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文秀被俘

慕容白曜直到离开平城多日之后,有时半夜还会被噩梦惊醒过来,前胸后背都被冷汗湿透。睡在他身边的夫人或妾不止一次地被他的“呜呜”梦话所搅醒。不过当初谁都不敢问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只知是朝中出了大事。因为一天散朝回家时慕容白曜面无人色,失魂落魄,立即派了一个心腹幕僚将七岁的小儿子真安不知送到哪里去了。仅仅两日,人就瘦了一圈,犹如大病一场。他天天跪在家中的佛龛前面祈祷菩萨保佑。

那日乙浑举荐他封了尚书右仆射,他极其兴奋,喜出望外。回府后他大宴幕僚,人人都向他祝酒道贺,唯独长史李式沉默不语。众人起立齐齐举杯时他勉强起身,略举一下应付而已。李式乃李敷之弟,李弈之兄,是慕容白曜主要智囊之一。盛宴过后他将李式单独留下,问道:

“李大人今日席间一言不发,定有大异于常人之高见,请不吝赐教,白曜洗耳恭听。”

李式素知慕容白曜性情直率,不尚虚假,确有诚意。他略一沉吟道:

“恕式直言:将军高升,实非福也。式恐将军大祸不远矣。”

慕容白曜虽然猜到他有非同寻常之见,却绝未想到严重至此。而李式素以稳健、远见著称,因此不禁大惊失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

“李大人何出此言?”

“乙大人如今权倾天下,炙手可热,投靠者不乏其人。然则外界对诸位大臣之死颇有传言。权臣幼主,朝廷易乱。或权臣坐大,废幼主另立或干脆自立;或幼主于外戚、太监、大臣密谋下诛杀权臣。此等事史不绝书,殷鉴不远。一旦乙大人不受皇上信任,生死难卜,则将军必受株连也。”

慕容白曜听后沉默良久,道:“依君之见,如何是好?”

李式说:“事已至此,唯求自保:不献要策,不害忠良,不单独与乙大人过从。或可保无虞。”

慕容白曜庆幸自己当初听了李式的“三不”良言,尤其是乙浑被诛杀及时。乙浑举荐自己明显地是要进一步控制朝政,要是再晚数日,自己即使不被他推上贼船,单凭举荐为阴谋篡权,以魏故事也极有可能连坐受戮,有口难辩。

直到几日后太后与皇帝降旨,让他“使持节、都督诸军事,进征南大将军、上党公”,率军攻打刘宋,他这才完全放心。回到家中号啕大哭一场,夫人们这才知道乙浑被诛、白曜主动请罪之事。当时皇帝说道:“慕容白曜为乙浑所荐,同主朝政,本应连坐受罚。念你陷入尚浅,自知有罪,暂且寄下此账,你当将功折罪!”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后、皇上不仅没有杀他,而且实际上没有降职——尚书右仆射相当于第二副丞相,可现在等于是征南大军的统帅呀!他在心里不知给太后、皇上谢了多少次恩。他对夫人们说:

“此事若在太武帝世祖爷时候,不灭族也斩首啦!还不速速去将真安接回!”

当天中午他喝了个烂醉如泥,直到次日要上早朝时才被叫醒。仅仅准备了三日,他就带兵出发了。

早在太武帝正平元年,魏朝铁骑就已经横扫中原,渡过淮水,直到广陵,饮马大江之上。可魏朝接着便是宗爱弑帝,残害大臣,朝廷大乱,元气大伤。刘宋则趁机大举北伐,徐州、兖州、齐州、青州、颍州、东豫州一带尽失,最严重时甚至攻至冀州。以后这十多年,魏、宋时战时和,互有胜负,河、淮一带州郡,今宋明魏,形同拉锯。魏朝虽然收复了不少失地,但是基本上未过淮水。文成帝拓跋濬本来打算北伐柔然取胜安定北疆之后,次年即趁刘宋皇室内乱、自相残杀之际大举南征。可惜回京后即圣躬违和,一病不起,壮志未酬;后来又乙浑专权,朝政混乱。刘宋又乘机北伐,夺取了不少州郡。因此慕容白曜决心不负王命,以功补过。

