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冯雁舞剑

由于慈安宫一向作为当朝皇后专用寝宫,因此规格上不但高于其他妃嫔的院子,与一般王公府第也不同,最大最宽敞的不是第一进,而是第三进,院大房高,还有一个长宽各约三十步的后院,种着些树木花草,实际上等于是皇后——自然也就是皇上的独用小花园。东西两旁各有一个小跨院,住着贴身宫女。自赫连太后去世,常太后依旧住在她原来的宫中。待常太后过世,冯雁就命王遇将已空闲多时的慈安宫彻底翻修,将原来已显荒芜的后院补种上些时新花木,弄了点池塘、山石。因此文成帝还在世时,除了在太华后殿、永安后殿尤其是西堂等宫殿常住外,就来冯雁的慈安宫小住。她自烧伤以后,就再没有离开此地。

早膳之后小憩片刻,冯雁照例要在第三进院子里练一会儿剑健身,有时还和侍卫们——以前是十珠,现在还有八梅——对练几下。冯雁走到院中的剑架前,正要拣一件兵器,犹豫了一下,又回身进了堂屋。望云、绿珠、笑梅等惊讶地看着太后在案子前的跪垫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然后取下供在案子上的无敌太乙剑,双手捧着来到院中。望云不禁朝绿珠看了一眼,绿珠也是一脸狐疑。因为自从先帝赐剑至今十五年,除了偶尔千里出巡,如泰山封禅、金陵祭祀、巡幸牛川等,太后平时轻易不动此剑。剑架上共有五把刀剑,其中一把就是仿照太乙剑精工锻造的,形制、重量等都极其相像,只是剑鞘图案与颜色不同,以示对先帝所赠宝剑的尊重。另外还有一个枪架,插着枪、戟、棍等五件长兵器,太后只是偶尔练练枪棍,以不忘技术而已。

只见太后两眼目光冷峻,面若冰霜,嗖地一下抽出宝剑,一道寒光顿时晃动在人们眼前。望云双手从太后手中接过剑鞘,平置于剑架最上方。太后走至院子正中,宫女们都退至檐下。只见太后双脚分开,略与肩宽,双手将剑举起,剑尖朝上,柄与头平。接着将剑徐徐放下,剑尖朝前,剑柄几与鼻齐。这是太后每用此剑时的开场架势,以表对先帝敬意。然后她便左脚后撤,左手放下,顿时将剑舞得虎虎生风,寒光四射。望云、绿珠、笑梅等都拿过此剑,知道比平常之剑至少重一半。太后却舞得如此轻巧,心中赞叹不已。太后今日练剑不但时间长,几乎所有套路都练了一遍,而且速度极快,出剑凶狠,身子不断腾挪跳跃,似乎一人与多个对手进行凶猛格斗,她们从未见过此景。她们心里都明白,有人唆使皇帝趁太后不在之时杀害了李弈及其亲人,而且还几乎危及太后安全。日后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她们也都悄悄加强了后宫女兵的平时训练。

此时已是冬十月末的天气,虽然无风,却已较冷。望云等看见太后头上冒着热气,连忙说:“太后切勿着凉、过累,否则容易得病。”

冯雁也觉得身上出汗,就收了剑。望云立刻从剑架上双手取下剑鞘,捧与太后。冯雁插剑后亲自双手捧着送回后堂正中案子上,接着又跪下磕头。绿珠正想让人将剑架、枪架收起,没想到太后起立后却又走了出来,说:

“笑梅,把枪给我!”

笑梅本想劝太后别再练了,望云和绿珠用眼神制止了她。她们知道,太后心中的无限悲痛与深仇大恨无人可道。若是憋在心中,必得大病,不如索性让它发泄出来。

太后从笑梅手中接过一杆特制的镔铁凤身点钢枪,在场所有的人又都退至檐下,然后她独自一人在宽大的院子里挥舞起来。其进攻之凶猛,扫挡之面宽,犹如一人拼尽全力与多人对杀,还不时发出威严的“哈、哈”之声,令人胆战心惊。望云看得不禁热泪盈眶,一看绿珠也是眼里闪着泪花。二人一齐跪下,接着所有太监宫女也都跪下。望云和绿珠道:

“请太后惜身为要,切勿过劳!”

