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十珠扬威

遵照皇帝口谕,近畿各军按照据历代兵书紧急编撰出来的《兵法要略》加紧训练了一个月。八月上旬刚过,各军抽调精锐共五千余人,齐集北校场比武。队伍排列整齐后,忽闻三通鼓响,喇叭声高高响起,全场立刻安静下来。检阅台上十名太监同时高喊:

“皇帝陛下、皇后陛下驾到!”

顿时全场官兵的目光齐集检阅台上,不禁全都看得呆了。倒不是皇帝亲临之故,尽管这本来就是大事,主要是因为皇后穿着一身美丽的紫色战袍,上身罩一副镀银镔铁马甲,头戴一顶镶金缀珠软盔,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靴,身佩宝剑,走在高高的演武厅台前,宛若天仙。更加令人吃惊的是,皇后身后跟随着十位年轻貌美腰挎宝剑的红袍女将,而台下两边走出百十个身着蓝色战裙佩着腰刀或手持长枪的年轻女兵,拱卫在检阅台前,个个英姿飒爽,楚楚动人。

“吾皇、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千人呼喊用力倍增,声音空前响亮,却非特别整齐,因为这些官兵绝大多数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美女,人人心神摇荡,未能合拍。何况着戎装之女,兼阴阳之美,实乃美女之最也。只有坐在检阅台两侧的十几位高级将领和主要文臣注意到,皇后今日佩的就是那把无敌太乙宝剑。当皇后左手摁着佩在腰间的宝剑款款走过来时,人们心中不禁一惊:凭这把剑,皇后就可以统帅全军!

这次没有检阅队列,上来就是分组单兵对练。刀枪头部全用镀银竹木平头,上涂墨汁,由军官数墨点裁判胜负。各组对打,煞是好看。接着是表演阵法。步军由一字长蛇阵迅速变为铁桶金箍阵,又急转为中心开花阵;还有数队一齐上前的急攻直前阵转小组围杀阵;专门对付马军的万蝗齐叮阵转落地开花阵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下来则是声势浩大的马队阵法表演。冯雁一看就明白了,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马军将领几乎都是鲜卑人,还是迷信勇猛冲锋,阵法上无甚进展,无非还是集团冲锋、迂回包抄、突破分割那么几样,而且比较杂乱。

第一轮阵法表演完毕后,比试才真正开始。校阅总监源贺奉皇帝口谕,让五百步军对五百马军,相距一里。马军将领个个趾高气扬,胜算在握,根本未将步军放在眼里。步军排列整齐,前面全是长枪。三通鼓后,马军立即发起冲锋,黑压压如排山倒海而来。步军竟然纹丝不动。马军快到距步军百余步时,只见每个持枪步军身后都出来一个控弦之士,一霎时,飞箭如蝗,许多马匹中箭受惊,或倒或撞,队形大乱。这时步军枪手已经上前突刺,马军大败。裁判官点墨以后禀报,马军“着墨死伤”者一百七十一人,步军为三十七人。拓跋濬道:“凡着墨死伤者就不必参加第二轮了。”

乙浑等很不服气,急忙说:“启禀皇上、皇后两位陛下,此乃马军将领大意之故,且看第二回合再战如何,届时一并发落不迟。”

冯雁明白,不打它个三战全胜,就很难让这些因循守旧的鲜卑将领看到自己的不足。她笑着对皇帝说道:“就依大将军吧。”