真是天遂人愿,战事进行得颇为顺利。冀州各郡和齐州、兖州、青州的大部分郡县都先后攻克。宋军大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去年刚刚夺得帝位的宋明帝刘或,把他已故的哥哥宋孝武帝刘骏的二十八个儿子几乎全部杀光。这些皇子差不多都已封王,各地军政大员中都有一些旧部,如今人人自危。所以魏军旌旗所指,宋军望风披靡,一些州郡的刺史、太守不战而降。肥城乃宋军粮草囤积重地,慕容白曜本以为定有一场恶战,谁知宋军守城将领却慌忙弃城南遁,留下之粟竟达三十万斛之多,足够他全军三月之需,着实让慕容白曜喜出望外。他急忙命快马禀报太后、皇帝,皇帝降旨以功开府仪同三司。

但也有让他特别恼火之处。进攻升城时,守军将士与百姓拼死抵抗。据说二十多年前一次魏军攻下升城时,军纪极坏,因而这次军民宁死不降,魏军伤亡惨重。慕容白曜亲自督战,小小升城终于攻克。慕容白曜下令:

“将全城军民尽数坑之,以慰我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他的话音刚落,只闻李式大喊一声:“慢!”随即上前谏道,“自古以来进攻宜雷厉风行,占领则宜宽威厚仁。若今尽坑升城降卒民众,则恐自此以后各地宋人将誓死以守,决不归降。我军必定攻之益难,我之伤亡必定倍增也。”

慕容白曜虽然觉得他言之有理,但是余怒未消,仍想设法一解心头之恨,故沉默不语。从事刘普青看出慕容白曜心理,就说:

“李大人之见差矣。我军新入宋地,士民刁猾,竟敢抗拒天命,使我军阵亡甚众。今已破城,不多杀戮,何以示威?”

李式平时就讨厌这个谄媚小人。前不久魏军攻入青州州治历城西郭,闻报一些军士抢掠,慕容白曜一时尚未拿定主意如何处置。李式主张严惩以振军纪:“圣人曰:‘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今劫风初起,若不急煞,必生大乱,祸及全军。宜诛抢者,重责长官!”刘普青知道攻城主官乃慕容白曜的侄子前军参将慕容苟儿,就说:

“大军征战多时,疲惫饥渴,略有采略,亦情理中事耳。故不宜责罚,以免挫伤士气。”当时慕容白曜听了仍不言声。

原来代、魏早期,鲜卑军人也与北方其他游牧民族一样,在战争中大肆抢掠乃合法行为,只不过所掠之物不能尽归己有罢了。因此每闻出征,官兵无不欢呼雀跃。后来道武帝接受崔玄伯等汉臣建议,兴儒学,制魏律,行礼仪,严禁掳掠。战胜之后统一将占领区生口、牲口、财帛清点运走,由朝廷论功行赏,故赏赐成为北魏文武官员生活的主要来源之一。如此以大掳代小掳,小掳自然难免。若长官纵容或授意,则结果可以想见。于是李式之谏未被采纳,魏军抢劫之风愈演愈烈。

本来刘宋辅国将军、青州刺史申文秀对宋廷暴虐极其失望,曾与诸州刺史共同拥戴孝武帝之子江州刺史、晋安王刘子勋继位,结果刘子勋与其他诸王皆被宋明帝刘或所杀。申文秀自知不为新帝所容,遂与幕僚商定,归顺魏朝,且已派人接洽内附事宜。如今一见魏军竟如强盗,大失所望,便组织历城军民顽强抵抗。不但将已经攻入西郭的魏军大部歼灭,余者逐出,还收复了外围若干据点。一想起此事,李式就怒气冲冲地说:“军民各为其主,各为己生,抵抗乃各奉皇命耳。今升城已破,军民不再反抗,所有人等即为大魏之民,岂可再以杀戮示威?圣人曰,‘重积德则无不克’。刘从事之计貌似袒护军佐,实乃徒增死伤,形同通敌!若必以杀戮立威名,当以君始!请大将军立斩刘从事以整肃大魏军纪,以示大魏天威!”

