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俯首以为佛这东西,不过是夷狄的一种法术。从后汉时开始流传到中国,上古时并不曾有。从前黄帝在位百年,活到一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活了一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活了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活了一百零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活了一百一十八岁;帝舜和帝禹都年满百岁。这些年代天下太平,百姓安乐长寿,然而当时中国并没有佛。那以后商汤也活到百岁,他的孙子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史书未记载他们的年寿,推断他们的生年,大概都不少于一百岁。周文王活了九十七岁,武王活了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这时佛法也未传到中国,他们并非奉佛而能久居君位和高寿。

    “汉明帝时开始有佛法,而他在位只有十八年。之后战乱亡国之祸接踵而来,国运不能久长,宋、齐、梁、陈、元魏以来,奉佛越来越恭谨虔诚,而朝代更加短促。其间只有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次舍身做佛徒,祭祀宗庙不再用牲畜做祭品,每昼夜只吃一餐,食物限于蔬菜和果品。后来竟为侯景所逼迫,饿死在台城,国家不久便灭亡。敬佛本为求福,反倒招致灾祸。由此看来,佛不值得信奉,可以明白了。

    “高祖灭隋建国之初,即主张废止佛教。当时群臣缺乏远见,不能深刻领悟先王治政方略及古今理国的规律,传播圣上的英明见解,以补救奉佛造成的弊害,这事便没去做。臣曾为此深感遗憾呀!臣俯首思虑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来无人能比。陛下即位之初,就禁止剃度常人为僧尼、道士,又禁止另建佛寺道观。臣当时认为高祖的遗志,必经陛下之手而得以实现。眼下纵然不能立即实行,难道可以纵容奉佛之风使它愈演愈烈吗?

    “现在听说陛下让僧人们从凤翔迎来佛骨,登楼观看,还抬进了皇宫,让各寺相继迎接供养。臣虽然十分愚笨,也必定知道陛下不会被佛法迷惑而采取大礼供奉以祈求福瑞吉祥,只不过是因年丰民乐,顺应人心,为京都士大夫百姓设置一个奇特的观赏物、一个游戏玩乐的器具而已。哪有如此圣明却肯相信这种荒诞事情的呢?可是百姓愚昧,易受诱惑难明事理,假如看陛下这样,会以为陛下真心信佛。于是都说天子最圣明,尚且虔心敬佛,咱们百姓渺小卑贱,奉佛难道还应吝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吗?所以焚灼头顶烧去手指,数十百人聚集一起,解衣脱衫散布钱财,从早到晚,转相仿效,唯恐落于众人之后,老老少少四处奔走,将谋生之事尽皆抛弃。如果不立即加以禁止,等到佛骨经过各寺庙,必定有砍断手臂割碎身体用以供养的。伤风败俗,被四方之国传为笑谈,这不是小事啊。

    “佛本是夷狄之人,同中国言语不通,服饰形制完全不同。他口中不说合乎先王礼法的言论,身上不穿合乎先王礼法的衣服,不懂君臣之间的道义、父子之间的情分。假使他仍活着,奉着他们国家的使命,来我京师朝拜,陛下容纳并接待他,不过在宣政殿见他一见,安排一次待客的礼仪,赐他衣服一套,护送他出境,不会让他去迷惑百姓。何况他身死已久,不过是一块枯朽的骨头,污秽不祥的残物,怎么适宜让它进入宫禁呢!孔子说:‘敬重鬼神但要远离他。’古时诸侯,在国中进行祭吊,尚且命巫祝先用桃枝编的笤帚扫除不祥,然后再行祭吊。现在平白无故迎奉枯朽污秽之物,亲临观赏,不先命巫祝,不使用桃枝笤帚,群臣不说陛下有错,御史不指出陛下的过失,臣确实为此感到羞耻。乞求陛下将这块骨头交付水火,使奉佛之事永远断根,断绝当今天下人和后代的疑惑。让天下人知道大圣人的作为非同寻常,难道不是一桩盛美之举吗!难道不痛快吗!佛如有灵,真能降祸作祟,只要有灾殃,就加到我身上来吧。老天有眼,我不会怨恨后悔。”

    疏文奏上,宪宗非常恼怒。隔了一天,皇上将疏文出示给宰臣看,打算对韩愈处以极刑,裴度、崔群奏道:“韩愈触犯陛下,确实应当问罪,然而若不是心怀忠诚,不惧罢官责罚,怎能到这样地步?乞求圣上稍赐宽容,以使别人敢于劝谏。”皇上道:“韩愈说我奉佛太过分,我还可以容忍。至于说东汉奉佛之后,帝王都招致性命夭折皇位短促,怎么话说得这样刺耳呢?韩愈身为人臣,胆敢如此狂妄,一定不能宽赦。”一时人心震惊叹惜,乃至皇亲国戚们也认为对韩愈加罪太重,便就事情本身为韩愈说情,于是将他贬为潮州刺史。

    韩愈到了潮阳,上奏道:

    “臣于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被授潮州刺史,即日驱车上路。经南岭、涉大海,水陆万里途程。臣所任职州郡,在广府最东边,离广府虽说二千里路,然而往来都要花费一个月以上。经过海口,下到险恶的水域,波涛壮阔急流凶猛,难以测算行期,飓风时起鳄鱼出没,祸患不可预料。州南地近边界,海水涨时波涛连天,毒雾瘴气早晚散发。臣年轻时多病,年刚五十,便头发斑白牙齿脱落,按理命不久长。加上所犯之罪极重,所处之地又极偏远荒瘠,臣忧虑惶恐惭愧惊悸,死期不远了。臣立蛮夷之地,与山神鬼怪打交道。假使不是陛下哀怜而惦记我,谁肯为臣说一句话呢。

    “臣生性愚笨无知,人情世故多有不懂,只酷爱做学问写文章,没有一天停止过,确实得到同辈人推崇赞许。臣在应时文章方面,也无过人之处,至于论述陛下功德,则能与《诗》、《书》相比并;所做诗歌,用为郊祀的献辞;记载泰山封禅大典,镂刻在白玉碑石上成为传世典籍;陈述宏大盛美齐天之功绩,传颂前无古人之伟业,编入《诗》、《书》之类的经典也毫无愧色,放置于天地之间也不觉逊色。即使古代文豪复生,臣也不肯多加退让。臣俯首以为大唐受天命而统治天下,四海之内,没有谁不称臣屈服,南北西东,各有疆域万里。自天宝以后,政令措施稍觉松懈,礼乐不完善,军备不雄厚。叛臣奸人,外表恭顺内心悖逆,父子相继,祖孙相传,像古时诸侯,独霸一方,不向圣上朝拜纳贡,有六七十年了。古时四圣所传秩序,直到陛下,您亲自听政断事,干戈所指,无不顺从。应当制定乐章,禀告神明,东巡泰山,向皇天奏报功勋,使江山万世长存,护佑我大唐成就伟业。正当此时,可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可是臣负罪在身,被拘禁在海岛,忧伤叹息,一天天逼近死期,竟不能任侍从官职、服事御前,竭尽思虑使尽精力,以赎回先前的过失。心怀苦痛度尽时光,至死不能瞑目!遥望北极星,魂神飞离。俯首恳请陛下,您就是天地父母,同情、怜惜我吧。”

    宪宗对宰臣说道:“昨日收到韩愈到潮州后的上表,所以想起他谏迎佛骨之事,他很是爱护我,我难道不知道?但韩愈身为人臣,不应当说人主奉佛就位促寿短。我因此讨厌他太轻率了。”皇上意欲重新起用韩愈,所以先说及,看宰臣们怎样答对。可是皇甫..憎恨韩愈为人心直口快,怕他重被起用,便抢先回答说;“韩愈终究太狂放粗疏,暂且可考虑调到别郡。”于是任命韩愈为袁州刺史。

    当初,韩愈到潮阳上任以后,向属吏询问百姓有何疾苦,都说:“那城西深潭之中有鳄鱼,产卵孵化,有数丈长,把百姓豢养的家畜都要吃光了,因此百姓贫穷。”过了几天,韩愈前去视察,命判官秦济烤了一只小猪一只羊,投进潭水中,祷告道:

    前代德威衰降之君主,抛弃楚、越之地,那么鳄鱼在此栖息是可以的。现今天子神圣,四海之外,均能据有。何况古扬州地域,刺史县令管辖之境,需献出贡物赋税代天地祖先宗庙祭祀所用,鳄鱼怎能同刺史一同居处这块土地上呢?刺史受天子派遣,命他在此驻守,鳄鱼伏居潭中胆敢不安分,而去吞食供百姓猎用的熊鹿獐猪来喂肥自身,繁殖后代,与刺史争做主宰。刺史虽然低能懦弱,怎肯向鳄鱼低头屈服呢?现在大海在潮州南面,大至鲸鹏,小至虾蟹,无不容纳,鳄鱼早晨动身晚上即可到达。现与鳄鱼约定,三至七日内,如鳄鱼顽固不化不肯迁往大海,定要加害于人,那么刺史将挑选才高体壮之人,持强弓毒箭,同鳄鱼一决雌雄!

    祷告的当晚,暴风雷霆从潭中生起。几天后,潭水干涸,迁移到旧潭以西六十里。从此潮州人再不受鳄鱼危害。

    袁州风俗,平民女儿抵押给人家做奴婢,超越契约期限而不赎回,就由出钱人家没为家奴。韩愈到后,设法赎出那些被没为家奴的男女,让他们回到父母身边。于是禁止此种风俗,不许买人为奴。

    元和十五年(820),征召韩愈为国子祭酒,转任兵部侍郎。正值镇州人杀了田弘正,拥立王廷凑,朝廷命韩愈去镇州传旨晓谕。韩愈到后,召集军民,说明反逆与归顺的不同后果,情感深挚言辞真切,王廷凑听了又怕又敬重。后韩愈改任户部侍郎,转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由于不参谒中臣,被御史中丞李绅弹劾。韩愈不服,说皇上恩准便不必参谒中臣。李绅、韩愈性情都固执不让,你往我来,争辩不止,于是派李绅出任浙西观察使,韩愈也被罢免京兆尹,任兵部侍郎。等到李绅告辞皇上赴镇任职,流泪陈说,穆宗怜惜他,便追发诏书授李绅为兵部侍郎,韩愈又任吏部侍郎。

    长庆四年(824)十二月韩愈辞世,时年五十七岁,追赠礼部尚书,谥号文。

    韩愈性情开朗豁达,与人交往,无论对方发迹或是潦倒,他始终态度不变。年轻时同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这两人声名地位还不高,韩愈不避寒暑,在公卿中赞扬推崇他们。张籍终于科考得中,荣获利禄官位。后来韩愈虽然身份显贵,每当办完公事的闲暇,便同他们一起谈话宴饮,论文赋诗,和过去一样。而对那些权豪势要,看作奴仆一般,瞪着眼睛不屑一顾。韩愈很善于诱导勉励后进,留在家中做宾客对待的十分之六七,即使自己早餐也吃不上了,仍然和颜悦色毫不在意。总是以振兴名声教化、弘扬仁义为己任。帮助内外亲和朋友的孤女婚嫁的近十人。韩愈常认为,自魏晋以来做文章的人多拘于骈句对偶,而古代经典的意旨,司马迁、扬雄的气韵风格,不再发扬了。所以韩愈所写文章,务必同近时文体相反,抒发意旨创立学说,自成一家崭新见解。当时作家很多,没人能超过他,所以世上有“韩文”之誉。但是他不时仗恃才华肆意而言,也有远离孔、孟的观点。譬如南方人荒唐地将柳宗元当作罗池神,而韩愈撰写罗池庙碑便作为真有其事来记载;李贺因父名晋肃,不应参加进士考试,而韩愈为李贺写了《讳辩》一文,让他去考进士;又写了《毛颖传》,讥讽戏谑不近人情:这是文章的最大失误。当时人称韩愈有史家的笔力,等到他撰写《顺宗实录》,由于繁简不当,叙事取舍也不恰当,深为当时人指责。殷宗、文宗都曾命令史臣增添修改,那时韩愈的女婿李汉、蒋系官居显位,诸位史臣很觉为难。而韦处厚竟然另外撰写了《顺宗实录》三卷。韩愈有文集四十卷,李汉为文集作序。

    韩愈之子名昶,也考中了进士。

    刘禹锡传

    刘禹锡字梦得,彭城人,祖父刘云,父刘溆,历任州县官吏或幕僚,以儒学被世人称道。刘禹锡于贞元九年(793)应进士考及第,不久又考中博学宏辞科。刘禹锡精通古文,善做五言诗,今体诗和文章亦富于才华、辞藻瑰丽。做淮南节度使杜佑幕僚时,任掌书记,杜佑对他格外器重。后随杜佑入朝,任监察御史,同吏部郎中韦执谊相友善。

    贞元末,王叔文任太子侍读,许多年轻人欲求上进,都去依附他。王叔文特别赏识刘禹锡,把他作为宰相人选来对待。顺宗即位后,长期患病不能主持政务,朝廷文诰,都由王叔文掌管。王叔文将刘禹锡及柳宗元召入宫中,同他们商议,对二人的意见没有不听从的。刘禹锡调任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兼崇陵使判官。他们颇依仗权势,中伤正直人士。柳宗元一向不喜欢武元衡,当时武元衡任御史中丞,于是被降职做右庶子。侍御史窦群上奏弹劾刘禹锡心怀叵测扰乱朝政,不宜留在朝内,结果窦群当天便被罢官。韩皋仗着自己出身显贵,不依附王叔文一党,便被调出任湖南观察使。他们既然凭自己的喜怒欺凌旁人,京师人士不敢指名斥责,路上遇着则以白眼相看,当时号称二王(王叔文、王亻丕)、刘、柳。

    王叔文失败后,刘禹锡亦获罪贬为连州刺史,赴任途中,又贬为郎州司马。郎州在西南夷人之地,风气很落后,习俗处处与中原不同,没有一个能交谈的人。刘禹锡在郎州十年,惟有靠作文吟诗来陶冶性情。蛮夷之风俗崇尚巫术,每每滥修祠庙,击鼓舞蹈,必定唱言辞俚俗的歌曲。刘禹锡间或也参与其中,便依照屈原等人作品,写了新辞教巫祝歌唱。所以郎州地方夷人唱歌,多是刘禹锡所做歌词。

    当初刘禹锡、柳宗元等八人触犯众怒,宪宗也很生气,所以对他们一再贬谪。诏书上有“逢恩不宽恕”的命令。然而执政官惋惜他们的才华,欲待事情淡化后,逐步提升他们。等到程异再次掌管转运事务,朝廷下诏派韩皋以及刘禹锡等人任边远州郡刺史。恰好武元衡官居中书省,让谏官十余人列举理由,说刘禹锡等人不可再用,于是作罢。

    刘禹锡多年在湘州、澧州一带,忧郁不乐,于是读《张九龄文集》,并做叙表明自己的见解道:“世人说张曲江做宰相时,建议被放逐之臣不宜到条件好的地方,因此多流放到湘黔五溪不毛之地。现在读他的文章,他从朝官被贬为始安郡守,便叹息身处烟瘴疫病之地;从宰相贬为荆州刺史,便感觉自己像被囚禁的犯人。托言于叹禽鸟,寄辞于咏草树,郁郁然具有与屈原之辈相同的风格。哎呀,自己本生长偏远之地,一旦失意便不能忍受,何况生长中原或出身士族之人,难道必定要遣送到贫瘠之地,然后才觉得称心如意吗?议者认为张曲江是个良臣,看出安禄山有反叛之意,羞于与那些平庸之辈同列朝班,便秘密启奏圣上,即使古代圣贤也赶不上他,作为辅佐之臣虽无人可比,却最终落得惨败。难道不是因忌妒之心不能宽恕人,暗中遭到最大的报复,即使二美也不能相救吗?若非如此,为什么袁安一平反楚王株连之冤狱便四世受福呢?把两者相比较,难道神灵是可以不信的吗?”

    元和十年(815),刘禹锡从朗州被召回,宰相仍打算将他安置在郎署。当时刘禹锡做《游玄都观咏看花君子诗》,诗句有讥讽朝政之嫌,宰相不高兴,再次将他调出京师任播州刺史。诏书下达,御史中丞裴度奏道:“刘禹锡有母,八十多岁了。这播州在京师西南极远处,是猿犭穴居住之地,人迹罕至。禹锡确实应受处罚,然而他的老母必定不能去,那么同这个儿子便是死别了,臣担心伤害陛下倡导的孝道之传统。臣俯首恳请委屈法规,将他换到稍近一点的地方。”宪宗道:“为人之子,每件事都要特别谨慎,时时担忧给亲人留下祸患。现在刘禹锡所获罪罚,应更重于旁人,爱卿怎能用这番道理原谅他。”裴度无言对答。过了许久皇上改变了态度说道:“我所说的,是责备为人之子所做的事,然而终究不想让他的亲人伤心。”于是改授刘禹锡为连州刺史。刘禹锡离开京师又十多年,接连做了几个郡的刺史。

    大和二年(828),刘禹锡从和州任上被召回,官拜主客郎中。刘禹锡为先前的事含恨不已,又做《游玄都观诗序》说:“贞元二十一年(805)我任尚书省屯田员外郎,当时这观中没花木,这一年出京任连州刺史,接着便贬为朗州司马。十年后,召回京师,人人都说有道士在观中遍植红桃,如朝霞闪耀,于是做诗记述当时的事。很快又出京任职,至今已十四年,才回京任主客郎中,重游此观,空荡荡已无一株桃树,惟有兔葵燕麦在春风中摆动,因此又题二十八字,以待日后再来游览。”他所做前篇中有“玄都观里桃千树,总是刘郎去后栽”之句,后篇有“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又到来”之句,人们赞赏他的才华而鄙薄他的行为。刘禹锡很恨武元衡、李逢吉,而裴度比较了解他。大和年间(827~835),裴度在中书省,打算让刘禹锡掌管制诰之事,而当权宰相又看到他的《诗序》,越发不高兴,因此只让他先后任礼部郎中、集贤院学士等职。裴度被罢宰相职务后,刘禹锡请求去东都洛阳任职。终究因仗恃才华心胸狭隘,不能长久任职朝内。六月,授苏州刺史,当即赐紫服佩金鱼袋。任满回朝,授汝州刺史,又调任太子宾客,到东都任职。

    刘禹锡晚年与少傅白居易友善,写诗做文,一时无人超过他。白居易常与刘禹锡往来唱和,于是将唱和之诗汇编成集并做序道:“彭城刘梦得,是诗中豪杰。他的笔锋锐利,很少有人能同他匹敌。我自不量力,往往冒犯他。能应合者同样有美声,能相争者力量相当。你往我来,欲罢不能。于是每做一篇,先起草稿琢磨,琢磨透彻便诗兴大发,诗兴发做诗句便写成。一两年来,每日做诗,彼此赠答唱和,不觉越来越多。大和三年(829)春天以前,书写留存的,总计一百三十八首。其余乘兴或借醉,随口吟咏者不在此数之内。于是命小侄龟儿编录,刻印成两轴。并书写两本,一本交付龟儿,一本交付梦得的小儿子仑郎,令他们各自收藏,附于两家文集之后。我近来与元微之唱和颇多,有的已被人们传诵。我曾对微之打趣道:‘我与足下二十年为文友诗敌,幸运啊,也不幸呀。吟咏情性,播扬名声,舒畅而忘形,快乐而忘老,这是幸运。然而江南智男慧女言及才子,多半口称元、白,因您之故,使我不能在吴、越间独占鳌头,这也是不幸呀。现今年老又遇梦得。岂不是加倍的不幸吗?’梦得梦得,文字之神妙,首推诗歌。若说到诗的神妙,我怎敢占先?如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句之类,真可谓神妙哇。他的诗无论在哪儿,都应有神灵护佑,岂止是两家子弟秘藏呀!”作为名流他应享此称誉。梦得曾做《西塞怀古》、《金陵五题》等诗,被江南文士誉为佳作。虽然他身份地位不高,公卿大僚许多人同他交往。开成(836~840)初年,刘禹锡再度担任太子宾客分司,不久又任同州刺史。会昌二年(842)七月,刘禹锡去世,时年七十一岁,追赠户部尚书。

    子承雍,应考进士及第,亦有才华。

    柳宗元传

    柳宗元字子厚,河东人,后魏侍中济阴公柳旦的远代子孙。他的曾伯祖父柳..,高宗朝任宰相。父柳镇,曾任太常博士,最后官至侍御史。柳宗元从小聪明机警过人,尤精于写作西汉体诗赋。下笔构思,能与古人相比。精心剪裁细密安排,像珠贝灿然有光彩。当时文人们都推重他,后来任校书郎、蓝田县尉。贞元十九年(803),任监察御史。

    顺宗即位,王叔文、韦执谊当权,特别器重柳宗元。将他与监察御史吕温秘密引入宫中,同他们商议国事。不久柳宗元又升任尚书省礼部员外郎。王叔文打算重用他,正好在职不久王叔文便失败,柳宗元与同辈的另七人均遭贬谪。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赴任途中,再贬为永州司马。既遭放逐,身入蛮荒烟瘴之地,道路崎岖环境闭塞,胸中蕴蓄落魄诗人的郁闷伤感,无论抒情叙事,动笔皆成文章。写成骚体文十数篇,读过的人无不为之悲伤。

    元和十年(815),柳宗元依例移任柳州刺史。当时朗州司马刘禹锡调任播州刺史,诏令下达,柳宗元对亲近的人说:“禹锡有母年高,现在禹锡要去蛮荒之地当刺史,那里是西南边疆,往返万里,怎能逼着母亲同行。假如母子分居两地,就等于永别。我是禹锡的好友,怎忍心看到他这样?”立即写了奏章,恳请圣上将柳州刺史授与刘禹锡,自己前去播州。恰好裴度也向皇上奏请此事,刘禹锡终于改任连州刺史。

    柳州当地风俗,借钱用子女做抵押,过期不还子女就没入钱主做奴婢。柳宗元便自己出钱替他们赎身,让他们回到父母身边。长江五岭之间应进士科考的人,都不惜远行数千里前来跟随柳宗元学习;凡是经过他指教的,必定成为名士。柳宗元著述之多,声名震动当世,人们称他柳柳州。有文集四十卷传世。元和十四年(819)十月五日逝世,终年四十七岁。子周六、周七,这时才三四岁。观察使裴行立主持丧事并护送柳宗元灵柩及其妻儿返回京师,当时人们赞赏裴行立的义举。

    李光进传

    李光进,本为河曲部落稽阿跌族人。父良臣,承袭鸡田州刺史,隶属朔方军。光进姊嫁给舍利葛旃,葛旃杀仆固而归附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光进兄弟从小依傍葛旃,因此定居于太原。

    光进勇毅果敢,其武艺兵略次于葛旃。肃宗自灵武观察战局,光进跟从郭子仪破贼,收复两京,屡立战功。至德年间,授代州刺史,封范阳郡公,食邑二百户。上元初,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率军讨伐大同、横野、清夷、范阳及河北残寇,任命光进为都知兵马使。不久,升为渭北节度使。永泰初年,进封武威郡王。大历四年(769),检校户部尚书,知省事。不久,又转任检校刑部尚书、兼太子太保。这年冬十月,葬母于京城之南原,将相致祭者共有四十四幄,奢华铺张至极。城内士人庶民,观者如堵。

    元和四年(809),王承宗反叛,范希朝领兵援救易定,上表奏请光进为步都虞候,战于木刀沟,光进有功。元和六年(811),拜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充任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诏书称光进素有竭诚效忠之节操,又建树丰功,赐姓李氏。其弟光颜授氵名州刺史,充任本州团练使。兄弟同时奉享恩泽,人皆惊叹。元和八年(813),调任灵武节度使。李光进曾随马燧援救临氵名,战于洹水,收复河中,皆有功。前军后军中之职务,没有未曾担任过的,中丞、大夫之职也都兼任过。当初援救易定之师,光进、光颜皆在其中,故军中呼光进为大大夫,光颜为小大夫。元和十年(815)七月李光进去世。

    李光进兄弟年少即以孝顺父母、弟兄和睦在军中享名。及至守母之丧,三年不归居室。光颜先娶妻,其母将家务交付与她。母亡,光进始娶妻。光颜让自己的妻子将管钥、家谱、财物,都交归于嫂。光进命妻子还交弟媳,并对光颜道:“弟媳初来即侍奉母亲,母亲曾命她主持家事,不能更改。”于是弟兄臂膀相持流泣良久,仍如先前一样过日子。李光进去世时年六十五,追赠尚书左仆射。

    李光颜传

    李光颜与兄光进因葛旃善骑射,兄弟俩自幼皆跟随他习武,葛旃惟独赞李光颜勇健,连自己也不能赶上。等到年长,李光颜从河东军为副将,讨伐李怀光、杨惠琳皆有功。后随高崇文平定蜀乱,夺旗斩将,出入贼军去来如神,从此小有名气。自宪宗元和以来,历授代、氵名二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元和九年(814),朝廷准备讨伐淮、蔡叛乱,九月,李光颜调任陈州刺史,充任忠武军都知兵马使。一月后,升忠武军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

