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峰月⁽¹⁾

炉峰绝顶，复岫回峦⁽²⁾，斗耸相乱⁽³⁾，千丈岩陬牙横梧⁽⁴⁾，两石不相接者丈许，俯身下视，足震慑不得前。王文成少年曾趵而过⁽⁵⁾，人服其胆。余叔尔蕴以毡裹体⁽⁶⁾，缒而下⁽⁷⁾，余挟二樵子，从壑底搲而上⁽⁸⁾，可谓痴绝。

丁卯四月⁽⁹⁾，余读书天瓦庵⁽¹⁰⁾。午后同二三友人登绝顶，看落照。一友曰：“少需之，俟月出去。胜期难再得，纵遇虎，亦命也。且虎亦有道，夜则下山觅豚犬食耳，渠上山亦看月耶⁽¹¹⁾？”语亦有理。四人踞坐金简石上。

是日，月政望，日没月出，山中草木都发光怪，悄然生恐。月白路明，相与策杖而下。行未数武，半山呼⁽¹²⁾，乃余苍头同山僧七八人，持火燎、刀⁽¹³⁾、木棍，疑余辈遇虎失路，缘山叫喊耳。余接声应，奔而上，扶掖下之。

次日，山背有人言：“昨晚更定，有火燎数十把，大盗百余人，过张公岭，不知出何地？”吾辈匿笑不之语。谢灵运开山临澥⁽¹⁴⁾，从者数百人，太守王琇惊⁽¹⁵⁾，谓是山贼，及知为灵运，乃安。吾辈是夜不以山贼缚献太守，亦幸矣。

【注释】

(1) 炉峰：又名香炉峰，在浙江会稽山诸峰中最高，海拔354米，山势较为险峻。

(2) 复岫（xiù）回峦：山峦起伏、曲折。

(3) 斗耸：陡立、耸立。

(4) 陬（zōu）牙横梧：犬牙交错的样子。

(5) 王文成：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号阳明，谥文成，浙江余姚人。趵（bào）：跳跃。

(6) 尔蕴：张烨芳，字尔蕴，号七磐，是作者的七叔。

(7) 缒（zhuì）：系在绳子上放下去。

(8) 搲（wā）：用手抓住物体。

(9) 丁卯：天启七年（1627）。

(10) 天瓦庵：天瓦山房。祁彪佳《越中园亭记》有介绍：“在表胜庵下，背负绝壁，楼台在丹崖青嶂间。”

(11) 渠：岂，难道。

(12) （jiào）呼：大声喊叫。

(13) （wēng）刀：一种可装在靴筒里的短刀。

(14) 澥（xiè）：靠近陆地的海湾。

(15) （hài）：吃惊，可怕。

【简评】

王安石早在《游褒禅山记》一文中曾说过：“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无人的地方有风景，作者深得其中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