刘普青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垂首躬身说:“下官失言,下官有罪!请大将军恕罪!”然后满脸羞惭地惊惧而退。

慕容白曜听了此言,又见在场的官员都沉默不语或暗笑刘普青的狼狈相,就说:“谨从君言。”

最使他头疼的是历城久攻不下。仔细想想,还就是因为当初没有听从李式之计,误信刘普青之言,致有今日之累。他一方面加紧拔除历城四周的其他城寨,使其孤立无援。另一方面对归降的南朝官员以礼相待,对攻克之城的百姓加以安抚,或奏明朝廷妥为迁置,不许杀戮。即使对刘宋战死将领之女眷也别营安置,不准士卒喧杂。但是这个南蛮子申文秀就是不降。慕容白曜本想围它三月,逼其粮尽之后不战而降。后来从其他归降的南朝官员处得知,历城乃刘宋为平定北方、统一天下最靠近魏境的前进基地和最大的补给基地,已秘密准备数年之久,贮有兵器无数,粮食不下百万斛之多。城内以泉多闻名。莫说围它三月,即便三年它也能坚持。慕容白曜一听不禁大吃一惊,暗想,幸亏刘宋朝廷内部自相残杀,贻误了战机。若是去年刘宋趁大魏皇帝初薨,乙浑专权,乱象丛生之际,大举进军,后果将不堪设想。他想,自己误听小人之言,本来唾手可得的历城现在久攻不克,朝廷一旦得知,必定怪罪,因此务必尽快攻下。

尽管历城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但由夏至秋,由秋至冬,又由冬至春,整整八个月之后才总算将历城攻陷。城破之前,慕容白曜亲自召集各级将领一一布置,何人率军占领仓库,何人率军清点户籍,何人捉拿申文秀等南朝官员。特别传令全军:“务必活捉申文秀!”又板着脸对所有将领厉声道:“凡抢掠者,吊打五十!奸淫或杀害百姓者,立斩,弃市!主官降级,直至斩首!”

慕容苟儿率领一百余名骑兵直奔青州衙门。他们估计可能会遇到猛烈抵抗,结果却意外地顺利,很快就从衙门后面包抄至正门,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大门洞开,一眼望入,不见一个人影。慕容苟儿恐有伏兵,迟疑片刻,下令后退三丈。他下马后除留下一部守在外面,将余者分成三队,皆左手持盾护住胸腹,右手紧握刀剑,一声呐喊,一起冲入,然后分别向两厢与正堂冲去。不想,大院中也是空无一人!只见正堂中央端坐着一位官员,峨冠博带,华衮朝服,三十多岁年纪,手持着红色旌毛的领兵之节。见大批魏军冲入,那人依旧纹丝不动,目视前方。慕容苟儿等人将刀交叉于其脖颈前后,喝道:“青州刺史申文秀何在?”

那人面不改色沉着地大声应道:

“本大人即是!”

慕容苟儿一听大喜,又对他仔细看了看,大喝道:

“绑上!”

申文秀气宇轩昂地手持旌节站了起来,扶了扶朝冠,抻了抻朝服。士卒正要捆绑,慕容苟儿看他那一身傲气,大怒道:“慢!”方才他听申文秀自称“本大人”就已有气,只不过因为将他活捉而大喜,没有立即发作。现在见他故意傲慢,一把夺过他手中旌节,一刀劈成两截,扔之于地,大喝道:

“给我剥去他这身岛夷官服!”

当时慕容白曜正带着几个随从春风得意地在历城城墙上的西南角楼上观景。只见南枕群山,北临大河,这春秋战国的历下邑和晋朝的济南郡治果然气势非凡。十几年前他随太武帝南征时是前锋大将源贺帐下的一员别将,曾路过历城,知道此城以泉多水甜著称。那年他驻跸的院子里就有一眼泉水,咕嘟咕嘟日夜冒着甜水。他指着城中一处波光粼粼的大湖对左右道:“湖畔有一广宅,大帐设于此可也。”手下禀告说,青州衙门就在那里。哦,怪不得,当年太武帝的行宫所在想必就是湖边的那所大院,他曾因禀报军情进去过。这时中军来报已经捉到申文秀,慕容白曜大喜。他本来怕申文秀自杀,现在活捉,既解恨又可请功。便道:“立即押解来此!”

他刚刚走下角楼,进入一间宽敞大屋,申文秀已被五花大绑地押到。只见身材高大的申文秀裸露上身,下身虽然穿着白色长裤,却系内裤。无冠无帽,发髻松散,脚上无靴。他被推入屋内,依旧昂首直立,神气凛然。慕容苟儿大声喝道:“岛夷败将,还不跪下拜见我大魏主公?”

申文秀平静地斜睨着问道:“上坐何人呀?”

