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长白

范长白园在天平山下⁽¹⁾，万石都焉⁽²⁾。龙性难驯，石皆笏起，旁为范文正公墓⁽³⁾。园外有长堤，桃柳曲桥，蟠屈湖面，桥尽抵园，园门故作低小，进门则长廊复壁，直达山麓。其绘楼、幔阁、秘室、曲房，故故匿之，不使人见也。山之左为桃源，峭壁回湍，桃花片片流出。右孤山，种梅千树。渡涧为小兰亭⁽⁴⁾，茂林修竹，曲水流觞，件件有之。竹大如椽，明静娟洁，打磨滑泽如扇骨，是则兰亭所无也。地必古迹，名必古人，此是主人学问。但桃则溪之，梅则屿之，竹则林之，尽可自名其家，不必寄人篱下也。

余至，主人出见。主人与大父同籍⁽⁵⁾，以奇丑著。是日释褐⁽⁶⁾，大父嬲之曰⁽⁷⁾：“丑不冠带，范年兄亦冠带了也。”人传以笑。余亟欲一见。及出，状貌果奇，似羊肚石雕一小猱，其鼻垩颧颐犹残缺失次也⁽⁸⁾。冠履精洁，若谐谑谈笑，面目中不应有此。开山堂小饮，绮疏藻幕，备极华褥，秘阁清讴，丝竹摇飏，忽出层垣，知为女乐。饮罢，又移席小兰亭。

比晚辞去，主人曰：“宽坐，请看少焉。”⁽⁹⁾余不解，主人曰：“吾乡有缙绅先生，喜调文袋，以《赤壁赋》有‘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句⁽¹⁰⁾，遂字月为‘少焉’。顷言‘少焉’者⁽¹¹⁾，月也。”固留看月，晚景果妙。主人曰：“四方客来，都不及见小园雪，山石谽谺⁽¹²⁾，银涛蹴起，掀翻五泄⁽¹³⁾，捣碎龙湫⁽¹⁴⁾，世上伟观，惜不令宗子见也。”步月而出，至元墓⁽¹⁵⁾，宿葆生叔书画舫中⁽¹⁶⁾。

【注释】

(1) 天平山：在今江苏苏州西，因其山顶正平，故名。以怪石，清泉，红枫而闻名，并称“三绝”。

(2) 都：聚拢，聚集。

(3) 范文正公：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谥文正。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宋真宗朝进士。曾任参知政事。著有《范文正公集》。

(4) 兰亭：在今浙江绍兴西南，相传越王勾践在此种兰花，汉代在此设驿亭，故名。

(5) 同籍：同年考中进士。范允临与作者的祖父张汝霖都是万历二十三年（1595）考中进士。

(6) 释褐：脱去平民服装。指刚做官。

(7) 嬲（niǎo）：戏弄。

(8) 垩（è）：白色。

(9) 少焉：这里指月亮。

(10) 《赤壁赋》：指苏轼的《前赤壁赋》。

(11) 顷言：刚才所说。

(12) 谽谺（hān xiā）：幽深空旷。

(13) 五泄：在今浙江诸暨西北，当地人称瀑布为泄，一水折为五级，故称“五泄”。

(14) 龙湫：龙湫瀑，在今浙江雁荡山，包括大龙湫瀑布、小龙湫瀑布。

(15) 元墓：玄墓山，在今苏州吴县。东晋时郁泰玄葬于此，故名。

(16) 葆生叔：即作者的叔父张联芳，作者在本书中又称其为“仲叔”。

【简评】

按照作者的描写，这位范长白“似羊肚石雕一小猱，其鼻垩颧颐犹残缺失次也”，也可以称得上是奇丑了。丑归丑，人却有内涵，且不乏幽默感，所谓外丑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