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戴驩罢相剔成专权,庄读《尚书》质疑本末

前360年,岁在辛酉。庄周十岁。宋桓侯二十一年。

周显王九年。秦孝公二年。楚宣王十年。魏惠王十年(晋悼公九年)。韩昭侯三年。赵成侯十五年。田齐桓公十六年(姜齐幽公十五年)。燕文公二年。鲁恭公二十三年。卫成侯十二年。越王无颛元年。中山桓公四十三年。

魏惠侯去年东迁大梁,归还了以前侵赵之地。

今年魏惠侯伐齐,赵成侯助魏伐齐。

东周惠公姬根死了,在位七年(前366-前360)。

太子姬杰继位,即昭文君,东周国第二代国君。

秦孝公二十二岁,举行冠礼,身佩宝剑。

周显王遣使观礼,希望秦国扶助周室。

秦孝公得到周显王支持,雄心勃勃,决心继承父志,恢复秦穆公霸业,收复被魏侵夺的河西七百里地,于是颁布招贤令:“从前秦穆公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黄河为界;西霸戎狄,辟地千里;被周天子尊为霸主,中原诸侯来贺,为后世开立基业,非常光荣美好。不幸秦厉公、秦躁公、秦简公、秦出公祸乱国政,内忧不断,无暇抵御魏国征伐,失去河西七百里地。从此秦国受到山东诸侯鄙视,羞耻莫此为甚!先君秦献公即位以后,迁都栎阳,重修秦穆公政令,镇守安抚边境,东伐魏国,决心收复秦穆公故土。寡人每每念及先君未能实现其志,常感痛心。从今以后,无论是外国客卿,还是本国群臣,只要能够进献奇计,富强秦国,寡人必将拜为卿相,裂土分封。”

随即出兵,东围魏国的陕城(河南三门峡西),北斩义渠的獂王。

庄全请教子綦:“秦孝公为何招贤?”

子綦说:“魏惠侯东迁大梁,称霸中原,争霸天下,对秦国减轻了压力。秦孝公年轻气盛,雄心勃勃,抓住这一机会,准备收复被魏攻取的河西七百里地。”

庄全问:“秦孝公能否实现目标?”

子綦说:“这要看中原士人是否应召入秦。秦人乃是西戎,仅有宗室贵族,没有士人阶层。秦孝公招贤,希望中原士人入秦。但是孔子有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中原士人多为孔子之徒,严于夷夏大防,恐怕不愿降志辱身,求仕夷秦。”

果如子綦所言,秦孝公颁布招贤令一年,中原士人无一应召。

宋桓公经过多年韬光养晦,兼用儒墨,巧妙借用魏国伐宋、迁都等外力,分化戴驩党羽,翦除戴驩死党,逐步瓦解了盘根错节的戴驩势力。今年在戴剔成、戴盈、戴不胜等大臣支持下,终于罢免了专权二十年(前380-前361)的戴驩,任命深受宋民爱戴、素有清廉之名的戴剔成为相。

戴剔成相宋,立刻抄没戴驩家财,把商丘东门的戴驩宅第,转赐给宋桓公宠臣郑缓。又提拔郑缓之弟郑翟。

宋桓公大悦。

郑缓学儒大贵,郑翟学墨大贵。兄弟并显于朝,河润九里,泽及三族。

庄周十岁,匡章、尹文生于齐国,宋钘生于宋国。

庄周继续师从裘氏学儒,开读《尚书》。

庄全要求庄周:“《尚书》之中,《周书》最为重要,必须细读。”

狶韦氏说:“我们宋国是殷商遗邦,应该细读《商书》。”

庄周说:“《商书》、《周书》全是教训,没有故事,我不喜欢。《虞夏书》都是故事,我还比较喜欢。但我更喜欢父亲藏书里的故事书。”

庄全问:“你读了我的藏书?”

庄周说:“快要读完了。”

庄全问:“喜欢什么书?”