于是第二轮依旧是双方各五百人。马军将领商议后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给步军一点颜色看看,打他们个落花流水,起码要让他们“死伤”过半,自己则尽量避免伤亡。三通鼓后,马军没有立即发起冲锋,而是以整齐的方阵齐步而来,检阅台上连皇帝、皇后都感到有些意外。马军快到距步军不足半里时突然队形散开,人人左手持盾,右手持刀枪高喊着冲杀过来,人们正在为马军的这一突然变阵而喝彩,拓跋濬与冯雁也正为步军担心,只见步军忽然迅速跑步散开,立即由一字长蛇阵转为弧形的新月镰刀阵,一会儿就又成了铁桶金箍阵,将马军团团围在中间。步军在跑动中弓箭手“嗖、嗖”连发,许多骑兵没有料到他们变阵如此之快,手中盾牌换向不及,马匹有不少“中箭着墨”,有些马匹被箭射中头部倒地。步军弓箭手射出几箭后立即将弓挂好,抽出背上的朴刀与两个枪手合成三人一组,三组一群。两个枪手对付一个骑兵,使马只能原地转动,刀手趁机滚地砍杀马腿。这时拓跋濬和冯雁只见台下近处一群足足有二十余人的骑兵围住十余步军,双方激战了十几个回合,马军竟然不能得胜。原来这是四个步军小组,彼此背靠背互相保护,长枪手枪术娴熟,骑兵无法靠前。刀手则一有机会就滚地砍杀马腿。由于不是真刀真枪,“着墨”后照样可以作战。冯雁建议皇帝下令停止。于是源贺亲自敲锣,鸣金收兵。根据皇帝口谕,这次裁判检查分外细致。骑兵“死伤”一百三十四人,按照墨点位置判定“死亡”二十五人,“重伤”二十七人,余者皆为“轻伤”。战马“着墨”九十三匹,其中马腿“着墨”七十九匹,几乎全在踝骨以上。步军“死亡”二十八人,“重伤”三十一人,另有七十八人“轻伤”。总计“死伤”一百三十七人。

源贺刚刚报告完毕,乙浑就兴奋地起身大声道:“皇上、皇后两位陛下,此次马军胜利。臣请求再赛一次,非大获全胜不可!”

拓跋濬正要答应,冯雁道:“大将军,请慢来。西平王,这‘受伤’七十九匹马之骑手,有多少人‘着墨’?”源贺马上一查,只有二十八人“死伤”。其中“死”十一人,“重伤”九人,余者“轻伤”。冯雁笑道:“大将军,若是真刀真枪,这七十九匹马至少有七十匹将倒在地上,骑手恐怕难免死伤。如此,则马军‘死伤’总数将大大增加。是否此理?”乙浑听了无话可说,只好默默地坐下,也不好意思再提赛第三轮的事了。他怎么也不明白,这步军咋就进步这么快呢。

原来是冯雁建议皇帝将业已升任护军将军、龙腾军领军将军的拓跋丕暂时调出,让他从龙腾军抽调几个年轻将领,连夜赶编《兵法要略》,然后重点训练步军对马军的战术。拓跋丕在听皇帝与皇后谈话时,对皇后在兵书方面的知识之广之深,惊得目瞪口呆。有些名句连他还不会背呢!

乙浑想不到皇后对皇帝道:“大将军刚才要求再比试一次,臣妾以为马军、步军较量战时颇具实用,机会难得,皇上就准了吧。”拓跋濬从冯雁的眼神中明白她的用意,就高兴地说:

“好,好!事不过三,就再赛一次。”

乙浑对邻座的虎贲军领军将军苟颓道:“你亲自去指挥,这次再败,让他们提头来见!”苟颓立即起身跑步前去。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双方又排好队伍。三通鼓响之后,马军慢慢一字散开,紧接着迅速将步军围在中间。而步军一开始只是呐喊,毫无动作。就在马军包围圈形成之时,忽见步军指挥旗颜色一变,五百人快速奔跑起来立即变成五团,一团在中心,四团各把一角。每团均为六块,一块居中,五块均匀散开。拓跋濬惊奇地站了起来,又看了看,说:“雁雁,这不是一朵大梅花么?”

冯雁也站了起来,说:“皇上再仔细看看,一共几朵梅花?”

拓跋濬再仔细一看,大惊道:

“啊呀,原来每团都是一朵梅花呀!这莫非就是你说的梅花傲雪阵?”

