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丽珠出嫁

由于阴山一线军情紧急,拓跋濬下令,一过中秋大军就出征。冯雁决定尽快将丽珠与宇文浩完婚。她让明珠具体操办此事。

一日午膳后不久,冯雁正和拓跋濬商量留守期间的事,忽报:“太子殿下到!”还不等他俩把话说完,拓跋弘已兴冲冲急步走了进来。平时都站住垂首躬身抱拳行叩拜常礼,这时却跪下行大礼道:

“臣叩见父皇,叩见母后!”

“起来吧。”冯雁话音刚落,拓跋弘就起来,过去偎依在冯雁身上。

拓跋弘年满十岁之后,为了培养他的独立生活能力,已经让他迁出西宫,住在传统的东宫太子府,即其祖父拓跋晃当年用过闲置多年的那所庞大院落。让他每日旁听早朝,还给他身边配备了一些官员,讲解每日朝议之事以及相应背景知识与处置原则,使他逐渐熟悉朝政。午膳之后依旧在师傅指导下课读。虽然每日晨昏拓跋弘均来后宫请安,不过冯雁因这几日忙于校阅军队、准备皇帝出征等事,无暇与他多处,总是很快就让他回府。其实她也很想念弘。她装作生气地推开弘说:“此刻你不在东宫好好读书,来此做甚?太傅准了吗?”

“准啦!我想父皇,想母后!”弘撒娇地扭动着过去,将身子斜靠在冯雁的臂弯里,仰脸看着她。冯雁觉得快活极了,轻轻地吻着弘的额头。每当此时,她就觉得自己真是普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丈夫在所有的夫人中最疼爱自己,何况他还是个仁慈能干的出色皇帝,而自己是皇后,位极人女;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她真感到自己是女人中的领头大雁,飞得最高最前!她再别无他求,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皇后,总之做个好女人,心愿已足。她要好好享享做女人之福!

拓跋濬看到她们母子如此亲热,也特别高兴:现在后宫皇子、公主已经有十几位,他最喜欢的就是弘,最会教育的就是皇后。

亲热了一会儿,冯雁想推开弘,弘黏着不走,冯雁站起身来抚着他的肩头说:“好了,回去读书吧,你父皇和母后还有好多大事要商量呢。”

拓跋弘委屈地撅着嘴说:

“我也有大事呢!”

“嚯!你有何大事?”拓跋濬觉得非常好笑。

弘从冯雁身边走开,在旁边规规矩矩地站好,慢慢地说:“孩儿恳请父皇、母后恩准,让孩儿随父皇一同出征……”

不等他说完,拓跋濬就严肃地断然道:“不行!你还年幼。长途远征,鞍马劳顿,又很危险,此事非同儿戏。再大一些再去吧。”

拓跋弘大声说:

“儿臣不年幼了。父皇当年随世祖爷出征时也不过是十一岁。父皇能行,孩儿也一定能行!”

拓跋濬一听不禁笑了起来,这小家伙还真会找理由!就说:“那是去南边征讨岛夷刘宋,不像北征蠕蠕那么危险、艰苦。”拓跋弘一本正经地说:

“母后常教导孩儿,”说着他斜睨着冯雁,看她并未立即支持的样子,走过去撒娇地用肩膀轻轻蹭她,“说,太子不能娇气,要能吃苦,这样长大方能辅佐父皇御国。孩儿愿意吃苦!”说罢用手指轻拉冯雁衣角。

冯雁笑着将他拉了过来,又高兴,又感动,说:“太子随皇上出征乃朝廷大事,需征得大臣同意,改日再定吧。你先回去,好好读书要紧。”拓跋弘高兴地谢恩而去。

冯皇后派人了解过宇文浩家的情况。他家是鲜卑宇文种的一支望族,世统部落,历代都任拥部大人或别部大人。祖父是已故尚书右仆射宇文吉那堂弟,任过侍郎,已经致仕。父亲因军功曾授四品军阶,后因作战致残提前致仕。因此冯雁特别关照丽珠,要夫妻恩爱和睦,千万不可因为曾在皇后身边待过多年而傲慢。要孝敬公婆,爱护小姑小叔,善待下人。闲时要读书、写字、习武。又赏她全新被褥各五条,钱十万,帛百匹,绵五十斤,从新来的籍没的罪人女眷中赐给她丫环两名。还让她把自己的佩剑和战马带走。姐妹们也都各赠礼物,大家都羡慕她有了个好丈夫。冯雁心想,除了皇帝和姑母,十珠和贴身宫女望云是她最信任和最可靠的人。丽珠这些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地守护在她身边,是她第一个出嫁的女官,不能让她到了夫家受委屈。于是亲自率领九珠、望云和太监、宫女将她送到西宫正门即朝天门外。宇文浩已经率领大批从人,抬着花轿,在此等候多时。