两边站立的中军大声道:“此乃大魏征南大将军、上党公慕容将军!”

“哦,原来是慕容将军,久仰,久仰!”其实申文秀早已猜到是谁。他不但没有丝毫吃惊的样子,反而更加从容地说:“我乃大宋新城侯、辅国将军进右将军,青州刺史,督青州、徐州诸军事申文秀,与慕容将军乃各二国大臣,无下跪相拜之礼。”他淡淡一笑说,“双手被缚,不能行见面之礼,请将军见谅。”说罢点头而已。

慕容白曜由于久攻不下,早就憋着一肚子气,要不是朝廷规定敌方高级官员必须押解京师,他非剐了这申文秀不可。现在见他如此狂悖,口称“大宋”,光是官名就报了一大串,不禁大怒道:

“无知反贼!死到临头还竟敢如此无礼。来呀,给我重打四十大板!”

于是申文秀立即被按在地上,重打起来。正打得起劲时李式进来,一见此景,立即喊道:“大将军,且慢!下官有要事禀报,请立即屏退左右。”待申文秀、慕容苟儿及闲杂人等退出之后,慕容白曜以为与京师来人有关,急忙问道:

“李大人有何要事?请讲。”

李式说:“请恕下官直言:今日之事大将军处置有失稳妥,若是朝廷知晓,恐有不便。申文秀本已决定归顺大魏,后因我军纪不整之故反悔前约,拼死抵抗,使我大魏军卒徒增许多伤亡。太后、皇上仁义治天下,广罗天下人才,被俘大员依例应即押解京师,皇上亲审,不得任意责打。今将其裸露上身,已属失礼,更将其打得皮开肉绽,大将军如何向朝廷交代?”

由于李式几次都是关键时刻直言进谏,而不听其言则必遭大失,因此慕容白曜对他的意见格外重视。一听此言,立即想起皇帝“暂且寄下此账”之言,顿时如梦初醒,击掌道:“啊呀,君家何不早来?”他一看,在座的几个重要幕僚无不点头赞成,就说,“现已至此,如之奈何?”

李式说:“现在只能如此如此。”

于是慕容白曜高喊:

“狗儿!”

在外面待命的慕容苟儿兴冲冲地进来道:

“已重打十一大板,还差二十九板,我这就去打!”

慕容白曜这才注意到,苟儿身上披着一件南朝官员的云海华衮,肯定就是从申文秀身上剥下来的,不禁想起这些日子他给自己添的许多乱子来,大怒道:

“无知浑球!还不马上将申大人衣服还他,亲自帮他穿好,立即传军医给申大人治伤!”

慕容苟儿以为听错了,直瞪瞪张着嘴傻站着。慕容白曜喝道:“还不快去!再有任何得罪申大人之处,我砍了你的狗头!”

莫名惊讶又不敢多问的慕容苟儿刚走了几步,只听见又一声大喊:“回来!”吓得慕容苟儿一哆嗦。“立即传令准备酒宴,我要亲自为申大人压惊!将房长史、沈司马也送来此处同饮。另外命人速速清点仓库,查明报来。”

来至外面,慕容苟儿歪着脑袋左思右想,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叔叔对申文秀等刘宋官员态度突然剧变。不过他知道叔叔脾气,只得赶紧一一照办,耷拉着脸亲自为申文秀穿衣,裤子靴子则交给手下人,自己灰溜溜地走了。申文秀也不明白魏军为何态度突变,既不领情谢恩,倒也不再故作傲慢。只是一言不发,就当平时下人伺候自己一样。

等军医敷了上等金创药膏,申文秀穿戴完毕,酒席也已备得。慕容白曜已经在李式等的陪同下向他道了不是,现在又亲自斟酒赔礼。申文秀自然也十分知趣,不再计较。况且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今已被俘,人家待以上宾之礼,更复何求?因此酒过数巡之后,申文秀深感慕容白曜为人豪爽真诚,李式谈吐儒雅,见识不凡,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李式说:“申大人文能定邦,武可御国,名震遐迩,李某久仰矣。”

申文秀道:“李大人与令昆仲皆系大魏栋梁之才,文秀等也早有所闻:不瞒各位大人说,南朝也是人才济济,只是皇室昏庸自残,自毁社稷耳。”

慕容白曜高兴地说:“大魏皇上、皇太后英明宽仁,礼贤下士,爱惜人才,那就请申大人与房长史、沈司马在大魏做官吧。”这时他看见有人在门外探了探头,就喊道,“狗儿!还不快滚进来给申大人请罪!”