    正值朝廷征召天下兵马,包围申州、蔡州讨伐吴元济,诏命李光颜以本部军马独当一面。李光颜于是领兵临氵殷水,在洄曲抗击叛军。次年(815)五月,在时曲大败吴元济军。开始,贼兵清晨逼近李光颜之营垒列阵。李光颜军队无法出垒,于是自毁左右墙,出骑兵突袭贼军。李光颜率数骑冒着防守之坚固冲向敌人,四度出入贼阵,贼兵都认得了他,浑身中箭密集如猬之刺。其子揽住光颜马缰,不让他深入贼阵,光颜举刀呵叱,其子乃退。于是将士们个个奋勇争先,贼兵彻底溃败,死者数千人。捷报传至京师,人人互相庆贺。当时讨伐蔡州的军队,包括大小共十余镇,自裴度奉使还朝,惟独奏报李光颜勇而知义,始终不辱朝命。至此,李光颜果真立下功勋。

    当年(815)十一月,李光颜又与怀汝节度使乌重胤共同击败吴元济军于小氵殷河,削平其营垒栅墙。起初,都统韩弘命诸军齐攻贼城,贼兵又径直攻打乌重胤营垒。乌重胤抵挡贼人,身中数枪,快骑向李光颜求救。李光颜断定小氵殷桥是贼人堡垒,乘其无备,派田颖、宋朝隐攻取该处,将城墙拆毁壕堑填平,乌重胤于是获救。韩弘认为李光颜违反军令,要抓田颖及宋朝隐准备处死。田颖及宋朝隐均勇敢而有才干,军中皆为之惋惜。李光颜畏惧韩弘不敢将二人留下。恰值中使景忠信到来,闻知情由,便假托诏令以刑械将二人就地囚禁。迅即驰马回朝谒见皇上,将事情本末一一禀奏。宪宗赦免景忠信矫诏之罪,命他立即前往军中释放田颖及宋朝隐。韩弘与李光颜相继上表论说此事,宪宗对韩弘之使者道:“田颖等人违反都统之令,本当处死。但李光颜认为他们袭贼有功,也可宽赦。军队固然有三令五申,亦应放过这两人以收来日之效。”及至以诏宣谕韩弘,韩弘不悦。元和十一年(816),李光颜连连击败吴元济军,攻取贼人之凌云栅。宪宗大悦,赐给告捷者以奴婢银锦。李光颜升迁检校尚书左仆射。

    元和十二年(817)四月,李光颜在郾城击败吴元济三万军队,贼将张伯良逃向蔡州,官军杀死贼兵十分之二三,俘获战马千匹,兵器甲胄三万套,皆有雷公符咒,于是手谕道:“速破城北军。”很快郾城守将邓怀金请求献地投降,李光颜准许他,遂收复郾城。起初,邓怀金因官军围困青陵城,断其归路,邓怀金畏惧,同郾城县令董昌龄商议。董昌龄之母素来训诫儿子令他归降,董昌龄因此劝邓怀金归顺李光颜,并派人对李光颜说:“城中之人,父母妻儿皆在蔡州为人质,如不战而降,则家家斩尽杀绝。请来攻城,我们举烽火求救。救兵靠近时,官军迎头攻击必将其打败,此时定当献城投降。”李光颜允从,贼兵果然败走。于是董昌龄手捧印信率吏员列队于城门外,邓怀金与诸将脱下戎装放下戈矛,列队于城门内。李光颜受降,进入罗城,那城墙自己坍塌有五十余步长。

    当时韩弘为汴州统帅,骄矜倔强,常借用贼人攻守之势迫使朝廷姑息他,忌恨李光颜拼死作战,阴谋设计阻挠,可想不出办法。于是选遍大梁城寻到一个美妇人,教给她歌舞弦管六博技艺,用珠翠金玉艳丽衣装打扮她,总计花费数百万钱,命使者将她送赠李光颜,指望李光颜一见便喜爱迷恋而懈怠军务。使者立即携带书信先往李光颜军营通报:“本使令公私心爱公之德重,忧公之辛劳,欲进一妓,以慰劳公征役之思虑,敬候公命。”李光颜道:“今日已晚,明日受纳。”次日早晨,李光颜大宴军士,三军尽皆聚集,命使者献上乐妓。那乐妓到来果然容貌举止端庄秀丽,真非人间所有,满座皆惊。李光颜就在座席上对来使说:“令公怜悯光颜离家室日久,舍弃美妓赠我,确实当领此恩德。然而光颜受国家恩深,誓不与逆贼同生日月之下。现在数万战士,皆背妻离子,出生入死,光颜怎能以女色为乐?”言罢,涕泣呜咽。堂下兵士数万,皆感激流涕。于是拿出丰厚的绢帛酬谢来使,让他领那美妓离席返程,对使者道:“替我多谢令公。光颜事君许国之心,至死不变!”从此军队的士气,更加激昂。

    及至裴度来到行营,率幕僚在方城沱口察看修筑城墙,五沟之贼人突至,搭弓举刃,形势危及裴度性命,李光颜挺身上前率兵死战打退了敌人。当时李光颜估计贼人可能前来,先派田布带领二百骑兵潜伏沟中,出其不意地袭击贼人,裴度才幸免于难。田布又预先扼守沟中贼人归路,贼人多弃骑越沟而逃,结果互相牵掣坠沟压死者千余人。这天若非李光颜相救,裴度几乎陷入贼手。当月,贼人了解到李光颜勇冠诸将,便派出全部兵力抵挡李光颜的军队。此时李朔心乘其无备,火速率兵袭击蔡州,一举攻取,生俘吴元济。董重质抛弃洄曲之军,入城向李朔心投降。李光颜闻知,跃马入贼营,大呼贼兵投降。贼兵万余人,皆解甲投戈等候发落。叛贼平定,李光颜加授检校司空。

    元和十三年(818)春,皇上命中官到李光颜居宅赐宴,并赐给刍米二十余车。宪宗又于麟德殿召见,赐金带锦彩。朝廷东征李师道,授李光颜义成军节度使。至镇,立即奔赴行营。数十日内,两度击败贼军于濮阳,杀死数千人,率军深入贼后方。

    元和十四年(819),西蕃入寇,李光颜改授..宁节度使。当时盐州城被吐蕃毁坏,朝廷命李文悦为刺史,令李光颜充任勾当修筑盐州城使,依例准许随带陈许六千人赴..宁。那年,吐蕃侵泾原。自从田缙镇守夏州,因贪赃卑下侵扰党项羌,羌人便引吐蕃入寇。及至吐蕃军进攻泾州,边将郝王此血战才使其退却。起初,李光颜闻知贼攻泾州,部署军队前往援救,..宁驻军喧然而议说:“一人供给五十千而不识战阵,那是什么人呀!正常规定的衣物资用得不到却要前去迎着白刃,这又是什么人哪!”汹汹然愤恨不可遏止。李光颜素来颇得军心,此时委婉陈说大义,言出流涕,三军为之感动,也流下眼泪,于是欣然出发,击退了贼人。

    穆宗即位,加授李光颜特进,依例给其子四品正员官。不久诏令赴阙,赐予开化里宅第,进升加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穆宗因李光颜功冠诸将,故召之赴阙,赐宴优赏。随即带着平章官职回到镇署,这是对勋臣的报偿呀。长庆初(821),调任凤翔节度使,依旧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年底,又授许州节度使。朝廷因李光颜从前镇守陈许颇得人心,正欲讨伐镇州、冀州,故有这次授职。李光颜赴镇之日,宰相百官按例在章化寺送别,穆宗驾临通化门送行,赐给锦彩、银器、良马、玉带等物。长庆二年(822),讨伐王廷凑,朝廷命李光颜兼任深州行营诸军节度使。李光颜受命后即出兵讨贼,孤军深入,粮饷运送艰难,朝廷又将沧、景、德、棣等州划与李光颜兼管,因诸州与贼郡邻近,便于急速运送。李光颜认为朝廷处置失当,贼帅相互勾连,不能短时间平定。如果自己行事有差错,就会前功尽弃,于是恳切推辞兼管方镇之职。不久因疾病发作,上表祈请归镇。朝廷果然讨贼无功而赦免了王廷凑。长庆四年(824),敬宗即位,正式拜李光颜为司徒。

    汴州李宀介跟随主帅叛乱,诏令李光颜率陈许之师讨伐。扎营于尉氏,随即诛杀李宀介。升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进阶开府仪同三司,便于宣政殿册封司徒兼侍中。宝历二年(826)九月李光颜去世,年六十六,停止上朝三日,追赠太尉,谥号为“忠”。

    潘孟阳传

    潘孟阳,礼部侍郎潘炎之子。潘孟阳因父亲之荫庇而仕进,登博学宏辞科,屡升至殿中侍御史,后又降为司议郎。潘孟阳之母,乃刘晏之女。公卿中多有他父亲的朋友及其外祖父的幕僚,故得以推荐任用,屡升至兵部郎中。

    德宗末年,王绍因受恩宠,数次在皇上面前称赞潘孟阳有才干,因而潘孟阳被提升为权知户部侍郎,当时年未满四十。顺宗即位,永贞间(805)传位,王叔文被诛,杜佑开始专门兼任度支,奏请潘孟阳顶替王叔文为副职。当时宪宗新即位,便命潘孟阳巡察江淮省财政赋税,依例加授盐铁转运副使,并监察东南各镇之政务。此时潘孟阳仗着权重气豪,带领随从三四百人,所经镇府,专务游乐,携妇女做夜饮。每至盐铁转运院,则广收财货,补办一点公务罢了。及至归期,令人大失所望,被削职为大理卿。元和三年(808),出任华州刺史,调梓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因与武元衡有旧交,武元衡做宰相后,重新召他入朝为户部侍郎、判度支,兼京北五城营田使,命和籴使韩重华为副使。太府卿王遂与潘孟阳不和,认为营田使不合适,彼此相持不下,潘孟阳愤恨之意形于言表。二人俱请奏对论理,皇上怒而不许。于是将潘孟阳免职贬为左散骑常侍。次年,重新拜为户部侍郎。

    潘孟阳气度豪放出众,不拘小节。居宅极为华丽高峻,宪宗微服出行至乐游原,见宅第宏伟,尚未竣工,问是谁人宅第,左右回答是潘孟阳。潘孟阳畏惧而停止修建。他喜好宴饮,公卿朝官许多人同他交往,当时指而恨他的也不止一人。不久因风痹之症不能行走,改任左散骑常侍。元和十年(815)八月去世,追赠兵部尚书。宪宗每事必求妥善,有次派遣江淮宣慰使,左司郎中郑敬奉命为使,辞别时,皇上告诫他道:“朕宫中用度,一匹以上皆载入簿籍,惟赈济贫民,无法计算。卿筹措精明品行纯洁,今登车传命,当理解我之胸怀,勿学潘孟阳,奉使所到之处,只顾一心酣饮、游玩山寺而已。”潘孟阳竟遭人主如此鄙薄!

    曹华传

    曹华,宋州楚丘人,在宣武军任职为牙校。贞元末,吴少诚叛乱,宣武军因曹华骁勇果断有智谋,任用他为襄城守将。蔡州贼人攻襄城,曹华屡屡将其击败,德宗特赐予旗甲。元和九年(814),因功授宁州刺史,未及赴任而吴元济叛乱,朝廷命河阳主帅乌重胤讨贼。乌重胤奏请曹华为怀汝节度行营副使。前后数十战,大破贼兵于青陵城。叛贼平定,曹华授棣州刺史,封陈留郡王。棣州与郓州相邻,贼兵屡屡侵逼,曹华招募群盗中身强力壮者,补入军中,分兵据守要路。其后,贼兵每至皆遭击败,致使郓州贼人不敢北顾。及至李师道被诛,将他原管辖之十二州分为三镇。王遂为沂兖海观察使,因他为人偏狭刻板不能驾驭属下,被牙将王弁所害,朝廷便授曹华为左散骑常侍、沂州刺史、沂兖海观察使。曹华至镇,任职三日,宴请将吏,埋伏甲士千人于帐幕之后。众军官到齐后,曹华告诉他们说:“本人受命察问,奉圣旨,将郓州将士分割为三处,皆有行路转徙之辛劳。现有颁发赐给,棣州兵稍许优厚。郓州兵靠右棣州兵靠左希望便于区别。”分定之后,又命棣州兵出外。等他们出了门,曹华便对郓州兵士道:“天子深知郓州人的辛劳,但先前杀害主帅者,不能免罪。”甲士从帐幕后涌出,将郓州兵团团围住,郓州兵共一千二百人,立即被斩杀于庭中,血流成渠。当天,门屏之间,有赤雾弥漫高丈余,许久方才消散。从此海州、沂州之人,恐惧已极,无人再敢为盗。

    曹华厌恶沂州地处偏僻,请求移署于兖州,朝廷应许。先前,李正己窃据青、郓十二州,传袭四世,达五十年,民俗顽冥桀骜,不知礼法教化。曹华命令将吏道:“邹、鲁为儒者之乡,不可忘记礼义。”于是亲自以礼厚待儒士,令其演习祭祀之礼法,春秋二季设祭于孔子庙,建立学坛讲授经典,四方儒士会集于此。又拿出财物资助儒士家用,使其潜心攻读成名入仕,故前来投奔者极多。

    及至镇州军乱,杀了田弘正,曹华上表请以本军进讨,朝廷即加授检校工部尚书,升沂兖海观察使之职为节度使,赐符节斧钺。李宀介在大梁叛乱,曹华未等候诏命即行征讨。李宀介正派兵三千人攻取宋州,被曹华迎头击败。因此,宋州、亳州未跟从李宀介叛乱。李宀介平定,曹华因功加授检校尚书右仆射。因河朔叛乱,调曹华为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长庆三年(823)七月,卒于镇署,时年六十九。

    曹华虽行伍出身,但行事必遵礼法,尤其敬重士大夫,从不曾倚仗富贵傲慢待人,下至奴仆差役,也必定以诚信相待,人们认为真是难能可贵。追赠司空。

    崔元略传

    崔元略,博陵人。祖父崔浑之。父崔儆,贞元间官至尚书左丞。崔元略应举进士,历任使府佐吏。元和八年(813),拜殿中侍御史。十二年(817),调任刑部郎中、知台杂事,又擢升拜御史中丞。元和十三年(818),因李夷简自西川应召拜御史大夫,于是命崔元略留在门下省任职。不久授京兆府少尹、知府事,依例赐紫服金鱼袋。数月后,正式拜京兆尹。次年,改任左散骑常侍。

    穆宗即位,命崔元略出使党项宣抚,他借病推辞不行,出任黔南观察使、兼御史中丞。起初,崔元略受命出使党项,认为是宰臣挟私怨排斥自己,颇有怨言。宰相崔相启奏道:“日前因圣上极意安抚党项,遂差崔元略为使前往,他受命之后,深以为苦而不乐于前去,言辞之间,颇失体统。岂能身受重恩,不思报效,只要于己不利,便不肯行。必须略加惩罚,以整肃百官,请让崔元略出任黔中观察使。”先前,崔植任吏部郎中,崔元略任刑部郎中知杂。当时御史中丞调任京兆尹,舆论认为崔植有希望入御史台。崔元略因此事入阁,妄称崔植失仪,命御史弹劾他。此时二人皆拟进升中丞,结果诏令只授崔元略一人,崔植深为记恨。及至崔植为相,崔元略受命以左散骑常侍身份出使党项,他认为崔植排斥自己,称病推辞不往,被谪降出京。一年后,转任鄂州刺史、鄂岳都团练观察使。长庆四年(824),入朝任大理卿。

    敬宗即位,崔元略再度任京兆尹,不久兼御史大夫。因误征京师地区已经赦免的放缗钱一万七千贯,被侍御史萧澈弹劾。诏令刑部郎中赵元亮、大理正元从质、侍御史温造充任三司复查。崔元略因有人背后相助,只被削职兼大夫。先前,崔元略有做宰相的希望,及至这事发生,希望便很小了。宝历元年(825),调任户部侍郎。舆论认为崔元略领掌管户口疆域之重任,出于朝廷宣旨授职。此时谏官有奏疏,指名陈说内常侍崔潭峻正当权宠,崔元略像对待叔伯一样侍奉他,所以虽遭弹劾,而能很快升迁要职。崔元略亦上章自辩,且说:“日前府县分条奏疏,谏官举报弹劾,臣孤立无援,毁谤更烈,没想到诏令出圣主慈心,恩泽降于意料之外。臣处尚书省重位,列左户清贵官职,岂是臣平庸无知,自己敢于揽此职任。天子慈心所择,虽然臣因沐殊恩而惊惶;众口指责为臣,乃至妄生仗恃人缘之说法。”诏令答复道:“朕所命职官,岂非秉公挑选?卿能称职,何惧人言!”然而崔元略终究不能逃脱父事崔潭峻之丑名。宝历二年(826)四月,京兆府因崔元略先前为尹之日充当桥道使,造东渭桥时,被本府典吏郑位、判官郑复虚报物价,抬价供给用料,不偿付佣工力资,任意克扣工匠费用,计获赃款二万一千七百零九贯。敕书说:“崔元略不能约束下级,属于怠职,罚一月俸禄及料钱。”当时刘栖楚自任京兆尹以来,有凯觎相位之心。崔元略正处于他的对手之位,又经常出入裴度宅第。刘栖楚担心他妨碍自己,立意用计搞垮他,于是趁审察修建皇陵时所费钱物之机诬陷他。

    大和三年(829),调任户部尚书。四年(830),判度支。五年(831),检校吏部尚书。出任东都留守、京畿汝州等处防御使。这年,又调任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十二月去世,停朝三日,追赠尚书左仆射。

    崔元略之子名铉。

    王播传

    王播字明易攵。曾祖王..,嘉州司马。祖父王升,咸阳令。父王恕,扬府参军。王播进士及第,登贤良方正制科,授集贤校理,升监察御史,转殿中省任职,又做过侍御史。贞元末,宠臣李实为京兆尹,仗恃恩宠颇为强横,曾遇王播于途,竟不回避。旧例,府尹回避台官。王播向各署发送公文谴责他,李实大怒,后来启奏将王播贬为三原令,企图挫伤王播的锐气。王播受命,赴府衙谒见拜谢,严守府县上下级之礼仪。及至赴辖县上任,政事办理得妥善明白,那些倚仗权势的豪门贵族,犯法亦不能宽免。年终考核,为京畿各县之最优。李实因王播治政有方,对他甚为敬重,频频向皇上推荐。德宗认为他才能出众,打算破格擢用,可王播恰值母丧。

    顺宗即位,授王播驾部郎中,改任长安令。这一年中,调任工部郎中,知台府杂务,他敢于调查举报上司,受到人们的称赞。调任考功郎中,出任虢州刺史。李巽代理盐铁使,奏请王播为盐铁副使、兵部郎中。

    元和五年(810),替代李夷简为御史中丞。他努力振兴朝纲,使各项政务得以施行。十月,替代许孟容为京兆尹。此时禁军诸镇遍布京畿地区,军人出入,皆携弓佩剑,往往生发盗案,难以擒捉奸人。因而王播奏请京畿内军镇将卒,出入不得携带武器,诸王、驸马及权豪之家,不得在京畿内验试鹰犬及狩猎器械。诏命允从,从此奸盗止息。元和六年(811)三月,调任刑部侍郎,充当诸道盐铁转运使。

    王播长于属吏事务,即使案牍烦杂难阅,亦能剖析如流。黠吏妄图诋毁欺瞒,无不被他揭穿而败露。当时天下多事,大理寺议罪,条目繁杂。王播将前后格条全部集中,置于座右备查,凡详审裁决,疾速如神。当时一班属吏幕僚,无不叹服至极。

    元和十年(815)四月,改任礼部尚书,代理使务如前。这之先,李巽让程异做江淮院官,程异又通晓钱财货币之事,及至王播代理使务,奏请程异为副使。当王师讨伐吴元济时,令程异乘驿车往江淮,征集了大批军用物资,为平定叛乱出了大力。及至皇甫钅甫寸执政,惟恐王播被重用,于是奏请命程异代理使务,王播只担任本官便可。元和十三年(818),检校户部尚书、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

    穆宗即位,皇甫钅甫寸被贬斥,王播屡次上表请求调回京师。长庆元年(821)七月,召还,拜刑部尚书,再度兼任盐铁转运使等职。十月,兼中书侍郎、平章事,代理使务如故。长庆年间,内外权臣大都彼此借助。王播因主管铜盐之事擢居宰辅之位,专侍奉承迎合,而对国家安危大计,不出一言。此时河北又叛乱,朝廷用兵讨伐。恰好裴度自太原入朝晋见,朝野上下一片议论,说裴度不宜身居朝外。次年(822)三月,诏令裴度留朝重掌政事,命王播替代裴度为淮南节度使、检校右仆射,代理使务如故。王播便奏请携盐铁使印赴镇,并奏请另赐上都院印,诏命允从。王播到了淮南,碰上天旱歉收,人相啖食,根本无力缴纳赋税。官府设法征收,百姓户户嗟怨。

    敬宗即位,便加授王播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免去盐铁转运使职务。当时护军中尉王守澄当权,王播权力旁落,于是广求珍异之物,命属吏中心腹秘密结交王守澄,以图他的帮助。王守澄伺机启奏,说王播有才,皇上在延英殿将这话对群臣说了。谏议大夫独孤朗、张仲方,起居郎孔敏行、柳公权、宋申锡,补阙韦仁实、刘敦儒,拾遗李景让、薛廷老等,请皇上开延英殿以便面奏王播为人奸邪,交结宠贵,企图重新受重用。天子年幼,未能采纳他们的意见。从此,舆论纷然不息。次年正月,王播重任盐铁转运使。他既得旧职,便在铜盐税收之内,巧设名目敛取,借故按月进奉,名为羡余钱,实际是正式税额,一心指望奖赏擢升,不顾人们议论。

    当时扬州城内官河水浅,遇旱则漕运之船滞阻难行,王播便奏请自城南阊门西边七里港开河向东,弯曲取道禅智寺桥通向旧官河,开凿稍深,航路易于畅通,所开河道长一十九里,其工役用料开支,不破费朝廷省署之钱,当由各地自筹,这样漕运便不再滞阻。后任官员亦仰赖王播此举之利。

    文宗即位,加授检校司徒。大和元年(827)五月,王播自淮南入朝晋见,进奉大小银碗三千四百枚、绫绢二十万匹。六月,拜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代理使务如故。二年(828),进封太原公、太清宫使。四年(830)正月,患喉肿暴病身亡,时年七十二,停朝三日,追赠太尉。

    王播出身寒门,以文辞入仕,荣登华贵之位,颇富才名。但随势沉浮,不保持士人节操,依靠奸邪手段获取进升,君子以为羞耻。然而王播天生勤于属吏职事,遇使务堆积,胥吏满庭等候裁决,簿书堆满案几,别的人简直束手无策,而王播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王播之子王式,弟王炎、王起。王炎,贞元十五年(799)登进士第,屡次升官至太常博士,早逝。其子铎、镣。

    李绛传

    李绛字深之,赵郡赞皇人。曾祖李贞简。祖父李刚,官至县令。父李元善,任襄州录事参军。李绛应举进士,登博学宏辞科,授秘书省校书郎。任满,补渭南县尉。贞元末,拜监察御史。元和二年(807),以本官充任翰林学士。不久,改授尚书主客员外郎。一年后,调任司勋员外郎。五年(810),升本司郎中、知制诰。均未离朝任职,勤勉不息以匡救劝谏为己任。

    宪宗即位时,叛臣李钅奇聚兵于浙右。李钅奇被诛后,朝廷将发车运取其被没收的家财,李绛上言道:“李钅奇凶顽狡诈背叛朝廷,僭越放纵勒索百姓,剥夺六州之人,积成一道之苦。圣恩本因其叛乱而进讨,使一方得以安宁复苏。现在辇运钱帛,传闻四海,就不是什么遏制叛乱、安抚困穷了。伏望圣慈,将没收之钱帛一并赐予本道,顶替贫苦民户今年租税,则万姓欢呼、四海歌咏啊。”宪宗嘉许他。

    此时中官吐突承璀得恩宠。自藩王府擢升神策护军中尉,即于安国佛寺建立《圣政碑》,大兴歌功颂德之事,并请翰林撰写碑文。李绛上言道:

    “陛下推行新政,铲除旧法之弊,四海引颈,日日翘望德音。今忽立《圣政碑》,是示意天下人不能安心。《易》称:品行高尚之人与天地合德,与日月齐明。受命理政,当励精图治,岂能以一篇文字终止圣上之恩德,以一方碑表替代君王之谋略?若可叙述,则需恰当,如果损害陛下盛德,还谈得上弘扬济世之大道吗?故自尧、舜、禹、汤、文、武,并无建碑之事。到了秦始皇这个荒暴放纵之君,施行混乱酷虐之政,然后有芝罘、峄山之碑,颂扬诛伐之功,记载巡幸之迹,恰好足为百王所笑、万代所讥,至今被称为失道亡国之君,岂可仿效此人?陛下承继高祖、太宗之事业,开拓贞观、开元之政局,思治而忘食,从谏如顺流,本可与尧、舜、禹、汤、文、武并驾齐驱,又怎能追效秦皇暴虐无道之事而自损圣政?前些时,阎巨源奏请立纪圣功碑,陛下详察此事,概不允许。今忽令立此碑,与先前之举措截然相违。再说此碑既在安国寺,不得不叙述记载游观崇饰之事,述游观不合立碑旨意,叙崇饰又非关治政常则,原本不是圣哲君王所应做的。此碑,伏乞圣恩特别下令罢止。”

