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茶

日铸者⁽¹⁾，越王铸剑地也⁽²⁾。茶味棱棱⁽³⁾，有金石之气。欧阳永叔曰⁽⁴⁾：“两浙之茶，日铸第一。”⁽⁵⁾王龟龄曰⁽⁶⁾：“龙山瑞草，日铸雪芽。”⁽⁷⁾日铸名起此。京师茶客，有茶则至，意不在雪芽也，而雪芽利之，一如京茶式，不敢独异。

三娥叔知松萝焙法⁽⁸⁾，取瑞草试之，香扑冽。余曰：“瑞草固佳，汉武帝食露盘⁽⁹⁾，无补多欲；日铸茶薮，‘牛虽瘠，偾于豚上’也⁽¹⁰⁾。”遂募歙人入日铸⁽¹¹⁾。扚法⁽¹²⁾、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一如松萝。他泉瀹之，香气不出，煮禊泉，投以小罐，则香太浓郁。杂入茉莉，再三较量，用敞口瓷瓯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滚汤冲泻之，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取清妃白，倾向素瓷，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雪芽得其色矣，未得其气，余戏呼之“兰雪”。

四五年后，“兰雪茶”一哄如市焉。越之好事者不食松萝，止食兰雪⁽¹³⁾。兰雪则食，以松萝而纂兰雪者亦食，盖松萝贬声价俯就兰雪，从俗也。乃近日徽歙间松萝亦名兰雪，向以松萝名者，封面系换，则又奇矣。

【注释】

(1) 日铸：山名，在今浙江绍兴东南。以产茶著称，所产之茶以“日铸”为名，又称“日注茶”“日铸雪芽”。

(2) 越王：勾践（前497—前465），春秋时期越国的国君。

(3) 棱棱：寒冷，严寒。这些形容茶叶的味道有金石之气。

(4) 欧阳永叔：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吉水（今属江西）人。天圣进士，历任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北宋古文运动领袖，唐宋八大家之一。著有《新五代史》《欧阳文忠公文集》等。

(5) 两浙之茶，日铸第一：语出欧阳修《归田录》：“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注为第一。”日注即日铸。

(6) 王龟龄：王十朋（1112—1171），字龟龄，号梅溪，乐清（今属浙江）人。南宋绍兴二十七年（1157）状元，官至龙图阁学士。著有《王梅溪先生全集》等。

(7) 龙山瑞草，日铸雪芽：语出王十朋《会稽风俗赋》：“日铸雪芽，卧龙瑞草。”

(8) 三娥：当为“三峨”，即张炳芳，字尔含，号三峨，作者张岱的三叔。松萝：松萝茶，产于安徽休宁县松萝山。

(9) 汉武帝：刘彻（前157—前87），幼名刘彘，西汉第五位皇帝。公元前120年至前87年在位。露盘：承露盘，汉武帝建于建章宫。

(10) 牛虽瘠，偾（fèn）于豚上：语出《左传·昭公十三年》：“牛虽瘠，偾于豚上，其畏不死？”原意为瘦弱的牛倒在小猪身上，小猪必定被压死。强国虽然德衰，但如果攻打弱国的话，弱国也必定会被灭掉。

(11) 歙（shè）：今安徽歙县。

(12) 扚（lì）：按、压。

(13) 止：只、仅。

【简评】

从茶中能品出金石之气，茶艺之精，让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