平城市民看见朝天门外的这支迎亲队伍,就知道今天准是宫中嫁女,多半是公主出阁。御街两侧,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数以百计的殿中精甲严密把守着各个路口,挡住试图靠得再前些的民众。平城百姓生活在天子脚下,见多识广。外地人,哪怕生活在洛阳、太原、历城(今济南)这些大城市者,哪里见过唯独京师方有的这些场面与人物。平城人一下子就能辨别出哪是州兵,哪是虎贲,哪是龙腾,哪是豹跃,哪是殿中精甲,服饰不一样,可有讲究哩。他们后来一看——听说那是皇后——都出来了,身前身后的卤簿就有好几十人,皇后凤辇后面的一乘肩舆上坐着一个服饰华丽、满头珠翠的姑娘,年纪比皇后略小几岁,不像是皇后嫁女,没准是皇妹,反正也是公主!

丽珠下了肩舆,再次行大礼叩拜皇后,与众姐妹挥泪而别。宇文浩上前叩拜皇后,扶丽珠进了花轿。这时宇文浩带来的人鼓号齐鸣。冯皇后命抱嶷带着两个太监、两个宫女骑马护送丽珠去宇文府。

事后,平城百姓听说新娘丽珠只是个宫女,无不惊讶万分。哎呀,宫里连宫女出嫁场面都这么大!皇上到底是皇上,和大官就是不一样哩。又听说丽珠不是一般宫女,是有品级的女官,比县令还大呢,皇上又给升了一级,和郡守都差不多了。又听说新娘武艺高强,把军里的武将,就是新郎都给赢了,皇上要赏她黄金百两,还要给她升官。那女娃说不愿受封、受赏,情愿嫁给那个武将为妻。皇上说人家早就有婆姨了,你去算个啥!另外赐给你一个吧。那女娃说,我就要他,做妾我都愿意!你想,宫里除了皇上,没正经男的了,女娃大了,谁不想嫁人?还有人说,皇上原想把她留下,要封她为贵人。皇后不干了,哭了两天两夜,也不吃饭了。皇上没法子了,只好把她赐给那个武将。有人纠正道,你们全是胡扯淡!皇上漂亮的女人多的是。这女娃是皇后认了干女儿了,要不哪能像嫁公主那么风光呢?这女娃不光武艺高强,还认字哩,能文能武,比那男的还强哩。皇后亲自调教的,还有啥说的!还有人说,皇后身边像丽珠这样武艺了得的女娃有好几百呢,个个漂亮。这不废话嘛,不漂亮的,能进宫吗?那天校场比武,这帮女娃把那些男的打得那叫丢人啊,气得大将军回来杀了好几个呢……那几日,丽珠出嫁成了平城的头号新闻,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连柔然入侵,皇上即将亲征都不大关心了。多年以后,人们回忆起来,依然津津乐道。后来丽珠殉难,人们都说,你看看,皇后身边的女官,就是不一样哩,多么忠义!也有人说,究竟不是公主,享不了这个福。福太大了,也会淹死人哩。不过这是后话了。

拓跋濬亲自率领五万大军北征,冯雁留守平城。虽然不算正式“监国”——那是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并到宗庙祭告祖先的——毕竟实际上就是摄政,要处理各种军国大事。好在近几年来她不时为拓跋濬批阅奏折,拓跋濬也越来越多地与她商量朝野大事,她早已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遇到自己不熟悉的,还有已经升为中书令的高允以及李敷、高闾等一批大臣可以咨询。她特别注意批阅巡检使的折子。近年来皇帝先后派往各地二十多批巡检使,对于遏制贪贿之风起了一些作用。从前年开始的减轻赋税、徭役的政策也看出了一些成效。她真想自己也像巡检使那样下去看看。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处理政务上比从前明白得多,有时却又感到似乎更加糊涂。她不懂,为什么年年杀贪官,贪官却依旧不断产生呢?日夜操劳倒也罢了,她主要是为拓跋濬父子的安全担心。这次乙浑加征北大将军衔,总领各部。兄长、河南公、殿中尚书冯熙率领一千名精锐的殿中精甲,包括由三十名宗室子弟组成的宗子羽林,组成御林军,专门护卫皇帝和太子。冯熙命伊驼为太子的警卫部队长官羽林中尉,率御林军五百人拱卫太子。

