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69年10月28日

发信地点：北京

收信人姓名：张兆和

收信人地址：湖北咸宁

我大致将“听命于天”

市面十分清静，一切如平时。故宫景山前街一带，木叶明黄十分好看。完全不像有什么事故发生，事实上社会却在大变化。

兆和：

时势变化大而速，因此这信寄到时，情形已多不同。二姊等于前日曾来过，百科吃了顿饭，已决定本星期四至星期天走，远去宁夏。二姊原说同走，时间过于匆促（因非机关动员，是街道动员；并且到那里还得分开相去百里），因此决定和何诗秀、庆庆同走。（庆庆也已经被动员去晓平处。事实上小平处^⑤住的草屋，那能容小女劳动者？）他家现下因无一个劳动力，日昨刘焕章和小龙特为寻找了许久，才把棕、麻、草绳找到。上路人多，草绳也不好买。大致星期三晚上，还得回城来为百科装箱，包扎行李，修理锁钥等等。从你上次经验，即可知相当麻烦。此后若搬家中关村，大致还得大大忙碌一番。昨凌宏也来此，后随同去二姊处吃饭，九点多钟大弟才回。行期闻已决定为星期天。机关是全部行动，只留三人办理事务。去的地方是贺兰山口。有米饭吃，但是将为战略必争之地。

艺术院校正大清“五·一六”，据闻居然还有什么院（可能是音乐）大贴大字报攻文化部工宣队领导。可知情形复杂，不易理解。各校各机关均大挖防空壕，在二米深壕中再挖小洞，年长到百科，年幼到黑妮，均不例外。街道有大院的挖，我们小院不挖。二三日内将演习，我们还不通知必须参加。因走出郊外，大约最近从东总布缺口出去，也得四十分钟左右，若干万人的拥挤，还得大小跑，情况可想而知。所以我大致将“听命于天”，即真轰炸，也跑不了的！机关正在大装箱，日夜赶装，但不知是南运，还是搁地下室。看来似急于运走。若并故宫重器南运，恐将有若干列火车，方能处理，可能去处只汉中或成都附近。或不那么远，因不必须。工作既紧张，因此“五七干校”不提。凌宏正集中全市同行大部少壮搞新工作，忙得很，不会离开。大弟全部师生已离校，下乡、下厂、下工地，分别处理。大处分校在内江。他大致不会调动。留下行政等机构和工厂不动。照趋势，或将有部分成“守卫首都”近卫军！永玉学校也有可能一分为二：部分老教授迁校南行；部分青壮参加宣传工作。清华、北大闻均已全走，分江西和汉中各地。人大、政协、民主党派干部，均在沙阳，闻邻近小平处。种豆子。子冈就在那边劳动。

对老、弱、病、残有各种传说（新说明，说法不一，或各机关不一样），一为去“五七干校”不必劳动。二为去非疏散区疗养院（这类必有特殊资格或真正专家权威才会去疗养院！此必高干才有可能）。三不动。另一传说分四种：一孕妇，二到退休年龄还在职，三有慢性病，四三月以上不能工作，各发三月薪水，三月粮票，自己寻亲靠友回老家。三月以后再说。还说限定一定时日动，若真有此事，我往何处去？大是问题。因来京已五十年，真正老家应在此地。凤凰去不成，苏州是比较可去处，你生长地总比较熟，一二年后你可回来，但是否得再疏散，是否有住处（拟去信问问孝华）？其他地方无一亲戚朋友可以投靠。所以和大商量，大也觉得，若真的提出，就说“和大儿子一道”，有个照料，也比较合理。至于去自贡，恐不易用作“老太爷”身份和之佩相处。即以教育红红而言，便不免多矛盾！去探探亲，住十天半月，无碍。久住怕不便，但到不得已时，或许还得去，因为是唯一去处。可并不是什么真正安全处。战事真的一发生，那些工厂，无疑将改成军火工厂。想来想去，当真已没有个去处。万不得已，就只好去景德镇了。到那里去，倒可能和去苏、杭差不多，照过去情形，是会受欢迎的！因为可以作个艺术顾问。据我自己估想，是去苏、杭能起点积极作用的！但是新的轻工业部、纺织工业部、文化部旧有熟人多已换位，无接头处，我的某些长处大致应用机会也不多了。心脏越不好，就越想争抢时间为国家多做点事，但是却无一个人可以商量。只能等着瞧了。十天半月将会有新发展的。

从

礼拜二

诸凡放心！会照料自己不至于十分狼狈。中和来，家中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