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随驾南征

平城南校场。

长嘴喇叭呜呜声扬,各色旌旗随风漫卷。校场中数万官兵军容严整,兵器在秋日的朝阳下闪闪发光。拓跋焘身穿铁甲戎装,腰佩宝刀,头戴尖顶镶金嵌珠铜盔,尖顶上红色流苏飘逸,盔上额前一粒巨大的红色宝石被阳光一照闪着异彩。他面对此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习惯性地摸着他的山羊胡子,对站在身边的儿子南安王拓跋余再次叮嘱道:“上月蠕蠕大军入侵,太子已经率领精兵十万北去御敌,今日朕又亲率十万大军南征刘宋。你不但留守京师,而且还要监理全国,并为南北两军筹集军需,任务艰巨。你务必要勤勉谨慎,切莫贪杯误事。”

“谨遵父皇教诲,请父皇放心!”

“宗爱!”

“老奴在。”

“你要悉心辅佐南安王,切毋大意。”

“臣遵旨。”

站在皇帝身边的皇子东平王拓跋翰对拓跋余说:“余弟,京师诸事繁杂,你多偏劳了。”

拓跋余赶紧道:“皇兄放心,弟一定牢记父皇教诲与皇兄嘱咐。”

这时拓跋焘对他身边一员四十多岁的将军说:“出发!”前锋大将源破羌大声道:“全军出发!”

台下的百人侍卫同声高喊:“全军出发!扫平岛夷!”

“扫平岛夷,统一天下!扫平岛夷,统一天下!扫平岛夷,统一天下!”原来中国自古以来各少数民族多以与华夏共祖为荣,因此自己建立的方国也每以历史上出现过的重要国度为名,以示自己的朝廷为天下之正统。魏朝虽然为鲜卑人所立,但鲜卑系黄帝之后,乃华夏正宗,故反将汉人建立的南朝刘宋称为“岛夷”,将已被灭掉的汉人冯跋建立的北燕称为“海夷”。

在喇叭呜呜长鸣声中,大军开拔了。

当天晚上,宗爱就弄来一些美女给南安王歌舞、陪酒,一直闹腾到三更时分精疲力竭方休。南安王好声色犬马,尤其是美女。他之所以与宗爱最好,一个重要原因是,征战中掳掠来的或坐事诛灭的罪臣女眷中特别美貌者,作为太监首领的中常侍宗爱不时悄悄留下一个,给拓跋余送去享用。只不过皇帝和太子在京时拓跋余不敢太过放肆。如今他虽然不算正式监国,但京师万事都由他说了算。因此除每日早朝处理一会儿政务外,日夜寻欢作乐。到后来,干脆都由宗爱代为料理,只给他报告一下完事。

南朝刘宋宫廷内乱,祸及臣僚,动辄株连甚众,以致在外封疆大吏和拥兵大将人人自危,无心恋战。或开门纳降,或弃城逃跑。因此拓跋焘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节节胜利。

泰山脚下的大营。这是一所深宅大院。二十多岁一身盔甲的羽林中郎拓跋丕穿过三道门飞奔入内:

“启禀皇帝陛下,刘宋鲁郡太守崔邪利归顺大魏,邹山已不攻而下。”

“好!降诏崔邪利留任。”拓跋焘眼前一亮,“邹山乃圣人孔子故里,传旨悉心保护,慰问孔子后人。”

“臣遵旨。”说罢,拓跋丕退出。

站在他身边的太监单壬小心翼翼地说:

“皇上,如今虽刚过立冬,泰山顶上已下过两场雪。虽说前些日子天气转暖,雪已融化,不过万一天气突变,就可能被困于山顶。皇上要登泰山封禅,不如改期进行。”

拓跋焘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嗯!古来圣君大帝无不登泰山封禅。一来祈求天帝地皇赐福,二来封禅乃盛世之举,秦皇、汉武莫不如此。朕廓定四表,混一戎华,岂可例外!”

尚书左仆射兰延没想到皇帝会突生此念,出班说:“启禀皇上,封禅场面规模宏大,仅卤簿就需上千人之多,应作充分准备,非有数月不可。如今征战途中匆促行事,只怕与礼不周,上天怪罪,且为史家与后世所病。”

拓跋焘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祭天、祭地,贵在心诚。礼周与否,不在牺牲。如今朕于戎马倥偬之间登岱顶、到梁父封禅,天帝地皇岂会计较屑细琐事!过于计较形式,乃腐儒之见!汉武帝曾多次封禅,朕他日也定要充分准备后再次隆重封禅,以补今日之不足。”

皇帝这么一说,臣工们就不便再过于反对。秘书丞李敷说:

“臣担心陛下上山后万一遇雪困于岱顶,不如待扫平岛夷刘宋之后于开春班师回朝时再登顶保险。”

拓跋焘连连摇头:“北地开春较晚,如果赶上春寒雨雪,岂不更糟!上官云,近日天气如何?”

