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爱人如己 百年长勤

    把沈从文“文革”十年的家信选编成书稿交到编辑手中后,我一直不知道写一些什么样的话放在书前,才对得起我的“生命靠山”沈从文。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他受到的所有委屈,和他对待这委屈的态度,正是他值得我依靠的原因所在。他的态度,是这一封封信中隐含的那刻骨的痛楚,和通天的大悟。

    有了“离乱期的郁虑深忧”这一书名,我放了一半的心,因为这行字简约地把沈从文在那十年中的情感高度凝练后呈现在了读者面前。

    我还要再说什么呢?可以说的似乎很多,可是写在纸上又觉得一切不必言讲。

    《沈从文家事》出版后,我特快专递一本给我的一位作家朋友。他回信说,从这本书,能看到我有写作的能力,不必张罗演出而浪费了自己的写作使命。接到回信时,我正准备提起行李回乡组织一个乡下羊倌的民歌演唱会。于是,在作家居住的城市办演出,我亲手送出去999张门票,却犹豫着,最终没有给他送票。

    我是更喜欢文学呢,还是更喜欢音乐?我不知道。沈从文说:“好听的音乐使我上升,爱人如己。”当然文学也一样,甚至读沈从文的书信,也一样是这种感受。

    “文革”十年,沈从文写下的大量书信,其主要收信人是他的家人。

    “文革”前,家人多在一起,写信的必要性不大。“文革”爆发前,刚成家不久才做上父亲的次子沈虎雏,调往四川工作。这是这个家庭的第一次大离别。接着,带在自己身边视如亲生的侄女沈朝慧因“户口”被注销,开始流徙。

    1969年秋,妻子张兆和下放外省。三个月后,沈从文自己也被疏散到干校。这是这个家庭的第二次大离别。

    “文革”十年,长子在北京,次子在四川,沈从文张兆和夫妻二人虽同在湖北也多天各一方。政治风雨的不可知,一家人之间的彼此牵挂,都留在了书信中。更难得的是,沈从文明白,这个国家的这种管理方式是行不通的。他写信给别人容易被出卖。于是,他写信给最放心的妻儿,沈从文在艰难地表达着他的郁积于心的忧虑。

    当文学创作完全停止,学术研究几近荒废,“文革”十年,这些书信便是这位思想大师留给我们的最为丰富的精神财富!

    在这书信中,我读出了什么呢?

    沈从文自己早了然于心。他说:

    将一切情感的挫折,肉体的痛苦,一例沉默接受,回报它以悲悯的爱。

    感觉世界广大和长远,凑巧共同活于这个时代中的应有的关怀。

    面前“一刹那”和“永恒常住”,都说明人寄身于其间,为理会荣辱爱怨,实百年长勤!

    燃起生命之火,无小无大,在风雨里驰骤,百年长勤!

    为保持原貌,信里的错别字一律不作改动,请读者明察。

    刘红庆

    2012年10月14日星期日23时34分

    注释

    见《沈从文全集》第15卷第214页到2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