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70年3月10日

    发信地点:湖北双溪

    收信人姓名:张兆和

    收信人地址:湖北咸宁

    我像是队伍中最老的一人

    兆和:

    ……绝料想不到廿多年前过去八年乡居生活,快七十岁了又还会来到这么一个几乎和一切隔绝的乡间。这变化,是熟人也难想象的。我却毫不以为意,认为极其自然。有时去厨房取饭时,躺在灶前柴草堆上,和日夜辛勤劳动的大师傅谈天。或看看他们说笑。觉得生活极新鲜,远比过去外出参观得益。近来食量略有增加,也反映新生活的适应是逐渐的,有进展的。本地各店子部对外来客都极亲切,一面包东西找钱,一面说说话,问到年纪,都异口同声说“怎不退休”?同事印象却说“老沈还棒”。在此我像是队伍中最老的一人,也是区里极老的一人,所以到几个月后,大致便会和区里人全相熟了。

    你三信说的(只收到二次)我完全同意。你说得极对。不宜以私害公。我虽有这里医院建议证明;应去县里或温泉检查检查。上报后,不批准,也认为十分自然。即许我去也不去了。因为住院也不会好转。拖下去也不一定即恶化。恶化也无所谓。在新的国家建设中,主要是大集体的体力在一定计划中劳动,加速完成任务。我既丧失了劳动力,事实上说来是无多作用了。目下在床上写了十多首诗,也只是尽力作去,不可能得到什么特别成就的。惟表示下来三月后感想心情而已。天气转晴,我即好受得多。望放心。

    你脚应当注注意,因为人究竟上了年纪。……这里见到的人都口不离烟,而对酒也感十分兴趣。我什么通不会,他们都觉得奇怪。事实上我倒觉得他们奇怪。烟有什么必需?有的一月要过十元消费的。正如玩扑克,我就学不会,这里大小欢喜玩它的,还是大有其人。有时听听他们谈吃喝也极奇怪,东西城那个铺子什么好,多有同感,可知必相当熟习。有个结论极有趣味,说“老沈,你住北京五十年,怎么什么都不懂”?就是一个“不懂”。但显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我的心用到另一方面去了。

    这里还得十四五米才会出煤,已运来吹风机和吸水设备,日夜分班去工作,极辛苦!因为只容两个人跪着偏挖,下锄不得力。人人都一身泥浆。近改爆破,打孔也极费事,一小时半才可打一眼。在区医院似乎看到个在儿童读物出版社的冯伊湄,精神倒挺好。不知是不是她,不曾叫她。那单位有五六十人住矿场,离区里八里路。将来大致将回湖边。挖煤事已指定归历博。得梅溪信,闻各单位均在“大抓5·16,人相当多”。大弟一定还在锅炉旁,北京已下了十多天雪,是近廿年少有事,这里雨雪可能也是受了影响。对庄稼有好处,人冷点是小事。这里公家都烤火,我们无炭可得,对付过去了。一般供应都得不到,如线、肥皂等。柴极难得。将来大致还是吃“大锅饭”省事。不得已即搞个煤油炉易处理。油供应不受限制,灯用油,一天至多二分,足够了。

    从文

    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