与《周易》卦序，有何本质不同？”

子綦说：“《归藏》卦序，始于坤、乾，终于比、剥。《周易》卦序，始于乾、坤，终于既济、未济。这是表面不同。《归藏》观天地，辨柔刚，定历法，象天道，从坤、乾到比、剥，六十四卦前后相连，首尾循环，演示的是天道大循环，柔刚大循环，四季大循环。《周易》转用于正君臣，明尊卑，占吉凶，象人道，把六十四卦分成两卦一组的三十二组，每组演示的都是人道的不同小循环，阴阳的不同小循环，吉凶的不同小循环。”

庄周问：“《归藏》的六十四卦大循环，为何优于《周易》的两卦小循环？”

子綦说：“《归藏》最前的坤、乾二卦，是道生万物之元素；泰、否二卦，是坤、乾之组合；四卦又对应于冬至、夏至、春分、秋分。另外六十卦，每卦六爻，每爻对应一天，三百六十爻，对应于一年三百六十天。前三十卦是春夏二季的天道运行半圆，对应于上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天，从冬至到夏至的阳复过程；前后两卦的卦象变动，都是阳爻主动变位，阴爻被动变位。后三十卦是秋冬二季的天道运行半圆，对应下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天，从夏至到冬至的阴剥过程；前后两卦的卦象变动，都是阴爻主动变位，阳爻被动变位。阴剥既尽，阳复又始，阳复阴剥永恒循环。阳复谓之归，阴剥谓之藏，故名《归藏》。伏羲画卦制历，夏、商承之，《连山》就是夏历，《归藏》就是商历，都以六十四卦的大循环，表征一年四季阳复阴剥的历法，演示永恒天道的无尽循环。然而《周易》并非周历，抛弃六十四卦的大循环，改为两卦一组的小循环，表征两卦十二爻阴阳消长的占筮，演示短暂人道的偶然吉凶。《连山》、《归藏》的天道大用，于是降为《周易》的人道小用。”

曹商问：“殷商不是也用龟卜占筮人道吉凶吗？”

子綦说：“殷商用《归藏》演示天道运行，其用至大；另以龟卜占筮人道吉凶，其用至小。周人不再用龟卜占筮人道吉凶，改用《周易》占筮人道吉凶，遮蔽了《归藏》的天道运行，用大于小，违背天道，有何吉凶可言？人道之大吉，常为天道之大凶。”

曹商問：“殷商用龟卜占筮人道吉凶，周人用《周易》占筮人道吉凶，似乎半斤八两，老聃为何推崇殷商，贬斥西周？”

子綦说：“《归藏》演示的天道运行，永恒不变，观每卦居于六十四卦大循环之何处，意在顺应天道。《周易》占筮的人道吉凶，无时不变，观每爻居于两卦小循环之何处，意在趋吉避凶。老聃有言：‘明于天道循环，无须占筮即知人道吉凶。’”

庄周問：“《老子》褒扬《归藏》泰道，贬斥《周易》否术，夫子可否举例言之？”

子綦说：“《老子》所言‘负阴抱阳’，正是上坤下乾的泰卦，合于《归藏》首坤次乾的卦序。《易传·系辞》所言‘天尊地卑’，正是上乾下坤的否卦，合于《周易》首乾次坤的卦序。所以《老子》的宗旨是褒扬《归藏》泰道，《易传》的宗旨是鼓吹《周易》否术。”

庄周问：“孔子是否明白《归藏》与《周易》不同？”

子綦说：“明白！孔子五十四岁周游列国，在宋国得到了《归藏》，从此开始‘五十以学易’。尽管孔子明知《周易》否术违背《归藏》泰道，仍然宣布‘吾从周’。孔子六十八岁归鲁，传其易学于子夏。孔子死后，子夏带着《周易》、《归藏》至魏，仍然不取《归藏》泰道，仅取《周易》否术。魏文侯师从子夏，以子夏弟子李悝为相，于是鄙弃泰道，奉行否术，率先变法。无论是魏国李悝变法，还是楚国吴起变法，秦国商鞅变法，齐国邹忌变法，各国变法都是鄙弃泰道，奉行否术。所以如今子夏之徒遍布天下，帮助诸侯变法，泰道日益隐微，否术日益猖獗，诸侯日益无道，天下日益乱战，正是阴剥将尽之象。”

庄周问：“阴剥将尽，岂非阳复将至？”

子綦说：“确实如此！天地之道，永恒不替。复尽则剥，剥尽则复。泰极则否，否极则泰。行泰则生，行否则死。死又复生，终又复始。旧终新始，循环无尽。但是阴剥阳复的天道大循环，乃是万世大年，超出了人生小年。今人处于否术猖獗、阴剥将尽之世，也许不能亲见阳复新始、否极泰来。即便如此，仍当领悟天地之道，深根宁极而待，决不推助否术。”

庄周受教，勤而行之。

曹商闻言，若存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