冯雁笑道:“皇上再看,每朵梅花的花瓣也是一朵小梅花呢!”她指着已经开战的场面说:“皇上请看,不但五朵梅花,就是每朵梅花的花瓣也都互为犄角。本来是马军包围了步军,您看那边,现在这两朵大梅花已经将那近百骑兵反包围了。您再看那边,对,这边也是,马军已经失去队形,被许多大大小小的梅花所反包围。本来两军人数相等,步军被围在中间。由于马军队形被打乱,自己人挡住了自己人,无法接敌,因此实际上马军能够作战者,三不足二,故而‘梅花’于人数上占了优势。”拓跋濬连听带看,异常兴奋,过了一会儿,说:

“鸣金收兵吧,仔细清点!”

还没等源贺报告结果,乙浑就明白肯定又输了。因为这梅花阵的图形太明显了,甚至打得最激烈时还有好些小梅花不散呢,而马军则早就乱得一塌糊涂,不但自己人马相撞,甚至还有一个骑兵一挥刀,误将身边同伴砍于马下!幸亏并非真刀。源贺刚刚报告完结果,乙浑就道:“皇上、皇后两位陛下,马军将领练兵松懈,应予严惩!”

拓跋濬笑而不答。等双方队伍重新整顿完毕后,源贺的将旗一挥,两支队伍整整齐齐地来到校阅台下。源贺高喊:

“请皇上降旨!”全场数千带甲将士全都肃静。步军将士眉飞色舞,马军则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在这次校阅之前冯雁就与拓跋濬商量好了,气可鼓不可泄,即使对于败方也万万不能责罚。何况双方确实都很卖力。皇帝大声说:“此次校阅,我大魏将士个个勇敢尽力,尽显我大魏军人之神武天威。尤其是方才马军与步军较量,极其精彩,双方不相上下,均应授奖。”一听此言,全场无不意外。不但马军将士个个喜笑颜开,连乙浑等高级将领心中也顿时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凡参加校阅之士兵,每人赏肉一斤,钱一百,帛一匹。对阵之马军、步军加倍。军官另有封赏。”顿时全场欢呼:

“谢皇上、皇后隆恩!吾皇、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马军喊得比谁都响,尤其是军官。原以为起码是降职,没准还会有人掉脑袋呢。嘿,竟然还有封赏!这皇上、皇后可真英明!

源贺感激地说:“马军连战三轮皆败,不但未罚,反受奖赏,将士无不深为感动。来日疆场效命,定然个个奋不顾身,一以当十。”老将军说着竟滴下泪来。

冯雁道:“马军虽败,却已尽力。况且‘伤亡’逐次降低:首次为四与一之比;二次约为三与二之比;三次又略有减少。说明马军将士打得一次比一次聪明。若再苦练阵法,步军当非对手,蠕蠕骑兵更是不在话下。”

“皇后英明。臣等自当照办。”乙浑、源贺、苟颓等听了无不服气。他们刚才也有此感,觉得马军似乎有些进步,就是说不出这些词来。经皇后这么一点拨,他们觉得真是开了窍了。

拓跋濬呆呆地看着冯雁,直看得她怪不好意思,说:“皇上为何老是看着臣妾?是否臣妾方才所言有何不妥?”

拓跋濬深情地小声说:“非也。方才所言极是,朕虽有同感而不能出此言也。雁雁记性真是令人感叹,算计又快,朕从小就不如你。”群臣只见帝后说话的样子十分亲热,也都感到高兴。

歇息了一会儿以后,已经卸去盔甲的将士们都席地而坐。只听源贺大声说:“后宫女兵操练开始!”

全场顿时嗡嗡地骚动起来。早就传闻皇后手下有一批女兵,为历朝历代所无,还听说十分了得。有人在朝廷祭祀大典和皇帝、皇后外出巡幸时的卤簿中见过,觉得也就是一般的仪仗而已,无非是身着戎装的带刀宫女罢了。刚才看见这些女兵列队出来,整齐划一的队形、步伐之中有一股英武之气,大家已经感觉到有些异样。现在听说她们要操练,自然个个兴奋,倒要看看这些女娃究竟咋样哩。

只见源贺大旗一挥,台下女兵便整整齐齐地向校场中央跑去,自动组成刀、枪两个方阵。先是两队各出十人,刀枪对打,虽然都是基本动作,但是打得娴熟,毫不走样,引得全场一片喝彩。接着是两个方阵演练阵法,看得人眼花缭乱,女兵们却章法不乱。大家只认得其中有飞龙阵、腾蛇阵,后来再变的那些,一般土卒就不知叫甚阵了。总之令这些须眉男子感叹不已,自愧不如。这时乙浑忽然说道:

“皇后陛下,臣斗胆奏请,不知可否?”

