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施飞自尽

未末申初时分,李弈带着几个侍卫在西宫御道转来转去,在宫内作例行巡查。转了一圈让他们另走之后,他进了后宫,直奔慈安宫。远远一个人影一闪,眼见宫门关上。过了不一会儿,一个太监来到慈安宫门口叫道:“明珠开门!”守卫在门内的明珠一听,知道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铎轼,连忙开门,有些吃惊地说道:

“是铎公公!何事?”一面似不经意地向门外两边看了看。

“皇上口谕,宣明珠速去见驾。”

“明珠领旨。”明珠虽然说得平静,却不禁心起疑惑,因为皇帝从未单独诏见过自己,而眼下却正值多事之秋。于是道,“公公稍候,待明珠禀告太后一声,马上就随公公见驾。”

“皇上正急等着见你呢,还是赶快去吧。”明珠只好对身边的宝珠和玉珠说了句“皇上召见,我去了”,就跟着铎轼走了。

就在明珠和铎轼刚刚绕过一所房屋,拓跋弘就在螽塍等两个太监的陪同下从另一所院子中闪出,来到慈安宫。正要进去禀报的宝珠闻声开门,一见螽塍身后的皇帝,吃了一惊。螽塍道:“皇上口谕:为免惊动太后歇息,不用禀报!”

宝珠和玉珠吓得张口结舌,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进了慈安宫,脚不点地地直奔太后寝宫。谁知刚走过第一进,把守第二进的爱珠看见皇帝进来,顿时一惊,急忙高喊:

“皇上驾到!”

拓跋弘狠狠地盯了她一眼,疾步走入。

到了第三进太后寝宫,只见太后坐在屋子中间案子一侧,案上摆着一壶酒,几个碟子。垂首站立的李弈道:

“李弈叩见皇上!”

拓跋弘视若不见,听若不闻,冷冷地说:

“儿臣叩见母后!”一面赶快看了看屋里的情形。被褥整整齐齐,案子上是几碟佐酒冷菜,无非是拌豆干、酱羊肉、酸辣菜之类。杯中残酒犹存。太后发髻齐整,李弈的衣服也并无异样。他有点后悔,看来这次还是过于着急,若再晚些来,说不定就拿住了。

皇帝这次突然出现,太后不但格外不快,而且极为不安。因为二人刚开始宽衣解带,便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冯雁庆幸刚才李弈竭力坚持要再多等一会儿才让铺榻,否则后果真是难以设想。只有皇帝才有权直闯太后寝宫,而这最可怕,却防不胜防。自那日皇帝突然出现后李弈意识到一定已被皇帝怀疑,而且明显地感觉到皇帝对自己比过去冷淡。他担心皇帝会派人秘密监视,进行突然袭击,所以更加小心谨慎,连一件上衣都不肯脱,惹得冯雁有点生气。

冯雁极力控制恶劣的情绪,压抑住愤怒,冷冷地说:

“皇帝来访,有何要事吗?”

拓跋弘一面回答一面仍在观察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儿臣听说慕容白曜在攻打青州时曾有纵容部下之过,使我大魏徒增伤亡,想于明日朝堂将他革职查办,特来请示母后。”

李弈说:“太后与皇上商量机要,微臣告退。”拓跋弘依然不看不答,但太后却不快地说:

“不!酒未喝完,李弈留下!”李弈只好尴尬地站在一旁。然后冯雁才对拓跋弘说,“慕容白曜之过尚待查实,还是慢些革职为好。”

拓跋弘看出太后对自己此来极为不快,就说:“那就依母后意思办,儿臣告退。”太后也不挽留,说罢他就走了。

冯雁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与不安,面对着窗外半天不语。这时她已经索然寡味,对李弈说:“你也走吧。”李弈如释重负,说了声“是”就快步而出。一屋的墙角后闪出一个人影,看着李弈走远,即奔西堂而去。