钦天监上官云道:“据臣观察,今、明、后三日天气晴好,第四日即有大风寒流。”

拓跋焘兴奋地说:“好!朕日前亲自问过土人及当地官员,从山脚奋力攀登,至多两个半时辰便可至山顶,年轻力壮者只需一个多时辰。现在机会难得,何不上山?那就明日卯正登顶,未初下山。照此准备吧!”

“遵旨!”

冯雁担心登泰山封禅不会带她去,她也未必吃得消当天上下泰山。于是就小声怂恿拓跋濬去邹山。拓跋焘注意到冯雁小声对拓跋濬说什么,拓跋濬点头。就问:“濬儿何事?”

拓跋濬说:“皇爷爷明日登泰山封禅,孩儿恳请代皇爷爷去邹山慰问孔子后人并到孔子墓地祭扫。”

拓跋焘没想到孙子如此懂事,本来倒是想带他一起上山,见识一下封禅场面。但想到虽有一段路程可以骑马,还有一段可坐肩舆,毕竟有数里山道十分险峻,他小小年纪也许会太劳累。听他一说,觉得有理,既能为自己分忧,又年幼而尊孔,将来定有出息。于是高兴地答应道:“甚好,甚好!我大魏要统一天下,繁荣九州,务必提倡尊师重学。你代朕拜谒孔子故居,慰问孔子后人,祭祀孔陵,昭告天下,我大魏主张各族和睦,戎华混一。你知礼敬贤,也尽了后学之礼。你带一百兵马,便宜行事。”

“儿臣遵旨!”

拓跋焘满意地看了看冯雁。虽然他原来就知道孙子身边的这个贴身宫女是冯昭仪的侄女,但自出征以来他发现孙子与她十分贴心,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方才的主意可能就出自她的建议。有这样一个女孩在孙子身边,他放心。于是道:“着即升冯雁为春衣,视五品!”

冯雁虽然已是皇孙的贴身侍婢,毕竟与皇后、皇妃、太子的近侍不同,依然是个没有品级的普通宫女,只不过比一般宫女的地位略高而已。现在竟然一下子成为有品级的女官,不禁喜出望外,急忙上前跪拜:

“奴婢冯雁叩谢皇上恩典!”

站起来后她回到皇孙身后,拓跋濬回身朝她笑笑,见她正在出神,以为她大喜过望。他哪里想到,冯雁心中正感慨姑母的先见之明呢。

油灯的火光摇曳,卧榻上睡得正香的拓跋焘突然醒来。他总是这样,只要明日一早有要事,准能及时醒来。头天睡前自然不能多饮。拓跋焘发现单壬已经立在榻前,似已多时,腾地一下坐起,忙问:“咋啦?晚了?”

“不。”单壬立即将一件皮袄披在拓跋焘的后背,再塞上一个枕头,又将被子给他往上拉拉。然后说:“山顶上派人下来禀报,子夜岱顶上下起了鹅毛大雪,上山之路已经封冻。陛下不能上山了。”

拓跋焘生气地坐直了身子:“哼,愚蠢上官云!昨日他还说三日内天气晴好,夜间就下起了大雪。我要问他渎职之罪!”单壬轻轻将拓跋焘身上滑落的皮袄重新给披好,帮他靠于榻背,说:

“恕老奴多嘴。老奴听久居本地的官员说,由于岱顶高可及天,故山顶与山下天气往往迥异。山下晴空丽日,无雨无风,山上有时却风雨大作,甚至大雪纷飞。依老奴愚见,此雪乃大吉之兆……”还没等他往下说,拓跋焘就望着他“嗯?”的一声。

“老奴以为,此乃天帝念及皇上千里征战,鞍马劳顿,不欲皇上因登山封禅而过于劳累,故收下一片诚心而特于子夜降大雪将皇上阻于山下。此雪若非天帝恩典,若于今日午时前后降雪,则皇上必阻于山顶。由是观之,天帝已为皇上赤诚之心所感,皇上真正乃当今天下之天子也。”

拓跋焘听了虽然什么也没说,不过心里确实深信不疑。鲜卑、匈奴、羯、氐、羌等族比之于汉族更加相信祥瑞、灾变之征。他想,初冬降雪乃吉祥之兆,而降雪如此适时确非巧合。想到这里他不禁面露微笑。单壬接着说:“上官云乃书生观天,又长期生活于北地,不知泰山上下不同季,故有此误。昨夜他闻说山顶降雪,自知有罪,早就来至行宫请罪。老奴怕打扰皇上睡眠,让他在外面候旨受罚,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单壬边说边注意着皇帝的表情。其实上官云刚来不久。拓跋焘“哼”了一声,将双手置于脑后,单壬趁机说:“皇上,您就饶了他这回吧。”拓跋焘说:

