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67年12月25日

    发信地点:北京

    收信人姓名:沈虎雏、张之佩

    收信人地址:四川自贡

    此后如何工作,不得而知

    小弟、之佩:

    多久不来信,时在念中。望来个信告告一切,即或出了意外不幸,也应当作为意料中事看,好好坚强扎实做人,有错即改。社会动荡过大,我等在此,目前一切虽平静无大变,此后如何工作,亦不得而知也。妈妈工作如旧,精神甚好,每早六点多即起床,还未天明,我六点半才起,七点半上班。晚六点半回家。大哥依旧星期六还家。学校方面,还有派性争持,一时难解决。闻晓平哥哥说来,清华、北大情况正复相同。目前看来,似乎还找不出一个比较可以为两派消除障碍的方法,促进大联合实现。晓平工作比较上轨道,正进行批头头工作。百科处也在“批”阶段,“批”工作似乎真已能照上面指示,“摆事实,讲道理”,“和风细雨”进行。到处在揪叛、特、反,有新发现。我们机关不例外。近来我打了廿针安妥碘,据闻对心血管有一定好处。但效果似乎要一定时间才能见出。目前还是经常心痛,除临时用硝酸甘油,别无办法。外面冲击,若不过大,或许还可支持下去。住处还是不动,若要改变,大致也要在明年冬天去了,因为必待运动后,才能考虑这些小事。目前住处阳光甚好,升炉子有阳光时,平均房中在十五度上下,比起百科家中升炉子还不到十度,便强多了。妈妈办公处,恐怕也不会到八度以上。这里各种供应甚好。菜比往年品种多而又好又便宜。外来人似多了些,有因事来的,有参观来的,也还有不少,是什么战斗联络组“回不去”或“不回去”的。街上大字报又多了些。小报刊见不到什么新的有用材料。大哥订《文汇报》,可以明白些些上海事情。明白的当然是皮毛,大问题并不深懂。北京事也这样,凡属于具体事情,生活一隔,自然就不可能懂了。闻一厂军管,大致两派也闹得相当厉害。

    知名人物新事,即“传闻”曹禺大字报在戏剧院有新揭发,原来和彭真相当熟。×××、××、×××,有的是国民党有军衔的,有的或在敌伪工作过。大都属于“历史问题”。因整顿阶级队伍而提出。有些人本来拟为“三结合”对象,这一来,即变了。大表哥还未解放,人似老了许多。孩子们长大了,上学还未入正轨,校具也未完备。周庆庆已上学,自带小马扎去。十舅舅一家大致生活过得稳定些,孩子们上学,情形相同。大哥经常买了些新唱片回来,也有用民歌配语录作得很好的。一般我和妈妈晚上听两三张,搭一张老肖、老悲的。学习材料多一些,因为报刊上重要文章,多重印成小本本,发给我们。

    这里每天早上中上都可闻鸡叫,如在乡村中,多是半年前,流行“鸡血注射”,许多人为保命延年而养鸡。鸡如今还活着,可是已经不大再听人谈起注射效果了。再过不久,大致便过时了。正和过去“组织疗法”差不多,反映社会上大多数人还相当迷信。对药物的迷信,十多年来是变了三四次的。记得十年前迷信“鹌鹑蛋”,以为一个抵十个鸡蛋,大作家中也多信以为真,真好笑!梅花针治百病,也过去了,鸡血注射流行了约半年,一时公鸡销路真好!据我看,适当劳动是最最好的,比许多药好。大哥身体就很好。大哥最近拔三个牙齿,妈妈拔六个,晓平拔两个。晓平哥哥已装上,可是到我们家里来,还是不乐意戴上。妈妈希望小弟也趁早拔去应拔的,装上应装的。红红应当又长大不少了,婆婆总想念她,为买好头绳,这边拟为织件衣,要个尺寸,多长,多大,和袖子长短,告我们一声好。

    不问出了什么事,总得来信告我们一下好!社会变动大,常来点信,妈妈心安些。

    十二月廿五

    注释

    信中转述“文化大革命”的人事变故均系传闻,未必属实。(以下各信同。)

    线下为作者写后又涂掉,但仍能辨认的文字。下同。

    “三反分子”,“文化大革命”中流行的政治罪名之一,“三反”通常指“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

    汪叔叔,指汪曾祺。现代作家、戏剧家,时任北京京剧团编剧。

    “五·一六”,原北京一度存在的“首都五·一六红卫兵团”小组织,1967年6-8月间秘密散发过攻击周恩来的传单。1967年9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姚文元《评陶铸的两本书》,毛泽东在审阅此文时加了一段话,指出“五·一六”的组织者和操纵者是一个搞阴谋的反革命集团,应予彻底揭露。通信时,对“五·一六”的清查还没有形成后来波及全国的局面。

    李健吾,字仲刚,笔名健吾、刘西渭、丁一万等。现代作家、戏剧家、文学翻译家。时为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世嘉父亲,指北京大学的朱光潜教授。

    黄能馥夫妇,染织、丝绸专家。黄能馥时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讲师,夫人陈娟娟,任职于故宫博物院织绣组。

    老肖、老悲,指作曲家肖邦、贝多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