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72年7月3日

发信地点：北京

收信人姓名：张兆和

收信人地址：湖北丹江

不可能恢复到文革前的常态

兆和：

得廿八号一信，知还在动员你退休。是意中事。据宗和说，中央曾有个文件，不让知分退休，或仅指的是教师？大弟也说过，迟早还是得退，但党里人又似在例外。因为有不少女的比你年纪还大，身体又不好，工作能力且有限，还调来调去。你自然不同，若说“为了我”，也不妨从正面看，是大家好意。因为事实得承认，人过了七十，精力即再旺盛，工作再热情，也依然有个限度。受自然约束大。心脏既难好转，忽然出事故，可能性大。能回来同住，当然好得多，互相有个照应。不仅我日子可望过得较有条理，你也可望把生活改变改变，不必这么无尽期的在乡下蹲下去。或许还可望较从容的读几年书。即或要做事，只要体力足够，总还可望在过一阵后，有的是机会，去什么合适单位尽点义务！目下说做事，我所知道的机关，似乎还不大可能恢复到文化大革命前那种常态情形下，有的还不免近于有名无实！（卞诗人等机关即是一例。）我担心和大弟一样的，还是你回来，如过去一天忙到搞生活，把精力用到这方面（或多或少由别人看来近于你爸爸搬箱子），过于求好，住处既那么窄，终日不免忙乱乱的（院子里大妈们即说你“过于求好”，奖中稍有批评，终是充满好感的说笑），会感到没得转身处。因为工艺上的“古为今用”将日益求落实，业已证明我学的花花朵朵，有十分现实意义。谈民族“优秀传统”，我的建议已将进一步求落实，找我协助工作的人不可免将日益增多，待做可做的事也越见增加。同挤在这么一间小房中，将增加你的烦扰。这倒好办，因为真的照我提案要二馆协助生产动用人力时，用得上我处必较多，两边总会有个专用办公室，才好调材料，来搞学习材料的人将以十计，还必须在机关去进行，家中可以不接待来客的！

另一件，即回来后，怕不免要受街道调动服点务，占去些时间。但据子冈、朝慧说，或许不会如萧凤。因为可用“照料我生活”及“协助我工作”为理由，即可免种种调排，即有些些事务，既不比丹江烦琐，却还会起好作用。至于住处，势不免稍挤些，但若不接待外客，把箱柜沿墙上升、平排，书理得有秩序些，我已初步算好，还可望各占一书桌，很过得去。就那么下去，还是能做事的。不会什么难受或相互干扰的。并且或许一回来，人人将会感觉到“这那是个搞研究的环境？”目前即已凡来的人都感觉到不大合适！总会有新办法出现，乐意移换个住处，不多久还有的是机会。我以为这事可不必在考虑之列，从大处看，明天还有的料不到的事情会发生（还有以若干万计的乐意回来还回不来）。国家事过多，顾不来！但也许你一到七月请回，而到了八九月，却有大群人正式调回来事发生。这就不管他了。也会当真还有人得这么搁到明年，还无结果的。总之，从生活想，回来当然有好处。从工作想，把过了六十的解决了，让位给人，也极自然。何况新的工作，一二年内不大像会如工艺那么全面展开，却容易看得出来。所以先作回来计，诸亲友必有同感。因为待回不回的人还多得是，即已回来并无一定工作的却也不少（百科即是其一），似乎像我那么有大量可做工作，做了这件又可做另一件，接下去的，好像还不过多。你回来对你可以休息休息，对我工作，也有帮助，则十分显明。就只这么作计，似乎比较合理。如七月上旬将上路，是不是让大弟来接接方便些？有需要，让他请个五几天假，不碍事。你若以为再等半年不妨事，就等下去好。我吃的马虎些不要紧，只要坐在桌边能进行工作，到时忘了吃饭，是小事。目下感到麻烦，你也帮不了忙处，是资料不凑手，即或搞的是“古为今用”，大部分有用资料却多冻结在机关库房中，还得主持馆事的热心，领导生产的第一把手也有同样热心——要一系列的人都明白是有责任，又热心来想办法，落实政策时，我的见解才可说有希望证实。目前如何缩小这份差距，还不大容易，甚至于还有待上面一级的认真指示，我才“英雄有用武之地”！事实上即仅仅以整理古代绸缎一事而且言，就还得有以十人计可在手边调动，要个二三年时间，才会见功！此外陶瓷家具……有发言权和建议权的，要落实，都还得要手边有人手可以动用，又都涉及两馆的工作，而两馆又照例以一般陈列为主，对协助生产兴趣不大，有的或甚至于根本无兴趣，即或由上（总理）有明确指示，在被形势所迫下，注意到这个“古为今用”，当成任务来办了，有些具体工作，还得我下库房为选材料，而事实上我精力却已不大够了。只能说做多少是多少。

从文

七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