    宪宗认为所言极是,立碑之事便作罢。

    后来李绛因在浴堂北廊奏对,极力抨击中官放纵恣肆、方镇奉迎进献之事,宪宗恼怒,厉声说道:“卿所论奏,何以太过分?”李绛上前辩说不已,道:“臣所谏论,于臣无利,是国家之利。陛下不嫌臣愚,使臣处于腹心之地,岂可见事有亏圣德,有损清世,却顾惜自身而不出一言,仰视屋梁暗地叹息,这样便是为臣辜负陛下呀。若臣不避祸患,竭诚奏论,旁忤宠臣,上犯圣旨,因此获罪,那就是陛下辜负臣了。再说臣与中官素不相识,又无仇怨,只因他们作威作福太甚,上损盛朝,所以臣不敢不论奏。假若臣缄默不语,并非社稷之福呀。”宪宗见他十分诚挚,缓和了脸色抚慰他道:“卿对朕竭尽臣节,人所难言之事,卿尽皆言说,使朕能听到平素听不到的话,真正是忠诚守节之臣哪。他日为众官之长,亦须如此。”李绛拜恩而退。皇上立即宣旨宰臣,令与李绛调职。于是授以中书舍人,充任翰林学士如前。次日,面赐紫服金鱼袋,皇上亲自为李绛择一良笏赐给他。

    前后朝臣裴武、柳公绰、白居易等,往往被奸人排斥陷害,朝廷特意加以贬黜。李绛每每以秘密奏疏为之辩诉,皆获宽赦。及至镇州节度使王士真死,朝廷将发兵扫除余党,李绛竭力陈说认为不可。李绛既然尽心辅佐,皇上每有询问,他多能抓住事情的关键。元和六年(811),仍因谏奏中官之故,罢免翰林学士,代理户部侍郎,判本司事。曾因事应对,宪宗道:“户部每年有进献,到了你便没了,是何原故?”李绛说:“将户部钱献入内库,这是用钱财来结私恩。”皇上听罢肃然起敬,越发赞许他的鲠直。吐突承璀最受恩宠,这年,准备起用李绛为宰相。前一日,令吐突承璀出任淮南监军。次日,降下制书,授李绛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列相位的李吉甫乖巧谄媚,善逢迎皇上之意,而李绛鲠直,对皇上多所规谏,因此同李吉甫不和。当时舆论认为李吉甫同吐突承璀相勾结,所以李绛特别厌恶他。李绛性情刚直,每与李吉甫争论,人们多以李绛为是。宪宗明察李绛忠正守节,故李绛论奏,多所允从。

    皇上曾对李绛说:“卜筮之事,研习者极少能精通,有时应验,有时不中。近来风气,更加崇尚,是何原故?”李绛答道:“臣闻古代圣王畏惧天命,理事不敢专断,因此国家有大事难以决断者,先同卿士庶人商议,其次依靠卜筮判断,两者一致便施行。陋俗虚浮,侥幸求福。正直之行为无人赞同,邪恶之计谋畅通无阻,人们迟疑昏惑,以为小小伎俩便能决事。而愚夫愚妇借口选吉日敬鬼神,一味贪利欲行欺诈,参杂市井见闻,用以预测眼下之事,自诩神异。近来,风气近于巫术,这确是陋俗。圣旨所及,实能辨清邪恶之源。但其理既存勿加议论,弊陋习俗自会消除。”

    一日在延英殿,皇上道:“朕读《玄宗实录》,见开元大治,天宝始乱。事出一朝,治乱相反,何故?”李绛应答道:

    “臣闻治生于思危之心,乱生于恣肆之志。玄宗自天后朝出居藩王府第,曾居官守职,在朝外接触当世贤才,了解人事之艰难。即位之初,任用姚崇、宋王景,二人皆忠诚鲠直绝异人才,行事均怀报主之心。明皇登位之初,亦能励精图治听纳忠言,故当时名贤在位,左右前后之臣,皆崇尚忠恳正直。因此君臣融洽,内外安宁。开元二十年以后,李林甫、杨国忠相继执政,专门引荐巧言谗佞之人,让他们各居要职,一味献媚上司,不听纳正直之言。他们的贪欲日趋炽烈,国库的财用便日益减少,奸臣说用钱是为兴利,武夫说用钱是为开边。天下骚动,奸盗乘隙,以至于两都沦陷,四海沸腾,圣驾出行,险于蒙难。皆因小人诱导,纵情享乐横生骄矜所造成。至今两河屯兵,西疆削尽,农户凋敝,府藏空虚,皆因天宝丧乱,以至于此。国家安危治乱,确实系于当世君主奉行的大政方针。陛下欲广开视听,亲览国史,思虑精深,能探寻安危治乱变化之本源,实为天下之大幸。”

    皇上又说:“人们行事,常担忧不通事理,已然失误,追悔莫及。古人遇到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办法吗?”李绛答道:“行事出现差错,圣哲在所难免,故天子诏纳诤臣以匡救己之失误。因此圣心决策于内,臣论扶正于外,创建治世于未乱之际,消除祸患于未萌之时。圣主偶有失误,则劝谏以扶正,故君臣上下协同,犹如手足之于心膂,交互作用,而导致康宁。这也是常理,并非难为之事。但夸耀功劳遮掩过失,则与常情不相容。古人推崇努力改过、从善如流,确实为此呀。臣等处于重任,未能开启圣主耳目之明,但陛下不废弃刍言野说,则端直之士贤良之臣,必当主动报效。”皇上说:“朕任用卿等,正希望卿等直言。当各自尽心竭力无所保留,以弥补朝政之不足。切勿担心朕庇护过失!”

    那年秋天,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死,其子田怀谏年幼力弱,军中立其大将田兴,让他主持军事,田兴最终以六州之地归顺朝廷。此事经营策划,皆出于李绛之计谋。

    当时教坊忽然宣称朝廷有密旨,征选良家子女及贵族官吏家中的艺妓充当乐妓,京师舆论哗然。李绛对同僚说:“此事大损圣德,必须上奏谏阻。”同僚中有人说:“这是嗜欲之类闲事,自有谏官论说。”李绛道:“相公平日厌恶谏官论事,这件棘手的事便推诿给谏官,妥当吗?”于是竭力论奏。次日在延英殿,宪宗举手对李绛说:“昨日见卿奏状所论征选乐妓一事,若非卿尽忠于朕,何以有此举动?朕全然不知外间事,这是教坊罪过,不明朕之意图,以致做出这等事。朕本因丹王以下四人,院中均无侍奉者。朕令于乐工之中及民间有情愿者,付给丰厚钱帛,只征选四人,四位侯王各予一人。他们不领会朕意,便如此生事。朕已下令处罚,所征选的那些人,都已放遣归家。若非卿言,朕怎知有此失误?”

    元和八年(813),封高邑县男。李绛因足疾上章请求免职。九年(814),免除知政事,授礼部尚书。十年(815),检校户部尚书,出任华州刺史,不久,入朝为兵部尚书。逢母丧。元和十四年(819),检校吏部尚书,出任河中观察使。旧制,河中设节度使,皇甫钅甫寸厌恶李绛,只任命他为观察使。十五年(820),皇甫钅甫寸获罪,李绛重任兵部尚书。

    穆宗即位,李绛改任御史大夫。穆宗沉湎于游猎巡幸,李绛在延英殿极力劝谏,皇上不能听纳。李绛借病辞职,重任兵部尚书。长庆元年(821),转任吏部尚书。当年,加授检校尚书右仆射,判东都尚书省事,充任东都留守。二年(822)正月,检校本官、兖州刺史、兖海节度观察等使。三年(823),重任东都留守。四年(824),加授检校司空。

    宝历初,入朝任尚书右仆射。二年(826)九月,昭义节度使刘悟去世,临终留表请求让其子刘从谏承袭官职,将吏们抵宫门奏请。李绛秘密奏请立即任命靠近泽潞四方的将帅一人,充任节度使,令其兼程赴镇,使刘从谏来不及抵拒诏命,新使已到,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这样潞州军心,自有所归。刘从谏无职任,凭什么主宰军队。但此时宰相李逢吉、王守澄已受刘从谏贿赂,皆奏请让刘从谏为节度使留后,故皇上不能采纳李绛之主张。

    李绛进退仕途均奉行正道,一时名望颇大。然而心肠刚直嫉恶如仇,对待贤者与不肖之人态度判然有别,因此被邪恶之辈所忌恨。有次曾与御史中丞王播相遇道中,王播未避让他。李绛上奏论说事理,诏命门下中书两省详议,均认为李绛论奏正确。李逢吉庇护王播而厌恶李绛,便罢免李绛仆射之职,改授太子少师,分司东都。

    文宗即位,诏李绛为太常卿。大和二年(828),检校司空,出任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三年(829)冬,南蛮进犯西蜀,李绛奉诏赴西蜀救援。李绛在本道招募兵卒千人赴蜀,行至中途,蛮军已退,所募兵卒皆返回。兴元兵额素来有规定,招募之兵卒得全部退伍回家。那是大和四年(830)二月十日,李绛晨起理事,召集募卒,说根据诏令遣返他们,依例发给粮饷,募卒一个个怏怏而退。监军使杨叔元贪财恃宠,怨恨李绛不奉敬自己,于是趁募卒嫌赏赐微薄,众口喧嚷之际,用言辞刺激他们,企图挑动他们作乱,以泄私愤。募卒被监军的话煽动,怒火更盛,便喧噪聚集涌向府署,劫夺库中兵器冲入使衙。李绛正与幕僚会宴,来不及防备。听说叛乱立即朝北奔逃登上女墙,衙将王景延力战以抵御乱兵。兵刃折断箭支用尽,王景延战死,李绛亦遭乱兵杀害,时年六十七。李绛刚登上女墙时,左右将校请他缒城出走,可以避免凶祸,李绛不从,终于同从事赵存约、薛齐一起殉职。

    文宗闻奏震惊悲痛,降下制书道:“朝中有此正人,人们赞其美德,入能制定谋略,出则统领将士。正当重任之臣,横遭不测之祸。以身殉职令人叹惋,朝廷上下此心皆同。故山南西道节度使、管内观察使处置等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兴元尹、御史大夫、上柱国、赵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李绛,神赋聪慧明智,天授清正刚直,胸怀仁义追随前代圣哲,身立标准以为后人楷模。抑浊扬清顺应世情,因此官至台辅。佐我功业卓著之先祖,忠诚感通皇天。仗斧钺布风纪,庇护百姓安居乐土。乘轩轾鸣玉..,曾位至清贵官班之极。先声夺人舆论齐赞,不约而同群情共许。本为汉中名臣,善于治政安邦。而未料及变乱突起,无先兆灾祸横生。忠良罹难人皆悲痛,闻听讣告倍增哀伤。当隆重追悼,用上等礼仪。三公正秩,品位甚高,特示殊恩,以抒沉痛。可赠司徒。即令主管署衙,择日备礼册命。”赐其家属布帛三千段,米粟二百石。李绛子名璋、顼。

    李璋,登进士第。卢钧镇守太原,召他为从事。大中末,入朝为监察,转侍御史。出任两郡刺史,最终任宣歙观察使。其子名德林。

    温造传(附温璋传)

    温造字简舆,河内人。祖父温景倩,南郑县令。父温辅国,太常丞。温造幼小好学,不喜应试做官,以节操气度自负,少小立下志向,愿隐居王屋山,以渔钓逍遥为生。寿州刺史张建封闻其名致书信钱财聘请他,温造欣然对家人说:“这是位了不起的人。”于是举家迁至寿州跟从张建封。张建封凡事皆请教他,但不敢以职任束缚他。及至张建封授节彭门,温造回到下邳,有超脱尘世之心。张建封担心有一天会失去温造,便将兄长之女嫁给温造为妻。

    此时李方烈正逆反,侵犯相邻州郡,屡次攻陷郡邑。天下各城镇掌握兵权者,随之心猿意马,大多驱逐了主帅,自任留后,要挟朝廷赐给节旄斧钺。德宗因此忧惧,恰值范阳刘济表示竭诚效忠,但未能最后表明足以让朝廷依靠的意思,于是密诏张建封挑选才识谋略卓异之人前往沟通。张建封强行委任温造为节度参谋,派他出使幽州。温造同刘济谈话语犹未了,刘济俯伏流涕道:“济偏处远郡,不知天子神圣,大臣忠荩。甘愿在诸将领之先,以死报效朝廷。”温造回来,张建封将他的名字呈报朝廷。德宗爱其才,召至京师,对他说:“卿为谁家子弟?多大年龄?”温造答道:“臣五代祖温大雅,外五代祖李责力。臣犬马之年三十又二。”德宗认为是个奇才,欲用为谏官,因言语间泄露意图而未成。

    长庆元年(821),授京兆府司录参军。奉使河朔传达圣旨,调任殿中侍御史。

    不久幽州刘总请以所辖之九州听候朝旨,穆宗欲挑选一个恰当的使者,有人推荐温造,皇上召见对他说道:“朕因刘总表达忠诚,虽然降诏外蕃也相宜,但不能充分表达朕之深意。因卿素来善于办事,替朕走一趟吧。”温造答道:“臣不过是府县跑腿小吏,初任要职,名望轻微差事重大,恐怕有辱国命,无能力传达旨意。”皇上说:“我在东宫时,听说刘总请求入觐,等到我即位,连年上书不断,及至约定入觐行期,却缄默不予答复。卿善于见机应变,前去说明我之胸怀,不要多加辞让了。”于是拜温造为起居舍人,赐绯衣银鱼袋,充任太原、镇州、幽州宣谕使。温造刚到范阳,刘总携弓带箭在郊外迎接,温造便宣布圣旨,讲明祸福得失。刘总俯伏流汗,仿佛兵刃加于脖颈之上一般。及至温造出使还朝,刘总便迁徙全家入觐,朝廷让张弘靖代理刘总之职。及至朱克融驱逐张弘靖,镇州杀了田弘正,朝廷发兵征讨,于是先令温造携带诏命出使河东、魏博、泽潞、横海、深冀、易定等道,指定出兵期限,事情办得皆合皇上意旨。

    过了不久,一次与谏议大夫李景俭在史馆坐着饮酒,李景俭借醉谒见丞相,命温造出任朗州刺史。在任期间开通后乡渠九十七里,灌溉农田二千顷,郡人得利,便取名为右史渠。四年后,被召还拜侍御史,在外廊奏请重新赐给弹劾时所用朱衣、豸冠,因大臣阻止而未成。李佑自夏州入朝拜金吾,违制进奉马一百五十匹。温造在正衙宣政殿启奏弹劾,李佑两腿战栗汗流浃背。李佑私下对人说:“我黑夜翻越蔡州城擒吴元济,未曾心跳,今日被温御史吓破了胆。哎,可畏呀!”温造调任左司郎中,并知杂事。不久拜御史中丞。

    大和二年(828)十一月,宫中昭德寺失火。寺在宣政殿东隔着墙垣,火势将延及宫殿,宰臣、两省、京兆尹、中尉、枢密,皆环立日华门外,令神策军士扑救,黄昏以后火势逐渐熄灭。当天,惟有御史台官员未到,温造启奏道:“昨日宫中失火,只因台署有在押囚犯,耽心伺机作乱,紧急集合人吏加以戒备,所以至朝堂在众官之后,臣请自罚三十直。其他两名巡使崔蠡、姚合火灭方到,请另议责罚。”皇上敕令说:“事出非常,台署有羁押囚犯,部署官吏警戒,亦属考虑周到,则应待罪于朝堂,听候处分。酌情处罚是自己的请求,而且事情涉及违背礼仪。温造、姚合、崔蠡各罚一月俸禄及料钱。”

    温造秉性刚直,若有人激怒或触犯他,便不顾对方权势,必以气势相加。曾在大街上遇左补阙李虞仲,恼怒他不避让,拘捕李虞仲属下衙役处以脊杖十下,左拾遗舒元褒等上疏论奏道:“国朝旧例,供奉官在街上,除宰相外,无所回避。温造蔑视朝廷礼制,凌辱陛下侍臣,一意恣行,毫无畏忌。凡事情虽小但涉及原则的,不可丧失原则。原则一失,变乱便由此产生。拾遗、补阙品位虽卑,是陛下的侍臣啊;中丞官阶虽高,是执法的官员。侍臣被凌辱,表明他不能敬守礼法;执法官吏毁坏礼法,又怎能掌握法律准绳?日前中书舍人李虞仲与温造相遇,温造便抓了李虞仲的导从。知制诰崔咸与温造相遇,温造又捉其随从。只因当时不奏告圣上,所以温造以暴力侵犯他官的行为越发厉害。臣闻元和、长庆年间,中丞导从队列不能超过半坊,现在却长达两坊,称作‘笼街喝道’。只顾显露自己位高势大,不考虑有越轨之嫌疑。若不纠正,确实有损国朝典章。”皇上降敕道:“御史之职责,在指斥佞人抨击邪恶,不在以导从仪仗抬高自己;侍臣之职责,在出谋划策,不在于在道路上比高低。同列朝班,应知名分,如果听到喧闹争吵———何况已经再三发生,既招人议论,又很损害朝廷体统。台官与供奉官同道,应听其自然先后而行,道途相遇即礼貌相揖而过,那些随从人员则各随本官之后,相互稍许侧行避让,不可冲突。又听说近日以来,聚合导从官,以暴力生事的情况多有发生,街衢之中,行列太长。从今后,前后传呼,不许超过三百步。”但皇上对温造的举奏,依然尽皆听纳。朝廷官员中有丧葬不循礼法、婚配不相称者,皆进行弹劾。捕获伪官王果等九十余人杖刑处决,南曹吏李宾等六人在京城街市上行刑处死。升尚书右丞,加授大中大夫,封祁县开国子,赐紫服金鱼袋。

    大和四年(830),兴元军叛乱,杀节度使李绛,文宗因温造气度豪放嫉恶如仇,便授以检校右散骑常侍、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温造辞朝赴镇,将兴元最初叛乱的情况奏报朝廷,文宗完全了解事变的根由,允许温造因利乘便,见机行事。皇上担心朝廷用兵负担很重,温造奏道:“臣估计诸道征伐蛮方之兵已返回,待臣行至褒县,望赐臣密诏,使诸道之兵受臣调遣。及至臣到达兴元,诸军相继而至,臣使用这些军队便足够了。”于是皇上授温造手谕四道,命令神策行营将领董重质、河中都将温德彝、合阝阳都将刘士和等,皆须听从温造指挥。

    温造行至褒城,遇兴元都将卫志忠征蛮返回,前来谒见,温造即留下做自己的护卫,秘密与卫志忠策划,又召副将张丕、李少直分别宣谕圣旨。及至兵发褒城,以八百人为卫队,五百人为前军,进入兴元府衙分守诸门。温造下车即置办宴席,主管官员在厅堂设置帷帐,温造说:“此处狭隘,不足以宴飨士卒,移到衙门去吧。”坐定之后,兴元将士罗列而拜,卫志忠的军队环布在周围,温造说:“我欲询问新军去留之打算。可都往前来,旧军不得混杂其间。”慰问完毕,传话命兴元兵坐下,有未上前的,温造便令人抬着酒巡行。及至酒行一周,未上前者都上前了,卫兵的包围随即合拢。坐在地上的兴元兵士尚未省悟,酒席上有先察觉的,挥手令坐卒起身,温造传令呵叱,因而坐卒服帖而不敢动。温造便召唤坐卒,诘问杀害李绛的情节。卫志忠、张丕夹阶而立,拔剑呼喊“杀”。四周包围的兵士一齐冲上,兴元贼兵首领教练使丘铸等连同兵士千人,皆斩首于地,血流四注。监军杨叔元在座,慌忙起身哀求,抱着温造的靴子请求饶命,温造派卫兵将他拖出去,等候朝廷发落。敕旨杨叔元流放康州。那些亲手诛杀李绛的,碎尸百段,发号司令者斩尸三段,其余一律斩首。用其中一百个首级祭李绛,三十个首级祭王景延、赵存约等,并抛尸江中。温造因功随即加授检校礼部尚书。

    大和五年(831)四月,入朝任兵部侍郎,因耳疾请求退职。七月,任检校户部尚书、东都留守,判东都尚书省事、东畿汝防御使。

    温造至洛中,九月,诏令改授河阳怀节度观察等使。温造因河内土地肥沃,而民生凋敝,奏请开浚怀州古秦渠枋口堰,使用工役四万人,灌溉济源、河内、温、武陟四县田地五千余顷。大和七年(833)十一月,入朝任御史大夫。温造当初赴兴元府时,遇大雨,平地水深尺余,便祭祷鸡翁山祈求天晴,一会儿疾风驱散阴霾,即刻云开雨霁。文宗曾听说此事,待温造入朝应对时言及,于是降诏封为鸡翁山侯。大和九年(835)五月,调任礼部尚书。那年六月病逝,时年七十,追赠右仆射。有文集八十卷。温造晚年积聚财货,一点也不散布施舍,当时人们颇讥笑他。其子温璋承袭官位。

    温璋以荫庇入仕,屡次在使府任幕僚,做过三郡刺史。咸通末,任徐泗节度使。徐州衙兵号称银刀军,很是骄横。温璋到任后,诛杀其中凶恶者五百余人,从此军中畏惧法律。入京师为京兆尹,执法极严,豪强一时销声敛迹。正值同昌公主薨,懿宗发怒,诛杀医官,其家属宗族下狱者三百人。温璋上疏极力谏奏,认为刑法处置太过分,皇上大怒,贬温璋为振州司马。诏令发出,温璋叹息道:“生不逢时,死何足惜!”当天夜晚自缢身死。

    元稹传

    元稹字微之,河南人。后魏昭成皇帝,是元稹的十代远祖。兵部尚书、昌平公元岩,是他的六代祖。曾祖元延景,为岐州参军。祖父元悱,为南顿县丞。其父元宽,任比部郎中、舒王府长史,因元稹身贵位显,追赠左仆射。

    元稹八岁丧父。其母郑夫人,是一位贤明的妇人,因家贫,便自己教元稹读书和写字。元稹九岁能写文章。十五岁应两经科试及第。二十四岁吏部判试入第四等,授秘书省校书郎。二十八岁应制试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登第者十八人,元稹名列第一,那是元和元年(806)正月。诏书下,授右拾遗。

    元稹天性锋芒毕露,遇事急切不可阻遏。即居谏官之位,不想碌碌无为自阻宦路,因此事无不言,受命后当天即上疏论奏履行谏官职责。又因先前王叔文、王亻丕以下流之品行谋求要职,蒙蔽太子而获宠幸,永贞之际,大大扰乱朝政。因而主张训导太子的宫官,应遴选方正之士,于是呈献《教本书》说道:

    “臣俯首,陛下降圣明诏书,重兴废弃之国学,增添国子学生,选派国子祭酒。伟大呀尧之为君,让伯夷掌管礼仪,夔教育贵族子弟,其意义深远啊。然而这方面的事情真是形形色色,臣大胆冒殊死之罪而陈说。臣从贾生文章中听说:‘三代之君,仁爱而居位久远,是良好的教育导致的结果。’这话确实不假。先说那周成王,人才一般,亲近管叔、蔡叔则听信谗言,仰赖周公、召公则大义闻于天下,难道能说是天生聪明吗?然而他能始终恪守王道,能说不是教育导致的结果吗?使伯禽、唐叔伴他游玩,《礼》、《乐》、《诗》、《书》让他学习,目不得览淫荡妖艳诱人之色,耳不得听逗乐取笑凌乱之音,口不得诵操刀殴斗搏击之书,平时不得接近逢迎阴邪之徒,出游不得放纵于追禽逐兽之乐,赏玩不得有奇异独绝之珍。上述种种,不是说摆在面前克制不做,而是根本不屑一顾。待他长成做了君主,血气已定,习性已成,即使有开心乐己之事每日陈现于眼前,也丝毫不能改变已养成的习性、已树立的心志。而那忠诚正直有德之言,本为我之惯听,陈奏上来我能理解;那庸俗谄佞违道之言,本为我所积惧,逢迎于前我能辨别。人之常情,莫不欲炫耀其才能、结交亲近之人,一旦得志,则必实现夙愿而后快。物之天性亦如此,所以鱼得水而游,马脱缰而奔,鸟得风而翔,火得薪而旺,这都是外物以实现夙愿为快事呀。现在成王所蕴蓄的是道德,所亲近的是圣贤。所以举用其亲近者,则周公列左而召公列右,伯禽封鲁而太公封齐;快意于实现夙愿,则礼乐振兴而诸侯来朝,设置刑罚而完善教化。教育为至大之事,难道说不是真理吗?

    “及至秦代则不然,灭绝先王之学,目的在于使天下人愚昧;贬低师保之位,说是为了明辨君臣名分。胡亥生前,《诗》、《书》不得习读,圣贤不亲近。赵高那家伙,是个狡诈的宦官,有罪之人,教给胡亥残忍戕贼的治国方针,将肆意虐害天下人称为高贵,将君王不让臣下见面说成是尊崇。因此天下之人尚未个个变得愚蠢,而胡亥却已不能分辨鹿马了;赵高权势威慑天下,而胡亥却已被幽禁在深宫了。那李斯,本是秦朝权位尊宠的丞相,却因谗言而含冤致死,没法为自己辩白,何况那些同朝廷疏远的臣子们呢!正因为这样,所以秦朝之灭亡有必然的原因啊。

    “汉高祖以武力承继天下,汉文帝以文治保守帝业,终究不能复苏古代圣王之大道。所以景帝、武帝、昭帝、宣帝,天资极高,才干可以免除祸乱,至哀帝、平帝之间,却不能防备弑君篡位之事。然而晋惠帝废易之际,还是依赖其羽翼才战胜了邪恶之心。此后在位的君主,商议教化之事,没有不将兴廉举孝、设学崇儒放在首位的,却不懂得教化之不能施行是从尊贵者开始的。忽略了尊贵之人,而去教那些卑贱之身,恐怕可以说是本末倒置了吧?

