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迎立新帝

就在拓跋余等想到源贺,决定借助其力量阻遏宗爱势力急剧膨胀时,另一人也想到了源贺。目的虽异,但着眼点却一样,看中的都是源贺掌握的而且大部分驻扎在东宫被称为殿中精甲的三千禁军,即御林军。

此人就是平原公、南部尚书陆丽。他从各种蛛丝马迹判断,宗爱弑先帝、陷害诛杀东平王与诸大王的传言绝非无中生有,而南安王余死的消息传来使他对此不再有任何怀疑和犹豫。但他除了府中的几个亲随和庄子上的一些家丁外,调不动一兵一卒。思来想去,唯有殿中尚书源贺为人最为可靠,而且有力量扭转乾坤。

源贺穿着便服正在花厅前的院子里舞剑,旁边木架上还插着一些长短兵器,忽报陆丽来访。源贺心想,自己与陆丽虽然同朝为官多年,但是素无私下交往,今日他来作甚。他正要说“请”,陆丽已经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

“陆丽有要事求见西平公大人!冒昧闯入,尚请见谅。”

源贺吃惊地抱剑拱手说:“不知平原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乞恕罪。里面请!”说罢将剑交给一个侍从,用手一指,陆丽就上了台阶。进屋以后陆丽看了一眼奴仆,源贺就对他们说:“你们退下!”并将房门关上。

陆丽立即跪倒在源贺面前哭道:

“请西平公大人拯救社稷!”

源贺虽然已经看出陆丽此来定有要事相商,但是绝想不到会如此严重。陆丽与自己品秩、职级相仿,却哭着行此大礼,更加使他大吃一惊。忙说:

“陆大人何出此言?快快请起!”说罢双手将陆丽扶起,“究竟出了何事,请大人快说!”

两人分宾主坐下后陆丽道:“西平公可知新帝已经被害了!”

“啊!”源贺惊讶得大叫一声,“噌”地站了起来。先帝暴薨不过数月,怎么又一位皇帝暴薨了?而且是被害!他急忙问道:“此事当真?何人所为?!”

陆丽也连忙站起,道:

“千真万确。据宗爱说是被两个歌舞的美女所杀。”

“那两个美女可曾捉住?何人指使?”

陆丽冷笑道:“那两个女子当时就被贾周等太监杀了,无有口供。据说那两个女子原系东平王翰府中侍妾,东平王翰被诛后被南安王纳入府中,这次随行去了盛乐。”

“如此说来,那两个女子系为东平王翰报仇?”源贺疑惑地问道。

陆丽摇头,然后慢慢说道:

“据说,宗爱系如此说。但东平王与南安王乃同胞兄弟,从未闻二人有何冲突。东平王死而南安王继位,非南安王自己所为。两女如此‘报仇’,莫非有人想以此证明系南安王指使杀害了东平王?再说,刺杀新帝,事关重大,理应立即逮捕凶手严加审讯,怎能一杀了之?此事疑点丛生,绝非如此简单。而且还有人说,东平王府中根本从来就没有这两个女人!”

源贺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陆大人,此事关系重大,恕老夫多心再问。适才大人所言,绝对可靠么?”因为南安王此行卫队中有一千殿中精甲,按说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弑帝大事,应该有人立即返京禀报,自己怎会一无所知!

“绝对可靠。此事发生后,宗爱当即宣读遗诏,他又被任命为大司马、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宗爱以皇帝暴薨在外朝廷易生动乱为由,严禁泄露任何消息,违者门诛。是当时在场亲眼目睹一切的下官的一个旧部,觉得此事可疑,秘密派人赶回京师告知下官。”

源贺点头道:“嗯,老夫明白了。平原公有何见教,只管直言。”陆丽又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看看,外面确实无人。就过来问道:

“西平公可觉得先帝薨得过于突然了么?”

“哦?!”源贺觉得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南安王还没来得及正式登基就不明不白地被两个美女杀害了。连不久前暴薨的世祖太武帝也死于谋杀,这还得了!他一把抓住陆丽,愤怒地问道:“陆大人此言果真?难道先帝薨于有人谋害?是谁干的?老夫要将他千刀万剐!”