不多一会儿就回慈安宫的明珠带回来的消息更加令人不安。她说,到了西堂才听说皇帝有急事去见太后,让她等着。皇帝回来后问了一两件不相干的小事,就让她回本宫。她感到有些蹊跷。在前殿宝珠、玉珠与爱珠悄悄将方才皇上进门的情形告知于她,她更为吃惊。她们说:“你快进去吧,太后正等着你呢。”

冯雁见明珠很快就回,在西堂并未受到任何盘问,反而放心了一些。她马上就明白皇帝是调虎离山,让明珠来不及通报。皇帝显然本来就藏在本宫附近!冯雁、明珠与望云一致认为,皇帝这次突然来此,计划十分周密,事情极其严重!因为自上次皇帝突击慈安宫后这是李弈第二次来,竟然又差一点被皇帝撞着,显然是有人一直在秘密监视!究竟会是谁呢?冯雁相信本宫宫女、太监绝对可靠,否则早就东窗事发了。而且真正了解一切的仅望云、明珠二人,余者都不在后殿。

她们都猜不透究竟是谁。望云说:

“太后,婢子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见冯雁示意,就说,“索性来个引蛇出洞!最近先静观一时,过几日太后故意再宣安平侯进宫,让他在前殿弈棋;却让抱嶷远远跟在后面,看看究竟何人监视,如何就能恁快向皇上禀报。如此必可查明此人。”

“嗯,此计可行。”冯雁沉吟了一会儿又说,“还要在常常出入慈安宫人中查查。皇帝两次来此,均从西堂而来,西堂最为可疑。务必命其速速查明有无干系!”

冯雁果然没有猜错,事情就出在西堂!第三日早晨皇帝上朝后与珍珠一起负责西堂警卫的绿珠悄悄来到慈安宫,向明珠和望云报告说,经她与珍珠这些日子观察、回忆与分别悄悄调查,认为施飞最为可疑:她与栗昭仪经常单独鬼鬼祟祟说话,只要有别人在场就不说。据说,前些日子皇帝曾单独审问施飞,她因此有几日似乎极其紧张,当时栗昭仪心绪也颇恶劣。还据说施飞经常在这一带转悠,甚至违制在夜间单独出来。有一次被巡查卫士拿住,说是奉了皇上口谕。前日是施飞从外面匆匆忙忙走入栗昭仪屋里,然后皇上才外出的。

早朝散后,太后归来,明珠将绿珠所说禀报太后,然后道:“我与望云都认为告密者定系施飞无疑。一则她原系本宫宫女,故她回宫来我们不大注意。二则她曾不止一次打听过安平侯是否在此。有一次我说不在,她还笑道,说她看见安平侯进来的。”

望云道:“有一次太后命我将桂圆与金丝小枣给栗昭仪送去,去时和回来时都看见施飞在附近路过。现在看来她早已奉命监视本宫了。”

冯雁听了不寒而栗,想不到事情已经如此严重,沉默着久久不语。

一日午后,施飞正在自己的屋里休息,忽见望云进来,施飞连忙从榻上跳了下来,行蹲礼说:“不知望云姐姐大驾光临,失礼了!”望云微笑着拉过她的手走到榻边坐下,先是说了一些家常,后来道:

“有一件小事要请妹妹相助,不知你可有时间。”

“何事?姐姐尽管说。”

“太后三十华诞即将来临。我们这些太后身边的女儿,想来想去想不出合适的贺礼。正好偶然发现太后少年时的一幅绣品。我们准备将它绣于一幅长绢上,以表大家一点心意。你原系绣坊高手,又会绘画。刺绣之事,莫说姐妹们,满西宫也无人及你。故想请你抽空去帮我们设计一下,画个图案,我们照绣就是了。”

施飞一听不但有机会展露一下绘图刺绣的才华,而且能够名正言顺地进入慈安宫待上一些时间,十分高兴:“太后那幅绣品绣的是甚?你们打算如何补绣?”