    “及至我太宗文皇帝在藩邸,直到做了太子,遴选通晓道德者十八人同他们交往研习。即位之后,即使游宴饮食之际,这十八人也侧身其中。皇上之过失没有不指出的,下臣庶民之议论没有不上达的,不到三四年盛名即超过古之圣君,哪里是一天两天能达到这境地的呢?完全是通过交游学习日积月累逐步导致的。贞观以来,太子师傅皆由宰相兼任,对于别的官员,也很慎重地挑选。马周职位虽高却以不能任司议郎深感遗憾,这便是一个证明。太宗之后,对师傅之职逐渐看得轻贱。以致母后临朝,翦灭王室。当中宗、睿宗二圣理政之际,虽然也有鲠直敢言之士,但因不能担任调护保安的官职,终究不能为匡扶和维护国家利益吐露一句话,而逼得医匠安金藏剖腹以自我表白,岂不是莫大的悲哀吗?

    “朝廷动兵以来,这种弊病更加厉害。师资保傅这类官职,不是让病残盲聋不能干事的人担任,就是要不知书的退役将帅承当,甚至于是那些一味顺从夸赞之徒,十分疏慵鄙陋的人,连一般官绅都耻于任用他们。匹夫爱其子,尚且寻求明哲慈惠的老师教育他,让诚挚博学的朋友助成他,难道天下尊崇的太子,却可以让病残盲聋不知书者做他的老师吗?让疏慵鄙陋不合用者做他的朋友吗?这比上古真是差得太远了!近时规矩,太子属官之外,往往从呆滞守旧的儒者中选人充任侍直、侍读,而又摒弃斥逐他们,十天月余,得不到召见,他们又怎能帮助太子育成道德而保养自身呢?臣以为造成此弊端的原因,是因为皇天庇佑,赐我大唐以恩德,以舜继尧以来,传至陛下共有十一位圣君,没有一人不是生而神明,长而仁圣,所以把这看作区区小事而不省悟。臣私下认为作为列圣一时之谋略固然可以,但决计将此仪制传给后代则不可以。倘或万代之后,有像周成王一般才能平庸之人,而又生长在深宫优人笑乐之间,没有周公、召公那样的老师予以卫护扶助,那么他将连喜怒哀乐应由何而生都不能懂得,何况稼穑之事的艰难呢!

    “现在陛下凭着最圣明的天资,开始统御海内,这是天下人衷心盼望的日子。特祝陛下思周成王得益于训导之效,念太宗文皇帝交游研习日积月累之功,慎重地选择师保和宫僚,皆用品学博大深厚之儒者,而行事又通达机智的人来充当。递相进见,日训月导。进一步命皇太子聚集众儒生,奉行论年齿研习学业之仪,向严师请教事理之礼,让他们以至德要道辅之成功,以撤膳记过对其警告。血气未养成,则抛却禽兽美色之乐而从事学习;圣质已具备,则资助交游研习之友以弘扬道德。这便是所谓一人卓异而能使万方守正的教化啊。难道只是重振废学,遴选导师,而足以同盛世相匹配吗?不仅如此,并且要使百王遵循成规,无不幼小受教于同样的老师,长成奉行相同的治国之术,懂得为君之道本有规律,知道天伦之情出于自然,选用贤良,树为屏障。出外有晋、郑、鲁、卫这样兴旺之邦,入内有东牟、朱虚之类强大之郡,就是所谓宗子连城,犬牙盘石的形势啊,又岂能与魏、晋以来囚禁贱弃兄弟、自己翦灭同株枝叶的局面相提并论呢?”宪宗览阅之后心悦诚服。

    元稹又论奏西北边防之事,均为朝政要事,宪宗召入应对,询问方针策略。此举遭到执政宰相忌恨,让他出任河南县尉。逢母丧,服丧期满,拜监察御史。元和四年(809),奉命出使东蜀,启奏弹劾故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违制擅征赋税,又籍没涂山甫等吏民八十八户、田宅一百一十一亩、奴婢二十七人、草一千五百束、钱七千贯。此时严砺已死,所辖七州刺史皆遭责罚。元稹虽尽职,而执政宰相中有同严砺交情深厚者却嫉恨他。元稹出使还朝,便令他分管门下省。浙江观察使韩皋对湖州安吉县令孙氵解施以杖刑,孙于四日内死亡。徐州监军使孟升去世,节度使王绍运送孟升丧柩回京,持牒文乘坐驿车,便在驿站停放丧柩。上述两事,元稹一并据法启奏弹劾。河南尹房式做了违法之事,元稹欲加追究,擅自令其停职。飞表上奏之后,朝廷罚房式一月俸禄,便召元稹回京。途中宿敷水驿,内官刘士元后至,却与元稹争厅,刘士元怒,强行推门而入,元稹脚上只穿着袜子慌忙退避厅后。刘士元追上去,后来用马鞭击伤元稹面部。执政官反认为无稹年轻属于后辈,却一味作威作福,便将他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元稹聪明机智过人,年少即有才名,与太原白居易相友善。工于做诗,善于描绘歌咏事物之风姿特色,一时谈诗者以元、白并称。自士大夫学子,到闾巷俚俗之人,尽皆传诵,号称“元和体”。元稹因才华出众、性格豪爽不为朝廷所容,流放荆蛮近十年。随即白居易也贬为江州司马,元稹量移通州司马。虽然通州、江州天远地隔,可两人来往赠答,计所做诗,有自三十韵、五十韵直至百韵者。江南人士,驿舍道途讽诵,一直流传至宫中,里巷之人互相传诵,致使市上纸贵。由诗中可知其流离放逐之心境,无不凄惋。

    元和十四年(819),自虢州长史任上召还,授膳部员外郎。宰相令狐楚为一代文宗,素知元稹诗文造诣,对元稹道:“曾览足下创作,遗憾的是所见不多,等待很久了。请出示所有大作,使我畅意开怀。”元稹因而献其诗作,自叙道:

    “稹当初不好做诗文,只因入仕无别的门路,勉强经由科试。及至有罪遭贬之后,自以为废滞潦倒,不再写作文字给人看了。却不知好事者挑中我这粗疏之作,本应弃置尘土沟渎却得到尊重。承蒙相公特意在朝廷言及稹之诗句,昨又面奉教诲,令献旧作。战抖汗颜,羞愧难当。

    “稹自御史府谪官,至今十余年了。闲散无事,于是专心写作诗章。日积月累,有诗千余首。其中见物感怀咏物寓意,有些可备发蒙之用。但言辞率直气势粗犷,惧怕获罪,根本不敢暴露于他人眼前。惟有杯酒景物之间,屡做小碎篇章,用以自抒胸臆。然而稹以为律体品味较低,格调气势不够高昂,如果缺乏精彩的笔墨,就会陷于俗气。常常希望做到内容深刻语辞浅近,声韵严密格调新颖,律联对偶没有差误,而风采神态宛然若生,但是苦于未能做到啊。各地多有新登科的年轻人,不知天下早有诗文之大家,妄相仿效,而追随却又失其根本,以至于学得一些支离破碎狭隘浅浮的辞句,都称作元和诗体。

    “稹与同门学子白居易相友善。居易素来擅长做诗,写作时会驾驭文字,极尽声韵之美,有时写成千言,有时写成五百言律诗,投寄于我。我估计自己不能超过他,往往戏步他的原韵,别创新辞,题名为次韵酬和,是想以不寻常之笔墨去打动读者。从那以后江湖间做诗者,竞相仿效,有的工力不足,以至于语言颠倒,首尾重复,用韵及诗意雷同,后篇与前篇没有差别,也称为元和诗体。

    “而从事写作的人考察诗风不正之根由,往往归罪于稹。过去我这是雕虫小事,不值得为自己辩白。然而得知相公记着我的诗作,多少天来,着实忧虑我这道污秽的土墙,置于您的大厦庇护之下,使它不再遭到破坏,可就永远成了您这位建筑师的失误。于是书写古体歌诗一百首,百韵至两韵律诗一百首,编为五卷,奉进跪陈。恳望您在构筑大厦之闲暇,或许能一赐览阅,了解小生对于章句中斗拱椽子等材料,是经过仔细挑选度量的,那么小生十余年困顿不前,不是没有作为了。”

    令狐楚览阅之后深为赞赏,认为是当今之鲍、谢。

    穆宗皇帝在东宫时,有妃嫔及左右侍从曾诵唱元稹歌诗谱成的乐曲,穆宗闻知为元稹所做,曾加称赞,宫中称呼元才子。荆南监军崔潭峻接待元稹礼节很是周到,不把他当作一般属吏看待,常求其诗篇诵读。长庆初,崔潭峻归朝,出示元稹《连昌宫词》等百余篇禀奏皇上,穆宗大悦,问元稹现在何处,回答说:“现为南宫散郎。”当天便调任祠部郎中、知制诰。朝廷因元稹所书诏诰未经由相府,对他甚为鄙视,然而诰辞写成,其文之美可与古人相比并,于是盛传于一时,从此元稹备受恩宠。曾写作《长庆宫辞》数十百篇,京师竞相传唱。过了不久,召入翰林,授中书舍人、承旨学士。中官因崔潭峻看重元稹,争相与他交往,而知枢密魏弘简尤与元稹相友善,穆宗越发深加敬重。河东节度使裴度再三上疏,说元稹与魏弘简结成刎颈之交,图谋扰乱朝政,其言辞十分激烈。穆宗顾及朝内外舆论,便罢免元稹朝内职务,授以工部侍郎。皇上恩宠未减,长庆二年(822),拜平章事。诏下之日,朝野之人无不轻视嘲笑。

    此时王廷凑、朱克融合兵围困牛元翼于深州,朝廷对二人俱赦罪,赐节钺,令其罢兵,二人俱不奉诏。元稹因己身受天子破格提拔,希望有机会立功以报圣恩。有个任和王傅的名叫于方,是故司空于由页之子,到元稹处谋事,说有奇士王昭、王友明二人,曾客居燕赵间,颇与贼党来往相熟,可利用他们行反间之计救出牛元翼,并拿出自己的家财作为行动费用,还贿赂兵部、吏部令史出具委任文书二十份,以便伺机赏赐,元稹全都同意了。有个叫李赏的,得知于方的计谋,利用元稹同裴度有怨隙,就向裴度密报,说于方为元稹所支使,企图结交刺客王昭等人刺杀裴度。裴度记在心中不动声色。及至神军中尉禀奏于方之事,皇上命三司使韩皋等人进行审理,谋害裴度之事没有证据,而先前那些事尽皆败露,于是二人俱罢免平章事,元稹出任同州刺史,裴度任仆射。谏官上疏,说裴度处罚太重,元稹太轻,皇上心中怜惜元稹,只削去长春宫使。

    元稹初罢相,三司审理此案尚未奏报,京兆尹刘遵古令坊署属吏秘密探察元稹居宅。元稹奏诉此事,皇上发怒,处罚刘遵古,派中官抚慰元稹。元稹至同州,呈表感谢皇上,自述道:

    “臣元稹辜负圣上,屡蒙恩奖,本应自求葬身之所,难道说还怕辱没做官的荣耀吗?臣元稹该当死罪。

    “臣八岁丧父,家贫无以为生。母亲、兄长四处乞讨,以供生存所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幼小入学之年,未蒙老师教训。因感慨邻里儿童有父兄为其开设学堂,便涕泣发愤,盼望知晓《诗》、《书》。慈母哀怜,亲自教授。年及十五,参加明经科试得中,从此潜心习文,日夜苦学。年二十四,登吏部乙科,授校书郎。年二十八,受制试名列榜首,授左拾遗。从最初自学,至登朝为官,没有朋友为臣吹嘘,没有亲戚给臣帮忙。无非自己苦干,确实不靠别人,养成独立个性,因此不务交往。任拾遗时,屡次陈说政见,幸蒙先帝召问于延英殿。旋即为宰相所憎恨,遣臣出任河南县尉。及至任监察御史,又不设法躲避,一心据法谏奏,又被宰相恼怒臣不庇护其亲党,因而利用别的事贬臣为江陵判司。臣遭废弃十年之久,论命当死于沟渎之中。

    “元和十四年(819),宪宗皇帝开释有罪之臣,这才授臣膳部员外郎。与臣同省署者,多是臣登朝时举人,任卿相者,半是臣同谏院时拾遗、补阙。愚臣完全没料到陛下天听及于臣卑贱之身,知臣才能平凡,朱笔诏书授臣制诰,于延英殿召臣赐绯衣。宰相嫉恨臣非由其门而出,因此百般侵毁。陛下察臣无罪,宠奖愈深,召臣面授舍人,遣臣充任承旨翰林学士,金章紫服,光彩加于我这鄙陋之躯,人生之荣耀,臣也享受尽了。然而臣越发遭到诽谤,日夜忧惧,惟独陛下圣鉴明察,更加保护和任用,竟然排除众议,擢升台辅之职。臣枉有一副心肝,哪能同寻常宰相相比并?况且当行营退散之后,牛元翼未救出之时,每听到陛下深切怀念之言,愚臣恨不能身先士卒。之所以向于方询问计策,遣王友明等解救深州,是希望报答圣上慈爱之情,岂是别怀他意?不料奸人猜疑臣企图杀害裴度,妄加奏告,亵渎圣听,愧对天地。臣本待辩明冤屈事情了结,便拟杀身谢职,岂料圣上犹加恩慈,轻贬同州。仅隔咫尺之间,离京城郊野不远,臣料定必是圣心独断,赐臣此官。若命他人裁决,宁可遣臣遥处方镇,岂肯让臣近傍宫阙?

    “遗憾的是本月三日,犹蒙圣上召对于延英殿。此时不思解除内心的痛苦,仰辞圣颜,乃至于今日被逐斥。臣自离京师,目断魂销。每至五更朝谒之时,着实泪落不已。臣若残生未死,他时万一回还,不敢指望更睹天颜,但愿能再听京城钟鼓之音,臣即使黄土覆面,也死而无憾。臣不胜自恨自惭、眷恋圣慈之至。”

    在同州二年,改授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东观察使。会稽山水奇秀,元稹所聘幕僚,皆为当时文士,因而相随做镜湖、秦望山之游,一月中总有三四回。所咏诵诗作,往往写满卷帙。副使窦巩,海内有诗名,与元稹互相酬唱最多,至今号称兰亭绝唱。元稹即纵情娱乐游玩,渐渐不修边幅,以亵渎财物名噪一时。在越州八年之久。

    大和初,就地加授检校礼部尚书。三年(829)九月,入朝为尚书左丞。振兴纲纪,将郎官中颇遭公众舆论指责的七人贬谪出京。然而因元稹素无操行,人心不服。时值宰相王播突然去世,元稹大受挫折,多方努力谋居相位。大和四年(830)正月,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御史大夫、武昌军节度使。大和五年(831)七月二十二日暴病,一日后便在镇署去世,时年五十三,追赠尚书右仆射。其子名道护,时年三岁。元稹之次兄司农少卿元积,操办丧事。元稹所著诗赋、诏册、铭讠耒、论议等各类作品共一百卷,取名为《元氏长庆集》。又著古今刑政书三百卷,书名为《类集》,与诗文集并行于世。

    白居易传

    白居易字乐天,太原人。北齐五兵尚书白建的远代孙。建子白士通,为我朝利州都督。士通子白志喜,官任御前尚衣。志喜子白温,任检校都官郎中。温子白..,做过酸枣、巩二县令。..子白季庚,建中初年任彭城县令。这时李正己占据河南十余州叛乱。他的族人李洧任徐州刺史,白季庚说服李洧使徐州归附朝廷,因此被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别驾,赐服绯衣佩银鱼袋,兼任徐州泗州观察判官。又历任衢州、襄州别驾。从白..到白季庚,累代研习儒学,皆由明经科考试而步入仕途。白季庚生白居易。当初,白建对北齐有功,受赐田地在韩城,子孙便在那里定居,于是籍贯迁移到同州。到了白温徙居下圭阝,就成了下圭阝人了。

    白居易从小聪慧过人,胸襟豁达开朗。十五、六岁时,袖中装了自己的一篇诗作,投交著作郎顾况。顾况善做诗文,可性情浮躁浅薄,后学之诗文他没有看得上的。读罢白居易的诗作,禁不住到门口以礼相迎道:“我只道斯文已断绝,没想到又有您了。”贞元十四年(798),白居易才以应贡进士身份参加考试,礼部侍郎高郢取他高中甲科,又经吏部试判录取,官授秘书省校书郎。元和元年(806)四月,宪宗当廷策试制举应考者,白居易参加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廷试,录入四等,授周至县尉、集贤殿校理。

    白居易文辞丰富艳丽,尤精于做诗。从学习写作到任职京师,所著诗歌数十百篇,皆含讽谏之意,针砭时弊,弥补政务之缺漏,受到那些有志有识之士的赞赏,并往往流传到宫中。章武皇帝纳谏思治,渴望听到正直言论,元和二年(807)十一月,白居易被召入长安任翰林学士。元和三年(808)五月,官拜左拾遗。白居易认为遇到了喜好文治的主上,自己被破格提升,决心竭尽生平所贮积的才识,仰报圣恩。拜诏受命那一天,献疏言及此事道:

    “蒙恩授臣左拾遗,依照前次授臣的翰林学士之例,已与崔群同状陈谢。但害怕言语冒犯,未能尽吐衷肠。现在再次亵渎圣上尊严,俯首恳请重赐圣恩详加览阅;臣谨依《六典》规定,左右拾遗,掌管供奉讽谏之职,但凡发布诏令办理政务,有与时势不相适应、与正道不相符合的,臣小则封书上奏,大则当廷批评。朝廷对拾遗一职选人很郑重,这职位却很卑下,之所以如此,也许有缘由吧。大抵人之常情,位高则珍惜其位,身贵则珍爱其身;珍惜其职位则易于苟合而不说真话,珍爱身份则易于偷安而不敢进谏,这是理所当然的。因而设置拾遗一职,之所以将品位定得很低,正为了让这职位不足珍视,这身份不足珍爱;之所以重视选人,正为了使圣上对下不忍负心、人臣对上不忍负恩呀。职位不足惜,圣恩不忍负,然后才能做到有缺漏必规劝,有过失必进谏,朝廷得失无不明察,天下利弊无不陈说。这是国家设置拾遗官职的根本意图啊。由此而言,这职位岂是小臣这种愚笨拙劣内心怯懦的人所能担当的呢?

    “何况臣本是乡校卑贱书生,府县跑腿小吏,甘居泥淖之中,断绝了高上云霄的奢望。没想到圣恩慈祥,提拔臣靠近圣上供职,每有宴饮总是先行参与,每有庆赏无不先沾恩惠,出门有圣上的车马代劳,进食有圣上的膳肴供餐。朝夕惭愧忧惧,已有半年以上,阅历渐深,惭愧越发加剧。未能奉献微薄之力,又升任清贵的官职。臣自授官以来将近十日,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只是想着粉身碎骨报答圣上的特殊恩宠,但未找到粉身碎骨的机会呀。

    “现在陛下始登皇位,初受伟名,日夜操心操劳,以求国泰民安。每施行一政令,举办一政事,无不合于正道、适于时势。万一政事有不适应时势的,陛下难道不想听说吗?万一政令有不符合正道的,陛下难道不想知道吗?倘若陛下说话、行动之际,诏令之间,哪怕小有缺漏,对治政得失稍有影响,臣必定将自己的见解和听闻,秘密奏告,意在请求圣上裁断罢了。臣又在宫禁中任职,不同于外官,想要尽力献出愚忠,也会先向陛下表露。俯首恳请陛下明察,深深理解臣的一片赤诚之心。”

    白居易与河南人氏元稹相友善,同年应制举之试得中,彼此交谊深厚。元稹从监察御史贬为江陵府士曹属吏,翰林学士李绛、崔群在皇上面前辩说元稹无罪,白居易也屡次上疏极力奏谏道:

    “臣目前因元稹降职一事,已多次奏禀皇上。臣内察事情本末,外听众人议论,认为不可将元稹降职,理由有三。理由何在?元稹为官正直,人所共知。自任御史以来,举报不避权势,仅以举报李公佐等人一事而言,这些人多是朝廷大员的亲党。人谁无私心,便因此事而怀恨,有人企图公报私仇,于是将诽谤元稹的话语,奏禀皇上。臣耽心元稹降职以后,所有官员,每欲履行职责时,必以元稹为前车之鉴,再无人肯为陛下当官守法,再无人肯为陛下嫉恶惩罪。朝内外的权贵亲党,纵然有人犯了大错大罪,必然只会彼此宽容互相遮掩,陛下从此无法得知。此为元稹不可降职的理由之一。

    “日前元稹追查房式一事,他虽一心为公,但做得稍微过分。此事既已重罚,足为违犯制度者之惩戒,何况元稹已认罚,可是跟着又加贬谪。虽然以先前这事作为责罚的理由,然而朝外议论纷纷,都认为元稹是与宫中使臣刘士元住宿争厅,因此获罪。至于争厅一事,臣先前已具状禀奏。何况又听说刘士元踢破驿舍之门,抢夺武将鞍马,而且拉弓按箭,恐吓侮辱朝廷命官,自前代以来,没有这样的事。现在宫中官有罪,未闻处置;御史无过,却先贬官。远近之人闻知此事,确实有损陛下名声。臣耽心从今以后,宫中官出使外地,肆意施暴会更加厉害,朝廷命官受了屈辱,必不敢言说,纵然有人遭凌辱殴打,也以元稹为戒,只好忍气吞声。陛下从此无法得知真情。此为元稹不可降职的理由之二。

    “臣又查访得知元稹自去年以来,上奏举报严砺在东川时违法,吞没平民资产八十余家;又奏报王绍违法派发驿券,命监军押送棺柩及家属留驻驿站;又奏报裴玢违反诏令征收百姓谷草;又奏报韩皋命军将用封杖打杀县令。这类事,前后很多,属于朝廷法规以内的,都给以惩罚。想来天下方镇守臣,都恼怒元稹严于职守。现将他贬为江陵判司,便是将他送与方镇,此后他们乘便报仇,朝廷怎能知晓?臣俯首听闻德宗时有个崔善贞,奏报李钅奇必反,德宗不信,反将崔善贞送交李钅奇,李钅奇掘坑燃火,烧杀崔善贞。未过几年,李钅奇果然反叛,至今天下人尚为此事而痛心。臣耽心元稹贬官后,方镇有越轨行为,无人敢言,陛下无法得知那些不法之事。此为元稹不可降职的理由之三。

    “如果没有上述三桩不可的理由,假如朝廷只是误降了一位御史的官职,不过是一桩小事,臣怎敢烦扰亵渎圣上的耳目,以至于再三唠叨呢。臣的确认为此事损害太深,关系重大,因此思虑,不敢不竭力禀奏。”

    奏疏上交后却未报与皇上知道。

    又有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献绢,为魏征子孙赎买住宅,白居易谏奏道:“魏征是陛下先朝宰相,太宗曾赐宫殿建筑用材给他修成正宅,与诸官的宅第大不相同。子孙欲典押,需钱不多,自然可由公家为他赎买,而让李师道掠此美名,此事的确不合适。”宪宗深以为然。

    皇上又欲加授河东王锷以平章事,白居易谏道:“宰相是陛下辅佐之臣,非贤德良材不能居此位。王锷勒索民财进奉,为换取恩泽,不能让天下人认为陛下得了王锷进奉,便授他宰相之位,这对我圣朝极为不利。”此事便作罢。

    王承宗反叛,皇上命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招讨使,谏官中十有七八上奏劝止,白居易面谏皇上,情辞极其恳切。接着又奏请停止河北用兵,奏文共有数百上千言,都是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皇上大都听取采纳了。惟独谏吐突承璀之事言辞太尖锐,皇上很不高兴,对李绛说:“白居易这小子,是朕提拔他才有这样的声名地位,他却对朕无礼,朕确实难以忍受。”李绛回答说:“白居易之所以不避死亡的惩罚,事无巨细必定要说,正为报答陛下对他的大力提拔,并非说话轻佻。陛下欲开谏诤之路,不宜阻止白居易讲话。”皇上说:“卿所说有道理。”从此白居易的意见多被采纳。

    元和五年(810),例当改授官职。皇上对崔群说:“白居易官卑俸薄,限于资历地位,不能超等提拔,愿任何职可听其自便奏来。”白居易奏道:“臣听说姜公辅原任内职,请求做京兆府判司,为的是奉养双亲。臣有老母,家境贫穷奉养很差,请求像姜公辅一样。”于是,授白居易京兆府户曹参军。元和六年(811)四月,其母陈夫人去世,白居易退职还居下圭阝。元和九年(814)七月,盗贼诛杀宰相武元衡,白居易领头上疏论其冤屈,请求迅急捕贼以雪国耻。执政宰相认为白居易是太子属官而非谏官,不应在谏官之先议论政事。正碰上有人一向嫉恨白居易,便挑他的毛病,说他浮华无德行,他母亲因看花堕井而死。白居易所做《赏花》及《新井》诗,十分有伤于教化,不宜大庭广众之中传播。执政宰相正厌恶他多言,奏请皇上贬他为江表刺史。诏令发出,中书舍人王涯上疏议论此事,说根据白居易所犯过错,不宜让他治理州郡,于是追发诏令授任江州司马。