大军出发之前冯雁就与冯熙说好,开始每日,以后至少每隔三日快马回京通报一次前线情形。其实冯雁心里有数,有乙浑、源贺、苟颓、皮豹子、薛野七 丽珠出嫁 - 图1等一批久经沙场、战功显赫的老将,还有一大批年轻将领,这次军队又经过特别训练,战斗力大增,最终击败蠕蠕当无问题。她只是对拓跋濬和弘儿放心不下。刚开始信使每日来报,几日以后就隔日才来报告一回,十日后就变成三日一回。虽然次次都报平安,她总是忐忑不安。信使不来的日子她盼,要来的那日她急。有一天隔了三日,直至掌灯时分信使还未到来,急得冯雁在宫中不停地走来走去。虽然她明白由于战线离此越来越远,信使长途奔驰费力费时,但她总是心神不宁,不断命人去朝天门外观看。后来索性下令,信使可以骑马入内。一直等到四更二刻,才有一个太监跑进来说:

“启禀皇后,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全副武装风尘仆仆的信使已经跑入跪下,喘着气道:

“启禀皇后陛下,皇上、皇太子全都安好。皇上命小人请皇后放心,太子遥请皇后大安。”这是冯熙关照过信使首先要说的开场白,冯雁也知道这是套话,但就是百听不厌。

“起来吧。赐座,上茶,不要太热。准备酒饭。”其实茶与酒饭早有准备,那信使谢恩后坐于脚踏的一角,将茶咕噜咕噜几口就喝尽。太监马上就续上。

“怎么今日到得这么晚?”

“嗯……路有些难走,耽误了时间,请皇后恕罪。”

“打得怎么样了?皇上、太子在哪儿呢?在黑山(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还是牛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南)?”

“皇上和太子都在……牛川。打得……胜了,蠕蠕……败了,跑了。”

冯雁发现信使说话有些支吾,眼睛有点不敢看着自己,就严厉地说:

“你说实话,究竟怎么样了?要有半句不实,我治你的罪!”

那信使赶快跪下连连磕头,哀求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请皇后陛下恕罪!”

“那你快实说!”

那信使一边不断擦汗,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小人出来前一日,原本已经逃跑的蠕蠕不知怎么又集结了三千多人马,趁我前军追赶他们,突然绕到我军后方,将我大本营包围起来……”

“啊!”冯雁急得站了起来。“皇上、太子可好!”

“都好,都好!真的都好!皇上亲自率领大军往阴山追击蠕蠕主力,不让太子随行,说太危险,让留守大本营。”

“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没事,安好,真的安好,安好!蠕蠕偷袭打退了,真的打退了,小人不敢瞎说。”边说边连连磕头。

看来信使确实不曾说谎。虽然出了些事,丈夫与儿子都好,冯雁心中一块巨石终于放了下来。

“起来吧。怎么蠕蠕三千多人马就把大本营给围了?大本营留下了多少人马?”

“大本营就留下了伊驼将军的五百御林军。还有就是河南公的几十个亲随。”这个信使就是冯熙的亲随之一。

“什么!”冯雁吓了一跳,不禁又站了起来。这怎么不要出事?“就五百人马?难道大本营附近就没有驻扎别的军队?”

“有是有,都隔着十来里地,天色又黑,谁都没想到早就跑得远远的蠕蠕会突然又冒了出来,还这么多。”

“大本营损失可大?”

“不大,不大!托皇上、皇后洪福,托亦山大神保佑,多亏河南公指挥有方,伊驼将军率军拼死奋战,损失不大,不大!”

冯雁这才知道哥哥没有和皇帝在一起,而是留下来保护太子了。她不禁感到有些内疚,因为每次信使来报她总是一再问皇上和太子的情形,经常忘了哥哥就在他们身边。唉,女人哪,心里总是只有丈夫和儿女呀。

“河南公怎么样?没事吧?”

“河南公没事,真的没事!幸亏河南公一面指挥拼命抵抗,一面派人去调来了救兵。就左手受了点轻伤,没事!伊驼将军却阵亡了,救兵再不来可就麻烦大了!”

“哦?!伊驼将军阵亡了?战况这么激烈?”

