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70年9月24日

    发信地点:湖北双溪

    收信人姓名:张兆和

    收信人地址:湖北咸宁

    尚能解“自得其乐”了

    兆和:

    写了个小诗来,只四百多字,似乎还有点“史诗”派头,和历史还相称。是在附近不远爆破炮声连响三次后,土石纷纷下落,已把屋顶开了大小天窗数处后抄笔。还担心再来,头上且顶了个坐垫。一切很好,大可放心。生活环境(特别是房中),似乎和什么侦探小说写的差不多,一切乱乱的,也离奇狼狈,可是心静静的,就十分难得!我还能依旧“贤者不改其乐”抄完这首诗,即可知顶得住以外,尚能解“自得其乐”了。这是近月以来许多字数不过多,而写得还有气魄、有感情,且有新见解的一首。像是比《阿房宫赋》还质实些(我只用六十字集中,二十字衬托),少空话。不过如此一来,读者面必将更窄了。因为只有习文史的人,还能读《史记》,或学文学肯读“汉魏诗”的人,才会理会内中措词言简而意深处,和五言诗传统的长处,既有音乐节奏感,还具鲜明画面!真一说是“天分”,其实还是“积累”。我凑巧除五十年对旧诗欣赏和散文写作底子外,还加上个新出土文物常识,三者会通使用,自然就方便多了。并且还要点充沛感情和机会兴致,难得而易失,机会一过,这时即再想写点什么,已有点精疲力尽,力不从心了。我大约在目前情形下,还可望继续作些不同试验,大致总史事或述人,易措词得体。写新问题,不大容易掌握,难深入恰到好处。总的方向大致还是得就“缩短文、白,新、旧差距”而努力,有意义些。从个人说来,求破旧纪录,则写这类题材易见好。既不能有机会发表,则最后读者,必然将只限于五七亲旧(又似乎恢复了一二千年前方式),亲旧中大致又以二姊最易欣赏,因为有个“史”的底子。

    天气还阴阴的,我还将准备在夜中大雨时和房中“流水成河”作斗争,抄到“钟鼓上闻天”和“直上于青云”时,望到房顶那几个大小天窗真好笑。世界上那会有人想得到我是在什么具体情形下写这些诗!但是想想过去工作,也就十分自然,因为初学写作那几年,生活情形比目下可糟得多。即初搞文物那一二年,在零下廿度灰扑扑阴森森午门上库房中搬坛坛罐罐,也不是你能想象的,我却一律默默的接受下来,终于把要学的慢慢搞通了,同时也可说工作搞对了。这次还不能说已是真正在作改业准备,不过初步试试而已。一个人到了七十岁,还有这种学习热情,又居然还有机会搁在那么一种环境中,不可不说真是离奇运气。还是应当深深感谢党和人民!我竟像是个职业试飞的“飞行员”,永远得在一种新的飞机上试行,且探寻新的航向!不同处即不会下跌,不过总是辛苦一些而已。也只有你懂得这事是相当辛苦的。不然有许多人早来抢着做了。我这些习作,也会有机会在较小范围内,作为一种“学习材料”而公开,得到上面点头认可的。那么大一个国家,应对世界,也总得有几支有分量的笔!特别是遇到如氢弹爆炸,卫星上天,大桥成功,成昆路通车,都没有有分量的文章配合!当然也会为一些人挑眼(这种人永远不会没有的,不然就不会产生“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这首名诗了),但不碍事,因为总倾向如果是健康的,而具试探性,文字思想又都能达到一定水平,内中还有个基调永远不失,即“人民的成就”,言不离宗,十分自然,就会存在下去的。

    ……

    从文

    廿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