冯雁强忍悲愤,收了枪,将它递给急忙过来的笑梅。一言不发,走入卧房。望云接着进去,发现太后正在垂泪。她本想劝解几句,忽然想起李太医曾有一句名言:“解悲莫若痛哭,强忍易得大病!”于是就摆手让别人都走开,不得喧哗。

冯雁心里非常矛盾。她知道,李弈被害,除却弘儿为父皇报仇雪耻之故外,还与自己得罪了一些人有关。这些年来自己临朝称制,重用了一些汉族文臣,在减少杀戮、惩治贪官和尽量不迁徙战败区民众上略微进行了一点变革,触犯了一些鲜卑贵族和鲜汉大臣的特权与利益,他们心头不快。杀害李弈兄弟只不过是逐步削弱自己权力的开始,下一步他们就会对自己动手。她后悔还政前没有早作一些预防,总觉得自己与人为善,他人也不至于害己,而且自己威望崇高,谅其不敢。结果因此害了李弈及其亲属数十人枉死。尤其是那些人行动之机密,令她万分震惊。他们显然经过长期筹划,自己竟然一无所察,现在想来真是后怕。不过她相信弘儿还不至于谋害自己,否则此次他就完全可以借李弈之事废掉太后,或将自己软禁于后宫。不过今日没有不等于明日不会。冯雁也想过,万一出现最坏的突变,自己如何应变。但若是那样,不论胜者为谁,都必定鱼死网破,大魏社稷将出现巨大动荡。她完全清楚,先帝所赠之剑,只有在皇帝尊重的情况下才有无上权威。否则就会大打折扣,或者自己与皇帝两败俱伤。因此她感到最重要的是要稳住弘儿。只要皇帝没有害她之心,就无大祸。而且弘儿为人、能力在诸皇子中都无出其右。只要他不再听信谗言,安心治国,枉杀李弈之事对他就此作罢。从此次弘儿主动请安和在朝堂上处置刘普青与薛虎子情形来看,弘儿确无害己之心,经过宫中大员变更,近期安全当可无虞。至于那些奸佞小人,决不能再让他们残害忠良,对自己构成威胁,务必设法慢慢除掉。但要除奸就必须有权,就难免和弘儿发生冲突,那些人也必定会继续挑唆弘儿与自己作对。究竟如何是好?

望云、珍珠、绿珠等都看得出来,太后现在有时十分烦躁,变得沉默寡言,爱发脾气,经常独自一人在后院林木中徘徊。她们都小心翼翼地远远站着,心中无限同情,却又不敢劝慰。自从明珠走后,只有望云敢对太后无所顾忌地进谏。但是现在当望云劝“太后,切莫将烦闷憋在心中,以免伤了身子”时,太后总是烦躁地说:“尔等莫管!”

不过冯雁有时感到最危险的还是皇帝!而且危险可能就在眼前!对于弘儿为父皇报仇,杀害李弈,她尚能理解。但他竟对李氏兄弟、姻亲数十人全不放过,做得过于毒辣!整个事情这等严密,显然经过长期准备,他手下肯定有一批心腹,手段相当厉害。此次她之所以决定对薛虎子非但不杀,而且几乎不降,除了知道其人本质不坏外,还有不想给对手一次打击过烈,以免他们为了挽救自己而加速行动。按说,仅凭宓堞乃刘普青姻亲并由其举荐进入殿中精甲一条罪状,就足以将其交由廷尉审讯处死。现在暂不动他,也是为了先稳住对手。眼下虽然一时可保无虞,但是对手实际上并未受到重大打击,自己只不过仅仅是阻止了他们进一步扩大权力,夺回了部分宫中警卫力量而已。因此现在必须寻找机会,先发制人,迅速除掉皇帝身边几个最危险的佞臣,使得任何企图暗害自己者绝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就会在他们的挑唆之下废后、幽禁甚至赐死自己!必须防患于未然,给对手几个致命性打击!

她对望云道:“宣申文秀!”

申文秀自那次冯雁吃猫耳朵后不几日即被皇帝诏入宫中,当即任命为下大夫。他一直不明白,怎么事隔数年皇帝突然又想起用自己来了。于是他将“申记”面馆改为“慎记”,交给那个小二经营,说:

“你务必认真做活,诚实待客,万不可玷污了‘慎记’招牌。朝廷之事历来变幻莫测,我说不定哪天就被削职为民,回来也好有个吃饭之处。”

他入朝后多时,这一日奉令说“太后召见”。进了云母堂一见太后,这才恍然大悟前因后果,连忙先请罪:“臣未识太后凤颜,多有怠慢。”

冯雁问了问他这几年来的生活及南朝亲人的近况,然后顺便谈及当年他坚守历城的往事,申文秀再次请罪。太后说:“此乃陈年旧事,爱卿不必多虑。”言及慕容白曜之死,申文秀说:

“此人领兵作战,颇知韬略。知过能改,亦不失为贤。据说其子真安年方十一,因父亲之冤悲痛不已而自刎,令人敬佩。”谈及慕容苟儿,他说:“慕容苟儿当年也曾当面对臣表示谢罪悔悟,杀之可惜。圣贤尚不能无过,何况凡夫俗子!再说,已经事隔多年,理应从宽处置。如今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诛杀众多臣工,实乃社稷一大损失。”

冯雁深深点头。问及对李式的印象,申文秀道:“我于归顺大魏之前就闻知李式是个贤臣。据微臣旧部道,当初就是他劝阻慕容白曜不屠升城,救了无数百姓性命。仅此一事,虽死罪可免也,若非李大人力阻,臣肯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其实冯雁今日单独召见他主要目的就是亲自调查屠城之议是否出于刘普青之口。如果确凿,即可打开缺口。于是问道:

“可曾听说屠升城之议乃慕容将军手下一位姓刘的幕僚建议?”

申文秀仔细想了想道:

“臣只听说有人建议,不知姓名。”

冯雁知道此事只有当时在场者方能确知与指证,而慕容白曜、慕容苟儿与李式均已死,只好慢慢寻找另外的证人了。

一日午后,冯雁突然来至皇信堂。皇帝正在听太傅周训讲《后汉书》。诛杀李弈兄弟后拓跋弘心中虽了却一大心事,但也十分懊恼。每隔几日去慈安宫请安总是去前心中忐忑不安,在内如坐针毡,说几句话后就尽快告辞。今日太后来不知又是为了何事,顿时有点惊慌失措。周训知道太后此来必有缘故,不一会儿就告退。太后看着殿中烧得通红的火盆,半晌没有说话。拓跋弘心中正在七上八下,忽然太后拿起案上的几册书来,略翻了翻,就撕开一册,几页几页地投入火盆,顿时火苗高蹿,火舌熊熊。拓跋弘十分惊奇地看着太后,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太后如此定有特别原因,却又不便动问。

冯雁见皇帝不问,只好自己挑起这场谈话,就故意淡淡道:

“皇帝为何惊讶?”

“此乃《后汉书·灵帝纪》。”拓跋弘惶惑地说,“母后曾教诲儿臣务必熟读,牢记于心。儿臣不解母后焚书之意。”

《后汉书》作者乃南朝刘宋太子詹事范晔。因刘宋皇室内部权力之争,在完成本纪十卷、列传八十卷之后,被告助彭城王刘义康谋反,下狱处斩。时在北魏太武帝末年。其书抄本于文成帝时流入平城,冯皇后一见爱不释手,即命人全文抄录。文成帝随即降旨,《后汉书》与《诗》、《书》、《左传》、《语》、《孟》、《史记》等同为太学与国子学必读之书。

冯雁说:“后汉灭亡,原因众多。其中之一,即为桓帝灵帝不听忠臣之谏,误用奸佞小人。书读而不用,留之何益!不如烧之取暖,尚可增温。你滥杀无辜,连李式这样制止屠城挽救升城无数百姓性命的难得贤臣,甚至连其满月幼子都不放过,何其狠毒!李敷虽然有过,何至于死罪!何况李敷数十年来为大魏立下多少大功,竟为保护李欣等一些小事就将其处死。李欣不杀,足以证明李敷不该问斩!此事皆因李弈而起,枉杀多少好人!然则若非李弈当时参与谋划,不要说皇帝宝座,只怕连皇帝性命也不保!”说到后来,冯雁的语气越来越激烈,连她自己也感到要冷静才是。

拓跋弘从心底里承认母后说得不错。李式至死也没有找出他一丝之罪,唯一公开诛杀理由乃其为李敷之弟,应予连坐门诛。而李敷即使不计其功,其罪也确实降职即可。他们之死,其实只因其乃李弈之兄。只有李弈该死,罪不容诛!唉,为了这个该死的李弈,错杀了多少无辜俊才与家属,而且几乎彻底断送了母子之情。他本来已经查明被斩婴儿乃女仆荷花之子,已经下令追查汲固与李式之子李宪,现在决定不再追究。

使他为难万分的是,太后说:“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秉性忠厚善良,绝非嗜杀成性之人。我虽认为李弈不该处死,但我能理解你恨李弈之心。而你竟会本性迷惘到了连孺子都要斩尽杀绝,定有奸佞小人为你出谋划策,挑唆陷害,使你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究竟是谁在挑拨离间帝后母子之情,滥杀大臣,祸害朝廷,甚至企图暗害于我?!”