冯雁已经猜到他想干吗,就微笑道:“大将军但说无妨。”

“臣想让女兵与男兵对打试试,让大家高兴高兴。反正不会伤人。”

拓跋濬觉得乙浑这个主意有点过分。女兵虽然训练有素,毕竟从无实战经验。真要比试,女兵岂能是这些曾经征战沙场的男兵的对手,岂非要让皇后难堪。他正要断然拒绝,冯雁却笑道:“皇上,女兵久居深宫,缺乏训练,从未经历实战,绝非对手。既然大将军有请,那就让其献丑,以博一乐。”冯雁两次看了马军、步军校阅对练,心中已经有底,本来就想趁这个机会让她的女兵露一手给大家看看,也好检验一下她们的实力。

乙浑一听皇后准了,特别兴奋,赶忙交代苟颓说:“让下面注意点,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让女娃们为难了,大家高兴高兴就成了。千万别伤着这些女娃。”他早就听说皇后身边有一批女兵,好生了得。心想,传得挺神,哪能当真呢。

校阅总监、平西王源贺将军令旗一挥,从校阅场南边军中拍马跑来一员身穿白袍甲胄、腰挎宝剑的年轻将军,从皇后身后走下台来一员红袍女将。两人同时站到台下,不禁都暗自心中一惊:“是你!”“怎么是你!”但两人都面不改色。

“龙腾军别将高车虎贲将军伊驼奉命报到!”

“后宫恭使宫人明珠奉命听候将令!”

源贺大声说:

“伊驼、明珠听令!”

“末将在!”

“明珠在!”

“你二人各率本部人马,按科目自定人选。务必尽心尽力,毋伤对手,不得有误!”

“遵命!”

伊驼又向明珠抱拳躬身道:“明珠姑娘手下留情!”

明珠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差一点笑出声来。但终于还是忍住了,说:

“请伊驼将军多多关照!”说罢两人就各自归队,但都心潮澎湃,难以自已。宫女习武,最初是太监所教。只是在她们武艺娴熟之后,冯皇后才经皇帝批准先后请了几个军官担任教习,每次一人,每次数日,前后几次而已。伊驼是最早担任教习的,每日虽仅两个时辰,前后不足十日,但是对于那些少有机会接触真正男子的宫女来说,这位敕勒族英俊军官伊驼实在是最理想的梦中夫婿。尽管无论男女都显得一本正经,谁都不敢在太监的严密监视下随便言笑,但在眉宇间已经透露了无数消息。明珠一开始就是“十珠”之首,年纪比别人略大几岁,格外成熟能干。伊驼很快就爱上了她,明珠也钟情于他。两人虽然都看出对方对自己有意,但始终没有机会表达。只在一次众目睽睽的练习中,两人以手指定情。尽管鲜卑人从前在男女交往上远比汉人为松,但魏朝立国后制定的魏律却像其他律令一样严厉,并远过于汉律、晋律。规定男女接触稍有“不德”,就要被处死。而“不德”概念极其宽泛,全凭主官认定,生死决于须臾、毫发。宫中尤其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虽然伊驼是个敕勒血性男儿,在这种场合也不敢有一丝流露。况且如今明珠已是“恭使宫人”,这可是“视四品”,比自己的从四品下高车虎贲将军还高整整一级好几等呢。

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经皇帝恩准,五千人马一齐向场中靠近,留下长宽各百步的空场,然后都席地而坐。