“好吧。传朕口谕,今日早朝免了。告诉皇孙,朕与他同去祭孔。”

“皇孙已经于半个时辰之前动身去邹山了。”

“嚯!”拓跋焘高兴地又坐了起来,“这孩子,行!好!接着睡。”

后来拓跋焘惨遭横死,平城和泰山一带就有人说:封禅哪有行军途中进行的?看看秦皇、汉武,历代皇帝,哪个不是精心准备多时,兴师动众,隆重举行?光是卤簿就数以千计。皇上对天帝东皇太乙礼数不周,上天生气啦,惩罚哩!也有人说,你们懂个啥!那天岱顶大雪那是上天对皇上的警告:不可心血来潮,想干甚就干甚,前途危险!危险就在上面,就在身边!那个上官云不是说有三天好天么,差一点误了大事。上面、身边不就是宫中么?可惜皇上当时不明白呀。

拓跋濬一行来到邹山,早已有鲁郡太守与邹山县令等当地官员和孔子后裔在城门迎接。一行人先来至孔林,林木间隐现着许多坟包。孔子墓前,香烛等早已点燃。拓跋濬从冯雁手中接过一把金香,在香炉上燃着,站着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将金香插入炉中。孔子二十八世孙孔乘跪在墓侧连连叩首还礼。

拓跋濬看了看陵墓四周的绿树说:“今日我奉大魏天子之命祭拜孔子,意义非凡,宜植树留念。”

冯雁小声对他说:“皇孙,如今天已入冬,种树难以成活。”

拓跋濬一听有理,点头“嗯”了一声。正要改变主意,鲁郡太守崔邪利忙趋前说:“不碍,不碍。种得,种得!请皇孙先到县衙用膳,歇息片刻,下官这就去准备。”随即转身对邹山县令说,“你亲自督办此事,不得有误!”

“是!”邹山县令看着皇孙一行走向马车,苦笑道:“崔大人,这大冬天的,怎能种得活树啊!”崔邪利斜视着他小声道:

“事在人为!”他看了看周围,一指,“你多找些人在此挖一大树坑,将泥土打碎,用筛子筛过,要快!”

“是!”

崔邪利指着不远处的一棵两人高的松树道:“把那棵松树连根刨起,移过去!”

县令苦笑道:“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如今立冬已过,一挪非死不可。”

崔邪利讥刺道:“君丝毫不像尊先祖颜回,榆木脑袋,如此不开窍!皇孙即将来之皇上。只要皇孙今日种下之树是活树,他高兴便罢。即便过不了冬,明年开春再补种一棵何妨!”说罢他就跃上马追皇孙的车队去了。

县令恍然大悟,不禁拍了拍脑袋。

邹山极小,拓跋濬一行不一会儿就来到孔子后人世代居住的阙里。令拓跋濬和冯雁大出意外的是,孔子后裔住的竟是一排泥墙草房,旁边上课的房子虽较宽敞,也都是土坯砌墙,茅草苫顶,竟无一砖。一问,这些房舍均系学生自己修建,而束脩的相当一部分都用在购买笔墨纸砚和抄书上了。孔子后人对家境特别贫寒而又苦读者则减免束脩。附近有一片广可上百亩田地,原来是几代师生共同开垦,种些黍、麦、蔬菜之类,以供日常之需。如今天寒地冻,地里一无所有。

二十多个年轻学子跪了一地,大部分人都衣衫褴褛。大家齐声道:

“孔门学生叩见皇孙殿下!”

孔乘道:“此即寒舍与学舍,请皇孙殿下进屋献茶。”

冯雁悄悄对一直皱着眉头的拓跋濬说:“孔圣人后裔与众多学子房舍如此简陋,个个面黄肌瘦,如何读书!皇孙何不赏赐若干?”

拓跋濬边看边说:“嗯,雁雁所言正合吾意,应赐些钱帛才是。”冯雁小声道:

“钱帛终有用尽之时,不如赏赐一所房屋,以利其居住与士子攻读。”

拓跋濬一听豁然开朗,笑道:“嗯,雁雁所言很是,不过钱帛也不可缺也。”于是他走出学舍当众宣布:“鲁郡太守、鲁郡孔乘接皇上口谕!”