这时冯雁只听明珠“哦”的一声,金珠也惊叫了一下。冯雁急忙回头,只见两眼紧闭身子歪倒的明珠已经被金珠、玉珠扶住。冯雁见她脸色灰白,心想这几日她大概过于劳累,以致不支,忙叫金珠带人扶她回去歇息。自己也就不再问那信使,让他下去吃饭。正好那信使后悔自己讲得多了,连忙叩首谢恩下去。

他来之前,冯熙曾关照他不要多言,以免皇后着急。那天晚上,大家正准备睡觉,忽然柔然来袭。柔然骑兵在弓箭上绑了油绵,点火射入大寨,营内顿时起火。他们又都高喊:“活捉魏太子!赏银千两!”更使营内一片慌乱。幸亏冯熙和伊驼都是经过征战见过世面的人,冯熙立即下令:“伊驼,你带一百人从大寨东北角门杀出,在那小山上固守。我带其余人马拒敌。务必保护好太子,不得有误!”好在这五百御林军都是殿中精甲,是魏朝最精锐的军队,训练有素,很快就镇静下来,拼死抵抗。事后审问俘虏方知,原来柔然细作探得大本营只有不足千人,附近各军总数也不过三千,魏军主力在二百里外。于是就采取他们最擅长的长途奔袭之术,试图活捉魏太子,从而迫使魏朝退兵,做出重大让步。来袭的柔然发现一支百人左右的骑兵向小山退守,马上猜到魏太子必在那里,于是立即分兵千余人将小丘团团围住。冯熙赶快率领主力来救。毕竟寡不敌众,虽然柔然伤亡惨重,损失过半,魏军也只剩下了一百多人。最后伊驼和太子的八个贴身侍卫宗子羽林全部战死。柔然特别注意不让被围魏军有人突围求救,冯熙几次派出的信使都战死在营寨附近,直到四更才有人抵达援军所在。天色微明,几乎就要全军覆没之时,两路援军才匆匆赶到。柔然本来已经被御林军杀得元气大伤,这时在数量上又成了劣势,终于军心动摇。再战了半个时辰,残部数百人这才退去。

明珠这几日精神大减,茶饭不思,面黄肌瘦。冯皇后命御医来给她诊治,御医李弈说是“急火攻心,肝旺脾虚”,开了几服药,吃了也不见效。冯雁猜想,明珠年已二十六岁,在十珠之中年纪最大,莫不是眼看丽珠出嫁,自己也有了嫁人的心思。也难怪,要是在寻常人家,到这岁数,早已儿女成群,大的都十好几了,都快当奶奶、外婆了。丽珠出嫁时冯雁就想过,等皇上北征凯旋,要陆续把几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嫁出去。十珠最小的也都二十出头,早就该论婚嫁了,真不该为了自己的安危误了她们的青春,冯雁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们。

由于明珠是“视四品”女官,有一个北房三间、东西房各一间的独立小跨院,有两个宫女专门伺候她。她听喊“皇后驾到”,急忙从榻上挣扎起来要行礼。冯雁赶紧将她摁在榻上。明珠还是起来行蹲礼请了安。冯雁和她并排坐在榻上,问了问病情起居,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

“明珠,我明白你的心思,是我误了你的婚事。等皇上、太子凯旋回朝,我就把你嫁出去,比丽珠还要风光!”

不想明珠一听此言非但没有高兴或害羞,反而哭了起来,随即跪在地上说:“明珠终生难忘皇后的至德隆恩。明珠此生不愿嫁人,别无他求,只愿终生伺候皇后。”冯雁忙俯身说:

“起来吧。”让金珠扶她坐在了榻上,说,“莫说傻话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皆然。女人嘛,总要为人妻,为人母,否则就是终生大憾。等大军回京,我一定挑一个和你般配的年轻将领赐你成婚,我要亲自把你送到夫家!”谁知明珠一听哭得更加伤心,抽搐着倒在榻上,连金珠也在一旁啜泣不止。冯雁以为明珠是因为激动之故,而金珠比明珠只小两岁,大概也为自己的终身大事难过,就说,“金珠,你莫哭。我想过了,一两年内,把你们这些年纪大些的,都嫁出去。”不想金珠一听竟哭得出了声,跪下道:

“皇后陛下,我也终身不嫁!我和明珠姐一起,一辈子伺候皇后陛下!”