拓跋弘最怕太后提及“暗害”这不仁不义不孝之事,立即跪下,哭着保证:“请母后息怒!儿臣绝无也绝不会做伤害母后之事,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做这等事。儿臣只因痛恨李弈,迁怒诸李,错杀多人。所有这些皆儿臣一人所定,其余人等皆因执行皇命,不得不为。所有罪过,皆儿臣引起,应由儿臣一人承担,与他人无涉,恳请母后处置儿臣一人!”

冯雁没想到他将责任全部揽下,这倒使她一时拿他没有办法。不过她也因此更加深感弘儿的确善良,可以信赖。只好暂时压下怒火,慢慢再查。看来只能从别处设法突破了。

拓跋弘知道太后不会相信自己所言,若是反过来,自己也不可能相信没有他人出谋划策。他不能将从小一起长大的胞弟长乐和儿时即为好友现在又是妹夫的安国供出,感到万分痛苦。因为除了李弈的因素,母后是他心中的神佛。他根本不想伤害母后,李弈死后,他也不愿和母后再斗。何况他深知自己绝非母后对手。母后的随从、警卫一千余人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从牛川秘密返回平城,次日母后以这种方式在朝堂出现,对几个大臣的去留如此处理,手腕之高明,自己实在望尘莫及!

有一日午课后拓跋弘去了驸马都尉安城王万安国的龙腾军驻地,事先已奉命来到的建昌王拓跋长乐也在。屏退左右之后,拓跋弘厉声问道:“你们据实禀报,是谁下令刺杀太后的?”

长乐与安国都吓得赶紧跪下说:“臣绝对没有下过此令。只是让刘普青派人注意太后回平城的行踪而已,怕万一太后回来早了,未能及时将诸李之事办完。”

拓跋弘咬牙切齿地说:

“朕再说一遍:无论是谁若敢伤害太后,朕必不轻饶!如今诸李已经伏诛,朕已经解了心头之恨。以后绝对不许胡来!”

“臣遵旨!”

太后在朝堂的突然出现,丝毫不减当年诛杀乙浑时的威严与权力,给拓跋长乐、万安国、郭山明、刘普青等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们人人都感到太后当时在自己脸上似乎多看了几眼。长乐分别找刘普青和郭山明密谈,他俩都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对没有下令刺杀太后。刘普青吓得寝食不安。遵长乐吩咐,次日即主动上折,引咎辞官,当堂获准,不几日就回乡了。诸李被诛之后本来他们均已完成皇命,可以安心,但现在突然发现太后正在借宓堞之死严密追查,太后的无敌太乙宝剑已经悬在了自己头上!

由于冬至大祭和过年,京兆王拓跋子推和乐浪王拓跋万寿都从驻地回到平城。万寿乃文成帝拓跋濬之弟,当今皇帝之叔,现拜征东大将军、和龙镇(今辽宁省朝阳)大将军。他自恃乃先帝之弟,远处边陲,贪暴成性,官民均有检举。若是他人,早就斩首示众,甚至祸及全家。太后临朝称制时看在死去的丈夫面上,曾当面予以训诫,还政前不久有一次曾当面严厉警告他:“若再有此事,我如何再保得了你?如何向臣民交代?!”因此他对太后素无好感。太后出巡牛川之际,他得知李弈之事,恨得咬牙切齿。

正好此日是拓跋万寿二十八岁生日,本来这种非五非十的小生日通常只是家人自庆而已,不请外客。由于他平时远居和龙,难得回京,所以这次来了不少贵客。酒宴之后,余客散尽,只留下了万寿之兄皇叔拓跋子推、侄子皇弟拓跋长乐、驸马都尉安城王万安国及郭山明等约十人在后院花厅喝茶。谈话间说到太后重返朝堂之事,郭山明道:

“太后否决刘普青升迁与处分薛虎子,倒也罢了,毕竟事出有因。只是太后当即提议拓跋志、拓跋契、抱嶷等担任宫中要职,显系成竹于胸,事先已有安排。此举等于太后又重返朝政,只怕皇上之权从此受到削弱。不知下官之见诸位王爷和大人以为然否?”

长乐心里早就明白此理,他感到太后厉害就厉害于此,行事历来十分周密。虽然此举还不等于太后重返朝政,但是若不遏制此势,太后就必定会继续扩张权力,那时自己就会暴露,只能束手就擒。只不过在和别人说话时他始终牢记一点:从他嘴里决不说出危害太后的话来。他深知太后耳目众多,万一传到太后耳中,那就后患无穷,甚至必死无疑。所以他不动声色,只是品茶。万安国见长乐不语,心知肚明,也不多说。

自那日朝堂之上太后重振声威之后,郭山明就惶惶不可终日。他知道太后决不会在李弈之事上善罢甘休,一定会设法彻查到底,自己说不定何时就会大祸临头。自己毕竟不是皇亲国戚,力量有限,一定要让几位皇叔、皇弟起来与太后决斗才行。他本来不想把话说透,以免落下把柄,但看大家都不做声,终于憋不住说了出来,只是话到嘴边又换了一个角度:

“太后对诸李尤其是李弈之死绝不会就此作罢。诸位王爷毕竟与太后乃至亲,太后不会过于为难王爷。而下官,唉,虽然只是奉命行事,只恐……不过下官死不足惜,下官只是担心皇上从此将被架空矣!”