魏制,州郡两级均有宗室一人、异姓二人三位同等官员,以其中同时领军者为首。邹山新附,魏朝任命之官尚未到任,鲁郡太守崔邪利乃刘宋刚刚投降留用者,惊魂未定。今日皇孙代表魏朝皇帝祭孔,他们更是唯恐出错。方才陪同视察和祭祀时感到皇孙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略微放心。但是皇孙对孔子后人生活窘迫显然十分不满,几次皱眉。他正担心会受到责罚,一闻“接皇上口谕”,而且还有孔子后人,吓得赶快跪下磕头,连声说:

“下官请罪,下官对孔府照顾不周,恳请皇孙殿下宽恕。”

拓跋濬道:

“尊师重学乃我大魏国策,师重则学兴,学兴则国强。岛夷刘氏乃汉家,对孔子后人竟然如此冷漠,岂能不败?奉大魏皇上口谕:赐孔子二十八世孙鲁郡孔乘广七间之三进砖房院落一所,以供居住与士子攻读。另赐钱十万,帛百匹,免三年徭役。学生每人钱一千,帛一匹。”

孔乘和太守自不必说,围观百姓也都激动得跪下连声高呼:“大魏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孙殿下千岁,千千岁!”他们都万万没想到,这鲜卑皇帝、皇孙(以前都叫“索虏”、“魏虏”、“伪主”)对孔子、对读书人竟然比汉家的皇帝还重视!

孔子墓前一干人等远远望见皇孙等人返回,就将躺在地上的一株松树慢慢扶起来,端端正正插入孔子墓侧的坑中,然后垂首侍立迎候。冯雁从鲁郡太守手中接过铁锨,捧给皇孙,拓跋濬从堆在坑边的细土中铲了两锨抛入坑内。冯雁赶紧从拓跋濬手中拿过铁锨,正欲交还太守,拓跋濬说:“雁雁,你也培些土吧。”

冯雁微笑答声“遵命”,就满挖一锨抛下。崔邪利在皇孙一行刚到邹山时就已打听清楚,这位皇孙的贴身宫女乃皇上刚刚亲自册封的视五品春衣,品级虽比自己略低,可俗话说“皇上的猫比县令还大”呢,立即说:“不劳冯春衣辛苦,交给下官们干吧。”说罢从冯雁手中接过铁锨,将它深深插入土中,挖起满满一锨,县令等大小官员也都忙不迭地拿起自己的铁锨使劲抛了几锨,不一会儿树坑就已填满细土,大家用铁锨拍了几下。然后太守将一个装了水的铜壶捧给冯雁,冯雁捧给皇孙。拓跋濬弯腰浇水。这时太守将一块写有“大魏皇孙手植松”七字系有红色绸带的木牌挂于树枝上,说:“明日再刻以石碑,永志纪念。”然后与县令等统统跪下高呼:“皇孙千岁、千千岁!”拓跋濬一行返回大营时,郡县官员、邹山民众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十里外才被拓跋濬劝回。

拓跋焘知道后非常高兴。他觉得此事孙子做得比自己还漂亮、得体,摸着他的头说:“吾孙卓有远见,他日定成大器!”

水乡景色,一座大院,拓跋焘大营。

拓跋焘脸色阴沉地问道:“前锋为何还未攻下广陵(今扬州)?”

东平王拓跋翰出班说:“启禀父皇,自过淮水以后,河道纵横,不利于我大魏骑兵作战。此外,目前军粮不足,官兵中水土不服者日众,故此进展缓慢。”

“嗯。”正在这时,外面一声:

“报!”身材高大的拓跋丕接过一个军官递上的帛卷,双手捧给皇帝。拓跋焘打开一看,脸色骤变。原来南安王余的奏折说,太子留在平城的东宫侍郎袁苣和太子少傅王斯等人贪污军需,已经扣押,奏请斩决、夷族。拓跋焘认识这两个大臣,外表老实恭谨,太子也多次在自己面前褒扬他们,想不到竟是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他特别痛恨贪污军需者:前方将士浴血奋战,这些蛀虫却中饱私囊,岂不等于帮助敌人杀死自己人!他愤怒地以掌击桌:

“大胆袁苣、王斯,竟敢利用职权结党营私,贪污军饷,克扣军粮。此与通敌无二!着即降旨,将袁苣、王斯灭五族,其余有罪者皆斩!”他想,回到平城后要让儿子好好整顿整顿他的太子府!

“父皇!”拓跋翰急忙上前道,“前年儿臣随太子征讨柔然时,袁苣、王斯皆于军中效力,恪尽职守,忠心耿耿,深得太子信任。儿臣恳请父皇先派大臣调查,若罪行确凿,再杀不迟。”

拓跋焘依然怒气冲冲:“目前军粮不济,已足证袁苣、王斯克扣军粮之罪属实!太子竟然深信此等小人,可见糊涂!”

拓跋濬与袁苣、王斯多有接触,深知二人皆忠贞敬业之士,决不会犯贪贿之罪。他正要出班进谏,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冯雁拉住他的衣角,于是便低头不语。

回到自己的住处拓跋濬不满地问道:

“袁苣、王斯决非这等无耻之徒,定是有人陷害。你为何不让我奏明皇上?”