第一个项目是单兵刀术。军队出来的是个五大三粗的二十多岁的什长,由于有机会在姑娘们面前露脸,咧着大嘴直乐,站着总觉得浑身难受,那把木刀在他两手中倒来倒去。他看见远远过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娃,个子不高,瓜子脸,面色白净,细眉毛,眼睛不大却很明亮。他不禁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琢磨着跟她比划几下交差。五下呢,少了点,看的人不过瘾。十下呢,又怕不小心伤了她这细皮嫩肉的,木刀刮一下也经不住哩。这漂亮女娃到底是宫里的,比自己的粗皮婆姨强百倍哩,赢了她要是皇上把她赏给自己做老婆那才叫美哩。

“嗨!想啥呢?还不开始!”伊驼在远处看他那呆头呆脑状,不禁朝他大喝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抱拳向对方答礼。女兵出的是“十珠”之一的玉珠。这玉珠虽然身材瘦小,貌不惊人,却是冯皇后最早的女兵之一,已练了近十年之久。那个什长哪里是她的对手,三两下就乱了刀法,在大家越来越大的笑声中被玉珠不知浑身着了几刀,最后一刀竟砍在了脖子上。大家笑着乱叫道:

“快点下来吧,你死了好几回了!”

“再不下来,你连做鬼都不能了!”

这时伊驼接到乙浑派人转达的命令,第二轮别再派“丢人蛋子”上去了。其实伊驼心中有数,他知道不用说一般士卒,就是那些七八品的将军也未必是“十珠”的对手。再说,他也愿意让他的女弟子们明珠的姐妹们露露脸,所以故意挑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貌似孔武的家伙出来。

第二个枪术对练出来的就换了个年约三十的百夫长,长得人高马大,比“十珠”之一的美珠高出一头。那杆枪尽管是假的,也要长出半尺。而且出场后就显得小心谨慎,一脸的严肃。人高枪长的优势一开始就显示了出来,美珠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几次险些被他刺中,有一次为了避免刺中心脏,竟跌倒在地,连拓跋濬都不禁“啊”的一声。他看看冯雁,怕她尴尬不快,她只是淡淡一笑。官兵们这下可高兴了,总算争回了面子,都小声叽叽喳喳起来:大男人比武栽在了小女子手里,这叫个啥!脑袋往裤裆钻都不行哩。刚才那个浑球看女娃看迷了,这还不输球!可是大家伙儿还没高兴多一会儿,只见美珠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而且渐渐适应了对方套路,腾、挪、架、挡,避其锋芒;刺、扎、扫、抡,伺机进攻。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全都屏气凝神,睁大了眼。一会儿只听大家“啊呀”一声,原来是百夫长大腿中了一枪,趔趄了一下。接着大家叫“好”,因为美珠腿上也中了一枪,不过好像不太厉害。也许就是因为美珠被刺,所以她进攻格外快捷凶猛起来。只听大家又是“啊呀”一声,只见美珠的枪尖直逼百夫长咽喉,他猛地趔趄后退几步,仰面跌倒在地。美珠抢步上前,以枪比画着朝他胸前一刺,随即很有礼貌地枪尖朝天举枪抱拳垂首躬身向检阅台方向致礼,跑步退下。全场大声喝彩,嬉笑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乙浑、源贺等高级将领这一下都有些坐不住了,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女兵居然把这么虎背熊腰的百夫长都赢了,总不能出个有品级的将军和她们比呀。要是再输了,这脸……脸终究还是小事,皇上、皇后可是坐着呢!拓跋濬兴高采烈地对冯雁道:

“雁雁,你的女兵神了!”他转身对源贺说,“别再派这些酒囊饭袋上去了,尽给须眉男子丢脸啦!”

乙浑眨了眨眼道:

“启禀皇后陛下,让他们来个马上比枪行不?”乙浑知道这些女娃生活于深宫,虽然也会骑马,马术尤其是马上枪术肯定不如骑兵军官,怎么说也得赢一场才说得过去呀。拓跋濬心想,那女兵可就输定了,不知雁雁答应不。不过怎么也得让男的赢一场呀。他笑看皇后,冯雁笑道:

“就依大将军。”

过了一会儿,一匹白马奔入场内,上面一个手持长枪身穿带甲蓝袍身材高大的年轻军官,乃豹跃军统军、宣威将军宇文浩。明珠一看是他,临时改变了原来打算派马术枪术均佳、个子最高的银珠的念头,对身边一个年纪略小身材苗条而不高的大眼睛姑娘狡黠地笑了笑,道:“丽珠,本将命你前去应战,你给我把他拿下!”