“据说也是宗爱与贾周等人所为。”

“这几个阉竖,老夫要亲手剐了他们!这么说,东平王翰和几位大臣也是他们下的毒手?”太武帝之死的传言他虽也略有所闻,但觉得没有根据,只是命令带队的拓跋丕等,他们或手下的宗子羽林一刻都不能离开南安王左右。而东平王翰曾与他并肩作战多次,源贺深知其为人,二人乃忘年之交,所以对东平王翰谋反之说一直心存疑惑。

“不错。宗爱一行日夜兼程赶回京师,又是秘不发丧,定有阴谋。却将卤簿、卫士等千余人马统统驻跸于离京师数十里之虎贲军营,要明日抵京。事急矣,请西平公大人务必早作打算。”

源贺一手拉住陆丽道:

“陆大人,走,待我调集兵马,将这几个阉竖都杀了,为先帝报仇!”

陆丽连忙阻止道:

“将军暂且息怒。如今宗爱手握兵权,兵符在他手里,如何调得重兵!若被他发现,你我身首异处倒也罢了,只是社稷不保,如何向先帝在天之灵交代!”

“依陆大人之见……”

“如今朝廷无主,只有如此如此方可。”二人耳语一番,源贺点头道:

“此计甚妙。全凭陆大人调遣,请即刻进行!”陆丽拱手道:

“全仗将军鼎力支持!陆丽告辞了。”陆丽一走,源贺大声道:

“来呀,立即进宫!”

东宫长春殿内。拓跋濬津津有味地喝着桂圆莲子羹,对冯雁道:“这桂圆莲子羹真好吃。你拿桂圆、莲子各一包,给母亲送去,让她也尝尝。”

“皇孙孝顺,雁雁这就送去。”

冯雁拿了两个纸包出了长春殿,正要穿越东宫正中御道去西宫郁久闾椒房住的地方,只见陆丽与羽林郎刘尼策马急匆匆地奔来,不禁停下一看。陆丽也看见了她,知道她是皇孙的贴身女官,跳下马来就焦急地问道:“冯春衣,皇孙可在?”冯雁忙行蹲礼答道:

“皇孙正在内室。”

陆丽二人快步入内。冯雁觉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一定极其严重,因为东宫御道非紧急军事调动不得急驰。于是就又急忙转身返回。只见陆丽、刘尼正在面色紧张地急促地对皇孙说话,说了没几句就带了皇孙往外急走。冯雁自知身份有限,有大臣在不敢打听,只得喊道:

“皇孙殿下!”

拓跋濬回头道:“太后召见!”

冯雁连忙赶上轻声道:“千万不要离开太后一步!我送去就回。”

陆丽和刘尼出了长春殿大门这才想起忘了通知给皇孙备马。虽然东宫有得是马,但现在时间紧迫,不可耽误须臾。陆丽急中生智,将皇孙一把抱了起来,放在马上,自己也跳了上去,一手紧紧搂着皇孙,一手鞭子一抽,那马便出了东宫大门,绕过西宫东门顺德门和南门朝天门,向西宫西门神佑门跑去。进了神佑门来至神武门外,源贺正在门楼上焦急地瞭望,见他们到来,下令开门,自己也快步下来。陆丽一行一进来,神武门又立即关上。他们下了马,快步来到赫连太后寝宫慈安宫。源贺关照了羽林中郎拓跋郁几句,急忙与他们一同入内。

赫连皇后闻报几位大臣带了皇孙濬紧急求见,不知发生何事,赶紧从内室出来,四人已进了大厅。陆丽、刘尼和源贺立即跪下,拓跋濬也跟着跪在一侧。陆丽哭道:

“太后陛下,新帝已经被弑……薨了!”赫连氏听了大吃一惊,来不及听他说完,慌张地说:

“什么!新帝薨了?你说新帝被弑?被谁弑了?”

陆丽道:“据说,凶手当时就被宗爱手下的人杀掉了。”赫连氏一听感到有点放心和安慰:

“哦,凶手已经杀了。嗯,报应啊!”

源贺道:“启禀太后,这是有人故意杀人灭口!”

“灭口?!这么说……”

陆丽看赫连太后支吾着不知说什么是好,知道这位太后忠厚有余,明白不足。如今时间紧迫,务必直奔要害,速战速决。就道:“几个月来几起重大变故均为宗爱一手策划。恕微臣请问太后陛下,太后可曾颁皇后令诛杀东平王翰和几位大臣?”

赫连太后惊讶地说:

“我怎么会颁皇后令杀他们呢?不是说东平王、兰延等人谋反被诛的吗?”这时她忽然想起还没有让他们平身,急忙说,“啊,啊,众位爱卿,平身吧,都起来说吧。”

四人起来互相看了看,陆丽又问道:“太后可还记得,是诛杀东平王翰等在先,还是皇后令颁发在先?”