冯雁为难地说:“唉,连东平王如此力谏都毫无作用,而且皇上还怪罪太子殿下糊涂,皇孙若是劝谏,岂不更惹皇上生气?”说罢拉住他的手。

拓跋濬生气地大声道:“那袁苣、王斯两人五族数十人难道就只能如此含冤而死吗?”说罢将她的手甩开,背转身去。

冯雁看着他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走到他的面前,慢慢地轻声说:

“皇孙息怒。心字头上一把刀,有刀始能遂心行善,无刀心善也未必能成事。手中无权,有时就只能忍一忍!”

拓跋濬听了重重地叹了口气,抓住了她的手。

“魏”字大旗迎风招展,大军如风卷残云,所向披靡,一直进至瓜步山(今江苏六合),打到了广陵。

君臣一行来到江边。拓跋焘在江堤上来回走着,踌躇满志。天下四渎,河、济、淮、江,他已据有其三,如今大江已经踩在脚下。不日过江,尽占江南大地已成定局,则四渎皆为大魏所有矣。他早就下决心要做一个秦皇汉武式的真正统一整个天下的大帝,而非偏安一隅的普通皇帝。了此夙愿,即在此役!江风吹拂着他的袍角和帽上的流苏,他感到分外惬意。拓跋翰指着江中隐隐约约的一片陆地说:“此即瓜州,对面即为京口。”他又向西一指,“那边即是建康,不过百里之遥。”

面对辽阔奔腾的江面,拓跋焘问:

“破羌何在?”

“臣在。”人丛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容貌伟丽、身披战袍、腰挎宝剑、威风凛凛的将军来。

拓跋焘问道:“最少需造多少船只才能渡江?需多久方可建造完毕?”

源破羌答道:

“至少需一次渡过一万人马方可在南岸立足。每船以人五十或马十匹计,则至少需五百船之数。如今日短,每日最多可渡江五个来回,渡过五万人马。造船五百大约需时三月之久。”

“好!就以三月为期。只要有五万人马过江,江南即可平定。先守住建康、京口、姑苏一带,明年天暖之后再图其他。”

“臣一定按时完成造船。”

拓跋焘看着他自豪地对群臣道:

“此朕之飞将军李广、美髯公关羽也!”他转身对破羌开玩笑道,“破羌!你这名字显然乃当年在西凉大破羌兵时所取。两个月来,你随朕大破南军,是否要改名‘破南’呀?明年随朕去大败蠕蠕,再改名‘破蠕’,你看如何?哈哈哈哈!”群臣一听也都大笑不止。破羌高兴地说:

“陛下说什么名字好,臣就用什么名字。”

“哎,破羌,你原名叫什么?”破羌见皇帝问,不好意思地说:

“原名难听,不提也罢。皇上若以为‘破羌’之名不好,干脆再赐我一名,这样臣的姓和名就都是御赐的了!”

拓跋丕和李敷等小声议论起来。拓跋焘看出他们在说此事,就道:“你们年轻的自然不明就里,老臣皆知源破羌将军姓氏的来龙去脉。破羌本姓秃发,系西凉国河西王秃发辱檀之子。后来辱檀为乞伏炽盘所灭,破羌率残部来归。他英勇善战,见识过人,屡立战功。秃发即拓跋也,实即鲜卑之拓跋部。后一支留东,一支去西,口音略异也。故拓跋、秃发本为一源,朕因此赐其姓源,从此就叫源破羌了。”

群臣笑呼:“皇上圣明!”拓跋焘也格外高兴:

“名可改而不可屡改。你随朕南征北战,战功显赫,可喜可贺,就名叫‘贺’吧。”

源贺立即跪下磕头:“臣源贺谢皇上赐名之恩!”

群臣高呼:“祝贺源贺将军!”

拓跋焘又亲切地说:“平身吧。你英勇过人固然可嘉,不过统兵数万之上将应运筹帷幄,以智胜而非力胜。今后切毋再冒险冲锋,更不可亲自登城杀敌也!”

“微臣谨记。”

广陵富庶美丽,拓跋焘早有所闻。不过他想,广陵再美,还能美过平城去?如今他才知道,平城除了皇宫宏大壮观,和广陵一比,简直就是乡下!那日他去刘宋一个刺史致仕后回原籍所建别业游览,原以为极小,进入月亮门后,穿过一座假山山洞,想不到竟别有洞天。君臣饶有兴趣地漫步在竹林夹道其实长不过数十尺的曲径,走过水池上长仅盈丈的石桥,再绕过一小片竹林,后面又有一个花木葱茏的小院。转来转去,移步换景,原来园子相当大。后来君臣登上名为“烟云楼”的主建筑,绕行回廊一周,才知道只不过是个占地几亩的小院而已。平城西宫没有一个宫殿如此精致。拓跋焘十分感慨地对身边臣工说:

“南人比北人会享福,此园造得多么精巧!小中见大,变化无穷,真乃巧夺天工也!将广陵出色工匠悉数带回平城,造它几个广陵园子!”

