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72年6月4日

发信地点：北京

收信人姓名：张兆和

收信人地址：湖北丹江

我们忧心的似乎还是国家大处

三姊：

……

听说李季管出版中文学部门，邵宇管美术，已定位，诸事虽待安排，今年秋冬间，总将明白办法，则事无可疑也。内中大致将数文学最难见好，新的几种小说（实旧的），初出还争购，近即呈停滞饱和，过不久，与《柳文指要》相似，只是装点橱柜，意料事也。所以必将另有安排，才配合得上新要求。美术易搞，必以近美展印新册为主。又因五宾馆均用花鸟山水画为主要装饰。工艺品也依旧。停顿已久的皮影戏艺人，绢制人形，又将恢复。……随此而来，若干画册重印，亦意中事。闻外展中又即有美人画出现。熊猫或许又将在不少日用工艺品中泛滥，如过去黑脸飞天差不多也。工艺品中一提“古为今用”，作为正式报告提，且到处传达，因此各部门又在回头走上“向后转”。如绢人形又在搞“梁红玉”，而以为《捣练图》是农民在进行纺织生产过程（实典型宫廷妇女），真是天晓得！所以还又得忙着搞点材料，有的或许还得搞搞文字说明。因为几几乎所有生产单位对遗产什么是“优秀传统”，多无资料，少系统知识。有的还得和友好国家交换资料，总是临时凑和也。继续走一阵子（甚至于一大阵子）弯路，也还是不可免的。正拟商邵宇，为共同作点准备工作，搞十来个分门别类资料册子，或许可免不少浪费也。但是否能排入美术出版计划内，还不可知。因为手工艺问题，似属于各市自己负责，而人美则抓全国。一分工，就只有让市的青年设计同志为“古为今用”而临时乱抓。（或抓耳搔腮！）还闻今秋即将开全国工艺展，所以一定忙。忙虽忙，不是根本解决问题办法。“人力”、“物力”甚至于“希望”、“热情”浪费，将仍不可避免。世界上那有临时抱佛脚办得好的事！

馆中新领导已就职上任，闻正抓改陈。还无人来住处，我也不即去。将在把说明压缩工作，进行到一半时，再连同图版去商量，看是否还是先印图好一些。各方面都要图。可不一定看得懂说明。要图结合生产，研究它却不会多。

又闻百科说及其他，十一级干、四级研究员以上，即不必退休。而将在各方面重新有所安排，如居住、生活、工作等等得到照顾。人代政协的知分，更会要注意。部长级已在普遍作身体检查，下一步或逐渐将轮到我们。……我倒无所谓，因为在任何情形下，总还能工作。换了这个，又还可以另抓一个，有的是可以尽力处。只是图书已无办法补充，凡事凭一点点记忆理解，本钱终是有限的，还不知将如何一来才可望充分将十八般解数使出，真正做到一个研究员的要求，来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有些事不可免令人啼笑皆非。如五几年为上海华东师院，搞了个文物室，花钱极少，还像个样子，自己也捐了些东西。还亲自去写了一天卡片。近得流金来信，才知因文物室他特别“大游街”一次，批判若干次。包括别的原因在知分级中冲击算较大的。近来又回去标点廿四史，而文物在装箱，当成“珍贵财富”转往合并中的师院了。破四旧中有真内行！十分贵重的玉器，却已被盗走。世事反复之大，似乎是时代特征。所以一个专教主席思想的年青同志，也感到不知如何是好，只想改个比较稳定落实的新业。可不料即搞科学，也在动。据说如钱三强即还尚未“解放”！又传闻上面发现在任何一部门老知专家都不见，奇怪。正拟（或已）组一专门调查组，在调查原因和去处。将来部分原因，或必归在林贼份上，打倒专家“权威”只是“野心家”的口号，而并非中央文革或主席的意思。所以得落实政策，一一重作较合理安排。但事实上真正使国家头痛的，恐还不是文化人的安排问题，而是武化人的情绪处理。令人担忧的也在此不在彼也。所以我们必须把自己位置搁到次要的次要，才能爱国。要学会体谅国家的难处，干劲反而会更大些。

馆中一主任和我说，因与李季熟，问到你情形。李季大有好感。所以我想在一定时候，你或可望归还原位，或改调出版部门，尚可看几年稿件。是意中事。若受个“多数”牵着，单独难调回，秋天我将请求解决，大致不怎么困难。说政协调查，即有对于家属分住应调整一项目在内。不过令我们忧心的，似乎还是国家大处的稳定明朗化，至于个人居处，以至于工作方式、生活情况，作合理安排，还在其次。所以在此每遇新来的人看望时，总有个印象，“这怎么工作？怎么生活？”料想不到生活得还相当从容，工作也还是那么进行，而且还在本职以外帮到别的方面，协助落实“古为今用”热心想办法，出点子，编资料备用！逐一完成廿年那些提案，使之见诸实行！工艺美院若开学，我或许还得比许多教授还忙，因为明白他们对“古为今用”认识上和知识准备上就统统不过关！一忙，属于个人的穿衣吃饭也忘记了，那会为这些小事即闹情绪？

从文

六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