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园⁽¹⁾

甲戌十月⁽²⁾，携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³⁾。至定香桥⁽⁴⁾，客不期而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⁵⁾、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⁶⁾、诸暨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余留饮。章侯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⁷⁾，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界尺，据小梧⁽⁸⁾，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

是夜，彭天锡与罗三、与民串本腔戏⁽⁹⁾，妙绝；与楚生、素芝串调腔戏⁽¹⁰⁾，又复妙绝。章侯唱村落小歌，余取琴和之，牙牙如话⁽¹¹⁾。纯卿笑曰：“恨弟无一长以侑兄辈酒。”⁽¹²⁾余曰：“唐裴将军旻居丧⁽¹³⁾，请吴道子画天宫壁度亡母⁽¹⁴⁾。道子曰：‘将军为我舞剑一回，庶因猛厉，以通幽冥。’⁽¹⁵⁾旻脱缞衣缠结⁽¹⁶⁾，上马驰骤，挥剑入云，高十数丈，若电光下射，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¹⁷⁾，观者惊栗。道子奋袂如风⁽¹⁸⁾，画壁立就。章侯为纯卿画佛，而纯卿舞剑，正今日事也。”纯卿跳身起，取其竹节鞭，重三十斤，作胡旋舞数缠⁽¹⁹⁾，大噱而去⁽²⁰⁾。

【注释】

(1) 不系园：明末安徽富商汪汝谦在西湖湖畔建造的一只游船，得名于《庄子·列御寇》：“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船名由陈继儒题字。当时陈继儒、董其昌、李渔、钱谦益等人都曾在不系园中饮宴并留下诗文。

(2) 甲戌：即崇祯七年（1634）。

(3) 楚生：即朱楚生，详见本书卷五《朱楚生》。

(4) 定香桥：在杭州西湖花港观鱼亭前，南宋时京尹袁韶所建。

(5) 曾波臣：曾鲸（1564—1647），字波臣，福建莆田人。擅长肖像画，是波臣画派的开创者。

(6) 彭天锡：金坛（今江苏金坛）人。生卒年不详。本为士人，与南京缙绅多有往来，喜演剧，擅长净、丑戏，详见本书卷六《彭天赐串戏》。

(7) 缣（jiān）素：供写字绘画用的白色丝绢。

(8) 小梧（wú）：木头做的支架。

(9) 串：原指担任戏曲角色，这里指表演。本腔戏：昆腔、昆剧。

(10) 调腔戏：又名掉腔、绍兴高调，流行于浙东绍兴等地的一个剧种，由明代南戏四大声腔之一的余姚腔发展而来。

(11) 牙牙：语声词，小孩学说话时的声音。

(12) 侑（yòu）：劝酒。

(13) 裴将军旻：斐旻，唐代将领，擅长舞剑。当时曾将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和斐旻的剑舞并称为“三绝”。

(14) 吴道子：吴道子（约686—约760），又名道玄，阳翟（今河南禹县）人。擅长丹青，被后人誉为画圣。度亡母：超度亡故的母亲。

(15) 幽冥：阴间。

(16) 缞（cuī）衣：丧服。

(17) 室：剑鞘。

(18) 奋袂（mèi）：扬起袖子。

(19) 胡旋舞：唐代西北少数民族的舞蹈，以各种旋转动作为特色。缠：周。

(20) 噱（xué）：大笑。

【简评】

在栖霞山遇到朋友，到杭州西湖又见到故交。一生中能有几次这样的快乐，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