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时间：1970年4月4日

发信地点：湖北双溪

收信人姓名：张兆和

收信人地址：湖北咸宁

要普通读者通过，难得多

兆和：

……

诗将继续写下去，难深入。必有体力条件，争“三同”，才会写得较好。大致看来，五言诗比较有新意，不庸俗化，一般化。伸缩性较大，吸收建安七子，和阮籍、陶潜、魏徵、陈子昂、杜、李、元、白诸人长处，赋以新意，可望作得到。七言必用成语填空，易受旧束缚，懂的人将更少。而写来想出新意将更难。即是五言，要“古为今用”，大致也得有个一二年试笔，从一二百次探索中，可望一面是驾轻就熟，一面多少还带点偶然性，有廿卅首比较好，概括性强，能用一二百字反映一事件或描绘出某一情形下景色轮廓，就算是不虚此努力了。恐怕受体力束缚，三同办不到，因此“实践”不足，写到后来，将浮而不深，难以为继。但从自己说来，已是“尽力为之”了。“惟陈言之务去”，也还有待克服。特别是要行家通人和一般普通读者都觉得不错，兼顾并及不大容易。现在可说是，要行家点首，容易；要普通读者通过，难得多！也许还必须在五言限制外作些试探，如李白不整齐句子，即是一例。这方面我实缺少自信。因为文字比较古朴，不够华丽，不能铺张。目前新事物，似乎在一定程度下的铺张文字的长处，也得学习采用。可惜的是这个并不容易学习。也能发奇想，如大湖景前廿字，即多新意又自然。（文法上颠来倒去，都用得极自然。）但长处还是文字准确不生硬，而不是夸张。“三同”还是有关键性。因为这十多首诗，就密切和近三个月住高地集体宿舍，和一再迁移的狼狈有关。拿自己的小狼狈和你们的大辛苦一比，个人就十分渺小！而觉得来赞美“五七”，十分自然了。试验结果，或将是对自己收益较多，而对人影响不大。因为一是读者易限于一小部分行家通人或爱好者。二是费力不容易见好，更不会影响到人去学习。三是自己来源枯窘，不易不断自己突破。目前用“五十”数字作一段落检查得失，易见功。这也要一定精力（内部的），和影响（外面的），所谓情与景会，加上点“偶然性”，不太费事，便完成了。单独在“巧思奇想”的用事造句，不会出好诗的。还是要一定本钱，即对文字的基本理解和掌握，有情感和认识，还得会表现。在井冈山写的那几首和同行的一比，就明白不同处何在了。好几位都是专业诗人，即如华山，也是到处即题诗，笔相当溜刷在行的。（周则油俗一点。）记得是和华山说笑，拍巴掌为约，各自写一首的。末后他们篷篷扯^②搞到半夜，我却一个人老老实实，如守岁送旧一般，独自坐在廿七步长的一套大房间里火盆旁，一面用火夹拨盆火，一面写去，到了上午一点多才上床。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回努力！这里到一定时候，或可试来写个散文，看看精力如何，能不能突破自己的局限性，得到点新印象。这是值得试试的。

……

从文

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