虽然赫连皇后由于总领后宫,颁发过不少皇后令,但都是后宫之事。涉及诛杀大臣册立新帝的事这还是首次,所以印象极深。她吃惊地说:“是宗爱说东平王翰和兰延等谋反篡权已经被诛,群臣拥立南安王余为帝,这才请求颁令的呀。”

“哦!”源贺、陆丽等相互对视点头,冷笑了一下,然后源贺说:

“但是宗爱都是以奉皇后令的名义诛杀东平王和兰延等大臣的。”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赫连太后急得连连摆手。这些都是意料中事,所以陆丽也不再问。就说:

“臣与御医令张九复有通家之好,平时无话不谈。臣曾秘密问过张太医,他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臣问道‘先帝暴薨是否为人谋害’,其惊惧万分,苦求臣切莫追问,他只说不知……”

赫连太后一听,“啊”的一声几乎晕倒在地,宫女和太监赶快扶住。太后接着喊了一声“先帝”,就大哭起来。陆丽本来还想继续禀报,一看赫连太后悲痛欲绝的样子,不敢多说,赶忙道:

“太后且莫悲伤,现在事情万分紧急,太后与皇孙皆危在旦夕。”

赫连太后惊慌地说:“那……那……那可如何是好?”

拓跋濬在陆丽的马背上和进宫的路上曾问过陆丽,究竟何事如此着急。陆丽只说:“现在不便,顷刻便知。”这时拓跋濬已经明白一切。他想起每当自己复仇怒火中烧时冯雁总是劝他“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的话,现在岂不是天赐良机已然到来?陆丽等急忙将他带到太后身边,其意已明。于是道:

“源将军,陆大人,刘大人,你们说该如何才是?”

源贺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立即拥立新帝。”

太后流着眼泪说:“依众位爱卿之见,让谁当皇帝呢?”

源贺道:“先帝暴薨之后,由于太子已薨,本来就应当皇孙继位。是宗爱矫皇后令诛杀东平王翰等,迎立南安王,后来又将他谋杀。现在臣等恭请太后立即颁太后令召集群臣,布告天下,立皇孙濬为帝。”

赫连太后一想,也只能立皇孙濬了。再说,这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呀。就道:“好,好,就依众位爱卿。孙儿,你就当皇帝吧。”

陆丽说:“现在宫廷内外遍布宗爱爪牙,倘若处事不密,就有杀身之祸。需得如此如此方好。”

赫连太后本来就没有主意,听说眼下情势如此严重,居然连自己都有性命之忧,忙道:“好,好,就依各位爱卿。”

为了封锁消息,宗爱令大队人马暂留虎贲军营,自己带了贾周等少数亲信悄悄先回平城。宗爱累得筋疲力尽,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他想,唉,年岁不饶人呀,尽管一路上始终是乘肩舆坐车,而且回来坐的都是南安王去时坐的六匹马拉的卧辇,原先是太武帝的御辇。毕竟是太赶了。他还在想明天早朝时如何宣布拓跋余死的消息,立谁为新帝,他还没有完全拿定主意。按理说,立皇孙濬谁都不会反对,他原来也不把这个小毛孩子放在眼里,现在觉得最好还是立个年纪更小的更为保险。那天他随太武帝去长春殿见他习字的情景此刻忽然又浮现在自己眼前,看来这皇孙濬还挺有抱负,他若继位,他身边那个知书聪明的冯春衣肯定会立即封为夫人,成为他的幕后谋士。倒不如在濬的几个小好几岁的弟弟子推、万寿、天赐等人中选一个,这样自己至少在十年之内可以安枕无忧。这时接到一个太监密报,说是源贺与陆丽、刘尼去见太后了,马上还有一人,好像是皇孙濬。宗爱听了大吃一惊。因为他严令不得将南安王余死的消息外传,难道已经有人泄漏出去了?他翻身下榻,马上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慈安宫。不料只见宫门紧闭,他在门口竟被拓跋郁挡住:“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宗爱喝道:“大胆!难道连我也不得入内吗?”说罢将拓跋郁一推,他身后的几个太监手握刀柄,虎视眈眈。

拓跋郁后退一步,大声道:“宗公公,你敢抗太后令吗?”

宗爱知道太后令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胆子极大的宗子羽林将领,凭这太后令就可以格杀毋论。他一看拓跋郁手中的宝剑已经拉开了一截,他身后是四个侍卫中最精锐的宗子羽林,他们都是拓跋家族子弟,有的还是近支宗室,全都是有品级的,真要动起手来,他这几个太监根本不是对手。于是他态度缓和了下来,依然不失威严地说:“老夫有要事需立即向太后禀报,请速去报告!”