慕容苟儿赶快进来跪下磕头道:“小人无知,误犯军纪,扰害百姓,得罪申大人之处尤多,请申大人治罪。”

申文秀连忙起来将他扶起,说:“将军言重,申某不敢当也。”

慕容白曜问道:“狗儿,你来此何事?”

慕容苟儿看着申文秀有点支吾,慕容白曜道:“但言无妨。”

慕容苟儿从胸前衣襟中拿出一张纸来,看着说:“城内仓库已全部清点完毕,凡获仓粟八十五万斛,米三千斛,弓九千张,箭十八万八千,刀二万二千四百,甲冑各三千三百,铜五千斤,钱十五万。”

慕容白曜惊讶不解地问道:“如此巨大之数,清点何其快也?”

申文秀道:“下官有令,每库必须进出账目清晰,每日禀报。故顷刻之间即可得知所余之数也。”

慕容白曜和李式等人都钦佩赞叹不已。

申文秀又道:“城内有户八千六百,口四万一千,其中江南人士三百余户。望将军与各位大人善待之。”

“申大人尽管放心,进城之前我已下令,凡盗者吊打五十,强奸、杀人者立斩,弃市。”

“多谢将军。”

“嗯……还有一事需请申大人及房、沈二位大人见谅。”慕容白曜见酒饭已经吃喝得差不多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饭后就准备送申大人及房长史、沈司马等诸位进京。大魏故事,需用槛车解京。本将须依制行事,实出无奈……”

申文秀忙说:

“将军不必多虑,依例照办便是。”他笑道,“倘若将军战败,则下官也将以槛车送诸位南下建康也!”

说罢大家哈哈大笑,一齐举杯,一饮而尽。

申文秀押解平城后,冯太后与拓跋弘当朝亲审。皇帝历数其“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对抗天命,徒增两军死伤与百姓苦难之罪”。申文秀也不辩解,更不提及为何本拟归顺却又反悔而拼死抵抗达数月之久的原因。只是不卑不亢地说:

“皇命在身,虽死不辞也。且文秀当初并不知大魏如此仁义,故而困守孤城,徒增死伤,悔之无及。命乎?命也。”

拓跋弘和太后早就听说这申文秀乃楚国春申君黄歇之后。春申君死于楚国内讧,后人星散。其中一支以申为氏,转而为姓。东汉初年申姓一支在吴兴武康一带定居下来。申文秀饱读诗书,历任刘宋钱塘令、武康令、建康令,颇有政声。又先后为刘氏数王之重要幕僚,后迁督青州徐州诸军事、辅国将军、青州刺史,乃刘宋封疆大吏,才干卓绝。拓跋弘见他颇有悔悟之意,看了看太后,太后点了点头。拓跋弘说:

“如今既知天命,可否为我大魏效力?”

申文秀叩谢道:“大魏皇上、皇太后陛下厚恩,文秀没齿难忘,理当顺应天命,效犬马之劳。只是文秀当初有意归顺时,宋帝曾有诏责我‘背国负恩’,警告文秀:‘卿百口在都,兼有坟墓,想情非木石,犹或顾怀……如其不尔,国有常刑,非为戮及弟息,亦当夷卿填垄’云。文秀死不足惜,文秀唯求速死,以保建康百余亲人之性命。故而文秀实难从命,万望天子与太后恕罪,见谅。”说罢再次磕头。

拓跋弘和冯雁都深为申文秀的真诚而感动。拓跋弘感叹道:“申大人真仁义之士也。免死!以下客待之。”

从此申文秀长居馆驿,虽粗衣蔬食,倒也清闲。平城从南朝来投奔魏朝的士人多慕名与他结交,原在魏朝为官的文士也与他时有诗酒往来。宋明帝刘或体弱多病,猜疑嫉妒,动辄杀害宗室,屠戮大臣,几年后死去。十岁的儿子泰始王刘昱继位,大权旁落于中领军将军萧道成之手。刘宋一直处于动乱之中,已经无人顾及申文秀之事。后来因缘时会,入魏为官,此乃后话。

慕容白曜则以功拜使持节、都督青齐东徐州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青州刺史,进济南王,将军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