庄周说:“最喜欢《山海经》和《齐谐》。那些鸟首蛇身的鬼怪故事,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后羿射日,嫦娥奔月,都很好玩。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眼,更加好玩。是否天下到处都有鬼神?”

庄全说:“除了天帝,别无鬼神!”

狶韦氏说:“鬼神遍布天下,各有其名。既有其名,必有其实。”

庄周大为兴奋:“有些什么鬼神?”

狶韦氏说:“江河之鬼,名为罔象。丘陵之鬼,名为峷。山岭之鬼,名为夔。”

庄周说:“《山海经》提到了夔,只说一足,没说是山岭之鬼。还有什么鬼神?”

狶韦氏继续说:“旷野之鬼,名为彷徨。湖泽之鬼,名为委蛇。湿地之鬼,名为履。灶台之鬼,名为髻。厕所之鬼,名为雷霆。东北屋之鬼,名为倍阿、鲑蠪。西北屋之鬼,名为泆阳。”

庄全打断狶韦氏:“这些都是宋人承自殷商的萨满教迷信,知之无益。孔子虽是宋人后裔,却不喜欢商人崇鬼,所以鄙弃商道,尊崇周道,主张‘敬鬼神而远之’,平生‘不语怪力乱神’。”

狶韦氏说:“自古相传,怎能说是迷信?”

庄周问:“孔子既然不信鬼神,为何主张‘祭神如神在’?”

庄全说:“孔子认为,三代之礼既有因袭,又有损益。祭祀鬼神,有利于约束人心,淳厚风俗。”

庄周读毕《尚书》,请教裘氏:“夫子曾说,君主为本,臣民为末。为何《虞夏书·五子之歌》记载大禹之言,却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裘氏说:“人必以首为本,以足为末。民若无君,如人无首。《虞夏书》、《商书》不可尽信,唯有《周书》可信。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即指《虞夏书》、《商书》而言。”

庄周未解疑惑,回家又问庄全。

庄全回答不出。

庄周去问子綦,庄全又跟随而去。

庄周问:“孔子推崇尧舜,不推崇大禹。墨子反对儒家,既推崇尧舜,更推崇大禹,是否与大禹所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有关?”

子綦说:“正是。孔子之徒传习《诗》、《书》、《礼》、《乐》,不管《诗》、《书》、《礼》、《乐》原义,而是随意解释,任意取舍。《诗》、《书》、《礼》、《乐》的个别语句合于孔子之言,孔子之徒就寻章摘句,视为依据。《诗》、《书》、《礼》、《乐》的许多语句不合孔子之言,孔子之徒就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庄全说:“庄周之疑,我也从小就有,老师也像裘氏一样回答。如今庄周问起,我才发现老师并未说服我,只是我相信老师,不再追究。先生认为,究竟是大禹之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正确,还是孔子之道‘君主为本,臣民为末’正确?”

子綦说:“大禹之言正确。”

庄全问:“先生有无依据?”

子綦说:“本末之言,取义于树。树之本在下,树之末在上。本即树根,可以喻下、喻足、喻民,怎能喻上、喻首、喻君?末即树梢,可以喻上、喻首、喻君,怎能喻下、喻足、喻民?大禹之言和墨子之道,取义正确,均未颠倒本末。孔子之道,取义错误,颠倒本末!”

庄全大惊:“先生之言,真是前所未闻!那么老聃之道,以何为本,以何为末?”

子綦说:“《老子》明言:‘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君王尽管居上为首,然而属末不属本。臣民尽管居下为足,然而属本不属末。老聃之道,承续《归藏》泰道,主张君柔臣刚,因而以民为本,以君为末。孔子之道,承续《周易》否术,主张君尊臣卑,因而以君为本,以民为末。”

庄全震惊至极,喃喃自语:“看来我自幼所学所信的孔子之道,确有许多可疑不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