拓跋郁回头对一个羽林摆了摆头,那人朝门内说了句什么,门就开了。那羽林进去了不一会儿,源贺走了出来,朝宗爱点头道:太后凤体不适,不愿见客,公公请回。”

宗爱大怒道:“我有事关社稷要事需立即禀报太后,谁敢挡我!”说着就走向前去,四名羽林“嗖”地将刀拔出。源贺抢上一步,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地大声说:

“谁敢违抗太后令,本大人奉令就地斩决!”

宗爱知道此时既不能硬闯,也绝不能退却。于是便厉声道:“源贺,你竟敢矫太后令不成?!”一面隔着院子大声叫道,“启禀太后,臣宗爱有十万火急要事禀报!事关社稷安危,臣要立即当面禀报!”宗爱心中有数,这样太后就不得不出来,只要出来就有办法。

赫连太后果然慢慢走了出来,宗爱刚刚感到欣喜,只见陆丽和刘尼在她身后,不觉一愣。太后走到离他十几步处停下,慢吞吞说:“我身体不适,有事你就告诉西平公吧。”说罢就走了进去。宗爱最担心的是太后与源贺等人知道了拓跋余已死,肯定会马上确立新帝人选,那么他就会功败垂成。

宗爱无法,只得悻悻地对源贺道:“西平公大人,南安王已于日前薨于盛乐,由于担心京师发生动乱,故秘不发丧。南安王驾崩前有诏重新任命我为大司马、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并由我节制殿中精甲。”

他没想到,源贺听了这个消息非但毫不激动,而且带着讥讽反问道:

“诏书何在?”

因为这封伪造的诏书不是给某一个人的,所以宗爱无法对他宣诏。宗爱明白他们肯定已经知道南安王暴薨的消息,且已先他一步将赫连太后控制起来。他气得毫无办法,只好从前胸衣襟中掏出一个黄卷来。源贺接过一看,微微冷笑一声,还给了他。宗爱不等源贺说话,就说:“请西平公大人立即离开西宫,殿中精甲将由老夫亲自指挥。”

谁知道源贺一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宗公公,你在宫中多年,怎么连殿中精甲由皇上亲自指挥的祖制都忘了?本将军乃先帝亲自任命指挥殿中精甲,南安王行皇帝事后也未曾有令改变。怎么突然连祖宗如此重要的规矩都忘了?宗公公欲亲自指挥,究竟意欲何为呀?”

宗爱被他噎得无话可说,气得面色惨白,只好悻悻而去。不过没什么,军政大权已在他掌握之中。再有几个时辰,明天一早,他就可以决定新帝。他想立拓跋濬七岁的弟弟阳椒房生的拓跋天赐为帝。皇帝年幼,太后糊涂,便于控制。但是贾周提醒他,届时若有很多大臣反对,就将陷于被动,务必要防患于未然。他想,一定要赶快取得几个高级将领的支持。原虎贲军副将新任南部侍郎乙浑与他关系不错,可以轻易调动几千人马。现在要马上派几个亲信去分头调兵。他正想着,忽然贾周跑来向他报告:“公公,大事不好了,皇宫四门均由殿中精甲严密把守,奉命许进不许出。源贺还派人在平城四处敲锣,说:‘太后有令,百官立即进宫议事!’已经有一些大臣进宫来了。”

宗爱一听,大惊失色。没想到源贺、陆丽他们动作竟会这么快!他明白大势已去,后悔莫及。早知如此,自己应该及早派人将源贺等人统统抓了。他抓耳挠腮,一筹莫展。

天文前殿,群臣肃立。赫连太后与皇孙濬端坐正中。殿内带刀侍卫横眉立目站在大殿两边。赫连太后亲自口谕:“南安王余已薨,由皇孙濬继位为大魏皇帝。”

群臣本来对南安王余继位多有不满,因此对他的死虽觉意外和疑惑,一时还来不及细想,更无悲痛之感。而皇孙濬继位本系题中之义,可谓天遂人愿,于是个个喜笑颜开,尽皆欢呼。宗爱眼见皇孙濬坐在太后身边,明白大局已定,这时也只好跪下跟着山呼万岁。

就这样,时年十三岁的拓跋濬继位为皇帝,就是后来庙号高宗谥为“文成”的文成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