    白居易除儒学外,尤其通晓佛教精义,常能淡忘宠辱忧乐安处逆境,从来不把遭贬谪当回事。在浔阳时,修建隐居之房舍于庐山遗爱寺,曾给人写信说到这事:“我去年秋天始游庐山,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下,见云木泉石,景色最美,爱不能舍,于是在此修建草堂。堂前有高松十数株,美竹千余竿,青藤爬满墙头,白石铺桥作路,流水环绕舍下,飞泉洒落檐间,红榴白莲,遍生池中阶前。”白居易与凑、满、朗、晦四位禅师,追踪永、远、宗、雷的足迹,成为超脱凡尘的交好。每每结伴游玩吟咏,登高历险,尽享林间泉下幽深静谧之美,到了心境极其自在舒畅之时,几乎忘记自身形骸的存在。有时几个时辰不归,有时逾月才返,刺史把他当作朝廷显贵对待,从不责备他。

    那时元稹在通州,二人互相做诗赠答,不因远隔数千里而中断来往。白居易写信给元稹,论述写作文章的要领道:

    “文章的渊源很久远了,天地人三才各有其文章。天之文章以日月星三光为首,地之文章以金木水火土五材为首,人之文章以《六经》为首。就《六经》而言,《诗经》又为其首。为什么呢?因为古代圣人能感动人心所以天下和平。感动人心的东西,没有比情感更有力的,没有比语言更原始的,没有比声音更亲切的,没有比思想更深刻的。诗这东西:感情是它的根本,语言是它的苗叶,声音是它的花朵,思想是它的果实。上自圣贤,下至愚人,渺小如豚鱼,幽隐如鬼神,群类不同而精神相似,形体有异而情感相通,没有听到声音而不起反应,接触感情而不受感动的。圣人明白这个道理,凭借它的语言,以‘六义’贯串其中;根据它的声音,将它组成‘五音’。五音有韵律,六义有类别。韵律协调语言就通顺,语言通顺声音就易于接受;义类分明情感就突出,情感突出就容易引起共鸣。这样就能含蕴宽广深厚,表达细微精密,天地二气通畅祥和,人们忧乐交融心志和悦。二帝三王之所以能沿直道行进、垂衣拱手治理天下,就因为掌握了这个武器,抓住了这个法宝呀。所以听到‘君主圣明,臣子贤良’的歌唱,就知道虞舜之世政治昌盛;听到五子洛..之歌,就知道夏代政务荒废了。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言者闻者双方都尽了心。

    “自周代衰亡秦朝兴起,采诗之官被废除,上面的人不靠诗歌来考察政治的得失,下面的人不用诗歌来疏导人们的情绪。乃至于恭维成绩的风气泛滥,补救失误的德行欠缺。此时‘六义’开始被削弱了。《国风》变为《骚辞》,五言诗始于苏武、李陵。《诗》、《骚》的作者,都是命运不济的人,各依据他们的情志,抒发成为文字作品。所以苏、李的诗句,停留在伤感别离;屈原的诗赋,集中写哀怨忧思。尽是彷徨抑郁之情,无力涉及别的内容。然而离《诗》的年代不远,风貌尚有遗存。因此吟咏离别便用双凫一雁譬喻,褒贬君子小人便以香草恶鸟比方。虽然义类不完备,但《诗》的精神还有十分之二三。此时‘六义’开始缺损了。晋、宋以来,能保留《诗》的精神作品就很少了。谢康乐倚仗深奥渊博,多半沉溺于山水;陶渊明凭恃高雅古朴,偏偏寄情于田园。江淹、鲍照之流,比他们还要狭隘。像梁鸿《五噫》这样的作品,不到百分之一二啊。此时‘六义’逐渐衰微了。这下坡路走到梁、陈之际,一般都不过是吟咏风雪、玩弄花草罢了。唉!风雪花草这些东西,《诗》三百篇中难道舍弃不写吗?没有。但只是如何去写罢了。比如“北风其凉”,借风来讽刺威势虐行;‘雨雪霏霏’,通过雪来哀怜征役之苦;‘棠棣之华’,用见花之感触来颂扬兄弟友情;‘采采苤苡’,借草表达有子之乐。都是情感激发于此而义蕴归结于彼。违反这种规律,难道可以吗?这样看来,那么‘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这类诗篇,华丽倒是华丽,但我不知道其涵义何在。所以我说这不过是调笑风雪、玩弄花草罢了。此时‘六义’完全不存在了。

    “大唐立国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数。值得一提的佳作,有陈子昂《感遇诗》二十首,鲍防《感兴诗》十五首。又诗中豪杰,世人推崇李、杜。李白的诗作,才华罕见,人品却不怎么样。要从他的诗中找到赋、比、兴一类的作品,不到十分之一。杜甫诗作最多,值得传世的有一千多首。要说贯穿古今,格律谨严,极尽工巧完美,又超过李白。然而汇集他的《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塞芦子》、《留花门》之类的篇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诗句,也不过三四十首。杜甫尚且如此,何况那些不及杜甫的诗人呢!我常常痛心做诗之正道被毁坏,便神魂颠倒一般发愤努力,有时废寝忘食,不顾自己才力低下,想重振诗道。啊呀!事实与愿望大大相反,又难于一点一点地说清楚,然而也不能不简略地向您陈说。

    “我出生六七个月时,乳母抱着我在书屏前逗耍,有时指着‘无’字‘之’字让我认,我虽口不能言,心已默识;后来有人问我这两个字,虽然数千上百次考我,我指认从无差错,看来我前世定下的缘份已在文字之中了。到了五六岁便学做诗,九岁熟知声韵。十五六岁才知有进士,便立志苦读,二十岁以后,白天学赋,夜晚学书法,间或又学诗,连睡觉也没时间了。以至于口舌生疮,手肘生茧,人到壮年肌肤也不丰满,未至老年却已脱了牙齿白了头发,眼花缭乱好像无数飞蝇垂珠在眼睛里乱动,这都是刻苦努力学习造成的。

    “自己又悲叹家贫多变故,都二十七岁了,才参加乡试。考取之后,虽专心致力于进士考试,却不停止学习写诗。到任校书郎时,已积累了三四百首。有时出示朋友中像您这样的人,看过的都说写得好,其实我还没有窥见诗人的门径。自到朝廷任职以来,年齿渐长,经历的事渐多,每与人谈话,多询问时事,每读书史,多探求道理,这才懂得文章应为现实而写,诗歌应为现实而作。这时皇帝初即位,宰相都是正直的人,屡降诏书,询问民间疾苦。正当此时,我被提拔入翰林,身为谏官,每月领取书写奏疏的纸张。启奏的言辞,有的可以救济百姓疾苦,弥补政务缺漏,而那些难于明言的,就写成诗歌,想让皇上多少能听到一些,首先可以此拓宽皇上听闻,帮助皇上治理国事;其次可报答皇上提拔的恩德,尽到谏官进言的职责;最后是为了实现自己平生志向。哪料到志向未实现后悔之心已生,忠言未让皇上听到毁谤已加身了。

    “请让我对您痛痛快快地说完吧。只要读过我的《贺雨诗》都有闲话,认为写得不妥当。读我的《哭孔甚戈诗》,都板起面孔,很不高兴。读《秦中吟》,权豪势要们相视而变了脸色。读《登乐游园》这首寄赠给您的诗,当权者便扼腕生怒。读《宿紫阁村》诗,掌握军事大权的人便切齿痛恨。情况大抵如此,不能一一列举。同我没交情的人,说我沽名钓誉,攻击朝廷,诽谤他人。如果有同我交好的人,也以牛僧孺为鉴戒呀。乃至弟兄、妻子都认为我有错,那些不认为我有错的,举世不过三两人。其中有邓鲂,见到我的诗就欢喜,但没活多久便死了。有唐衢,读了我的诗便流泪,没多久也死了。此外就是足下,可足下十年来又身处困厄。啊呀!难道‘六义’诗风是上天要破坏,无法坚持了吗?或者不知是否天意不想让人们的疾苦被皇上知道呢?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立志以诗传言的人如此不利已极呢?

    “然而我又想自己是关东一普通男子。除读书作文外,其他都茫然无知,乃至书画、棋艺、博戏这些可以结交众人的技艺,一样也不懂,由此可知我的愚笨低能了。当初应进士科考时,朝中绝无沾亲之人,达官贵人里也没有一面之交,一瘸一拐地走上奔走趋附的仕途,赤手空拳进入比赛文章的战场。十年之间,三次考中,名声传入众人之耳,足迹登上清高的官职,出外有贤俊交往,入朝便侍奉圣主。当初靠文章成名,最终因文章获罪,也是理所当然。

    “日前听亲友私下说,礼部、吏部选拔人才,多以我应试所做辞赋、判词为标准。其余诗句也往往被人传诵。我自觉惭愧,不相信这话。等到再来长安,又听说一个名叫高霞寓的军使,打算娶一歌妓,那歌妓大肆夸口说:‘我能唱诵白学士《长恨歌》,别人哪能相比?’因此身价倍增。又足下信中写道:到通州时,江边旅馆柱子上有人题了我的诗作。是什么人呢?又先前经过汉南时,正碰着主人聚集许多歌妓娱乐别的宾客。歌妓们见我到来,指着我交头接耳说:‘这人就是《秦中吟》、《长恨歌》的作者啊。’从长安到江西三四千里路,所有乡校、佛寺、旅舍、航船之中,往往题写我的诗作;士大夫或平民、僧侣、孀妇、少女的口中,时常吟咏我的诗歌。做诗本是雕虫小技,不值得称道,然而当今风气所重,正在于此呀。即使是前代贤才如王褒、扬雄,前辈诗人如李白、杜甫,也不能忘情于诗歌创作。

    “古人说:‘名誉属天下人共有,个人不可多取。’我是什么样的人,窃取当世名誉已很多。既已窃取当世之名誉,又想窃取当世之富贵,即使自己是造物主,肯不肯将两者同时给予一个人呢?如今处于困穷,是理所当然的。何况诗人命运多艰,如陈子昂、杜甫,都只做过左拾遗,困厄而死。孟浩然连最小的官也未做过,穷愁潦倒一生。今人孟郊六十岁,终身只试任协律郎;张籍五十岁,未离开太祝的职位。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啦!何况我的才干又不如他们。现在虽然贬谪远郡,而仍居五品官位,每月俸禄四五万钱,寒有衣穿,饿有饭吃,自身享用之外,还可供养家人。也可以说不枉做白家子孙了。微之,微之!不要耽心我呀!

    “数月来,我检寻书函,集中新旧体诗,按类分别,编成卷目。自任拾遗以来,凡遇事或有感又可用比兴来寄寓褒贬的,按照武德(618~626)到元和(806~820)的次序,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的,共一百五十首,称为讽喻诗。又有时退班独处,有时卧病闲居,知足不烦安心保养,自在地抒发情感的诗有一百首,称为闲适诗。又有被外物牵惹,内心被情理激发,随着感受和遭遇发泄为咏叹的一百首,称为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长至百韵到短至两韵的四百余首,称为杂律诗。总计十五卷,约八百首。日后相见,当全部呈送给您一阅。

    “微之!古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虽不贤,却常常按此话去做。大丈夫坚守的是原则,等待的是时运。时运到来,像腾云之龙,像乘风之鹏,勃发而起,全力冲出;时运不来,如雾中之豹,如遥天之鸿,寂寞无声,无挂无碍地引身而退。或是出来奉职,或是隐退不仕,往哪儿不能悠然自得呢?所以我的志向在于兼济天下,行动在于独善其身,始终奉行不悖便是我的人生原则,将这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我的诗歌。称为讽喻诗,体现了兼济天下的志向;称为闲适诗,表明了独善其身的意愿。其余杂律诗,或是被一时一物所触动,或是为一笑一吟所诱发,随意成篇,不是我生平看重的,只是在亲友聚会或分别时,用以消愁或助兴,如今编排时,未能删去。日后如有人为我重编诗集时,可将这部分删略。

    “微之!珍视耳闻,轻视目睹,推崇往古,贬低现时,是人之常情。我不能引征远古旧闻,像近代韦应物的歌行体诗,除才情辞藻之外,内容颇近于讽喻诗,他的五言诗,又清高雅致闲适淡泊,自成一家风格,现今诗人谁能赶上他?然而韦应物生前,人们也不太看重他,必定要到身死之后,人们才推崇他。现在我的诗,人们珍爱的,都不过是杂律诗和《长恨歌》以下的作品。世人看重的,正是我所轻视的。至于讽喻诗,寓意尖锐而语言质朴;闲适诗,意趣恬淡而文辞迂缓。既然质朴加迂缓,当然人们不喜爱。现在能赏识我,和我同辈的,惟有足下啊。然而千百年后,怎知再无像足下这样的人出生并喜爱我的诗呢?所以八九年来,时运稍通便与足下以诗互相告诫,稍受挫折就以诗互相勉励,寂寞独处以诗彼此安慰,相聚时则以诗共同娱乐。了解我或是谴责我,都由于我的诗啊。

    “比如今年春游城南时,与足下在马上一同游戏,于是各诵清新艳丽的小律,不混杂其他体裁诗篇,从皇子陂回昭国里,此唱彼和,二十余里不绝吟诵之声。樊、李二人在旁,无法插嘴。了解我的人认为我是诗仙,不了解我的人为我是诗魔。何以如此?花费心血,消耗力气,从早到晚,自己不知苦累,不是魔怪是什么?与志趣相投的人做伴侣,有时花下宴饮,有时月夜酒酣,一咏一吟,忘了自己是将老之人,即使乘鸾驾鹤遨游蓬莱瀛洲仙境的人,也没有我们快乐,不是神仙又是什么呢?微之,微之!我之所以与足下一起不拘形迹、摆脱交往、蔑视权贵、看轻人世,也因为这呀。正当此时,足下兴致未尽,还打算与我一同收集友人唱和之诗,选取各自最佳之作,如张籍的古乐府,李绅的新歌行,卢拱、杨巨源二秘书郎的律诗,窦巩、元宗简的绝句,广搜精选,按序编排,取名《元白往还诗集》。众君子闻知将选录他们的诗作,莫不欣喜雀跃,视为盛事。哎呀!未商议停当足下便被降职,没几个月我接着也遭贬谪,心中兴致顿消,哪天才能办成这事呢?又叫人为此叹息啊。“我常对足下说,但凡人做诗文,总是认为自己的好,舍不得删削,有时就因繁复冗长而失当。文字间的优劣,自己更是看不清楚,必定要等待朋友中能公正评价而不姑息迁就的人,讨论并删改,然后繁简优劣,便有正确判定。何况我与足下,尤其害怕冗杂。自己尚且犯此毛病,何况他人呢?现在暂且各自编纂诗作,大致编成卷次,待与足下相见时,各人拿出所编书卷,最后了结宿愿。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见是何地,万一身死,那怎么办呢?微之,您理解我的心情呀!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少欢,夜长难眠。引笔铺纸,悄然独坐灯前。想到哪儿写到哪儿,言语杂乱无章。请不要因此信繁杂而生倦意,姑且用以代替与足下一夕之谈吧。”

    白居易自叙如此,文士认为真实无欺。

    元和十三年(818)冬,白居易遇赦调任忠州刺史,自浔阳乘船逆江上三峡。十四年(819)三月,元稹和白居易在峡口相会,在夷陵停留三天。当时幼弟白行简随行,三人在峡州以西二十里黄牛峡口石洞中,置酒赋诗,恋恋不忍告别。忠州正当三峡途中纵深险要处,多奇花异树,白居易在忠州任上,写了《木莲荔枝图》,寄赠朝中诸友,分别描述木莲荔枝的情状道:“荔枝生长巴州、峡州之间,树冠圆形像车帷和车盖。其叶如桂,冬仍青绿;花如橘,春天吐芳;果实如丹,夏季成熟。果实累累下垂像葡萄,果核像枇杷,外壳似红缯,内膜似紫绡,瓤肉洁白如雪,浆液甜酸如美酒乳汁。其状大略如此,实际比上述描绘还要好。荔枝摘下,一日后颜色变,两日后香气变,三日后味道变,四五日后,色香味全都没了。”“木莲大的高四五丈,当地人称为黄心树,经冬不凋谢。树身如白杨,有白色纹路。树叶似桂,肥厚宽大而无脊脉。花如莲,香色之浓郁均相同,只是花蕊形状有异。四月初始开,从开到谢,仅二十天。元和十四年(819),命道士毋丘元志将木莲描画下来。我为它生长在这偏远之地而惋惜,便为它写了三道绝句。”诗中有“天教抛掷在深山”等句,均传至京师,好事者纷纷仿作。

    那年冬天,白居易被召回京师,授司门员外郎。次年,调任主客郎中、知制诰,加授朝散大夫,这才服绯衣。这时元稹也被召回做了尚书郎、知制诰,与白居易同在内阁。长庆元年(821)三月,白居易受诏与中书舍人王起一道,对礼部侍郎钱徽录取的进士郑朗等十四人进行复试。十月,白居易调任中书舍人。十一月,穆宗亲试应举考生,白居易又与贾饣束、陈佑同为考策官。朝廷内只要是关涉文字的职务,白居易无不首当其选,然而多遭排斥,不能施展他的才干。

    当时天子荒淫纵欲不遵礼法,执政官不胜其任,治政失策,河朔再次发生动乱。白居易屡次上疏论说此事,天子不能采纳,于是他请求离京任职。次年七月,授杭州刺史。不久元稹罢相,又由同州刺史调任浙东观察使。二人一向交谊深厚,杭州与越州地域相邻,篇咏往来,十日之内必有一次唱和。曾在两州交界处聚会,数日才分手。在杭任期已满,白居易被授太子左庶子,分派到东都洛阳任职。宝历年间(825~827),又出京任苏州刺史。文宗即位,召他回朝官拜秘书监,赐佩金鱼袋服紫衣。九月上诞节,皇上召白居易与僧惟澄、道士赵常盈在麟德殿御前讲学。白居易说理深奥谈锋锐不可挡,言辞清晰畅快如泉涌,皇上简直要怀疑他事先拟了讲稿,深为叹服。大和二年(828)正月,调任刑部侍郎,封晋阳县男,食邑三百户。三年(829)告病东归,求任分司官,不久授太子宾客。

    白居易当初应试成绩优异,提拔入翰林,承蒙英明君主格外恩顾,很想竭力报效,如果身居要职,必定救助百姓。谁料夙愿未偿,却一直被当权者所排挤,以致流离转徙江湖。有四五年,几乎要死在蛮荒烟瘴之地。从此做官的兴致低落,不介意职位的升降,一心追求逍遥自在,以诗歌抒发情怀为乐事。大和以后,李宗闵、李德裕两大朋党之争发生,相互指责,彼此排挤陷害,常常早上升了官晚上便被罢黜,天子也无可奈何。杨颖士、杨虞卿同李宗闵相好,白居易的妻子是杨颖士的姑母。他心中愈益不安,害怕被当作李宗闵一党而遭罢黜,于是请求置身闲散之地,希望远避祸害。凡任官职,未能任满期限,大多因生病而免职,他坚决要求做分司官,有见识的人都称赞他。大和五年(831),任河南尹。七年(833),再度授太子宾客分司。

    先前,白居易杭州刺史任满,回洛阳,在履道里得到前散骑常侍杨凭的宅第。宅中竹木池馆,有山林泉石景致之美。家中歌妓樊素、蛮子二人,能歌善舞。白居易以刺史身份罢归后,每每在池上舟中独酌并吟诗作赋,于是做《池上篇》:

    “东都风土水木之胜景在东南边,东南之胜景在履道里,里之胜景在西北隅,其西门北墙第一座府第,就是白氏老人乐天退休养老之地。范围纵横十七亩,屋室占三分之一,水面占五分之一,竹林占九分之一,而岛树桥路分布其间。开初乐天既成了主人,欣喜地说:‘虽有池塘楼台,无粟不能久居。’于是修建池东粮仓。又说:‘虽有子弟,无书不能训导。’于是修建池北书库。又说:‘虽有宾朋,无琴酒不能相娱乐。’于是修建池西琴亭,在亭上加修石头酒樽。

    “乐天杭州刺史任满时,携天竺石一块、华亭鹤二只回来。最初造了西平桥,开辟环池路。苏州刺史任满时,携太子湖石五块、白莲、折腰菱、青板舫回来,又修建中高桥,沟通三岛之间路径。刑部侍郎任满时,有粟千斛,书一车,并带了善于弹奏歌唱的奴婢十人回来。这之前得颍川陈孝仙教酿酒法,酒味甚佳;博陵崔晦叔赐琴,琴音清雅;蜀地客人姜发授《秋思》曲,曲声动人;弘农杨贞一赠青石三块,方长平滑,可供坐卧。

    “大和三年(829)夏,乐天才获准做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洛阳,栖身池上以休息。三次任职所得,四人所赠,以及不才我自身,现在都成了池中之物。每当春风秋月满池,水香莲开之日或露清鹤唳之夕,拂净杨石,举饮陈酒,张开崔琴,弹奏《秋思》,自觉超然安适,忘却身外一切。酒兴正浓,琴曲奏罢,又命乐童登上池中岛亭,合奏《云裳散序》之曲,声随风飘,或凝或散,修扬之声在竹烟波月之际久久萦绕。乐曲未毕,而乐天在石上已陶然如醉。睡起偶咏,非诗非赋,阿龟握笔,于是题写在石上。看它不过是篇粗疏的韵文,取名《池上篇》,全文如下:

    ‘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谓土狭,勿谓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发飒然,识分知足,外无求焉。如鸟择木,姑务巢安;如蛙作坎,不知海宽。灵鹊怪石,紫菱白莲,皆吾所好,尽在我前。时引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鸡犬闲闲。游哉游哉,吾将老乎其间。’

    ”又仿效陶潜《五柳先生传》,做《醉吟先生传》以自喻。所谓白文气势开阔奔放,就是指这类作品。

    大和末年,李训遭祸,衣冠弃地,士大夫们为之伤感,白居易更无仕宦之心。开成元年(836),授同州刺史,他告病推辞不受。接着授太子少傅,加封冯翊县开国侯。四年(839)冬,患风痹之病,卧床数月不起,于是遣放诸妓女樊素、蛮子等人,并自做墓志,病中仍不停止做诗。自言道:“我年已六十有八,患了风痹之疾,体病头晕,左足不能站立。这是老病交加,临到我的身上了。我寄心于佛教,行为依老、庄,就疾病而观察自身,果然有所得。所得何在?将形骸置之度外而内心忘却忧患,先经禅心观照然后按病求医。一月之后,病症便有减轻,闲门高枕,淡然安闲。诗兴发作,不能遏止,于是做《病中吟》十五篇以自喻。”

    会昌年间(841~846),白居易请求免除太子少傅职务,以刑部尚书身份辞官归家。与香山僧如满结成香火社,每每乘竹轿来去,著白衣,扶鸠杖,自称香山居士。大中元年(847),白居易去世,时年七十六岁,追赠尚书右仆射。有诗文集七十五卷,《经史事类》三十卷,并行于世。长庆末年,浙东观察使元稹为白居易诗文集做序道:

    “乐天孩提时,考他‘之’‘无’二字能不误指。刚会说话,便勤奋读书反应敏捷,与别的小儿不一般。五六岁识声韵,十五岁立志习辞赋,二十七岁考中进士。贞元末年,进士崇尚驰竞,不崇尚文章,其中六经尤遭冷落。礼部侍郎高郢开始用经学为取舍标准,乐天以优异成绩一举得中。次年,考中拔萃甲科,从此《性习相近远》、《玄珠》、《斩白蛇》等赋及百节判辞,均被新科进士在京师竞相传诵。正值宪宗皇帝当廷策试召天下人才,白居易应对得到皇帝赏识,又登甲科。不久被选拔入翰林,掌管制诰。屡屡上疏陈说治政得失,同时做《贺雨诗》、《秦中吟》等数十首,意在论天下事,当时人们将他的诗作比作《风》、《骚》。

    “我最初与乐天同在秘书省任职,先后多以诗章互相赠答。我被贬到江陵为属吏,乐天尚在翰林,前后寄赠我百韵、律体及杂体诗共数十首。此后各在江州、通州为属吏,仍然互相唱和寄答。巴、蜀、江、楚及长安城中年轻人,纷纷仿效,争做新辞,自称为元和诗,但乐天《秦中吟》、《贺雨》等讽喻闲适之诗,当时人极少有能理解的。然而二十年间,宫禁官署、道观寺庙、驿站旅舍的墙壁上,无处不题写着他的诗;从王侯公卿的妾妇到童仆奴婢,人人口中都吟诵着他的诗。至于将他的诗缮写刻印,到街市上叫卖,或用以易酒换茶的,处处皆是。甚至盗窃乐天名姓,随意出售己之所作,真假杂糅,无可奈何。我曾在平水市中,见村校学童们比赛诵习歌诗,唤他们前来询问,都回答说:‘先生教我们白乐天、元微之诗。’当然他们不知道我就是元微之。又在鸡林见一买卖人急欲出售乐天诗作,自称:‘本国宰相,每每用一金换一篇,是真是假,宰相自能辨别。’从有诗文创作以来,还没有这样广为流传的。

    “长庆四年(824),乐天从杭州刺史任上被召回授右庶子,我当时任职越州,于是搜集他的全部诗作,亲手编排成五十卷,总计二千二百五十一首。前辈诗人多半取名前集、中集,我认为皇帝陛下明年理当改元,长庆年号便要结束,故取名《白氏长庆集》。

    “大抵文人之作,各有所长,乐天之作可以说长处更多。那讽喻之诗以激昂见长,闲适之诗以超脱见长,感伤之诗以深切见长,五字律诗百言以上以内容充实见长,五字七字百言以下以感情真挚见长,赋赞箴诫之类以准确恰当见长,碑记叙事制诰以真实无误见长,启奏表状以率直无私见长,书檄辞册剖判以淋漓尽致见长。总而言之,长处不是很多吗?”