后来他们又在一个湖边漫步。湖面时宽时窄,长可数里,两岸树林中散落着一些亭台楼阁,各色小院。他们过步云桥,登上了土山上的一个亭子。皇孙濬始终跟着。他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不远的冯雁,有时两人相视而笑。拓跋焘环顾四周,满目烟笼苍翠,波跃金光,树丛中不时露出一角楼台。他感慨地说:

“这广陵果然是风光旖旎,与我北国大不相同。尤其是烟雨楼台,真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呀。听说建康比广陵更大更美,京口也不下于广陵。据说会稽、永嘉都富于山水之美,比这更胜一筹。以前朕以为只不过是些酸腐文人夸张附会之语,如今看来所言不虚。待朕过些时带你们打过江去,君臣好好享受一番!”

群臣大笑:“听从皇上调遣!”

前锋副将乙浑不安地说:“江南好固然是好,只是我军皆系北人,还未过江,已经水土不服。此地湿冷,军中不少人已经染病。只怕过些日子,染病者还会大增。”

拓跋焘站在亭外面向南方,满不在乎地说:“如今刘氏宫廷内乱,将不从命,兵无斗志。我军士气正旺,足可一以当十。只要渡过三万精兵,就能拿下建康、京口,灭掉刘宋。”

秘书丞李敷道:“臣斗胆进言。臣以为,拿下建康、京口不难,只不过要固守建康、京口则非易事,而欲守住江南大片土地则难上加难矣。”

拓跋焘有点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李敷,岁数不大,年资不高,却总是好争先出头,言他人所不敢言。不过,又往往言之成理,奈何他不得。拓跋焘沉吟不语。随行的大臣们都明白李敷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但是他们更清楚年过不惑的皇帝统一天下的宏愿由来已久,此次南征意外地顺利,更加坚定了他立即打过江去的决心。现在顶撞皇帝,无异于是虎口拔须。所以要么说“皇上英明”,“悉遵皇上吩咐”,要么模棱两可地笑而不言。

正平元年(451)正月初一午初,江上的一只特大龙头楼船上,群臣向拓跋焘贺年:“给皇帝陛下拜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只龙头楼船不是通常那样沿江岸停靠,而是南北停泊。楼船里中间摆着三个喷着熊熊火焰的炭盆,皇帝面南而坐,皇孙坐在皇帝左侧下手,群臣分坐船舱两侧。

“都平身吧。”拓跋焘举起酒杯说,“今日我们君臣就在这大江之上痛饮一回,都随意吧。”群臣举杯高呼:

“祝皇帝陛下万寿无疆!”接着就随意吃喝起来。

用不着看服饰、发辫,只要看吃喝方式,就可以区别鲜汉:凡是用短刀将自己案上的鸡鸭、牛肉、羊肉等切开,大块叉着吃或者干脆用手抓了吃,喝酒咕嘟咕嘟者,定系鲜卑人无疑;用箸夹着吃,细嚼慢咽,小口饮酒者,多半为汉人。

拓跋焘左手拿着一只鸡腿,右手捏着刀柄,一边嚼着,一边说:“这南方的厨子做的肉味道还真可口,只是这牛、羊可不如我北国的肥啊!”

前锋参将皮豹子说:“可不是!这羊肉哪有我口北、漠南的鲜美!这牛肉要是在平城,更不必说河套,都没人要!”坐在他旁边的尚书左仆射兰延瞪了他一眼,他马上发现自己失言,赶快说:“不过究竟是皇上的厨子手艺不凡,味道好,味道好!”

拓跋焘一边切着羊腿一边说:“官兵都有肉过年了吧?”

源贺道:“每人一斤牛肉或羊肉,二斤猪肉,鸡鸭不等。”

“嗯。听说染病者更多了?”

“正是,三停中约占一停。”

“嗯。”其实这种情况拓跋焘也知道。他最担心的还不是病者增加,因为得的多为风寒发烧或是泻肚,均系水土不服之疾,日子久了慢慢就会适应。他最担心的是官兵普遍思乡心切,厌战情绪日增,即使高级将领中也不乏其人。刚开始他杀了几个官兵弹压了一阵,可是后来一看,光杀并不解决问题,思归厌战情绪继续在暗中蔓延。

“濬儿,你看这过江之役如何?”