望云道:“太后绣的是约莫一尺见方的一只大雁。十珠加我,准备绣一幅名为‘十珠望鸿’绣。你若加入,正好你的名字中有个‘飞’字,就成了‘十珠望飞鸿’。此事可谓命中注定,必须有你才得成事。你何时有空,不妨先过去看看太后那幅绣品。”

巴不得立刻就去的施飞高兴地跟了望云就走。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好不亲热。明珠、爱珠、宝珠等见她到来也都十分热情。直到施飞进了第二进的正堂,看见太后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顿时感到不妙。回身再看望云、明珠,只见两人早已笑容全无,不禁后悔莫及。她立即跪下道:

“施飞叩见太后。”

冯雁坐下后冷冷地说:“施飞,我一向待你如何?”

“太后待奴婢恩重如山。”施飞一听知道大事不好,事情肯定已经败露,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平安脱身。于是赶紧补充道,“太后恩典,才……奴婢没齿难忘。”她本来想说“才恩准我去专门伺候栗昭仪”,但是立即想到,切不可引起太后对栗昭仪的怀疑,随即改口。

冯雁冷笑一声:“哼,你居然还‘没齿难忘’!施飞,你知罪吗?”

施飞身子一震,不过还是极力保持镇静地说:“小人不知。”

太后愤怒地一拍案子:

“你还想狡赖!你说,你为何要挑拨皇帝与我的母子之情?”

施飞刚抵赖了几句“小人万万不敢”、“绝无此事”,太后厉声道:

“你监视慈安宫多时,打听本宫来往之人,究竟是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从太后问罪的第一句话起,施飞就知道自己是掉入太后精心设计的陷阱里了,而且太后已经掌握不少情况,否则不会问得如此明确,自己即使招认也必死无疑。她知道太后会念及与皇帝的母子之情,不会对他下毒手。但是一旦发现此事与栗昭仪有牵连,则她定无生路。自己虽死无怨,只愿让栗昭仪能够躲过此劫。当初太后将栗氏赐予太子今上时,让她从本宫挑一个宫女伺候,栗氏挑她固然是为了有个亲信,也给了自己一条锦绣前程。施飞明白彻底抵赖徒使自己受罪,不如速死少受活罪。于是便招认是有意窥探,向皇帝禀报,但是拒不承认与他人有关。

“你为何要主动告密?”冯雁以为她绝不会轻易承认,没想到她竟会承认有意窥探。

这时施飞已经想好对策:

“其实也非小人有意告密。开始是小人出于好奇,想知道安平侯常来作甚。后来有一次小人窥探安平侯时被皇帝撞见,逼问为何鬼头鬼脑,否则就要立即处死,奴婢只得招认所猜之事。栗昭仪还狠狠责打了奴婢一顿。后来奴婢才出于私利,有意窥探邀宠。”

冯雁盯着施飞看了半晌,看得她直出冷汗。若不是冯雁已经得到绿珠与珍珠密报,知道她与栗氏常常密商,光听她此说还真能够自圆。于是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竟敢长期监视本宫,定然有人指使。皇帝最近才受你等挑拨,你还不速将主谋供出?你切莫以为只要你不承认,我就不能将那主谋治罪!你若老实招认,我就免你一死,决不食言!”

施飞万分后悔地说:

“此事全由我起,其实不与别人相干。小人知罪了。小人一时糊涂,为了巴结皇上,犯下滔天大罪。请太后治罪。”

太后并不相信施飞之言,此事栗箐定是主谋,但倒是暗暗佩服她为了摆脱主人的干系而自己一人顶罪。

明珠严厉地说:“你再不从实招来,难道不怕严刑拷打,五刑处死,满门抄斩吗?”

施飞难过地说:“我自知死有余辜,现在后悔莫及,实不敢隐瞒。”

望云说:“施飞,我与你相处虽然时间不长,也知道你并非那种利欲熏心之人,你为何要替他人顶扛?何不如实招供!”

