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白起屠韩楚宋伐薛，天道真宰齐一万物

前293年，岁在戊辰。庄周七十七岁。宋康王四十五年。

周赧王二十二年。秦昭王十四年。楚顷襄王六年。魏昭王三年。韩釐王三年。赵惠文王六年。齐湣王八年。燕昭王十九年。鲁湣公十年。卫嗣君二十二年。

向寿、白起率领十万秦军，围攻伊阙，从去年延至今年。

公孙喜率领二十四万魏、韩、西周联军，仍然死守伊阙。

向寿苦于秦军太少，请求秦昭王增兵。

秦昭王不悦。

魏冉说：“向寿担任甘茂副将多年，实非良将。因其官爵高于白起，又是太后外甥，所以担任主将，导致副将白起无法施展。白起出身农民，杀敌勇猛，累积军功，凭借斩首计功的二十等爵制度，被我从步卒逐渐提拔为什夫长、百夫长、千夫长，实为不可多得的良将。大王只要改命白起为主将，无须增兵，伊阙必破！”

秦昭王听从其言，拒绝增兵，临阵换将。

白起成为从步卒升至主将的第一人，感恩图报，身先士卒，一举攻克伊阙，诛杀公孙喜，斩首二十四万，垒起了商鞅变法以来的最大首冢。

秦昭王在孟尝君破秦以后，凭借白起的残暴屠杀，迅速卷土重来。

韩釐王战败，被迫罢免敌秦的公叔，改命亲秦的成阳君韩辰为相。

韩辰奉韩釐王之命，公孙衍奉魏昭王之命，周足奉西周武公之命，共同入秦朝拜秦昭王，自称“东藩之臣”。

公孙衍毕生反秦，如今使秦求和，不堪屈辱，返魏以后含恨而死。相秦二年（前332-前331），相魏二年（前318-前317），相韩三年（前316-前314）。五十三岁策动五国相王（前323）成功，五十八岁策动五国伐秦（前318）失败，终年八十三岁（前375-前293）。

秦昭王重新收服魏、韩、二周，于是致书楚顷襄王：“大王当年身为太子，在秦为质，杀死秦国大夫，背叛寡人在先。寡人不计前嫌，前年送粮五万石，恳请复盟联姻。大王收下粮食，不肯复盟联姻，不与寡人和解。寡人将率诸侯伐楚，不惜抵死拚命，只求比大王多活一天。但愿大王整备士卒，乐于一战！”

楚顷襄王大惧，愿意和解。

秦昭王说：“孟尝君策动诸侯征伐楚、秦，乃是楚、秦共同大仇，如今罢相归薛。大王愿与寡人和解，何不伐薛？”

楚顷襄王为免秦伐，立刻伐薛。

魏冉向秦昭王进言：“孟尝君伐秦第三年，赵武灵王率领赵、宋联军加入伐秦。休兵以后，宋康王才命曹商使秦，解释田不礼率领宋军随赵伐秦，非奉其命。大王很难确知，宋康王究竟是被赵武灵王所骗，被田不礼所卖，还是墙倒众人推，对秦落井下石。如今楚顷襄王已奉大王之命伐薛，大王可命宋康王助楚伐薛，既能惩罚孟尝君，又能明白宋康王是否忠秦。”

秦昭王于是遣使至宋，命令宋康王助楚伐薛。

宋康王欣然从命。

楚顷襄王、宋康王被秦昭王驱使，为其报仇，共同伐薛。

孟尝君向齐湣王求救。

淳于髡、苏秦主张救薛，韩珉、吕礼反对救薛。

齐湣王深恨孟尝君，拒绝救薛。

楚军攻取了薛地大部。

宋军攻取了薛地五城。

孟尝君去年罢相归薛，三拒魏昭王聘相，希望齐湣王悔悟。如今齐湣王拒绝救薛，孟尝君始悟，田甲叛乱和成驩诬陷，均为齐湣王、吕礼所设之局。

如今楚、宋瓜分薛邑，孟尝君被迫逃往大梁。

魏昭王大喜：“寡人去年罢免乐毅，虚其相位，三聘君侯。君侯不肯屈驾，导致今年秦军大屠伊阙，寡人被迫向秦称臣。商鞅变法以来，天下仅有君侯一人能够挫败暴秦，逼其退入函谷关。如今秦军重出函谷关，唯有君侯能够阻止暴秦卷土重来，帮助寡人转危为安。”

孟尝君说：“齐湣王不念我父子两代相齐强国之功，设局陷害，免我相位，拒绝救薛。大王要我相魏抗秦，必须废黜王后田氏，解我心头之恨。”

魏昭王病急乱投医，废黜王后田氏（齐湣王妹），驱逐归齐。

孟尝君五十三岁，第二次相魏。立刻分遣门客，策动诸侯合纵伐齐，必欲报仇雪恨。

魏昭王说：“寡人虽聘君侯执政，也想与闻国事。”

孟尝君说：“大王想要处理国事，必须熟读李悝《法经》。”

魏昭王读了十余枚竹简，直打瞌睡：“寡人读不下去。”

从此听任孟尝君专擅魏政，不闻不问。

齐相韩珉派遣韩春秘密使秦，献策秦昭王：“孟尝君乃是大王仇人，如今罢免齐相，失去薛邑，沦为丧家之犬。魏昭王竟对大王阳奉阴违，既向大王称臣，又聘孟尝君为相。甚至听命孟尝君，废黜王后田氏。大王如果迎娶田氏，齐湣王必定大悦，秦、齐就能共同伐魏，驱逐孟尝君，立田氏之子魏负刍为魏太子。将来魏负刍继位，生母在秦，就会终身事秦，魏国全境必为秦国郡县。魏昭王如果畏惧秦、齐共伐，就会迎归田氏，罢免孟尝君。”