“金珠,明珠,你们这是为何?快起来说。”

她俩起来以后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冯雁看出她们一定有心事,就说:“但说无妨,我绝不会怪罪你们。”

明珠看了看金珠,金珠轻轻点了点头,就含着泪说:“启禀皇后,明珠姐愿嫁的人已经阵亡了。”

冯雁以为听错了,愣了一下,忙问:

“你说什么!阵亡?是谁阵亡了?”

金珠低头轻声说:“伊驼将军。”这时明珠又悲伤地啜泣起来。冯雁难过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拉住明珠的手说:

“唉,明珠呀,你怎么不早说呀!”在宇文浩请求将丽珠赏予为妻时,冯雁已经明白是当年教枪术时播下的情种。冯雁心想,当时要是知道此情,把明珠也赶快嫁了,说不定她就能怀上伊驼的孩子,一辈子也能有个寄托和依靠。唉,命运真是莫测啊,怎么人世间的好姻缘就这么难呢!

当年伊驼来教她们武艺时,明珠发现他的口音和自己一模一样,原来他也是统万(今内蒙古乌审旗南)人,而且两家相距仅十里之遥,只不过自己是汉人,伊驼是敕勒人罢了。明珠发现伊驼虽然武艺高强,但是文质彬彬,长得又极英俊,马上就爱上了他,只是没有机会表示;伊驼也非常喜欢这位美丽能干的姑娘,但是他深知对宫人不能有任何出格言行,否则会被立即处死。两人只能在单独对练时眉目传情,心知而已。有一次伊驼教十珠徒手格斗,由他和明珠示范演练如何在敌人出拳后迅速将其手抓住扭至背后。当伊驼将她的右手扭至背后压她弯腰时,明珠清清楚楚地感到,伊驼用右手拇指在她右手的手心用力压了一下。她顿时脸涨得通红。其他九珠都站在对面,没有看见背后的把戏,只以为明珠是因为“被俘”害羞之故,没有在意。其实这是当地鲜卑人和其他东胡人的习俗:春末时节,大家在水边尽情宴饮歌舞时,青年男女在群舞中如果相中了谁,就趁对舞时一方用右手拇指在对方右手手心用力一压,即为求爱。对方如果没有反应为拒绝,若以同样动作回应则为接受。后来伊驼与明珠调换角色,他先出拳,由她将自己扭至背后。明珠的动作完全正确,却没有压他的手心。伊驼说:“动作做得还行,只是还略差一点,我再来示范一遍。”在将她的右手扭至背后时又用右手拇指在明珠手心重重地压了一下。明珠脸红得似红布一般,用牙咬着下唇。伊驼松开手后,明珠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次调换角色后明珠果然就在伊驼手心用力压了一下,还调皮地用右腿膝盖在他右膝后弯处使劲一顶,伊驼猝不及防,顿时扑倒在地。但他随即翻了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高兴地说:“行了,行了!甚好!甚好!”引得在场的九珠和监督的太监都哈哈大笑。原来这个顶膝动作也是伊驼教的。九珠和那些太监哪里知道这背后的名堂!

直到皇帝率大军班师回朝冯雁才知道,那场恶战是多么惨烈。当时冯皇后亲自率领百官到三十里外临时搭建的凯旋门接驾。拓跋弘给她请过安后,扑上来大喊着:“母后!”搂着她就放声大哭,冯雁也直掉眼泪。看着弘大哭不止,她只好说:“弘儿,你是太子,不能如此失态。”他才止住哭声。到了凯旋楼内歇息时,拓跋弘说起此事又泣不成声:

“若非河南公舅舅指挥得当,尤其是伊驼将军拼死相救,孩儿今生肯定不能再见父皇和母后了。伊驼将军将我藏在一块巨石之下,带领将士就在我前面奋勇杀敌。幸亏是黑夜,蠕蠕没有发现孩儿,没有放箭,否则孩儿必死无疑。伊驼将军一人就杀死蠕蠕不下二十人之多,刀剑就换了两把,身上七处受伤。他是因流血过多而死的。孩儿看着他倒下,却不能相救。他用身体挡住了孩儿,蠕蠕才没有发现我。”

冯熙说,保卫太子的五百御林军最后只剩了八十七人,其中八名宗子羽林全部战死。冯熙的亲随四十六人只剩下九人。三千蠕蠕留下了两千一百多具尸体。

后来在封赏三军时,伊驼被谥曰“忠勇”,赠统万侯、散骑常侍,追授平北将军。

————————————————————

(1) 绳床,一种可以折叠的小凳,类似今之马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