拓跋濬在私下曾对冯雁说特想去江南看看,可是冯雁却悄悄告诉他,听说现在军中疾病流行,官兵和百官普遍思归,只是怕背上“扰乱军心”的罪名不敢说而已。不如暂时先回去,明年夏秋之际再图。于是拓跋濬道:“儿臣不懂,还是听诸位大臣高见,皇上亲裁为是。只不过儿臣以为,若战则必胜,若得城则永有。如暂得而不能固有,徒增伤亡,则不如他时再取。”

百官听了都面露笑容,因为皇孙不但说出了他们心中不便说的话,而且讲得精彩,齐声道:

“皇孙高见!”

拓跋焘也觉得孙儿的看法颇有道理,微笑着连连点头。他觉得这孩子出来仅仅三个月就成熟得多,看来大魏帝业后继有人了。

这时身穿红色战袍的羽林中郎拓跋丕入报:“岛夷刘义隆特派吏部侍郎谢越驾大小船五艘,献百牢数十头及各种土产多担,给皇上拜年,已在岸上候旨。”

“哦!”拓跋焘眼睛一亮,他有办法了。他派在建康的细作已经向他报告,魏军节节胜利,刘宋朝野震动,广陵失陷后刘义隆只好下令暂罢朝会,建康城内外戒严。他对单壬道:“传朕口谕:速备回赠之礼,绝不下于刘宋,以显我上国之富!”然后道,“宣他进来!”

群臣小声议论起来,有人大声道:“这刘车儿亲自来投降多省事!”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车儿”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小名,魏朝上下都这么叫他。

那谢越从岸上下小舟自楼船南端登船,在拓跋丕和拓跋郁的陪同下步入船舱,恭敬地跪拜道:

“臣南朝吏部侍郎谢越叩见大魏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宋皇帝陛下派遣下官来给大魏天子拜年,献上肥猪二十只,肥牛十头,肥羊十只。另有江南土产、方物十二种共十二担,望天子笑纳。”说罢,将手中的红纸礼单双手捧上呈于太监单壬。

拓跋焘一开始对来使称刘义隆为“大宋皇帝”有些不快。兵败如山倒,国都快亡了,还“大宋”!可一听称自己为“大魏天子”,心里顿时舒服多了,皱起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皇帝”可以僭越,“天子”可就只有一个,那可得上天认可的啊。他们汉家常常将二者混为一谈,这些在鲜卑、匈奴、柔然和西域各族那可是大有讲究的。哎,说来话去,“夏”和“夷”有些地方毕竟还是有别呀。他打开礼单,只见其中有橘、橙、龙眼、食酱,姑苏名酒虎丘酿和会稽名酒鉴湖秋,皮裤褶等,嘿,居然还有甘蔗百梃!这些礼物要放在平时也许不算什么,不过现在对这刘车儿可就不容易了。自打魏军渡过淮水,宋朝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刘义隆下令,为了充实军费,百官俸禄俱减三分之一。要不是天寒地冻,船只尚未齐备,他早就在建康过年了。现在人家既然送了礼来,自然也要以礼相待,这才能显示出天朝大魏的气度雅量。拓跋焘哪里想得到,这刘宋使臣为了称谓,颇绞过一些脑汁呢。称呼对方高了自己皇帝低了则回去难以交代;称呼对方低了则强敌不快,难以完成议和使命,不易呀。

“赐座!多谢刘皇帝厚遗,你回去也替朕给刘皇帝贺喜新年。”拓跋焘故意用“刘”皇帝而不用“宋”皇帝,说“贺喜新年”而不说“拜年”。叫他皇帝已经够客气的了。他微笑着轻轻摇头,很满意自己的这点讲究。

“多谢大魏天子!我家皇帝眼见魏宋失和,祸及无辜百姓,民不聊生,多有不忍。故特派下官请求两家议和罢兵,从此修好。”在座群臣无不面露笑容,互相示意,都希望拓跋焘借此机会班师回朝。大家都注意到皇帝的表情放松,毫无咄咄逼人之语,心中无不暗喜。

拓跋焘笑问:“甘蔗并非什么稀罕之物,怎么送了这许多呢?”

