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75年10月23日

    发信地点:北京

    收信人姓名:沈虎雏、张之佩

    收信人地址:四川自贡

    用“混”的方式反而吃得开

    好好的工作,永远保持工作的热情,莫放松。国家还有困难,是必然的,更需要踏踏实实的人,为建设祖国而努力服务!不要图小成,要把握大处和重点,不因任何人为障碍即丧气丧失信心。

    虎虎、之佩:

    ……

    我还住东堂子,这几个月因为得到两个十分得力助手,一女一男,男的在工艺美院教书,为绘出了过百种好图,所以工作极顺利。已完成了六七个较小专题性文章。……我因机会好,看了一二百万东东西西,记忆也还得用,又有点杂文献底子,会“两结合”作分析,文字且达意,说得有分寸,有斤两,所以工作肯定是十分有意义的。只能是受人事限制,馆中加了三百人,一到我研究工作,就说“没有预算”,不给一个人。这几个月搞的,馆中一领导本已同意其中一个作临时工(因为看过已完成的种种图像),可是只许临时作助手,工作了四个月,一分钱不肯出,是由我自己出了百廿元补助费用,工作才能继续进行的。我们馆中派人去调查,认为人思想不成,于是取消临时工。可是考古所王序alt更细致而热心的去市、区、厂和第一把手去接谈,全部都对于这个人出身好,工作能力满意。所以终于转到考古所去工作了。我只好又空手等待着,完成了快十个题目,此外看来又不成了。一切又得看此后机会去了。(也许考古所会答应把这个同志给我用!)

    ……

    这里大处或许已有了些变动,所有十年来被“保护到卫戍区”的熟人,大多数已宣布无事而放出。有的且就了新职。有的又掌握了大权(如胡乔木等等,支配了科学院的工作)。太不中用的新人,如某某某某,看来不久即将在刷中。逐渐的刷中,又还闻有几个大机关不听调度,有廿来头头即刻调新疆兵团或舟山群岛。到处有新人新事,也自然同时还有不少“逍遥公”,在混日子。

    各大学似乎还等待新安排招生,某些大学闻将只收工农兵百分之廿,余得通过考试解决。只是中学办得不甚正常,应考的是否有那么多人,还是一个不可知。

    永玉还常在家中作画,画也大有进展,只是怕在一二年内还不会让他作正面展出。受了几次冲击,人倒已谨慎多了。加之平时即比我精通世故,熟人又多,到一定时候,或许还可望作为正面成就看待。我则工作大致永远不会为馆中首长赏识,因为彼此对于工作认识差距过大,工作摊出来时,全国搞文物研究或其他方面都会得到认可。但是本馆却不会以为有什么用。谁也不正正经经的搞文物研究,永远用开会方式,依赖几个大学生来解决问题,问题哪里得到合理解决?这只看至今还只印行点邮片式图片,作为馆中赠送外宾礼物可知。若有一个领导懂文物研究,我的工作便不至如此难于进行了。即使情况如此,我大致还是得坚持下去,希望在明后年有个转机,将可望至少赶搞出廿来个专题,并同时把服装编到第五册(原共十大本),争两三年来完成,作个交代,再退出还不迟。

    大工作还好,凡事也只是照常。一般所知,有些党员不仅业务水平难上升,政治水平还在下降,似乎不如一些非党员热爱党和国家,又明白工作意义和责任,所以在某等党员中有不少逍遥公,而某些少数老知识分子,却从不打退堂鼓,总想为国家多做点事。有些悲剧或即由之形成,亦势所必然。因为论世故哲学,年青三十多岁的一些人,反而比年老过七十的高知为精通。因之亟于求工作,也无工作合理化安排。而只能用“混”的方式处理自己生命的,反而吃得开,升得也较快。多少机关中,都有相似而不尽相同的问题,越难取得应有进展。

    并问双好。

    从文

    十月廿三

    注释

    搞运动,指“四人帮”在美术界搞的批“黑画”运动,黄永玉成为重点批判对象之一。

    杨刚,女新闻工作者,作家,曾长期为中共地下党员。作者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旧友。

    王序alt,亦写作王序。考古学家,时任职于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中国人民志愿军军人,1952年因伤回国治疗期间,去历史博物馆参观时,在陈列室与为观众解说的沈从文结识,由此开始了两人间终生的忘年交。

    文教,即张文教,上世纪五十年代历史博物馆的中共第一任书记。

    王主任,即王镜如,曾任历史博物馆陈列部主任、革命历史博物馆革命委员会委员,时与作者为邻。

    史先生,指史树青,文物鉴定专家,研究员,时任职于革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

    中和,指张中和,张兆和的堂弟。

    老金,指哲学家金岳霖。

    断掌,指萧离,记者、作家,当时任职于北京市教育局,参加编选中学教材工作。因手掌纹为贯通状,朋友们戏称为“断掌”。

    之琳,指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现代诗人卞之琳。

    学,方言,意为说、讲或复述。

    长沙老太太,指马王堆一号汉墓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