施飞说:“小人不敢。小人句句是实,其实不敢隐瞒半句。此事委实与他人原不相干,是小人一时鬼迷心窍……”

太后瞪着她看了一会儿,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只是你这情义用错了人。你须明白,你之罪已经并非事关我的名节,而是坏了帝后母子之情,影响了朝廷和大魏政局。我再说一遍,决不食言:你若供出主谋,当可活命。”

施飞原以为自己绝无生机,却没有想到太后两次强调只要供出主谋就可免死。但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太后不杀,回宫也断无生路。与其必死无疑,不如力求保住栗昭仪和自己全家,因而始终十分冷静。

冯雁见她低头不语,倒也拿她没有办法。思来想去,终于叹道:“你既然不供,那就留你不得。念你是个重情义的女子,赐你回到自己宫中悄悄自尽,你全家死罪可免。你若回去想求别人,那么你想想后果。”

太后对她如此从轻发落,完全出于施飞的意料,不禁泪流满面,伏地拜谢道:“施飞叩谢太后大恩大德。施飞来世做牛做马也一定要赎今生误伤太后之罪。万望太后多多保重!”她说最后一句时已经泣不成声,且有告诫之意。说罢磕头而去。望云和明珠送她到院门外,施飞又回身行蹲礼道,“多谢二位姐姐,容施飞来世再报太后之恩。”说罢径自去了。明珠和望云看着也不禁叹息。

过了没多久中常侍抱嶷急匆匆地赶来,说是西堂主事太监铎轼方才向他报告,伺候栗昭仪的施飞不知为了什么事,就在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前在自己屋里自缢身亡了。

栗箐得知此事顿时晕倒在地。太监螽塍赶紧去禀告皇帝,拓跋弘正在皇信堂听周训讲书,听说栗氏昏厥,立即赶来探视。出了皇信堂正殿,来至院子中间,螽塍才轻轻将施飞自缢之事禀报。拓跋弘大吃一惊。他的肩舆抵达西堂时栗箐已经醒来,一见皇帝,不禁跪下大哭起来:

“吾命休矣!皇上救救臣妾!”

快快起来。施飞可曾留下什么话语或文字?”拓跋弘急忙问道。

“不曾。”栗箐擦着眼泪说,“据说此前望云到过她屋里,后来两人有说有笑一同外出,不知去了哪里,想必是慈安宫。施飞回来时脸色蜡黄,神情呆滞,别人以为她许是劳累不适,也没多问。后来臣妾有事派人宣她,这才发现她已在自己屋里自缢身亡了。”她见皇帝一直沉默不语,后来反背着手久久望着窗外,又说,“肯定是太后怀疑于她,让望云将她骗走。太后不知对她说了什么,她才被迫自尽。”

拓跋弘转身问道:“嗯,朕也认为必定如此。但施飞所为只有朕与你两人知道,你看太后怎会怀疑到施飞头上呢?”

栗箐紧皱着眉头看了看窗外,投有答话,却拔下头上的步摇,举着上面的珠花,用手指了指外面,又伸出两个手指。拓跋弘“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对呀,自栗氏升为贵人迁入西堂起,“十珠”中的绿珠和珍珠就来此负责警卫,成为西堂宫女之首。西堂好几个年轻宫女也随她们每日习武。原以为有绿珠、珍珠,西堂十分安全,却忘了她们原是太后的心腹!本来自己与母后荣辱安危一体,自然她们也就是自己的依靠,现在却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当初发现李弈之事时忘了防备她俩,致有施飞此难。栗箐看出拓跋弘心有所动,就说:

“皇上,臣妾左思右想,西堂门禁由她俩日夜把守,故而谁人进出定然尽知。肯定是她俩将施飞行踪密报于太后,致有施飞之死。”见皇帝不语,她语气坚决地说,“她俩不除,西堂将无秘密可言,臣妾亦必死无疑!”