刘宋使臣眼中闪出一丝亮光,微笑道:“我家皇帝听说大魏天子格外喜好此物,特命臣工将建康所有甘蔗悉数购得,选其上等者奉上。”

“嗯?”拓跋焘一惊,习惯性地以左手捻起他的山羊胡子来。在过淮水之前,自己只知道甘蔗味甜,只是太老、渣多。到了广陵之后方知甘蔗有多种,以紫皮者为佳,味甜、渣嫩、汁多,十分喜食,广陵甘蔗因此被大营征购一空。这么说……嗨,自己不也在建康派了细作吗?想到这里,拓跋焘不禁“哦,嗯……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谢越又说:“为表诚意,我家皇帝愿以女儿明月公主与大魏皇孙联姻,请求大魏天子恩许。”说罢,他对门外一招手。拓跋濬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眉清目秀、身材姣好的少女走出小船,登上楼船,摇摇而入。他两眼随着那女孩转着,直到她上前跪下:

“小女明月叩见大魏天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

拓跋焘说:“朕亲自挥师南下,也是出于不得已。本来我意已决,一过初六,就发兵渡江,准备在建康、京口过元宵节。既然刘皇帝诚心求和,两家从此修好,朕就恩准了吧。”拓跋焘对自己用“恩准”这个词非常得意,自己是胜利者,本来就应当比刘车儿高些。他看使臣没有什么不快,心里更加快活,觉得此人还比较知趣,不是那种迂腐文人充当的死要面子的败军之使。所有在场的人一听皇帝决定罢兵,回家有日,无不笑容满面,高呼:

“皇上圣明!”

这时单壬递上礼单和拟旨,皇帝过目后微笑着说:“宣诏吧。”

单壬就大声道:“南朝使臣听旨!”那使臣一听赶忙跪下。明月公主也急忙跪在了他的身后。“天命神佑大魏皇帝诏曰: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南朝刘皇帝主动修好,诚意可感。朕特回赠薄礼,以示玉帛之意。钦此。”那使臣叩谢之后与明月归座。单壬又大声说:“礼单!”那使臣和明月正要站起来,拓跋焘挥手让他们坐下。单壬接着说:“葡萄酒两坛,毡十领,羯鼓大一面,小五面,御膳芝麻烤饼百枚,盐九种,各若干。另有名马两匹,帛百匹,口北肥羊十只,漠南肥牛十头,骡十头,改日送上。”

见那使臣喜出望外和吃惊的样子,拓跋焘心中十分得意。刘车儿爱吃烤饼和葡萄酒也是细作探听来的,就让他慢慢琢磨去吧。拓跋焘对单壬道:

“给他说说那盐的用途,别用错了。”单壬道:

“此九种盐,各有所宜,不可混淆。白盐乃反复精制、皇上自用之盐。黑盐治腹胀气满,每次六铢,以酒和服。胡盐治目痛,戎盐治诸疮。赤盐、驳盐、臭盐、马齿盐亦非食盐,各有所用,俱已写明。”那使臣听得眼睛瞪得直直的,连声称谢。他哪里想到魏帝在进军途中还会赏赐这么多的好东西,光是盐就赏赐了九种!看来这仗是暂时不会打下去了。

拓跋焘满意地笑了笑说:“大魏居天下之中,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应有尽有。”他看了看明月公主,“只是两军对杀多时,军中以婚求和,不合礼制,故可和而不可婚。联姻之事就作罢了。”站在拓跋濬身后的冯雁自听说刘宋使者请求联姻起就十分焦急,见那女孩比自己丰满漂亮,而皇孙两眼老盯着明月,她更是急得六神无主,却又不敢有丝毫表现,只是自己两手不停地捻着指头。拓跋濬让她拿手巾来擦嘴,她竟没有听见。拓跋濬回头,发现冯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明月公主,眼神有些不对头。就以手在嘴上一抹示意,冯雁以为是自己嘴上有什么,一擦,什么也没有,就以眼神问他是怎么回事。拓跋濬明白她在想什么,不禁笑了,拿起袍子下摆在嘴前一比划。冯雁这才明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立即回身取来手巾。直到听皇帝说联姻作罢,这才放了心。

那使臣说:“既然陛下不允婚姻,那就将明月公主留下吧。”冯雁一听顿时心又被吊了起来,紧张得微微张着嘴。

谁都明白,美女绝无不受欢迎之理。只要留下,那么早晚会给皇子、皇孙,最近这段时间南朝就可确保平安了。拓跋焘清楚他们的用意。这么漂亮的女子,若非两军交战多时,而且指名给皇孙,他自己就收下受用了。自己各色夫人二三十个,还真没有一个大江南边这么细皮嫩肉的呢。皇孙还小了一点,而女大不可留,带回去反而麻烦。现在人家是兵败不得已而以公主和亲,自己索性给他们显示点大国天威和天子气度,于是说:

“此女甚佳,只是如今并非联姻之时,留下误其青春。你还是带她回去吧,替朕谢谢你家皇帝。公主也到了论婚嫁之时,朕赐其名马一匹,夜明珠两粒,红玛瑙两颗,帛十匹,作为陪嫁,改日命人专程送上。”

谢越和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非但不用让公主去胡人那里为妻受委屈,不用吃那膻味十足的羊肉,竟然还额外得了这么多珍贵礼物。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魏朝的群臣已经高呼:“皇上圣明!”他俩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跪下连连磕头,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