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72年11月17日

发信地点：北京

收信人姓名：沈虎雏

收信人地址：四川自贡

不免近于提线傀儡的行动

小弟：

……

闻由川里来熟人谈到许多事，还多比信中说得仔细，不免令人痛苦。但诸事却在意中，物必自腐而后生虫。因为社会动荡过大，比过去估计的大千倍，遗留症且不是十年能补偿，是不少人说到的。纠偏，总不可免会有“顾此失彼”现象。凡战事，换主将过多处，麻烦即多。池水经过大搅动后，欲回复一泓澄清状态，还得费一定时间，何况几亿人的大国家的大动荡。对生产上易恢复，心情上却不易。这教训太深刻了！求一切正常，不能不靠时间，来医治创伤。就对外关系看来，趋势是可以想见，正在“以外促内”。到处在学英文、日文；至少已反映出十年廿年内，国家将向什么转化。《参考》上经常刊载些外来客人（名记者）总结报道、分析，有些很值得注意，似乎相当中肯。言简而意深。赞美的有分寸，批评有含蓄，却有斤两！我们正在转向，是势所必然。因为大门一开，才明白工业落后到难于设想，再不民主将更落后。要从大处来爱国家，不必尽在小处转。要把爱国、爱党落实到爱本业，极力钻研求进展一事上。莫纠缠到局外人永远搞不清楚的政治事件上。这不仅是这里不少高知老干部一种看法，甚至于还是……一种不说的希望。在这里，不少相熟老党员都承认“不懂”。或说“政治难懂”，“难掌握分寸”。因为文章后还有文章。卅卌岁的青壮，若自以为“懂”，或者还盲目以为自己“正确”，或“不正确”，都不免近于提线傀儡的行动，在一种变幻莫测的发展中，万千人都是随旌麾而动。自以为聪明如什么“蒯老”，以至于“小小老百姓”……到一定时候，必靠边挂，早在客观现象中。同时又正因为人事动得过多、过大、过乱，而有时也不免使得指挥失灵。线索一乱，出点子的手法即再高明，也依然乱成一团。这就是目前由地方到北京情形。……令人忧心即在此。要多做点事，少说些话，才可望于某更新情形下不出意外事故。你们还算幸运，至今还能把所学用到工作上。这里所知，有不少较晚些大学毕业的熟人，以至于有数高知、专家，多至今还挂在干校。有不少（或更千百倍多）的青年，年在廿四五到廿八九，至今还近于宕在半空，既不能升学，也难望作学徒工（同院华华即是一例）。青年情绪多漫无所归，近于失去生活定向。但在学校里教书的，却感到无可奈何，新招学生基础过差，无法辅助！到处是脱节现象。即以我近廿年搞的一行为例，有的人什么不懂，恰在主持业务，而不少内行，却留在乡下，无可如何。我和妈妈即或因特殊优待，能回到北京，可是学的却已近于“用不上”。那么大一个国家，三五年不闻出文学书到十本以上。工业则听二表兄说，由于原班子一乱，三结合意思虽好，实行上抵触未免太多，而由“派’，发展的“私”，一般占相当位置，不免到处有情绪抵触，妨碍生产，影响多数人情绪，失去约束力。部分人极力抓权，部分则意存观望。由二表哥大机关到大弟小单位，现象均相同。所以明天事不免令人深怀杞忧！还有几十个部待恢复，人事安排似乎还有待。有以百计大学待开课，招生照第一年办法已发现种种毛病，照这样办恐不大成，但也不大可能让下放应升学的升学……都似乎在说明“一切上轨道，犹有所待”。也说明“破了以后，立是个十分复杂的问题”。“破即是立”的旧提法，带来的麻烦可多！

我存馆中部分书已归还，又前后八次抄去的1稿子、2书信、3已印行作品，第三部分已有了着落，送还到我原研究室，真是万幸！但重要或在前二种，因为有几种已发表未集印的小说，和一大捆近五十年通信在内。或许还可望追还其中一小部分。

住处虽允为调整一下，在东直门外左家庄，去飞机场路上，属国务院机关单位分配的，有两间，也有暖气（住北京已五十年，还始终不住过有暖气房子）。上馆里得换车二次，上医院也不方便，因此还有待重新安排，不拟迁去。

永玉等还在干校，文化部湖北方面也还有二三千人，一律在等待！卞诗人等虽已回来，还终日集中学习。妈妈体力已大有好转，恢复了十年前情形。我还能维持，比在丹江也有好转，只是住处过挤，工作却似乎已不如在丹江便利上劲，大致“新闻”越多，越忧心这个国家的明天。事实上这种忧心自然是毫无意义可言的。或许还得搞点新的业务尝试，即把近廿年所学，作为基础，走出博物馆，为“古为今用”出点主意，或许比留在研究室写点文章有意义得多。因为这方面求落实，我可作的事似乎比别的同事多好些，也得到各方面老师傅信托。主要是为他们作后勤服务。如有可能把工作重点移到生产上，我或者还将去故宫，一面学，一面提材料。但体力究竟受一定限制，想做的事、可做的事虽多，能做的，或许已不多。只要凡事能开个良好的端，也总算不负所学！《服装资料》把说明抄出后或可付印。

今年这里已相当冷。二表哥为厂中扩建，又第三次来京，每星期必来大吃一顿。红红处妈妈为寄了件蓝布大衣，一点果脯什么，极朴素，大致可以穿两年。这里小尖鼻还不到四岁，已过一米高，穿廿八号鞋。估计她们将来都将是大个子。二姨一家都还好。

要买什么可来信告妈妈，这里有笔钱专供动用。两人首先得把身体搞好，是实事求是！

从文

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