其实此中因果利害,拓跋弘岂有不明白之理。但太后若从她俩那里得到密报,那么将她俩处死就等于是打击太后。他怕投鼠忌器,反招太后嫉恨,那样不但栗氏再无生路,连自己与母后之情都将恩义断绝。因此当栗箐催他:“皇上,有她俩则无臣妾!此事务必速办!”拓跋弘摇头说:“此事关系重大,须三思而行。”

当天傍晚,栗氏身边的小宫女百灵悄悄将此事告诉绿珠和珍珠,绿珠连夜来向太后求救。

冯雁急忙问道:“皇上如何说?”

“幸亏皇上说要三思,否则我俩命已休矣。”

冯雁安慰道:“你速回西堂,务必冷静,不可流露丝毫。我自有主张,今夜就会将你俩接回本宫。”

已交二更时分,栗箐忽闻门口值班太监进来禀报:“中常侍抱嶷到,宣栗昭仪至前殿接太后口谕!”

栗箐一听以为死期已至,吓得魂不附体,不禁放声大哭:

“皇上救救臣妾!”

拓跋弘也惊慌失措,没有想到此事来得竟会如此之快。只好强作镇静,说:“不妨,朕自有道理。随朕来!”

二人从后院来至前厅,抱嶷拜见皇帝后道:

“栗昭仪接太后口谕!”

脸色惨白的栗箐跪下,战战兢兢道:“臣妾栗氏候太后懿旨。”

“太后口谕:明珠明日一早将赴牛川守陵,金珠自愿陪伴随行。着将绿珠、珍珠即刻调回。钦此。”

栗箐一听“明珠”二字就知道不是赐死之诏,顿时松了一口气,后面几句几乎没有听得很清,她抬头说:“臣妾栗氏领太后懿旨。”

拓跋弘虽然也一块石头落地,但是感到太后口谕来得有些奇怪,实际上情况也许更加严重。太后连夜将绿珠和珍珠召回,是怕她俩受到自己或栗氏的伤害,防患于未然。他正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栗箐跪下悲泣道:

“皇上,臣妾预感死期不远。太后肯定不久就将立宏儿为太子,则臣妾又将步前代储君生母赐死之后尘。臣妾愿终身侍奉皇上,与宏儿为伴。求皇上速去恳求太后,免臣妾一死。哪怕将臣妾打入幽宫,终生不问朝政。”

拓跋弘满含热泪,双手将她扶起。他也感到时间紧迫,务必尽快求得太后恩准,否则栗氏死期就在近日。他对外面道:“铎轼,速去禀报太后,就说朕与栗昭仪少时要去慈安宫为明珠、金珠送行。”

乍一听皇帝的话,栗氏不禁一愣,随即悟出个中道理,心头略感松快。拓跋弘道:“你赶快洗脸,切莫让太后看出悲伤。”

直到铎轼回来禀报说,“太后道,皇帝、昭仪径来便是”,拓跋弘与栗箐才带了铎轼、螽塍去。慈安宫宫门早已大开,抱嶷、明珠、金珠、望云、珍珠、绿珠在门口迎接,叩拜后说:

“太后在后殿等候。皇上、昭仪请!”于是带着皇帝一行一路来至寝宫。

拓跋弘与栗箐请安后道:“儿臣(臣妾)听闻明珠、金珠明日一早就要赴牛川守陵,今日特来相送。”

站在旁边的明珠和金珠一听赶紧跪下道:

“明珠(金珠)叩谢皇上、昭仪大恩!”