    人们认为元稹这篇序文写得很不错。

    白居易曾抄写了他的诗文集,送交江州东西二林寺、洛阳香山圣善寺等处,希图像佛书杂传一样广为流传。白居易无子,以其侄孙承嗣。临终遗嘱不要归葬下圭阝,可葬于香山如满师塔旁边,家人遵嘱将他安葬在那里。

    宋申锡传

    宋申锡字庆臣。祖父宋素,父宋叔夜。宋申锡从小父母亡故,家境贫寒,博学能文。登进士第,授官秘书省校书郎。韦贯之罢相,出朝至湖南赴任,召宋申锡为从事。其后屡在使府做僚属。长庆初(821),拜监察御史。二年(822),调任起居舍人。宝历二年(826),转任礼部员外郎,随即充任翰林侍讲学士。

    宋申锡从入仕起,直到在朝廷任职,始终清廉正直,不交朋结党。正当长庆、宝历之际,世风喧噪浮薄,朋党之风炽烈。及至宋申锡被重用,舆论认为这是一种激励。文宗即位,拜宋申锡户部郎中、知制诰。大和二年(828),正式拜中书舍人,再任翰林学士。

    起初,文宗时常忧虑宦官权势太盛,自元和、宝历以来连续导致宫禁之祸。及至王守澄统率禁兵,倚仗自己是宿老旧臣,极其跋扈。有个叫郑注的,靠着王守澄行奸牟利,出入禁军,卖官贩权,朝内朝外人士对他皆扼腕怒视。文宗老早知道,也不能忍受。宋申锡当时在内廷任职,文宗了解他为人忠厚,可委任以大事。曾因召见应对,与宋申锡随口谈及王守澄,对他无可奈何,便令宋申锡与外廷朝臣谋划除掉他,并约定命宋申锡为宰相,宋申锡顿首谢恩。不久,拜左丞,一月后加授平章事。宋申锡素来谨严正直,此番宠遇超过同辈,一时人们对他寄以厚望。及至到中书省任职,析理断事都很平常,名望与实力不相符合。

    大和五年(831),突然降旨命中官召宰相入宫赴延英殿。路随、李宗闵、牛僧孺等已到了中书省东门,中官道:“所召见无宋申锡。”宋申锡这才知道自己获罪,眼望延英殿以笏叩击头额而退返。路随等到了延英殿,文宗根据神策军中尉王守澄所奏,又得到本军虞候豆卢著的诉状,告宋申锡与漳王谋反,路随等人相顾愕然。这之前,王守澄在浴堂用郑注编造的话向文宗诬告宋申锡,此时王守澄立即往街市追捕宋申锡,还准备派遣二百骑兵赴靖恭里屠杀他的家属。恰好内官马存亮同时入朝,向文宗进谏道:“谋反者只是宋申锡一人呀,为何不召集宰相一同议处。现在这样仓卒行事,京师眼看要自遭祸乱了。”王守澄不能反驳,只得罢休,于是召三省宰相通告此事。又令右军派人至宋申锡居宅拘捕孔目官张全真、家人买子缘信等。又于十六宅及街市追捕宋申锡之胥吏,以定其罪。文宗又召师保、仆射、尚书丞郎、常侍、给事、谏议、舍人、御史中丞、京兆尹、大理卿,同至中书省及集贤院验证其事。

    次日,开延英殿,召见宰臣及议事官,皇上亲自询问。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罗泰、蒋系、裴休、窦宗直、韦温,拾遗李群、韦端符、丁居晦、袁都等一十四人,皆俯伏玉阶之下奏请将宋申锡案交付外廷,不要在宫禁中审讯。文宗道:“吾已与公卿大臣们商量过,你们退下吧。”崔玄亮执意进言,援引古今事例,言辞情理恳切。崔玄亮涕泣不止,文宗心绪稍稍缓和,贬宋申锡为右庶子,贬漳王为巢县公,再贬宋申锡为开州司马。

    当初,宋申锡得到皇上密旨后,便授王播为京兆尹,将密旨告诉他。王播不善谋事,让郑注和王守澄知道了,他们暗中做了防备。漳王凑,是文宗的爱弟,贤明而得人心。豆卢著其人,在禁军中任职,与郑注为表亲。文宗不能识破他们的诡诈,于是罢免宋申锡为庶子。一时京城纷扰不安,舆论哗然,以为宰相真格儿串连十宅谋反,百官震惊恐骇。事过一两天,才明白其中有诈。谏官伏阁恳切论奏,文宗震怒,好几次呵叱谏官令其退出。这时朝内朝外寄希望几位大臣在朝廷辩说其事。仆射窦宗直道:“做臣子的不必再请求,请求者必诛。”惟独京兆尹崔..、大理卿王正雅联名上疏请求让内官交出此案,并说:“王师文未捕获,则罪案不能最后成立,请交出豆卢著与宋申锡同赴外廷审讯。”此举受到当时人们一致推重。最初论处宋申锡以死抵罪,但舆论不容,又准备将他流放岭南,后来文宗终于领悟外廷之言,这才将宋申锡贬谪开州。

    起初,宋申锡既已蒙受罪名,心中安然毫不介意,自中书省归私第,静坐在外厅,身著素服等候诏命。其妻出来对他说道:“公为宰相,身居人臣至极之位,为何背逆天子谋反呢?”宋申锡道:“我自一介书生蒙受厚恩,擢居相位,不能锄奸去乱,反为奸人所陷害,夫人细察申锡难道是个谋反之人吗?”说罢二人俱伤痛流泣。

    宋申锡自居内廷,至任宰相,因社会风尚奢侈靡丽,身居要职者尤好收受贿赂,于是形成风气,毫不顾及移易风俗远避祸害,而且与贞元时尚完全相反了。宋申锡居此相位,严格约束自身,尤以公正廉洁为己任,四方慰问馈赠,概不收纳。蒙受罪名之后,主管官署审核查证,获知许多退还四方慰问馈赠的事实,朝野之人皆为之叹息。

    大和七年(833)七月,在开州逝世。诏书说:“宋申锡虽不能做到谨慎周全,自己违犯了典章制度,闻知他殁于远荒之地,亦极为悲痛。当允许他归葬乡里,以示宽赦恩宠。”开成元年(836)九月,降诏复授宋申锡正议大夫、尚书左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赐紫服,追赠兼兵部尚书。令其子宋慎微为城固县尉。

    韦温传

    韦温字弘育,京兆人。祖父韦肇,吏部侍郎。父韦绶,德宗朝翰林学士,以散骑常侍官职退休。韦绶之弟韦贯之,宪宗朝宰相,自己有传。韦温七岁时,每日念《毛诗》一卷。年十一岁,应两经科考登第,经吏部选拔授太常寺奉礼郎。以书、判两项出类拔萃,调补秘书省校书郎。这时韦绶已归居田园,得知韦温登第,吃惊地说:“录入高等,在群士之上,莫非交结权贵而得中吗?”令人在厅堂摆设宴席,亲自出判目试题两节。韦温提笔即写成,韦绶高兴地说:“这就毫无愧色呀。”韦温调授咸阳尉。入朝授监察御史,因其父在家乡,御史府衙礼法谨严,难于回乡探望,便推辞不受。改授著作郎,谢恩之后立即还乡,服侍患病的父亲。韦温亲自侍候医药,衣不解带,将近二十年。父亲去世,韦温因忧伤过度而瘦弱不堪,以致超过请假期限。服丧期满,过了许久授为右补阙,为人忠诚鲠直,一心匡救时世。宋申锡被诬告,韦温倡议道:“宋公行事素来有准则,身居台辅之位,不可能干这种事,是奸人陷害他。吾辈身为谏官,难道能够躲避一时之雷电,而听任圣君贤相遭受蒙蔽困惑的灾祸吗?”于是率领同列众谏官伏阁极力争辩,因此而知名。

    大和五年(831),太庙第四、第六室缺漏破损,皇上发怒,处罚宗正卿李锐、将作王堪,并诏令中使调集工匠修葺。韦温上疏道:“臣闻官吏各尽其职,国家因此太平;国事遵循正道,朝廷因此有威信。设制度,立官署,行事依典章,治国有经费,而头等大事则是祭祀宗庙。臣俯首认为,太庙理当修葺,诏下一月有余,主管官员懈怠不办,朝廷不曾予以警告。应当罢黜简慢的官员,以惩罚其渎职之罪,挑选足以信任的人,责成他完成圆满修缮的任务。这样才算是国事归于正道,官吏各尽其职,而圣心不用劳苦,百官无人懈怠。现在简慢的官员不守其职,只处以罚俸钱,宗庙急切之事,却委托内臣。这样便是允许百官公然弃职,认为宗庙之大事不过属于陛下的私事,群官及府署,便如同遭委弃。这就是臣私下为圣朝惋惜的原因啊。事关宗庙,史书皆有记载,随意违背典章的事,不可轻率为之。伏乞陛下再降诏书,委托主管官员经营修缮之事,则制度不乱,官员职守和国家事务都上了正轨。”皇上便罢止内使修缮太庙一事。

    群臣进献皇帝尊号,韦温上疏道:“德行如三皇只称皇,功劳如五帝只称帝。徽号之由来,本是古代圣王之末流小事。今年三川闹水灾,江淮因旱歉收,恐怕不是崇奉修饰徽号的时候吧。”皇上深表赞同,事便罢止。改韦温为侍御史。

    李德裕为宰相,韦温升为礼部员外郎。有人将韦温受牛僧孺器重之事告诉李德裕,李德裕道:“此人坚正不偏颇,君子啊。”郑注为凤翔节度使,自知为人所不齿,寻求德高望重人家的子弟做幕僚,请求韦温为副使。有人认为于理不可拒绝,拒绝则生祸患。韦温道:“选择灾祸不如避重就轻。拒绝至多贬谪远郡,服从会有不测之祸。”后郑注被诛,韦温转任考功员外郎。不久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因其父当年在宫禁内任职,忧惧成病,遗训不让韦温居宫内官职,故韦温恳切推辞不受。

    不久兼任太子侍读,每日清晨至少阳院,午时见庄恪太子。韦温道:“殿下正值盛年,应早起,学周文王为太子鸡鸣时便至西宫问安。”太子年幼,不能依照他的话去做。于是韦温称病,皇上不悦,改授他太常少卿。没多久,拜给事中。王晏平镇守灵武,克扣军士粮饷,贪赃之罪被揭发,皇上因其父王智兴的缘故,免其死罪,贬官。韦温三次封书上奏,文宗深为褒奖。庄恪太子获罪,皇上召集百官告知,韦温道:“太子年幼,陛下不早些训诫他,到这地步不只是太子的过错。”升尚书右丞。

    吏部员外郎张文规之父张弘靖,长庆初在幽州被朱克融囚禁,张文规不时前往探望,朝官舆论喧然以为此举有罪。韦温身居主管职位,首先弹劾此事,结果张文规出任安州刺史。盐铁判官姚勖掌管河阴院,曾昭雪冤狱,盐铁使崔珙奏请予以酬奖,于是诏令姚勖权知职方员外郎。诏书发出,令姚勖上京入尚书省,韦温启奏道:“国朝以来,郎官最须精选,不可用作对于有才能的官吏的赏赐。”皇上令中使宣谕,说姚勖善于做官,姑且放入尚书省。韦温固执不奉诏命,于是改授姚勖检校礼部郎中。次日,皇上对杨嗣复道:“韦温不放姚勖入省,有典章依据吗?”杨嗣复回答道:“韦温志在选拔德高望重的清流之士。然而姚勖作为士大夫品行无任何污点,又是梁公元崇之孙,在殿中省判盐铁案,陛下奖励他,是应该的。假若一个人有做官的才干,而不让他入清流,那谁还愿替陛下承担烦琐艰巨的事务呢?这是衰微之晋国的风气呀。”皇上素来器重韦温,亦不强迫他改变意志,命他出任陕虢观察使。

    武宗即位,李德裕执政,召韦温入朝拜吏部侍郎,欲推荐他做宰相。这时李汉因在家中行为不慎,贬为汾州司马,韦温从容禀告李德裕道:“李汉不为相公所了解,昨日因不孝之罪被黜免,乞请审察讯问。”李德裕问:“你同他有亲戚之情吗?”韦温答道:“虽非十分亲密,也是久已相知了。”李德裕听了不高兴。过了不久,命韦温出任宣歙观察使,征聘郑处诲为观察判官。李德裕越发不高兴。池州人控告都守,韦温审讯未见证据,将告状人杖杀。

    次年,韦温头部生痈疮,对爱婿张复鲁道:“我任校书郎时,梦见两个黄衣人持符来追,至..水,正欲涉渡,一人追到身后说:‘那座坟特别大,须费工万日。’于是未涉水便醒了。算来至今已是万日,要同你诀别了。”次日去世,追赠工部尚书,谥号为“孝”。

    韦温在朝时,同李珏、杨嗣复多打交道。及至杨、李之祸发生,韦温叹息道:“杨三、李七若听我的话,怎会到这地步呢!”当初韦温因杨、李与李德裕结怨,至杨、李居相位,韦温劝杨、李召用李德裕,以化解怨恨,二人不能听取,所以遭祸。韦温无子,女儿嫁给薛蒙,善做文章,续写曹大家《女训》十二章,被士大夫传抄,流行于世。韦温心肠刚直很少与人交往,人们多疏远而怠慢他,惟独与常侍萧佑相友善。

    李训传

    李训,肃宗时宰相李揆之族孙。原名李仲言。进士及第。形貌魁梧,神情潇洒大方,言辞机智思维敏捷,善解人意。宝历年间,他的叔父李逢吉任宰相,因李训阴险善于谋划,越发亲近和厚待他。当初与茅汇等人打算中伤李程,等到武昭之事发作,李训获罪远远流放岭南,后遇赦才得以回京。又遭母丧,居处洛中。

    这时李逢吉任留守,想重做宰相,加上深恨裴度,时常郁郁不乐。李训理解他的心思,便出奇计打动他。李训自称同郑注有交情。李逢吉信以为真,交给李训价值数百万的金帛珍宝,让他带到长安,用以贿赂郑注。郑注得了贿赂十分高兴,寻机将李训推荐给中尉王守澄,王守澄便将郑注的炼药术、李训的《易》学造诣,一并推荐给文宗。王守澄说李训衣著粗鄙,难入宫禁,皇上便命他改换戎装,号称王山人,同郑注一道入宫。皇上听他分析《易》理,觉得不同凡响。等到李训脱下戎装,便留在京师了。大和八年(834),李训从一无官阶补任四门助教,被皇上召入内殿,面赐绯衣银鱼袋。这年十月,调任国子《周易》博士,充当翰林侍讲学士。入院那天,皇上赐宴,宣召法曲弟子二十人到院中演奏法曲以示恩宠。中书门下两省谏官俯身阁下极力劝谏,说李训为人奸邪,海内尽知,不宜让他侍奉圣上。皇上始终不听。

    文宗性情正直嫉恨邪恶,觉得宦官所享权力恩宠过多,日后会成祸根,加上元和末年那帮“诛杀叛逆”的人尚在身边,虽然表面上重用他们,内心却不能忍受。想要斩草除根,报仇雪恨,但身陷深宫,难对将相明说。先前曾与侍讲宋申锡谋划,谋划未妥,却差点被反咬,从此宦官更加横行。现因郑注受王守澄宠幸,让他协助李训,想来宦官们不会生疑。李训到翰林院后,乘讲解《易》理之时,不时谈及宦官之事,便一再表示愤激,以打动皇上。皇上因他极善分析,认为他必能成事,于是吐露真心同李训、郑注商议。从此二人获宠,意见无不被采纳,但密谋之事往往流传到外面。皇上担心宦官猜疑,便将五条《易》义理的详注,诏示百官览阅,有能超过李训之说解者给予奖赏,其用心是想让百官知道皇上不过把李训当作师友宠幸而已。大和九年(835)七月,李训改任兵部郎中、知制诰,充任翰林学士。九月,升礼部侍郎、同平章事,依例赐紫服金鱼袋。诏令李训于平章职事之闲暇,三五日到翰林院去一次。

    李训既掌大权,立即策划诛杀宦官。宦官陈弘庆,自从元和末年享受诛杀叛逆的美名,忠义之士无不愤恨。当时陈弘庆任襄阳监军,便将他从汉南召回,等他行至青泥驿,派人用御赐之杖将他打死。王守澄从长庆以来执掌枢密院,统率禁军,作威作福。李训做宰相后,让王守澄任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罢免他统率禁军之权,不久赐药酒将他毒杀。此后李训愈加受皇上恩宠,每逢在便殿奏对,别的宰相没有不顺着他说话的,宦官或禁军遇见他都恭敬揖拜。李训原本靠精细机智成功,到他门下趋炎附势的,大都是狂放怪诞阴险奇异的人,李训当时也能启用一些正直之人,利用他们的崇高声望,来安定人心。天下的人,有寄希望于李训实现国家太平的,不只是皇上被他的话所迷惑。

    李训虽由郑注引荐得以重用,等到他官高禄厚,便与郑注势不两立,假托朝中朝外相应合,派郑注出京任凤翔节度使。等到诛杀宦官时,便同时设法除掉郑注。约定当年十一月诛杀宦官,必须凭借兵力,于是派大理卿郭行余任..宁节度使,户部尚书王..任太原节度使,京兆府少尹罗立言临时掌管太尹职务,太府卿韩约为金吾街使,刑部郎中知杂李孝本临时掌管中丞职务,这些人均系李训心腹。要求王..、郭行余赴镇之前,广为召募豪侠及金吾府随从,协助完成大事。

    当月二十一日,皇上驾临紫宸殿。朝臣分班站定,韩约不报平安,奏道:“金吾左仗院石榴树,夜来有甘露,臣已具状奏禀。”于是手舞足蹈再拜,宰相百官依次称贺。李训奏道:“甘露降下吉祥,俯(福)在宫禁。陛下应亲幸左仗院观看。”即刻退班,皇上乘软轿出紫宸门,由含元殿东阶升殿,宰相侍臣分立于侧阶,文武两班官员,列队站立殿前。皇上命宰相及中书门下两省官员先去察看,看罢回来,奏道:“臣等担心并非真的甘露,不敢轻易发言。一言既出,四方必来称贺。”皇上道:“韩约胡说吗?”于是命左右军中尉、枢密内臣前去察看。

    中尉、枢密去后,李训召王..、郭行余说道:“来领圣旨!”王..害怕不敢上前,郭行余独自拜于殿下。当时两镇官兵,皆手持武器守候在丹凤门外,李训已下令召他们前来,只有王..的随从军士入宫,郭行余的军队竟然不来。中尉、枢密来到左仗院,听见帐幕下有兵器声,惊恐跑出,把门人打算将门锁上,被宦官呵叱,手持门闩而不敢放下。内官回禀皇上,韩约心惧汗流,不敢抬头。宦官问他:“将军为何到这地步?”又奏道:“事情紧急,请陛下入内。”随即举软轿迎接皇上。李训在殿上呼叫:“金吾卫士上殿来,护卫圣驾的,人人重赏。”内官踢倒殿后屏风,抬轿疾奔,李训攀住软轿喊道:“陛下不能入内。”金吾卫士数十人,跟随李训入内宫。罗立言率府中役卒从东边冲过来,李孝本率府中役卒从西边冲过来,共四百余人,上殿大打出手,内官死伤数十人。李训这时愈加焦急,绕道进入宣政门。皇上怒目呵叱他,内官郄志荣奋力挥拳击中他的胸部,李训立即僵仆在地。皇上进入东上阁门,门便关闭,内官连声呼喊万岁。一会儿,内官率禁兵五百人,拔刀冲出阁门,逢人便杀。宰相王涯、贾饣束、舒元舆正在中书署衙会餐,听说祸事发生便逃走了,众官署吏员被杀死六七百人。

    当天,李训中拳仆地,知事已失败,便单人匹马跑到终南山,投奔寺僧宗密。宗密同李训素来相好,打算给李训剃发让他藏在寺中,被手下人劝止,于是李训只好奔凤翔,企图投靠郑注。出了终南山,便被周至守将宗楚捉住,加了械具押送京师。行至昆明池,李训害怕到军中倍受拷打,便对兵士说:“到处有兵,捉住我就能富贵,不如携带我的首级前行,免被别人夺取。”于是兵士杀了李训,带着他的首级赶路。李训弟仲景、隔房堂弟户部员外郎李元皋,皆被诛伏法。

    仇士良因宗密收容李训,派人将他绑赴左军,谴责他犯有不举报之罪,打算将他处死。宗密镇静自若地说:“贫僧认识李训很久了,也知他反叛朝廷。然而本师教导佛法,遇苦难即解救,不吝惜自己的生命,纵然一死本也甘心。”中尉鱼弘志赞扬他的品格,奏请赦免他的罪过。

    郑注传

    郑注,绛州翼城人,最初以药术交游于长安权豪之门。本姓鱼,冒姓郑氏,故当时号称鱼郑,郑注被重用时,人们称他为“水族”。

    元和十三年(818),李訫任襄阳节度使,郑注前往投靠他。李訫得益于他的药力,因而优礼相待,委用他为节度衙推。郑注跟从李訫移镇徐州,又任职事,军政大事之可否,李訫均与他商议决定。郑注为人诡秘阴险狡猾,善于揣摩他人心思,与李訫筹划商议,从无不符合李訫意图的。然而他心怀邪念玩弄手段,专好作威作福,军府上下都认为是个祸根。当时王守澄为徐州监军,非常恼恨郑注。一日,将军中舆论以郑注为祸害之事告诉李訫,李訫道:“他虽如此,但的确是个奇才。将军试同他交谈,如果不满意,再让他离开犹未为晚。”李訫即令郑注谒见监军,王守澄开始面有难色,及至让他坐下同他谈话,郑注机警善辩谈锋纵横,完全符合王守澄的心意,于是请入内室,促膝而谈心志契合,真是相见恨晚。次日,王守澄对李訫道:“的确如公所言,实在是个奇士啊。”从此郑注任意出入王守澄之门,毫无阻碍。李訫任用他为巡官,当作贵宾对待。

    及至王守澄入朝执掌枢密院,时值长庆、宝历之际,国政多为他所垄断。郑注白昼蛰伏夜间活动,结交拉拢赠遗贿赂,起初只是那些谗邪奸狡之徒依附他以图进取,数年之后,大官权臣,都争相挤进他的门庭。屡屡在山东、京西诸军任职,历任卫佐、评事、御史,又检校库部郎中,任昭义节度副使。直到郑注以阴私之事诬陷宋申锡,恪守人道的正直之士,这才对他怒目相看。

    大和七年(833),郑注被免去..宁行军司马,召入京师,御史李款于紫宸殿弹劾他道:“郑注内通敕使,外结朝官,两地往来,牟取财货,昼伏夜动,窃位求权。人们虽不敢言,但行道怒目而视。请交付执法官署。”十日内,上章谏奏十数本,文宗不听纳。不久授郑注通王府司马,充任右神策判官,朝廷内外人皆惊叹。大和八年(834)九月,郑注进献药方一卷,皇上命王守澄召郑注到浴堂门应对,赐锦彩。召入应对的当晚,彗星出现在东方,长三尺,光辉耀眼。当年十二月,拜太仆卿、兼御史大夫。

    郑注在善和里修建宅第,有深巷相通,长廊夹壁,每日聚集京师轻浮子弟、方镇将吏,以图招徕权势及财货。隔日入禁军,与王守澄亲热,谈话不止一个时辰,有时通宵不寐。李训既依附郑注而进升,伺隙入府谒见,只见那些轻薄浮躁之人,挤满了郑注的宅门。大和九年(835)八月,升工部尚书,充任翰林侍讲学士。皇上面赐委任文牒。此时李训已在宫中,二人相互应合,每日侍奉于君侧,讲习建造太平盛世的方略,以为朝夕之间即可导致太平安乐的局面。两奸合谋,天子愈加被其邪说所迷惑。此时,李训、郑注之权势,已煊赫于天下。既然其意愿得逞,平生之恩仇,点滴必报。因杨虞卿一案,对李宗闵、李德裕胸怀嫉恨,只要心中厌恶的人,便看作二人之党徒。朝官相继被斥逐,朝谒天子的行列大量空缺,人人心中战栗,犹如畜兽之头角遭崩摧一般。皇上略知一二,下诏抚慰,人心稍安。

    李训、郑注天性狂妄,偷巧苟合,至于治政谋略,毫无可称道之处。当初在浴堂召见应对,皇上询问有什么致富的方针措施,郑注回答可实行茶叶专卖。其办法,拟将各地百姓茶园,由官府统一管理,根据上交数量付给报酬,朝廷可命专使主管此事。皇上被其言语迷惑,于是命王涯兼榷茶使。郑注又说秦中有灾荒,应兴土木以禳除灾祸。文宗善诗,曾吟诵杜甫《江头篇》诗句:“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始知天宝以前,环绕曲江池四岸有楼台行宫廨署,心中极为向往。听郑注奏报之后,立即命左右神策军差派役工疏浚曲江、昆明二池,并允许公卿士大夫之家在池岸修建亭馆,届时追加赏赐。当时两军修造紫云楼、彩霞亭,宫中赐以匾额。皇上对郑注言无不从,皆如此类事。

    九月,郑注授检校尚书左仆射、凤翔尹、凤翔节度使。这大概是因为同李训商定如期举事,企图造成内外配合之势。十一月,郑注得知李训动手翦灭中官,自凤翔率亲兵五百余人奔赴京城。至扶风,听说李训已败,便返回凤翔。监军使张仲清已得密诏,迎接郑注并表示慰劳,召至监军府议事。郑注仗着有军队护卫立即前往,哪知张仲清已在帐幕后埋伏了兵士。郑注刚坐下,伏兵便冲出,斩杀郑注,将首级送往京师,郑注的部下皆溃散。郑注之家属被屠杀灭门,无一幸免。先前未捕获郑注时,京师人士忧惧不已。至此,人人相庆。

