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山

大父至老，手不释卷，斋头亦喜书画、瓶几布设。不数日，翻阅搜讨，尘堆砚表，卷帙正倒参差。常从尘砚中磨墨一方，头眼入于纸笔，潦草作书生家蝇头细字。日晡向晦，则携卷出帘外，就天光爇烛，檠高光不到纸⁽¹⁾，辄倚几携书就灯，与光俱⁽²⁾，每至夜分，不以为疲。

常恨《韵府群玉》⁽³⁾《五车韵瑞》寒俭可笑⁽⁴⁾，意欲广之。乃博采群书，用淮南大、小山义⁽⁵⁾，摘其事曰《大山》，摘其语曰《小山》，事语已详本韵而偶寄他韵下曰《他山》，脍炙人口者曰《残山》，总名之曰《韵山》。小字襞积⁽⁶⁾，烟煤残楮，厚如砖块者三百余本。一韵积至十余本，《韵府》《五车》不啻千倍之矣。正欲成帙，胡仪部青莲携其尊人所出中秘书⁽⁷⁾，名《永乐大典》者，与《韵山》正相类，大帙三十余本，一韵中之一字犹不尽焉。大父见而太息曰：“书囊无尽，精卫衔石填海⁽⁸⁾，所得几何！”遂辍笔而止。以三十年之精神，使为别书，其博洽应不在王弇州、杨升庵下⁽⁹⁾。今此书再加三十年，亦不能成，纵成亦力不能刻。笔冢如山⁽¹⁰⁾，只堪覆甓⁽¹¹⁾，余深惜之。丙戌兵乱⁽¹²⁾，余载往九里山，藏之藏经阁，以待后人。

【注释】

(1) 檠（qíng）：灯架。

(2) （fǔ）：低头、俯看。

(3) 《韵府群玉》：古代韵书，元人阴时夫著。全书共二十卷，分韵一百零六部，摘录典故、词汇，隶于各韵之下。

(4) 《五车韵瑞》：古代韵书。明人凌稚隆著。该书仿阴时夫《韵府群玉》而成，共一百六十卷，分经、史、子、集、杂五部。

(5) 大、小山：大山、小山，典出王逸《楚辞章句·招隐士序》：“昔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怀天下俊伟之士。自八公之徒，咸慕其德而归其仁，各竭才智，著作篇章，分造辞赋，以类相从，故或称小山，或称大山，其义犹《诗》有小雅、大雅也。”

(6) 襞（bì）积：重叠、堆积，这里是说书上的字密密麻麻。

(7) 胡仪部青莲：仪部，礼部主事及郎中的别称。胡青莲：胡敬辰，字直卿，号青莲，余姚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历任江西驿传道、光禄寺录事。著有《檀雪斋集》。尊人：父亲，即胡敬辰的父亲胡维新（1534—1606），字云屏，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历任江西巡按御史、扬州推官、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中秘书：掌管宫廷藏书的机构。

(8) 精卫衔石填海：古代神话故事，语出《山海经》卷三《北山经》：“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

(9) 王弇州：王世贞，号弇州山人。杨升庵：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新都（今四川成都新都区）人。正德六年（1511）状元，历任翰林院修撰、经筵讲官。以诗文名于世，著有《升庵集》等。

(10) 笔冢：典出唐李肇《唐国史补》：“长沙僧怀素好草书，自言得草圣三昧，弃笔堆积，埋于山下，号曰笔冢。”

(11) 覆甓：当为覆瓿，指书没有发挥其价值。

(12) 丙戌：顺治三年（1646）。

【简评】

作者在《诗韵确序》一文中也曾说到祖父的这部《韵山》，并谈及自己对诗韵的看法：“一韵之中，只有数字可用，余皆奇险幽僻，诗中摒弃不用者，多可删去。总之，用险韵决无好诗，查《韵府》必多累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