拓跋弘说:“平身!”接着说道,“伊驼有恩于朕,明珠乃伊驼之妻,如此情深义重,朕不胜敬佩,感激不尽。金珠自愿陪伴明珠守陵,朕同样深为敬佩。”

栗箐道:“当初若非伊驼将军拼死相救,臣妾也一定不能生还。伊驼将军救命之恩,我终生难忘,请明珠受我一拜。”说罢行了一个蹲礼,明珠则跪下叩头致谢。

拓跋弘对太后道:“儿臣恳请太后升明珠为女侍中,视二品;升金珠为中才人,视四品。牛川百里方圆官吏军民尽由明珠节制。”

“嗯,皇帝想得十分周到。”一直面露微笑的太后满意地点头,她没有想到皇帝除了送行还会作此决定,深感儿子毕竟知恩图报。她对抱嶷说道,“明日补发墨诏,并知会统万镇将与云中郡守。”

栗箐接着道:“臣妾在太后宫中时,也曾多蒙明珠、金珠照应。今日相别,不及准备礼物,只有将皇上所赐之两枚戒指转赠二位。”明珠与金珠一听又赶紧跪下道:

“如此厚礼,明珠(金珠)愧不敢当。”栗箐将一粒红宝石戒指戴在明珠手指,将一粒蓝宝石戒指戴在金珠手指。二人叩首谢恩。

太后道:“施恩毋念,受惠毋忘,知恩图报,理应如此,甚好。”

拓跋弘回到西堂后见栗箐仍然心事重重,就说:“爱卿现在可以放心,近期当无危险,早些歇息吧。改日朕再求求太后,务必将那旧制废除。”

栗箐坐在案旁默默无言,拓跋弘见她若有所思,就道:“你是否希望朕早些去求太后?依朕之见,由于施飞之事,近日以不提为宜,否则反会提醒太后。不如过些日子,趁太后心情好时再求。”

“臣妾并非此意。”她见拓跋弘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就说,“臣妾近日虽无即死之忧,但因李弈之事得罪太后过深,恐怕早晚仍难逃一死。臣妾担心的是皇上!”

坐在榻边的拓跋弘吃惊地睁大着眼睛道:“你是说太后会加害于朕?绝不可能!太后与朕,情同亲生母子,如今虽因此事伤了感情,岂至于此!”

栗箐冷笑一声:“太后对李弈绝非寻常宠幸,此情绝难割舍,定然继续下去,太后对皇上必定处处提防。若皇上忍气吞声,不再反对太后宠幸李弈便罢……”拓跋弘顿时勃然大怒:

“不许再说!朕若对此忍气吞声,如何对得起先帝在天之灵!朕一定要另谋良策,从速将李弈除掉!”

“但是皇上若现在对李弈之事耿耿于怀,定然会更加激怒太后。太后恐怕就不会还政于帝。太后如此能干、厉害,皇上岂是对手?”说到这里,栗箐又哭了起来,“臣妾死不足惜,臣妾怕的是太后为了李弈而不惜与皇上决裂,非但不还政于帝,甚至还会危及皇上与宏儿安全。”她又跪下语气坚决地说,“皇上宜早作打算,彻底了结此事!”

拓跋弘在屋内踱来踱去,拿不定主意。任凭李弈淫乱——他现在越来越肯定——后宫,他愧对父皇。若被臣工知晓,有失皇帝尊严。而立即除掉李弈则必将彻底得罪母后,自己亲政就可能延期或失去实权。而栗氏眼下虽然暂时无性命之忧,但现在看来早晚难逃此劫……

他正犹豫不定,栗箐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小声道:“依臣妾愚见,皇上须速下决心,即刻与亲信大臣密商大策,一举除掉李弈,并立即……”她本来想说“夺回大权,永远不准太后干政”,但一想马上改口,“立即亲政。如此,则臣妾得以苟活事小,皇上与皇子安全掌权事大也。”

拓跋弘紧闭双眼,紧皱眉头,长长喘气,接着用双手大拇指摁着太阳穴,食指摁着印堂,久久不语。后来睁眼道:

“爱卿所言有理。但此事关系重大,容朕再思之。”

栗箐道:“皇上可有能够托付一切之心腹大臣?”

“人倒是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