    郑注双目不能远视,自称有金丹之术,可消除痿弱肿胀之病。起先李訫自称得其药术之效,便引荐给王守澄,王守澄也认为有神奇效验。从此中官见到郑注皆亲近他,因此他的狂妄计谋终能得逞。而王守澄自遭其祸,后来导致衣冠涂地,难道只是一时中了邪气吗?郑注家财被朝廷没收后,查出有绢一百万匹,其他财物价值与此相当。

    裴度传

    裴度字中立,河东闻喜人。祖父裴有邻,是濮州濮阳县令。父亲裴溆,是河南府渑池县丞。裴度于贞元五年(789)考中进士,中选宏辞科。参加皇帝在殿廷亲自诏试的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试,应对策问成绩优等,被委任为河阴县尉。晋升为监察御史后,因密章奏论皇帝宠信的权臣,措语直切,违逆君心,被调出朝廷任河南府功曹。后提升为起居舍人。元和六年(811),他以司封员外郎职务掌管拟制诏令,不久转任本司郎中。

    元和七年(812),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去世,其子田怀谏年幼不能担任军政职务,府营中的军官拥立小将田兴担任留后官。田兴安排心腹去到朝廷,奏请魏博遵守朝廷法令,由朝廷委任魏博官吏,向朝廷缴纳法定赋税。宪宗派裴度出使魏州宣布解说朝廷旨意。田兴任留后之时,其先任僭伪不守礼法而侈奢浮华,享用的车辆、服饰、住房,超过制度的规定,处理政务的厅堂楼阁更为宽敞。田兴避忌,不去那里处理公务,仍取用原采访使的官厅居住;于是请裴度在他居所的墙壁上写下题文,记述田兴的谦卑奉法,魏博人十分感激裴度。田兴又请裴度遍行所属的各郡,传达皇帝的诏书旨意,魏博人到郊外迎接,倍感欣悦。裴度出使魏博回朝后,被任命为中书舍人。

    元和九年(814)十月,裴度改任御史中丞。宣徽院的五坊小使,每年秋季都要到京城附近地区试放宫廷的鹰犬行猎。所到之处,官吏必须盛情相邀厚礼馈赠,小使们稍不满意,便任意勒索。百姓们畏惧他们如同害怕盗寇。在此之前,贞元末年,这帮小使尤为暴虐蛮横,甚至用网罩住平民家门和井口,不许住户出入打水,说是:“有人出入会惊吓了我们豢养的皇家鸟雀。”还成群结伙到酒食店聚饮,纵情放肆吃喝。临走,留下一箱蛇,并警告店家说:“我们用这些蛇喂养皇家鸟雀,要好好喂养这些蛇,不得让它们受渴挨饿。”店东贿赂、道歉,小使们才肯将蛇箱带走。到元和初年,虽屡屡整治这类弊病,小使们的惯常恶行始终不能根绝。这时,一帮五坊小使曾到下圭阝县试放鹰犬,县令裴寰性格严厉苛刻,痛恶这帮小使的凶恶暴虐,除向他们提供公务馆所外,其他一无曲意奉承。小使们怒恼,诬陷裴寰狂言侮辱朝廷,并传到皇帝那里。宪宗发怒,催促拘捕裴寰入狱,打算以“不敬皇帝”的大罪处置裴寰。宰相武元衡等人以理劝解,想使皇帝省悟,宪宗怒气不消。裴度入延英殿进奏政事,趁机竭力论理评说,陈述裴寰无罪。宪宗更加恼怒,说:“按你的意见,裴寰无罪就处决五坊小使;如果小使们无罪,就处决裴寰。”裴度回答说:“论罪,确如圣上所言,只是任用裴寰为县令,他替陛下忧心、顾惜百姓才至于如此,怎么可以加罪于他呢?”宪宗怒色立消。次日,便下令释放了裴寰。

    不久,委任裴度兼刑部侍郎,并奉旨出使蔡州行营,向诸军将领传达讲述朝廷旨意。回朝后,宪宗向裴度询问各将领的才干,裴度说:“据臣看,李光颜深明大义、能干勇为,终将有所成就。”不几天,李光颜向朝廷报捷:在时曲大破贼军。宪宗更加叹服裴度的知人之明。

    元和十年(815)六月,王承宗、李师道都派遣刺客刺杀宰相武元衡,同时指使刺杀裴度。这天,裴度从通化里出来,刺客向裴度击刺三剑:头一剑砍断了裴度的靴带;第二剑刺中背部,刚刚划破内衣;末一剑微伤裴度的头部。裴度跌下马来。适逢裴度头戴毡帽,因此头部伤不很深。刺客又挥剑追杀裴度。裴度的随从王义便抓住刺客连连急声呼救,刺客回剑砍断了王义的手,才得脱身。裴度跌进沟中,刺客以为裴度已死,这才罢手离去。事隔三日,宪宗下诏委任裴度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裴度为人刚强正直,而且能言善辩,尤其擅长把握施政要领,凡是他陈情讲述的事,总能感动人心。自出使魏博返朝,因传布朝廷旨意使宪宗称心,皇帝十分赞许、看重。再从蔡州劳军回京,宪宗更加听从他的意见。皇帝因武元衡执政,委以重任却未见成效,自从京城发生刺杀宰相事件,便将朝廷的重大谋划决策任务托付给了裴度。起初,武元衡遇害,某些献计者奏请罢免裴度的官职,以安抚王承宗、李师道二藩镇的心,宪宗大怒说:“如果罢了裴度的官,这就是让奸计得逞,朝廷纲纪如何得以整顿树立?我任用裴度一人,足以击败这两个乱臣逆贼子。”裴度也以平定逆贼为己任。当他因所受刺伤向朝廷请求告假二十余日时,宪宗下诏派卫兵到裴度的私宅值夜守卫,内宫使臣前往他家问候探询络绎不绝。在授予裴度任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前一日,宪宗对裴度宣布诏书称:“不用去宣政殿参加报到,即入延英殿来应答。”到裴度进殿应答,宪宗对他安抚告慰备至。这时盗寇群起违反法纪,京城内惊扰四起,朝野一片惊恐。待到委任裴度为宰相的制诰下达,人心方才安定,认为他必定能消灭盗寇。从此诛除盗贼的计策,日日都有进献,调兵遣将愈益紧急。

    元和十二年(817),庄宪皇后逝世,裴度任礼仪使。宪宗不上朝处理政事,想按旧例设置冢宰来总领百官。裴度进献建议说:“冢宰为殷、周二朝的六官之首,执掌全部的邦国治理,实际上统管百官。因此帝王居丧,对百官有冢宰暂代掌管的制度。后代设官,已无这一官号,不可凭空虚设。而且我朝旧例,也是有时设置有时不设;古今体制不同,不必因循旧例。”宪宗下令:“诸官公事,当暂受中书门下省处置。”有见识的人认为这样做正确。

    六月,蔡州行营的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兵败铁城,宫廷内外震惊忧恐。在此之前,宪宗诏令群臣各自进献关于讨伐逆贼吴元济是否妥当的意见。朝廷大臣大多认为以停止征讨、实行赦免为宜,翰林学士钱徽、萧亻免言辞尤为直切。惟有裴度声称:吴元济不可赦免。及至高霞寓兵败,宰相们以为皇上必定厌倦用兵,想以停止征讨应答。众宰辅大臣在延英殿刚要启奏,宪宗说:“一胜一负,是兵家的常态。若是帝王的军队就不该失败,那么自古以来朝廷用兵还有何难?屡屡无所不能,就不应留有这号凶贼。今天只论此次用兵该与不该,以及朝廷决断处置是否妥当,众卿只须在关键问题上做出处理。将帅有不合适的,撤去,毋须迟疑;兵力不足的,迅速给予接应。怎么能够因一个将领的失利,就阻止既定的大计?”这时宰辅大臣不容再执异词,朝廷之上没有再敢提罢兵的人,因而裴度的计划得以施行。

    王稷家的两个奴仆告发王稷掉换其父的遗表,隐瞒了进奉朝廷的财物。宪宗将这两个奴仆留在宫内,派宫内使臣去东都搜查、索取王稷的家财。裴度进奏说:“王锷去世之后,他家进奉朝廷的财物已经很多。现因其家奴告发,就查抄他的家财,我担心全国的将帅听说后,必将会有为保全家财而谋虑的人了。”宪宗当天就让宫内使臣返回,两个家奴交给京兆府处死。

    元和十二年(817),李訫、李光颜屡屡奏报攻破贼军,但国家在淮右集结军队四年,支付供给的粮饷,朝廷难以承受其消耗,诸军将领彼此观望,轻忽剿寇,毫无收获,宪宗也以此为忧。宰相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劳损军力、耗费财赋为由,想要停止进剿,面见皇帝,交相陈述用军、罢兵的利与害。惟独裴度缄默不语,宪宗问他的意见,裴度回答说:“臣请求亲自督战。”次日在延英殿重议此事,李逢吉等出殿后,宪宗单独留下裴度,对他说:“卿确能替朕出巡吗?”裴度匍伏流泪说:“臣与此贼誓不两全!”皇帝也为之动容。裴度又进言说:“臣日前看到吴元济的乞降表,料想这个逆贼,处境实已窘迫,只是我军诸将持见不一,未能进逼,所以未降罢了。如果臣亲赴行营,那么诸将各都想要立功以巩固皇上的恩宠,剿灭此贼是必定无疑的了!”宪宗同意他的见解。次日,拟制诏书说:

    “宰辅大臣,是军务、国政的依靠:振兴教化,达到治世,执政于朝廷;凭借德威,定国建功,统兵于京外。因此,君王辅臣如同一体,朝廷内外所任如一。近时兴兵汝南,征剿淮右,本为清除败坏的世风,怜悯当地的愚民。虽然献地归顺以谋求生存者大有人在,然而负隅顽抗而执迷不悟者尚未剪除;因何被困之兽依然苦斗,岂是穷途之鸟不愿回归?因此发兵远征,改弦更张,烦劳宰相,督察军旅。朝议大夫、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飞骑尉、受赐紫服金袋的重臣裴度,应时运而降生,合朕心之贤相,精于明察,致力治世,坚毅明本,奉献忠心。他主持政事才能谋划老到,帷幄运筹智谋韬略得法。执掌朝政,尽知四方之事;付予兵权,必得万众之心。故此敬祷上苍,择此吉日,佩挂丞相之印绶,以尊崇其名位;授予诸侯之斧钺,以推重其使命。你当宣谕朕意、详察下情,拓展扩大帝王宏图,感化激励方镇的将士,扫荡平定逆贼的营堡,招致怀德归顺的孤苦受害的民众,治理安抚备受战乱创伤的百姓。况且淮西军队,一向效忠尽节,过海趋救国难,功勋载于史册。建中(780~783)初年,攻克襄阳郡,生擒梁崇义。只是近来受到凶暴逆贼胁迫,没有机缘归顺朝廷。朕每每念及前功,常常谋虑安抚。之所以暂时让出宰辅大臣,派他担任军队统领,实为保持生灵、好言慰解,以使军民人等各得所宜。你前往奉行朕命,应当恭谨从事,不要违背朕的训诫!准以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蔡州刺史身份,担任彰义军节度使,申、光、蔡州观察使,兼任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

    诏书拟成后,裴度因韩弘已是淮西行营都统,不想再给自己加“招讨”职份,请求只称“宣慰处置使”。又因此行既兼招抚,请求将“剪除”改为“革心”。同时,韩弘已是都统,请求将“改弦更张”改为“暂停枢衡”,将“烦劳宰相”改为“授以成谋”,宪宗一一采纳了他的建议。裴度又奏请委任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太子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司勋员外郎李正封、都官员外郎冯宿、礼部员外郎李宗闵等人任两使判官书记,以上奏请也都获准。

    原先,德宗时朝政有许多乖情悖理之举,朝廷官员偶有过从,也多命掌管京城治安的执金吾暗中侦察,密报皇帝,以致宰相不敢在自己家中会见宾客。到裴度辅政,因众乱臣逆贼尚未诛除,应接待奇才能士,共商破贼计谋,于是奏请在宰相私宅接见宾客,宪宗准奏。从此天下贤才俊杰得以向丞相献计出谋,宰相能在私宅接待才士,是由裴度奏请而施行的。

    自讨伐淮西以来,朝廷的军队屡遭失败。论谏官员因官军被杀伤的人愈来愈多,转送不及,考虑息兵撤军,频繁交相进奏。裴度认为根本的祸患不及时除掉,终将酿成大祸;不除淮西的腹心之患,两河的寇贼,也将效法淮西逆贼,与朝廷一争高下。于是坚决请求坚持讨伐,宪宗十分倾心信赖裴度,因此言听计从毫不犹疑。

    裴度接受讨伐任务后,奉召在延英殿对答皇帝的策问,进陈衷情说:“君主忧愁是臣子的耻辱,理当赴义捐生献必死之力。逆贼被灭,则将有朝见天子之日;贼在一日,则将无返回朝廷之期。”宪宗为他的恳切陈情潸然泪下。元和十二年(817)八月初三,裴度前往淮西,宪宗诏令神策军派三百名骑士随从护卫,并亲至通化门慰问勉励他。裴度在城楼下含泪辞别,宪宗赐给他帝王佩用的通天犀角腰带。裴度名义上虽是宣抚使,实际上行使元帅职权,仍以郾城为官署所在地。宪宗因李逢吉与裴度不和,于是免除了李逢吉执掌朝政的职务,调出朝廷任剑南东川节度使。

    裴度离京后,淮西行营大将李光颜、乌重胤对监军梁守谦说:“如果等裴度到来并建立了军功,就会对我们不利。当迅疾出战,先行立功。”本月六日,率军出战,与贼军在贾店交锋,被贼打败。裴度二十七日抵达郾城,巡视抚慰诸军,宣告传达皇帝旨意,军士人人勇气十足。当时各道军队均派有宦官监军督阵,军队的进兵撤退不由主将指挥;取胜监军的宦官便抢先向朝廷报捷,受挫便对主将百般凌辱。裴度到行营后,奏请朝廷将所有监军宦官一并撤掉,兵权由主将掌握行使,众军将领都十分高兴。军法严明整肃,指挥号令统一,因此连战皆捷。裴度派使者去蔡州,吴元济给裴度写信称:近来我有归降的诚意,但索日进却隔河大声呼喊,于是命令三军防范吴元济,因而我投案自首无路。十月十一日,唐邓节度使李腄,袭击攻破悬瓠城,擒获吴元济。裴度先派宣慰副使马总入城安抚。次日,裴度执持彰义军使符节,带领洄曲投降的士卒万人,相继进往,李腄身着戎装以军礼迎接裴度,在路旁拜见。裴度处置政务后,蔡州的人极其高兴。旧时法令:路途上不许相对密谈;夜晚不得燃点火烛;有以酒食相交往的人,按军法论处。裴度却减省刑法:除盗贼斗杀外,其余旧法一概取消,相互往来,不再以白天、夜晚作为限制。到这时,归降朝廷的蔡州人才知道有人生的欢乐。

    开始,裴度用蔡州的士卒担任署府卫兵,有人认为反叛地区刚刚归顺的人,他们尚未安心,不可自己撤去防备。裴度笑着回答说:“我受朝廷任命做彰义军节度使,叛逆的元凶已经被擒,蔡州黎民就是本朝的黎民了。”蔡州的父老乡亲听说后,无不感激涕零;申州、光州的百姓,立即平稳安定下来。

    十一月二十八日,裴度由蔡州入朝,留下副使马总担任彰义军留后。开初,裴度刚进入蔡州时,有人诬陷裴度,说他私自没收了吴元济家的妇人和珍宝,传闻皇帝颇怀疑他。这时宪宗想将吴元济的旧将全部诛杀,加授给梁守谦两支宝剑,派他前往蔡州执行。裴度回朝,走到郾城遇见梁守谦,便又与梁守谦返回蔡州,按罪行轻重对吴元济的旧将施以刑罚,并不完全按宪宗的诏令行事。梁守谦一再以诏令制止裴度的做法,裴度先以奏疏陈述,然而直接去朝面陈。次年(818)二月,宪宗下诏令给裴度加授金紫光禄大夫、弘文馆大学士官职,赐予“上柱国”勋号,封为晋国公,食邑三千户,仍执掌朝政。

    宪宗因淮西叛贼被平定,趁功臣李光颜等来朝廷,打算在宫内为他们设宴,诏令六军使派人修葺麟德殿的东廊。军使张奉国因公费不足,拿出私家钱财以补助费用,他向执政大臣诉说了这件事。裴度委婉禀奏说:“陛下营造宫室,有将作监等司局经管,怎么能让功臣破费家产来营建修缮?”宪宗恼怒张奉国泄露了此事,便让他辞官归居。疏浚龙首渠,兴建凝晖殿,雕塑装饰绮丽光华,将佛寺的花木移植到内宫庭院。程异、皇甫..二人,行事奸狡伪巧,兼任度支使、盐铁使,屡屡进贡超额的钱财,帮助宪宗营造宫室。宪宗又以程异、皇甫..在平定蔡州时供给粮饷不少,同时授予二人同平章事职位。裴度在延英殿面奏时论析说:“程异、皇甫..,不过是管理钱粮的小吏而已,不是代承天命治理万众的大器之才。陛下为求得满足耳目之需,将他们提拔置于宰相之位,天下人议论纷纷,认为不应这样做,这种做法对陛下没有好处。望陛下稳妥慎思适合与否。”宪宗不予考虑采纳;裴度三次上疏论析此事,甚至请求免除自己的宰相职位,宪宗都不省悟。

    又,商人张陟欠五坊使杨朝汶的利息钱潜藏隐迹,杨朝汶在张陟家搜到一个私人记事簿,有个欠债人卢载初,说是已故的西川节度使卢坦大夫的手书笔迹,杨朝汶就逮捕卢坦家的人关押起来。卢坦的儿子不敢申辩鸣冤,便用自己的钱偿还杨朝汶。经验证笔迹,却是已故郑滑节度使卢群的手笔。卢坦的儿子为此事申辩索还代偿的钱,杨朝汶说:“钱已进缴入宫,不可能再得到。”御史中丞萧亻免与谏官们向皇帝上疏,陈述杨朝汶强暴蛮横的情况,裴度与崔群趁延英殿对答策问,也竭力禀陈其暴横。宪宗说:“我要与你们商量东线的军事,这样的小事我自会处置。”裴度进奏说:“用兵是小事,五坊使追捕无辜平民是大事。军事不顺,可忧的只是山东一地;五坊使滥施暴虐强横,恐怕将会乱了皇城危及天子。”宪宗很不高兴。过了许久,宪宗才省悟过来,召见杨朝汶斥责他说:“前回为了你使我无颜见宰相。”立即命令杀了杨朝汶。

    起初,淮西、蔡州刚被平定时,镇州、冀州的王承宗十分恐惧,裴度派善辩之士前去游说,旅居在赵、魏二州之间,使者劝说王承宗,让他献出领地,送其子入朝做人质,以示投诚。原先王承宗曾向田弘正求援,经由裴度派去的使者劝说打动,因而兵不血刃,而使王承宗降伏。

    元和十三年(818),李师道一再违背朝廷命令,宪宗下诏书调集宣武、义成、武宁、横海四个节度使的军队与田弘正会师讨伐。田弘正奏请取道黎阳渡过黄河,会同李光颜等的队伍一齐进军。宪宗在延英殿召集宰辅大臣商议可否,其他宰臣都说:“统兵在外的事,由大将裁决,既然已有奏陈,自当听从他的奏请。”惟独裴度认为不可取黎阳渡河,进言说:“魏博军队与其他各道的军队不同。此次用兵,过河之后,不可退却,必须进击,才能成功。若取道黎阳渡河,则刚一离开自家地界,便到了滑州,与敌毗邻,空有供给粮饷之劳,又因担心战火波及本境而生顾盼不前之势。况且,田弘正、李光颜二人均缺少当机立断的威势,交相疑惑不定,势必延误军机。然而用兵之事不容中途插手节制,一开始决策,应有不可行的谋虑。如果想倚重河南,倒不如扬威河北。否则,就暂且秣兵厉马,等待霜降水落,从杨刘渡过黄河,直抵郓州。只要到达阳谷安营扎寨,那时朝廷军队的威势自必旺盛,逆贼的军力自必衰弱。”宪宗说:“裴卿所言极是。”于是诏令田弘正取道杨刘渡河。当田弘正渡过黄河向南进军,距离郓州四十里处构筑营垒时,贼军威势果然顿减。不久,就诛灭了李师道。

    裴度为人执著,不改禀性,忠心侍奉皇帝,当时的朝政凡有失误他无不极力进言,因此被奸臣皇甫..挑拔离间,使宪宗对裴度心生不悦。元和十四年(819),裴度任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

    穆宗即位,长庆元年(821)秋,张弘靖被幽州军囚禁,田弘正在镇州遇害,朱克融、王廷凑又在河朔作乱,穆宗诏令裴度以本官职担任镇州四面行营招讨使。这时骄纵的皇帝荒唐乖戾,辅政的宰相才能平庸,治国谋划不当,致使再度兴乱。即使李光颜、乌重胤等号为名将,率领十余万军队攻打逆贼,也无一点成效。因为局势已经动荡,无力再振朝纲。然而,裴度八日接受委任之日起,便检阅军队,补充士卒,无暇安寝。又亲自督战西线军队,身临敌境,攻破敌城,斩杀贼将,频频向朝廷报捷。穆宗十分嘉许裴度的忠诚,月月派遣宫中使臣前往抚慰,晋升裴度官位为检校司空,兼任掌管北山诸蕃使。

    这时,翰林学士元稹,勾结皇帝的近侍官员,谋求充任宰相,与知枢密魏弘简是刎颈之交。元稹虽与裴度没有怨恨,但非常忌妒先前的贤达在自己之上。裴度正在山东指挥作战,每每处置军务有所论奏,多被元稹留持。天下人都说元稹恃宠迷乱皇帝的视听,裴度在军中上疏奏论此事道:

    “臣听说君主圣明则臣子正直。今时既遇圣明之主,就当做正直之臣,报答皇上的异常恩遇,杜绝群小的诽谤议论,誓除国贼,不计身家。如若进谏可行,性命又何足惜?敬思皇帝陛下,恭承帝业,大展宏图,正灭除逆乱之祸端,以建树太平的事业。而叛贼作乱,震惊山东,奸臣结党,败坏国政。陛下要想扫荡幽、镇二州,应当首先肃清朝廷。为什么呢?危害有大有小,议事有先有后。河朔的叛贼,仅只扰乱山东;宫廷内奸臣,必定祸及天下。因此河朔叛贼祸患小,宫内奸臣祸患大。小祸乱,臣下等人与诸位武将必能将其灭除;大祸乱,则非陛下决断不可:不赖陛下省悟,无法驱除奸臣。现今,朝廷文武百官,宫内宫外万众,有头脑者无不愤恨,凡有口者无不叹息。只是因为威势权力正盛,奖励擢用正重,害怕无处躲避,才不敢公然抵触,担心尚未行事祸已及身,因而不为国家考虑,姑且先谋保身。

    “臣近来仍想克制忍耐,不愿明说。一则因为他们罪恶如山,指斥如雷,敬料皇上圣明,自必将其诛除。一则因为四方相安无事,众多大关已过,即令暗中败坏法度,公然收受贿赂,待其恶贯满盈,自必彻底垮台。现在,凶徒作乱纷扰,圣上忧心聚集,凡有诏书诰命,虑及社稷安危。痛恶这般奸邪之徒,恣意肆行欺君罔上,干扰搅乱圣上经略,种种恶行不止一端。又,翰林院中旧臣,勾结成为朋党,陛下听了他们的话,再向身边近臣查询,他们私下相互计议,彼此轮番唱和,蒙蔽惑乱圣上耳目。所以臣自兴兵讨贼以来,所陈奏疏,都是紧要之事;而所奉接的诏书,却与臣之所奏多不一致。可惜陛下付与为臣的圣意不轻,而被奸臣从中压制损害的事情不少。

    “臣旧日与以谄媚得宠的佞幸们交往概无仇怨,只是日前臣奏请乘驿车到朝廷,面陈军事,奸佞之徒,最为害怕。知道臣若到圣上跟前,必定会全部列出他们的过失,因此千方百计阻止臣的此次返朝之行。臣又奏请领兵一齐进军,以求有利于进攻讨伐贼军,奸臣的党羽,从中横加阻碍,怕臣统率诸道兵力,或许奏效成功。臣的进退行动全都受到羁绊牵制,臣的奏章进言尽都遭到阻挡堵塞。他们还伙同一、两个奸邪狡诈之辈,同执一辞齐心合力对付为臣。有时分成两路前来招抚,逗留耽搁时间;有时将使臣派往蔚州行营,故意拖延光阴。他们一心只想让臣处置失当,使我一无所成,竟然连天下的治、乱大局,山东的军事胜负,全都置之不顾了。为臣侍奉君主,竟到如此地步。况且陛下左右前后,忠良大臣极多,也有熟知典章的人,也有精通军旅之士,足以胜任使臣,难道偏偏惟有此人不行?据臣们的愚见,如果朝中奸臣尽都去掉,那么,河朔的逆贼,可不攻讨而自平;如果朝中奸臣仍然存在,那么,逆贼纵然被平定,依旧无益。