拓跋子推一听就说:“郭大人不必过于担心。太后从不喜欢弄权,前年按时还政于帝,那日处理完毕宓堞之事就离开朝堂,便是明证。”拓跋子推虽然不过二十八九年纪,却已封王十多年,几乎一直在外领兵打仗或治理秦陇各州,沉稳成熟。他看话题已经越来越危险,万一被太后知道,对自己有所误会,那就有口难辩了。于是就说今日过于贪杯,要早些回去歇息,近日就要返回长安镇都将军府,便先走了。

“哼!”拓跋万寿本来就对太后十分不满,今日被众多贵客反复敬酒,喝得大大过量,早已晕头转向,满嘴喷着酒气断断续续地说,“我看……郭大人言……之有理。太后行……事历来极……其巧妙,我等皆……非对手。太后……早晚要将杀……死诸李者一一剪除。之所……以现在还……不动手,乃,乃……时机未到。与其来日被擒,不如……现在……动手!”众人一听无不吃惊,只是有些人心中暗喜,有些人不赞成罢了,但是都不说话。拓跋万寿意犹未尽,又说,“太后身……边就那么几……个女兵,给我……一千人马,我将她……们尽数杀光,将太……后囚……禁于慈安宫,永……远不得离开。此事不必……禀报皇上,以免皇上……反对。事成之后,皇上也不会……怎样!”说罢,手一挥,“喝,喝!”

“乐浪王之言甚是,老臣深表拥护。”年过七旬的大鸿胪独孤央也喝得迷迷糊糊,大着舌头慢慢说道,“女兵也不必尽……杀,留下一些年轻……美……貌者赏……与功臣为妾。”说罢得意地大笑,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万寿见其主张得到拥护,说话更加手舞足蹈:

“你们不……敢动手,我……不怕。只要虎……贲军、龙腾军、豹……跃军不加干预,我从三万和……龙镇军中抽……调一万回京,逼太后交……出先帝之剑,别的也不为难她。届时你喜……欢哪个女……兵,随便挑!”

长乐一直注意地听着万寿之言,时而低头沉思,时而皱眉不满。这时赶忙起立说:

“乐浪王醉了,言语多有不妥,大家都散了吧。”

于是大家全都纷纷离座。拓跋万寿醉眼矇眬地只对众人挥了挥手,以示告别。等大家走到院中,拓跋长乐一脸严肃地说:

“乐浪王酒后失言,有悖逆之语。他虽为皇叔,本王乃晚辈,不过也要认真规诫他几句。请诸位先行一步,我随后就走。”

刚刚被侍从搀扶着准备入内歇息的拓跋万寿见长乐又走了进来,而且面容非常严肃,感到有点奇怪,不禁酒醒了三分。他瞪着醉眼正要相问,只听长乐说:

“请皇叔屏退左右!”

万寿顿时一愣,眼睛睁得更大,随即挥手令左右全都退出,将房门与厅门都带上。

长乐径自走入内室,万寿疑惑地跟了进去。长乐面南而立,小声道:

“乐浪王拓跋万寿接皇上密旨!”

万寿一听顿时浑身一震,惊出一身冷汗,立即清醒过来,连忙跪下:

“臣乐浪王拓跋万寿候皇上密旨!”

只见长乐就从胸襟内取出一叠黄绢,打开读道:

“天命神佑大魏皇帝拓跋弘手书密旨:命皇弟建昌王拓跋长乐执行朕交办之事。钦此。皇兴四年十月甲寅。”

万寿听了顿时酒意全消:“臣乐浪王拓跋万寿领旨。”他站起来接过密旨又看了一遍,没错,是皇帝亲笔,盖着玉玺。长乐说:

“皇上仁慈孝顺,不忍伤及太后。然太后必不甘休,早晚将祸及皇上及皇叔。皇叔方才所言很是,只是不该于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言,以免为人所密报。今后务必谨慎为要。请皇叔明日早朝即向皇上辞行,立即返回和龙,速调两万而非一万精兵秘密来京。平城之事,自有侄儿安排妥帖。”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