秦昭王正为魏昭王礼聘孟尝君而大怒，于是听从韩珉，迎娶田氏。

齐湣王正为魏昭王驱逐田氏而大怒，于是与秦和解，共谋伐魏。

李兑担心秦、齐和解以后共同伐赵，以赵惠文王的名义，把武城（河北磁县，魏名邺城）封给孟尝君，以免魏、韩加入伐赵。

孟尝君派遣门客接收封地，郑重嘱咐：“我曾听说：‘借得他人马车，日日奔驰；借得他人衣服，夜夜当被。’有无此言？”

门客说：“确有这一民间谚语。”

孟尝君说：“我以为很不可取！愿意出借衣服、马车，必是亲友兄弟。滥用亲友马车，糟蹋兄弟衣服，岂非缺德？如今赵惠文王以为我德行高尚，所以赐封武城。先生替我管理武城，不可辜负赵惠文王信赖，切勿滥伐树木，乱拆房屋！”

宋康王问策群臣：“孟尝君离薛相魏，天下格局大变。诸侯重新合纵连横，正在酝酿新一轮大战。寡人应该如何应对？”

曹商说：“宋国土地肥沃，国富民丰，定陶居于天下之中，汇通天下商贸，税收冠于天下。然而大王即位之时，兵弱不强，屡受楚、魏征伐。当时天下有楚、魏、齐、秦、韩、赵、燕七个万乘之国，宋、卫、中山三个千乘之国，另有百乘小国数十。经过大王四十五年励精图治，巧妙借力，宋国已经由弱变强。二十四年前，公孙衍合纵伐秦大败，大王与强秦结盟，助齐伐魏观泽，攻取魏地。八年前，孟尝君合纵伐楚大胜，大王伐楚淮北，尽取其地。三年前，孟尝君合纵伐秦大胜，大王与强赵结盟，助赵伐灭中山，又灭滕国。今年，楚顷襄王伐薛，大王助楚伐薛，又攻取五城。大王称王以来，蚕食周边列强，战无不胜，拓地三百里。如今百乘小国数十，均已亡国。千乘之国，中山已灭，卫国极弱。唯有宋国在大王治下，不再是千乘之弱宋，变成了五千乘之劲宋，不比魏、韩、燕三雄弱小，可与秦、赵、齐、楚四强比肩。强秦、强赵又与大王结盟，天下再也无人胆敢伐宋。”

群臣拜贺：“大王文武全才，已经复兴殷商之盛。必将建成万乘之强宋，称霸天下！”

宋康王喜不自禁，野心膨胀，把秦、赵以外的所有诸侯雕成木人，伸开双臂，放在厕所门口，作为箭靶。

下令铸造一千架编钟，纪念殷商复兴。

庄子七十七岁，改定第二篇《齐物论》。

蔺且问：“何为‘吾丧我’？”

庄子说：“‘吾’不与外物对待，‘我’与外物对待。‘吾丧我’就是保持独立人格，不与外物对待。所以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达于齐物之观，首先可以领悟，万物均为天道所生，均有天道分施的真德。进而可以领悟，他人的相对是非，亦据天赋真德。最终可以领悟，只有天道的是非，才是绝对是非。这样就能消泯人间相对是非的无谓争执，然其然，不然其不然。”

蔺且又问：“子綦所言天籁、地籁、人籁，究竟何意？”

庄子说：“人籁之言无定，正如儒墨之言，常常是其所非，非其所是，把一己相对之是，拔高为天下绝对之是，强求统一天下之言，因而导致永无休止的纷争攻战。地籁之音有定，正如众窍之音，仅仅自是其是，但不非人之是，不把一己相对之是，拔高为天下绝对之是，不强求统一天下之音，因而形成吹万不同的美妙和声。可见强求齐一的人籁违背天籁，吹万不同的地籁符合天籁，所以人籁应该效法地籁。《老子》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蔺且又问：“何为真宰，何为真君？”

庄子说：“天道是万物的真宰真君，人道是万物的假宰假君。俗君一旦自居真君，就是违背天道的僭主，必将代司杀者杀，祸害天下万民，殃及鸟兽虫鱼。《老子》有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蔺且问：“夫子赞扬十日并出，是否暗示十王并存，从而停止战争？”

庄子说：“正是！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天有十日，万物皆照。唐尧自居真君，自命天下独尊，于是命令后羿射落九日。从此泰道式微，否术大行，俗君僭主无不坚信‘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战争再也无法避免。国内战争，乃是争为唯一的国君。国际战争，乃是争为唯一的天子。天尊地卑、君尊臣卑的否术，导致万物不齐，人类分等；导致民众倚待百官，如同魍魉倚待影子；导致百官倚待俗君，如同影子倚待主人。”

蔺且问：“既然万物均应倚待天道，泰道又是天道显证，夫子为何又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

庄子说：“人类认知天道永无止境，泰道仅是人类已经认知的部分天道，并非全部天道。人类一旦把目前认知的部分天道视为全部天道，必将停止探索天道，进而必然违背天道。”

蔺且问：“既然万物形貌有异而本质齐一，不能坚执此是彼非，为何篇末结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说：“不能领悟万物形貌有异而本质齐一，就会盲从人道观点，认为庄周、蝴蝶乃是异类，必有绝对分别和绝对是非。领悟万物形貌有异而本质齐一，就会采用天道观点，认为庄周、蝴蝶均为一气所化，没有绝对分别和绝对是非。万物的产生，乃是天道主宰的造化。万物的变迁，乃是天道主宰的物化。达于此旨，可泯相对是非之争，可免蜗角蛮触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