丽珠含羞地抱拳笑道:“末将遵命!”

一个女兵将她的黄骠马牵了过来——这一百三十名女子官兵中唯有“十珠”有专用坐骑,余者马匹均不固定。这时全场只见一个身穿带甲红色战袍手持一杆长枪的年轻女将骑着一匹黄马风驰电掣般地飞入场内。两人相距约有五丈,抱拳致礼,相视一笑。原来这宇文浩当初就是她们的马术和枪术教习,丽珠是他的得意弟子。

两人打得十分激烈,有时让人看得心惊胆战。只见宇文浩朝丽珠面门一枪刺去,丽珠迅速头一歪躲过,拍马就走。宇文浩纵马追来,眼看就要追上了,丽珠突然一个回马枪,几乎将他刺于马下。不等他调整姿势,丽珠对他又是一枪,谁知宇文浩竟趁势一把将她的枪牢牢抓住。丽珠怎么用力也夺不回来,就腾出一手抽出背上的一把剑来,宇文浩只得撒手。过了一会儿,宇文浩瞅准机会一枪刺向她的腰部,丽珠躲避不及。翻身藏于马侧。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三十几个回合,竟然不分胜负!全场不断发出笑声与喝彩。乙浑、源贺、苟颓、皮豹子等将领全都看得目瞪口呆,人人忐忑不安,唯恐这次又输,那可真是没法向皇上、皇后交代了。这宇文浩可是个率领近千人马的六品上宣威将军呢!

乙浑吃惊地说:“这女娃咋这么能耐!要在军中也能当上统军了。”

源贺道:“这女娃是浩一手教出来的,浩那两下子,她全会!”

“怪不得哩!我说呢。”

冯雁知道她的这一百多名女兵平时训练十分刻苦,且已习武多年。不用说十珠,就是那普通女兵中的任何一个,一般男兵也未必能赢她们。因为她们体力或许不如男兵,而技术、机智、协同精神与能力很可能有过之。但冯雁也没想到玉珠、美珠这么厉害,尤其是丽珠的马上枪术竟然如此出色,心中格外满意。拓跋濬高兴得直对冯雁笑。

在全场的观众中只有明珠知道宇文浩是故意让她,因为他早就爱上了丽珠,丽珠也对他有意。今天他俩这几十个回合,就是她们以前训练的内容,基本上是一场马上枪战表演。那次宇文浩回营以后,丽珠就成了枪马教习。明珠正为自己安排的好事滴水不漏地进行而出神,忽然全场大哗。原来宇文浩一个急转马身,转到丽珠左侧。丽珠回身不及,宇文浩伸出右手,将丽珠连人带枪从那匹马上提了过来,放在自己胸前马背上:他左手提枪,右手压着丽珠的后背,策马向检阅台奔来。丽珠伸出左手想去抓他,宇文浩身子往后仰着躲开。丽珠虽然拼命挣扎,依然不能脱身。宇文浩小声对她说:“丽珠,听话,别动。我自有主张!”见她果然不动了,就松了手。全场喝彩声惊天动地,掌声雷动,经久不息,男人们总算出了这口窝囊气。拓跋濬和冯雁也笑容满面。乙浑等将领自不必说了,个个乐开了花。

乙浑兴奋地大声说:“回去好好赏赏浩这小子!这小子可给咱们争了面子了,赢得漂亮!”

