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草溪亭

瑞草溪亭为龙山支麓，高与屋等。燕客相其下有奇石，身执虆臿⁽¹⁾，为匠石先，发掘之。见土土⁽²⁾，见石甃石⁽³⁾，去三丈许，始与基平，乃就其上建屋。屋今日成，明日拆，后日又成，再后日又拆，凡十七变而溪亭始出。盖此地无溪也而溪之，溪之不足，又潴之、壑之⁽⁴⁾，一日鸠工数千指⁽⁵⁾，索性池之，索性阔一亩，索性深八尺。无水，挑水贮之，中留一石如案，回潴浮峦⁽⁶⁾，颇亦有致。燕客以山石新开，意不苍古，乃用马粪涂之，使长苔藓，苔藓不得即出，又呼画工以石青、石绿皴之⁽⁷⁾。一日左右视，谓此石案，焉可无天目松数棵盘郁其上⁽⁸⁾，遂以重价购天目松五六棵，凿石种之。石不受锸，石崩裂，不石不树，亦不复案。燕客怒，连夜凿成砚山形，缺一角，又一石补之⁽⁹⁾。燕客性卞急⁽¹⁰⁾，种树不得大，移大树种之，移种而死，又寻大树补之。种不死不已，死亦种不已，以故树不得不死，然亦不得即死。溪亭比旧址低四丈，运土至东，多成高山，一亩之室，沧桑忽变。见其一室成，必多坐看之，至隔宿或即无有矣。故溪亭虽渺小，所费至巨万焉。

燕客看小说：“姚崇梦游地狱⁽¹¹⁾，至一大厂，炉鞴千副⁽¹²⁾，恶鬼数千，铸泻甚急，问之，曰：‘为燕国公铸横财。’⁽¹³⁾后至一处，炉灶冷落，疲鬼一二人鼓橐，奄奄无力，崇问之，曰：‘此相公财库也。’崇寤而叹曰：‘燕公豪奢，殆天纵也。’”燕客喜其事，遂号“燕客”。

二叔业四五万，燕客缘手立尽。甲申⁽¹⁴⁾，二叔客死淮安⁽¹⁵⁾，燕客奔丧，所积薪俸及玩好币帛之类又二万许，燕客携归，甫三月又辄尽⁽¹⁶⁾，时人比之鱼宏四尽焉⁽¹⁷⁾。

溪亭住宅，一头造，一头改，一头卖，翻山倒水无虚日。有夏耳金者，制灯剪彩为花，亦无虚日。人称耳金为“败落隋炀帝”，称燕客为“穷极秦始皇”，可发一粲⁽¹⁸⁾。

【注释】

(1) 虆臿（léi chā）：盛土、挖土的工具。

(2) （jú）：古代一种运土的器具，这里活用为运土的意思。

(3) 甃（zhòu）：用石头砌物。

(4) 潴：蓄积，聚集。

(5) 鸠工：召集工匠。数千指：很多人。

(6) 回潴浮峦：水在山石间迂回流动。

(7) 石青：一种蓝色矿物质颜料。石绿：一种用孔雀石制成的绿色颜料。皴（cūn）：中国画的一种技法，涂出物体纹理或阴阳向背。

(8) 天目松：一种常绿乔木，在浙皖交界处的天目山分布较广，故名。树形优美，很有观赏价值。

(9) （què）：大石头。

(10) 卞急：急躁。

(11) 姚崇：（605—721），初名元崇，又名元之，陕州（今河南三门峡）人。历任濮州司仓、夏官郎中、兵部尚书、中书令。

(12) 炉鞴（bài）：风箱。

(13) 燕国公：张说（667—730），字道济，一字说之，曾被封燕国公。

(14) 甲申：顺治元年（1644）。

(15) 二叔：即张联芳。

(16) 甫：刚刚。

(17) 鱼宏四尽：鱼宏当为鱼弘，典出《梁书》：“鱼弘常语人曰：‘我为郡，所谓四尽：水中鱼鳖尽，山中麞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丈夫生世，如轻尘栖弱草，白驹之过隙。人生欢乐富贵几何时！’”

(18) 一粲：一笑。

【简评】

本文所记燕客修建瑞草溪亭及挥霍事，亦见于作者《五异人传》一文。在该文中，作者曾这样评价这位堂弟：“我弟自读书做官，以至山水园亭，古董伎艺，无不欲速一念，乃受卤莽灭裂之报。其间趣味削然，实实不堪咀嚼也。譬犹米石宣炉，入手即坏，不期速成，只速朽耳。孰意吾弟之智，乃出秦桧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