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题解】

本章是关于治国方略的说明,讲的是老子的治国理想。老子将古往今来的国家治理状态分为四类,指出应当诚实、诚信地对待民众,治理国家要少发号施令,让社会能够在自然无为的状态下得到治理。历来评论者均注意到本章对于社会政治形态四种状况的描述,指出老子推崇的是自然无为的治理方式,固然是对的。然而,对于其中强调的“诚信”问题,却关注得不够,其实这一问题最具现实意义。林语堂在《老子的智慧》中这样解释:“最末一等的国君,以权术愚弄人民,以诡诈欺骗人民,法令不行,人民轻侮他。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这种国君本身诚信不足,人民当然不相信他。”过去一般认为儒家提倡的仁义礼智信,是作为个人的道德修养提出来的,而在老子在这里,却将它作为治国的一个重要原则,指出应以诚信治国,才能得到百姓的信任,值得所有在位治国者深思。《老子》一书中,提到“信”的地方虽不多,但都极含深义。如“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等,此处强调的以诚信治国,意义重大。书中有的地方虽未用“诚信”的字眼,但讲的也是同样的含义,如十九章贯穿的是反对奸诈、要求诚信的思想。五十七章还提出“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与本章意义相同。正即诚信,即正道。《孙子兵法》中也提出“以正和,以奇胜”,这里很清楚地指出对内与对外、对己与对敌的不同处置方法,值得当政者深思。

太上,下知有之〔1〕;其次,亲而誉之〔2〕;其次,畏之〔3〕;其下,侮之〔4〕。信不足焉,安有不信〔5〕。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6〕

【注释】

〔1〕太上,下知有之:最好的国君,百姓仅仅知道他的存在。太上,最好。有部分版本作“不知有之”,意义大体相同,译作“百姓不知道他的存在”,两者之间仅有程度的区别而已。但出土简帛本均作“太上,下知有之”。王弼注云:“太上,谓大人也。大人在上,故曰太上。大人在上,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为始,故下知有之而已,言从上也。”吴澄云:“太上,犹言最上,最上谓大道之世,相忘于无为。”(《道德真经注》)蒋锡昌云:“‘太上’者,古有此语,乃最上或最好之谊。《魏策》:‘故为王计:太上,伐秦;其次,宾秦;其次,坚约而详讲与国,无相离也。’谓最好,伐秦也。襄二十四年传:‘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谓最上,有立德者也……皆其证也。此文‘太上’亦谓最好,系就世道升降之程度而言,犹谓最好之世也。王注:‘太上谓大人也,大人在上,故曰太上。’河上公注:‘太上,谓太古无名之君也。’自此二注出,后世解《老》者,即皆以‘太上’为主,沿误至今。”(《老子校诂》)

〔2〕其次,亲而誉之:次一等的国君,有百姓亲近他赞扬他。王弼注云:“不能以无为居事,不言为教。立善行施,使下得亲而誉之也。”

〔3〕其次,畏之:再次一等的国君,百姓都畏惧他。王弼注云:“不能复能以恩仁令物,而赖威权也。”

〔4〕其下,侮之:最下等的国君,百姓敢于蔑视侮辱他。王弼注云:“不能以正齐民,而以智治国,下知避之,其令不从,故曰侮之也。”“其下,侮之”,王弼本原作“其次,侮之”,西汉简帛三种本均作“其下,侮之”,与“太上,下知有之”对,故从而改之。

〔5〕信不足焉,安有不信:(统治者)缺乏诚信,也就得不到百姓的信任。此两句原作“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据郭店楚简《老子》丙组第一节改,帛书甲本、乙本、北大汉简本同此,但无“焉”字。“安”作“于是”解。信,指诚信。王弼注云:“夫御体失性则疾病生,辅物失真则疵衅作。信不足焉,则有不信,此自然之道也。已处不足,非智之所济也。”

〔6〕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好的国君仿佛是那么悠远,百姓很少听到他的说教。大功告成,万事顺意,百姓都说是自然而然。王弼注云:“自然,其端兆不可得而见也,其意趣不可得而睹也,无物可以易其言,言必有应,故曰‘悠兮其贵言’也。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以形立物,故功成事遂,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也。”悠兮,任继愈《老子新译》译为“悠闲”,这里似解作“悠远”为佳,由首句的“太上,下知有之”,可知他和民众并不那么亲近,否则民众不会仅知其存在而已。贵言,一般均解为“少言”,引申为不轻易发号施令。蒋锡昌云:“‘贵言’即二十三章‘希言’之谊。彼此二‘言’,均指声教法令而言。”(《老子校诂》)也有学者译为言必诚信,虽也可通,但从《老子》全书思想分析,还是释为“少言”较合适,“稀言自然”正是他的主张,故下文云:“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译文】

最好的国君,百姓仅仅知道他的存在。次一等的国君,有百姓亲近他赞扬他。再次一等的国君,百姓都畏惧他。最下等的国君,百姓敢于蔑视侮辱他。所以,缺乏诚信的统治者,也就得不到百姓的信任。好的国君仿佛是那么悠远,百姓很少听到他的说教。大功告成,万事顺意,百姓都说是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