宇文浩驮着丽珠骑到台下,跳下马来。他先把枪放在地上,接着很有礼貌地将他的女俘扶下马来,然后走上前去躬身抱拳行礼道:

“豹跃军统军宣威将军宇文浩叩见皇上、皇后,恭祝吾皇、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珠是“俘虏”,害羞地低头躬身小声道:“臣妾丽珠叩见皇上、皇后陛下,吾皇、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就低头站在一边,两手轻轻揉着衣角,心情非常激动。她知道输给宇文浩不算输,也明白他方才一直在让着自己,而且在与自己面对面“厮杀”时眉眼中有一股异样神情,弄得自己心慌意乱,几乎招架不住。唉,不知今日之后何时能够再次重逢。

拓跋濬看见军队方面终于赢了一场,松了一口气。丽珠打得也很出色,居然能和大魏精锐豹跃军的宣威将军大打几十个回合,皇后也很有面子了。所以拓跋濬特别高兴,说:“着即升宇文浩为豹跃军别将武威将军,赏钱十万,帛百匹。”

武威将军为从五品上,等于一下子给他升了三等。“别将”则相当于今参谋或“副官”,是个在主将身边的重要职位,易于得到提升。皇上亲赐,简直是莫大荣幸。这意味着宇文浩前程无量,因此台上台下一片嗡嗡。

谁知宇文浩立即大声道:“谢皇上隆恩!末将情愿不受封赏,只有一事恳求皇上、皇后恩准。”

所有听见的人无不吃惊。皇上如此恩眷,竟然不受,也不知他究竟有何相求。

拓跋濬和冯雁也不解地对视一眼。皇帝奇怪地问道:

“哦!你有何事?”

宇文浩看了丽珠一眼,不好意思地说:“恳请皇上、皇后,将这小女子赏给小人为妻!”丽珠一听又羞又急,满脸通红,跺着脚,双手捂住了脸。

拓跋濬和冯雁一听乐了。台上所有的人也都乐了。

乙浑笑着对源贺等人道:“浩这小子胆子真不小!吃了虎胆熊胆了,连皇后身边的女将也敢要!这小子,行啊,有种!”宇文浩为全军赢得了荣耀,乙浑心中非常快活。他喜欢有胆量的部下,究竟是将门之后。场上数千官兵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议论纷纷。

拓跋濬非常高兴,故意说:“雁雁,你舍得吗?”冯雁笑道:

“皇上,您就问丽珠自己吧。”她已经看出苗头来了,明白是何时播下的情种。她为丽珠有这么一个好的归宿而感到欣慰。而且今天这个场合,皇帝赐婚,真是天缘巧合,无限荣光。她心想,回宫以后还要好好赏赐丽珠,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皇帝问道:

“丽珠,你可愿意嫁于宇文浩为妻?”

丽珠放下双手,害羞地说“愿意”,但是声音小得如蚊子叫。宇文浩大声说:“皇上,皇后,她说‘愿意’了!她说‘愿意’了!”丽珠转身打了他一下,更加不好意思地抿着嘴扭过头去,马上又用双手捂住了脸。

拓跋濬小声问道:“雁雁,丽珠是何职何品?”

冯雁说:“丽珠为‘女酒’,视五品。”

拓跋濬大声道:“后宫女酒丽珠,升为恭使宫人,视四品,赐予豹跃军统军宇文浩为妻。另赏钱五万,帛二十匹。宇文浩照封别将武威将军,银、帛照赏。”

宇文浩赶快拉着激动得不知怎么好了的丽珠抱拳躬身行礼:“宇文浩、丽珠叩谢皇上皇后隆恩!因甲胄在身,不能行大礼拜谢,请皇上、皇后恕不敬之罪。”

全场高呼:“皇上、皇后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丽珠与宇文浩新婚之夜,丽珠就用拳头捶他,说他坏死了,当初不光不教她转身马上擒拿这么厉害的一招,而且连说都没有说过,要不然她那日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想到,结果被他轻轻擒拿过去。宇文浩笑道:“女子力弱,轻易不能于马上提起对手,反会因此受伤,所以未教。再说了,你若知我有此招,你我姻缘还会如此顺利吗?”丽珠又连连捶他,宇文浩小声附耳说:“我还有好些招数呢,你等着吧!”

“你坏!你坏!”

此乃后话,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