    “臣读本朝国史,得知代宗朝时,吐蕃军入侵,直犯都城。代宗不知道,因为遭受程元振蒙蔽,几乎危及社稷。当时,柳伉仅只是太常寺的一个博士而已,尚且能上表归罪于程元振,为国除害。现今臣所处的位置,一身兼领将相,岂肯坐视凶邪行恶,而使圣上德如日月的光明有所晦暗!不胜愤慨嫉恶之至!谨将此奏疏付交宫廷使臣赵奉国上呈皇帝知闻。倘若陛下还不相信臣的忠心之言,仍受惑于奸党,敬求陛下出示臣的这份奏表,让三事大夫与文武百官会同评议。那些奸党不受指责,臣当服罪。天鉴至明,照臣肝血。只要让天下人知道臣不负于陛下,那么,即使是赴死之日,仍如在生之年。”

    裴度相继上呈三个奏章,情激辞切。穆宗虽不高兴,但惧怕大臣们的公正议论,于是调任魏弘简为弓箭库使,免去了元稹宫廷内的官职,但偏宠元稹的心意未减。不久,授予元稹平章事职位;接着取消了裴度的兵权,暂代司徒、同平章事,任东都留守。谏官们相继从便殿角门拜伏到延英门进谏,每日二三起。穆宗明白他们谏奏什么,不及时召见;谏官们都上疏说:当前尚未息兵,裴度有将相的全才,不应将他安置在闲散之地。穆宗因奏疏纷繁,不知怎么办,知道人心在裴度,便诏令裴度由太原起程,经京都赴洛阳。当时元稹做宰相,奏请皇帝罢兵,以替王廷凑、朱克融昭雪,来解深州之围,其目的是想取消裴度的兵权。

    长庆二年(822)三月,裴度到达京城,见到穆宗后,先叙述朱克融、王廷凑在河朔暴乱,自己奉命讨贼无功;再陈述受职东都,准许让他进京朝见。言辞温和,气势强劲,感动了周围在座的人。裴度拜伏在殿前台阶上进奏,泪水横溢,声音呜咽,穆宗为之动容,亲自口谕说:“所奏谢恩之意已明,朕在延英殿接见你。”事先,人们认为裴度没有皇帝的近臣帮助,被奸邪大臣排斥,尽管裴度有功勋德望,仍恐怕不能感动皇帝。待到裴度禀奏河北讨贼情况,陈辞慷慨激切,扬声于殿廷,在座者无不直身敬重。即使是武将公卿,也有为之叹息落泪者。次日,委任裴度代理司徒、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担任淮南节度使,官阶晋升为光禄大夫。

    当时,朱克融、王廷凑虽然接受了朝廷授予的符节和斧钺,仍未解除对深州的围困。裴度刚从太原出发时,即去信给朱、王二人,晓以大义。朱克融撤退围困的军队离去,王廷凑也撤军退却。宫廷使臣有人从深州返京禀报军情,穆宗非常高兴,当天又派宫廷使臣去深州接出牛元翼;并让裴度再次去信给王廷凑。裴度在顺路来京都长安途中接到诏书,宫廷使臣得到裴度的信,称:“入朝谢恩后,立即在东都执行留守任务。恐怕王廷凑得知度已无兵权,便违背以前的约定,请考虑改换别给他去信。”使臣便将裴度的信呈送朝廷,并拟更奏报此事。待到裴度抵达京城,进殿应对明辨是非,穆宗正为深州被围忧愁,于是委任裴度为淮南节度使。

    在此之前,监军使刘承偕倚仗皇帝宠信凌辱节度使刘悟,三军将士群情愤激,大肆喧闹,抓了刘承偕,打算杀了他。他的两个侍从已被杀,刘悟护救,刘承偕才得以免死,因而将刘承偕囚禁起来。穆宗下诏让刘悟将刘承偕送还京城,刘悟以军情推托,不按时奉行诏令。到裴度受任淮南节度使时,宰相们在延英殿进奏,裴度也在场,穆宗向裴度询问说:“刘悟拘囚刘承偕仍不放他回朝,如何处置?”裴度以藩镇之臣不当议论朝廷军国事务为由推辞不答。穆宗一再问他,并说:“刘悟有负于我,我以仆射的职位给他尊荣,近时又赐给他绢五万匹,他不考虑建功报答,反而放纵军众凌辱监军使臣,我实在难以忍耐此事。”裴度回答说:“刘承偕在昭义军的不法行为,臣全都知道;日前刘悟在行营给臣去信,历论刘承偕之所为。当时有宫廷使臣赵弘亮在臣军营,还将刘悟的信带走,想亲自进奏朝廷,不知进奏没有?”穆宗说:“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刘悟为什么不秘密呈章奏报刘承偕的事,难道我不能处置此事?”裴度说:“刘悟是武臣,不懂大臣办事的例规。尽管这是他不对,臣暗自寻思:纵然刘悟向陛下密奏,陛下肯定不能处置刘承偕的事。现今事情已经禀陈到如此地步,臣等当面议论,陛下尚且不能决断,刘悟一面之辞难道能打动圣上处置刘承偕吗?”穆宗说:“过去的事不要再谈了,直说眼下该如何处置这件事?”裴度说:“陛下如果想获得忠义之心,使所有军中将领为陛下献身尽节,惟有下一简短诏书,说:任用使臣不严明,致使刘承偕如此乱纪违法,命令刘悟召集三军将斩杀刘承偕。这样,就会使四方将士尽力效命,所有盗贼胆破心惊,天下就太平无事了。如若不能这样做,即使是给刘悟升官赐绢,臣仍担心于事无补。”穆宗低下头思考了好久,说:“我并不怜惜刘承偕,只是因为他是太后的养子。现在他被囚禁,太后还不知道。如果你的处置办法还未想好,可再议合适的办法。”裴度与王播等再进奏说:“只要将刘承偕流放到偏远条件恶劣的地方,他一定能被放出来。”穆宗认为这样处置恰当,刘承偕果然得以返回京城。

    裴度刚被册封为司徒,徐州奏报:节度副使王智兴从河北行营率军返回徐州,驱逐了节度使崔群,自称留后。朝廷惊骇恐惧,当即宣布诏命:委任裴度执掌司徒、同平章事之职,仍然主持朝政;并委派宰相王播替代裴度镇守淮南。裴度与李逢吉一向不和,裴度从太原入朝奏事,那些忌恨裴度的大臣认为李逢吉善于搞阴谋诡计,足以设计构陷裴度,于是从襄阳召李逢吉入朝,任兵部尚书。裴度再次主持朝政后,魏弘简、刘承偕的党羽仍在宫中。李逢吉采用同宗兄弟之子李仲言的计谋,通过医士郑注与中尉王守澄勾结,使宫内官员都帮助李逢吉。五月,左神策军奏报:告发人李赏声称和王府司马于方受元稹指使,勾结刺客要行刺裴度。穆宗诏令左仆射韩皋、给事中郑覃与李逢吉三人审理于方一案,案未审毕,就将元稹贬为同州刺史,裴度贬为左仆射,李逢吉替换裴度任宰相。从此,李逢吉的党羽李仲言、张又新、李续等,勾结宫内宦官,煽动朝廷官吏,建立朋党以阻挠裴度,当时号称“八关十六子”,“八”、“十六”,都是所勾结相关人员数字。而裴度的丑恶名声,传闻日甚一日,不久就将裴度调出朝廷任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带“平章事”衔。

    长庆四年(824),襄阳节度使牛元翼去世。他的家原先在镇州,朝廷屡屡派宫廷使臣去迎取,王廷凑拖延不放。到这时,听说牛元翼去世,竟将他一家杀尽。刚即位不久的皇帝敬宗听说牛家全部惨遭屠杀,连日痛惋叹息,因而感叹宰相不是所任之才,致使奸臣抗命忤逆到如此地步。翰林学士韦处厚上疏说:

    “臣听说,西汉时汲黯在朝廷,逆臣淮南王不敢谋反;战国时段干木居魏国,各诸侯不敢兴兵侵犯。为王称霸的道理相通,都是任用一个有才之士而制止百万大军,凭借一个贤能之人而遏制千里灾祸。臣以为:裴度功高盖国,名传外邦,廷凑、克融都害怕他被重用,吐蕃、回鹘均钦服他的威名。今时如果安置他任职朝廷,委任他参预决策,西夷北虏,就不敢窥测中华大地;河北山东,必受制于朝廷的谋略。况且幽、镇一方尚未平静,尤其需要倚仗重要大臣。管仲说:人才流散而听之任之是愚暗,人才聚合而用之信之是圣明。治理国家的根本,没有其他方法,顺应人心就太平,违背人心就动乱。敬奉陛下对食叹息、遗憾本朝无萧何、曹参之意。现有一个裴度又不留在朝廷驱遣,这正是冯唐用来使汉文帝受到感悟所说的:即使有廉颇、李牧也不能任用。

    “驾驭宰相,应当任用他,信任他,亲近他,礼遇他。如果他治理政事无成效,对国家没有功劳,就把他放在闲散官位上,贬黜到边远的郡县。能像这样,那么,在宰相位置上,他就不敢不奋勉;打算晋升宰相职位的人,就不敢苟且求职。陛下心存始终如一的情分,只要不长期遗忘他,君臣情谊就深厚了。现在晋职任宰相者都遭受天下人的指责抱怨,免除宰相职务者不失去六部尚书的官职,无才寡德者没有依据给予劝戒。臣与李逢吉历来没有仇怨,我却曾经被裴度因事贬黜。今日的陈奏,对上报答皇帝的圣明,对下传达群臣的议论,竭尽受感动而奋发的真诚,匍伏在地,潸然落泪。敬望陛下明察臣下爱君之心,怜悯臣下忧国之诚,这将是普天下的大幸。”

    敬宗感到惊讶而省悟,见裴度的奏章不署“平章事”职衔,问韦处厚说:“裴度曾任宰相,为什么没有‘平章事’职衔?”韦处厚于是奏禀:“被李逢吉排挤,裴度以仆射出镇兴元,就从原有的职衔中去掉了。”敬宗说:“怎么到这种地步。”次日下诏令,恢复裴度兼同平章事。

    然而李逢吉的党羽,奸巧地破坏阻挠,害怕裴度重被起用。有个陈留人,叫武昭的,禀性果敢而且善辩。裴度讨伐淮西时,武昭到军营求取仕进,便派他到蔡州劝说吴元济。吴元济以武力相加,武昭神色自若,终于受到友善的待遇而回。裴度认为他可以任用,授予军职试用,随从裴度镇守太原,后奏请朝廷委任他为石州刺史。该州郡撤销后,任命他为袁王府长史。武昭任散官后,心怀忧郁,因而有抱怨李逢吉的言语。奸邪们的党羽,指使卫尉卿刘遵古的随从安再荣告发,声称武昭想要谋害李逢吉。判罪定案时,武昭已死,大概是想牵连出裴度的往事以此攻击他。然而正派士大夫的公众舆论,都卫护裴度而归罪李逢吉。敬宗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象,凡有宫廷使前往兴元,必定传告密旨抚慰,并有将他召回朝廷的约定。

    宝历元年(825)十一月,裴度上奏请求到京都参加朝见皇帝。次年正月,裴度抵达都城,敬宗待他礼遇隆重优厚,不几日,宣布诏令恢复裴度主持政事。李逢吉的一个党羽左拾遗张权舆,更是拼命出力诽谤裴度。裴度从兴元呈奏请求入朝,张权舆上疏称:“裴度的名字应了图谶之言,住宅占据了山脊的平地,不召自来,居心可知。”在此之前,李逢吉奸党忌恨裴度,编了一支童谣说:“非衣小儿袒露腹,天上有口被驱逐。”“天口”是说裴度曾平定吴元济。又,皇城的东、西两厢横亘六道山岗,与《易象》的“乾”卦相合。裴度在平乐里的府宅,碰巧在第五道山岗,因此张权舆用来编派了上述那些话。敬宗虽然年轻,却非常明白这些话是诬陷诽谤,奖掖裴度的心意不减,从而使奸邪之徒无法再制谗言。

    当时,敬宗打算游历东都洛阳,宰相李逢吉和门下、中书两省谏官,屡屡上疏劝阻。敬宗神情严肃地说:“我去洛阳的心意已定。那些侍从官员和随行宫人,全让他们自备干粮,无需烦劳百姓供奉饮食。”李逢吉叩首进言说:“东都行程在千里以内,宫殿俱在,按时节前去巡游,本来也是常例。只是皇帝的车驾一动,事事必须礼仪齐备,千乘万骑,不可减少。纵然不耗费极大,也当丰华、节俭得体,哪里可以自备干粮,舍弃君主出行的大礼呢?如今战事尚未完全停止,边境尚不十分安宁,恐怕陛下出行致使人心动摇,敬祈圣上稍稍改变主意。”敬宗不听谏劝,命令度支员外郎卢贞前往东都检查沿途行营及东都洛阳的皇宫。朝廷大臣正忧惧惶恐,适逢裴度从兴元来京,随同到延英殿议事,敬宗谈到游历东都的事。裴度说:“国家营建两个都城,原来是供帝王游历。然而自国事艰难以来,游历东都也就中止,东都的宫殿及六军的营垒、百官的府舍,大多荒芜。陛下一定要去游历,也应稍加修整再去。一年半载后,才能计议陛下出行的事。”敬宗说:“群臣奏谏没有说明这一点,只是说不该去。如果是像你所禀奏的情况,不去也可以,岂止是延期?”不久,朱克融、史宪诚又奏请各派五千名服役的工匠,帮助修复东都。敬宗于是停止东游之行。

    幽州镇使朱克融扣留了赐春衣使杨文端,奏称所赐春衣布料粗劣,又奏称今年三军春衣不足,拟从度支府请求拨给一个季度的春衣布料,约计三十万端匹;又奏请派出五千名服役工匠帮助修复东都。敬宗忧惧朱克融怀有不顺从朝廷之心,询问宰相:“朱克融的奏请,如何处置?我想派一位重要大臣前往宣示抚慰,趁便要回春衣使,这样做可以吗?”裴度回答说:“朱克融家族本是凶暴之徒,又无端地肆行犯上狂悖,必将自取灭亡,陛下不必为此忧虑。譬如一只豺狼或虎豹,在山林中自吼自跳,只管不把他当回事,他就无计可施。这个逆贼只敢在他自己巢穴中行非礼之事,一出外行动就不行了。现在也不必派使臣前去宣旨抚慰,也不用去要被他扣留的奉旨使臣,只须再延缓一段时间,给他一道诏书,说:‘听说宫廷使臣到你那里后,进退举止稍失分寸,待他回朝,我当对他有所处置。所赐给卿的春衣,有关官员监制不严,我很想了解这件事情,已经下令依法处置。’他所奏请的派五千名服役的工匠及兵马赴东都,本来就是假话。我料定此贼军中,绝对派不出来。现在想要直截了当地挫败他的奸诈意图,可答复说:‘卿所奏请派服役的工匠修复东都宫殿,可迅即派来,我已下令魏博各藩镇,让他们在各自的地盘上安排供给。’料想朱克融得到此诏书,必定张惶失措。如果陛下觉得还不能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还想示以包涵宽容,就答复说:“东都宫殿,凡要修复的地方,由有关官府办理,你不必派工匠远道而来。又,所说的三军春衣问题,历来是各道常例自办的事。近来朝廷或因有事赐给,都是由于征调了该地的人力、物资,终究是优待照顾,若在平时就没有这样的常例。我实在不是吝惜二、三十万端匹布料,只是按规矩不能独给范阳一地。你应该知道。’只需这样处置即可,陛下再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敬宗听从他的建议,由他进呈诏书拟文。诏书到达幽州,情况全如裴度所料。不到十天,幽州人杀了朱克融和他的两个儿子。

    当时敬宗年少骄纵,厌倦接见群臣,裴度和缓地进言说:“近来,陛下每月坐朝约六、七次。天下人的心里,无不知道陛下亲自处理各种政务,甚至河北的逆臣在遥远的地方听到传闻,也都惊惧。自从这两个月以来,陛下朝会百官、开延英殿议事渐渐稀少,常常担心必须禀奏皇上明断的重要公事,有所耽搁延误。敬望陛下趁凉爽时间增多坐朝,以扩大接见、讯问。臣下以为陛下保养身体,在于顺应时令气候。如果饮食有节制,安寝、起床有常度,身体惟求康和,可保长寿。《道书》讲:‘春、夏早起,在鸡鸣之时;秋、冬晚起,在日出之时。’原因是:节令在阳气上升时需要求得阴凉,在阴气上升时需要求得温暖。如今陛下忧愁、劳苦于各种政务,日理万机,每次亲至延英殿,召集臣等奏事答问,正值盛夏,应在清晨。如果已至中午,正当酷热之际,即使夕阳西下,废食忘餐,不畏劳苦,仰瞻圣上,也很烦热。臣等已曾上陈论议,切望陛下听取采纳。”此后,敬宗坐朝理政次数稍有增多。

    不久,裴度兼任度支使。直至宫内发生篡位,敬宗逝世,裴度与皇帝宠信的宦官密谋,诛除刘克明等人,迎立江王李昂为天子。裴度因功加授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太清使诸官职,其他职位依旧;以辅佐导引的功勋,晋升官阶为特进。那时,沧景节度使李全略去世,其子李同捷窃取兵权,谋求承袭父职,裴度奏请进行讨伐,经历数年,诛杀了李同捷。裴度于是上疏陈奏:调派军粮不是宰相的职责,请将度支使职权归还各有关官吏。文宗下诏书遵从他的奏疏,赐给他实收租赋的食户三百户。

    裴度年岁高迈而又多病,上疏恳请辞去军政机要职务,皇帝对他的礼遇更加深厚。文宗派宫廷医师替他诊断治病,每天让宫廷使臣前去安抚慰问。太和四年(830)六月,文宗下诏称:

    “从前,汉皇为孔光特颁赐给几案的诏书,晋君因郑冲重申授册封赏的命令。虽然是厚待尊崇年高望重的德士,显扬推重资望高深的元勋,然而商议朝政不再向他们咨询,礼遇厚待仅在于使其安逸。朕力求实行最为完美的政治,一心珍惜德才兼备的贤臣,对此功臣故老,能不倍加敬重?因此把军国大事托付给他们总领统管,将众多要务放交给他们参预决策,按照听取陈述、做出决定,切望辅政大臣协和一致,官升至众爵位之上,享用此特殊的宠荣。特进、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任集贤殿大学士、上柱国、受封为晋国公、食邑三千户、享有实收赋税三百户的裴度,禀受山川的精灵,容涵天地的秀气,如玉的美德出类拔萃,阔大的襟怀纯明坦荡。外秀,能建六府三事之功;内美,蕴含一心报国之德;器度,足以成为社稷根基;才干,实在堪称邦国支柱。因此能够恭敬侍奉几代君王,效力长久光明顺随。在宪宗时,平定四方,你有兴兵出师消灭寇贼的大功。在穆宗时,统一四海,你有参谋军务入朝辅政的业绩。在敬宗时,阜物康民,你有振兴国家荫庇人民的辛劳。到辅佐本朝,治理全国,你有吊民伐罪达到安定的功劳。以上勋业,尽见于朝廷的谋略中,陈述在编就的书册上,功效利益遍及世人,在此无法一一列举。而朝中评论日益加重,在我心里明明白白。正待取用你那贤臣皋陶般的高明策略,适逢你这留侯张良式的谋士染病。你竭诚辞让要职,详明陈述于奏章;据实进言相告,衷情流露于言表。终于听到你病体痊愈的喜讯,更加期待你履行宰相的职责;只是你身体尚未复原,想见你眼下还有困难。不给予优渥重大的封赐,怎么能显示厚待的恩典?你当协同赞助朝政要务,广泛传布政教法令,讲论治国之道给士大夫们示范,宣扬德政教化以安定抚慰中外。望蓄养精神,安保福禄,作为国家元老,辅佐我一个人。值得过问的司徒、平章军国要务,等到你疾病消除的时候,每三、五日去中书省一次。你的散官、勋号、封邑以及实封食户与以往一样。依旧备办文书任命封赏。”

    裴度上表辞让说:“又赐以三公辅臣的尊崇优待,皇帝策封的隆重礼仪,我这平庸无能之臣领受它们,实在超过臣的本份,受之有愧。况且屡受加恩任命,确实对臣多有偏爱,前后已有三次赐予这种礼遇。让臣继续参预朝廷机要政务,臣下心中忧惧无力辅佐谐和,担任此繁劳重任,将让臣羞惭汗颜。敬祈天子开恩,将督促臣担负朝廷官职、要求臣从事机要实务、授予臣宦爵的策封礼仪,破格赐恩一并撤销。那么,即或臣不劳而获高位厚禄,也仅内心惭愧自羞,身著礼服乘坐轻车,亦可避免舆论谴责。”文宗以优容态度下诏依从了他的请求。九月,裴度以加守司徒、兼侍中、襄州刺史官衔的身份,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观察使、临汉监牧使。

    裴度一向有坚贞正直的声誉,侍奉君主百折不回,因而屡屡遭受奸邪之辈的排挤打击,几乎陷于难以摆脱的艰难窘迫困境。到了晚年,渐渐追随世俗以避免身遭祸事。起先,度支盐铁使王播,大肆向朝廷进献财物,希求得到皇帝的宠信。裴度也效法王播,收取无名杂税进献,遭到有节操的士大夫轻视。后又引荐韦厚叔、南卓担任补阙拾遗,以求弥合矛盾扩大交结。而后来被进用的宰相李宗闵、牛僧孺等不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因此趁裴度以病为由辞官,罢免了他的宰相职位,然后又将他调出京都担任襄阳节度使。

    原先,宪宗元和十四年(819)时,在襄阳设置了临汉监牧,废毁百姓的农田四百顷,放牧官马三千二百余匹。裴度以牧马数量少、又空废民田为由,奏请朝廷取消这一牧场,撤销临汉监牧使。文宗太和八年(834)三月,裴度以本官职位兼任东都尚书省的职务,充任东都留守。九年(835)十月,晋升官位为中书令。十一月,李训、王涯、贾饣、舒元舆等四个宰相被宦官诛除,他们的亲属、门生受株连者上百人,被投入监狱审讯定罪,并打算将他们流放。裴度上疏朝廷为他们申辩,被保全、救活的有几十家。

    从此以后,宦官当权,士大夫的道统沦丧。裴度因已到辞官居家的年纪,朝廷纲纪又已败坏,不再把仕途的进退放在心上。他在东都的集贤里建立府宅,构筑假山,开凿池塘,竹树荟萃,建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四环,极尽都城的丽色佳境。另在午桥建造了别墅,裁培花木万株,其中修建了一座歇凉避暑的亭阁,名叫绿野堂。引入清水灌注其中,导引分流贯通有序,两岸景物交相映衬。裴度处理公务之暇,在这里与诗人白居易、刘禹锡整日酣畅宴饮,放声吟唱纵情谈论,借吟诗、饮酒、弹琴、书法自娱自乐。当时的名士,都相从交游。每次有名望的人士从东都返回京都,文宗必定首先询问他:“你见到了裴度吗?”

    文宗认为裴度虽然脚有毛病,来京朝见君主不方便,但他精力尚未十分衰减,开成二年(837)五月,又让他以本官职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诏书发出后,裴度连续上表一再以年迈有病推辞,不愿再掌兵权;要言复诏不允。文宗派吏部郎中卢弘去往东都宣布皇帝诏书:“卿虽然多病,还不很衰迈,替朕垂衣拱手坐镇北门即可。”催促起程,裴度不得已而赴任。开成三年(838)冬季,裴度病重,祈请返回东都养病。四年(839)正月,文宗下诏准许裴度返回京城,授官中书令。裴度因病不能入朝向皇帝谢恩,文宗下诏书说:“司徒、中书令裴度,多有大功,历居三台之位。现因疾病,未能入朝谢恩,他所任本官的俸禄食粮,应依旧计日支给。”又派御医去他家给他治病。适逢三月初三上巳节皇帝在曲江池赏赐宴饮,群臣赋诗,裴度因病不能赴宴。文宗派宦官赐给裴度诗一首:“注想待元老,识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忧来学丘祷。”并随赠诗附亲笔书信说:“朕诗集中想见到你的唱和诗,因此将此诗给你看。你病未痊愈,必定乏力无心和诗,尽管改日将诗进献给我。春季,通常说是难于养病的季节,需要尽力调养护理,尽快血气和顺。心中怀念千百,所写不及一二。药物治病所须,不要顾忌奏请频繁。”文宗的亲笔书信刚到裴度家门口,裴度已经逝世,时间是开成四年(839)三月初四。文宗听到噩耗后,惊悸悲痛了很长时间,又让人重新缮写了那封亲笔信,将它放在裴度的灵位上。这时,裴度七十五岁,文宗下诏追赠他为太傅,停止上朝四天,加等赐给他家助葬的车马、布帛、财物。下诏京兆尹郑复监护料理丧事,办理丧事所需的东西,全由官府供给。文宗惊讶诧异裴度没有遗表,宦官去他家询问这件事,裴度家属送上裴度遗表的草稿,它的主旨以皇帝尚未确定皇储为忧虑,没有谈及家事。

    裴度开始由一书生凭辞章辩才、对答策问考中制科,数年之间,几经浮沉,获得清贵、接近皇帝的官职。适逢时局艰难困苦,而能奋发奏召决策机要,亲身广行讨伐逆贼,成为人们崇仰的中兴名臣。在宪宗元和(806~820)、穆宗长庆(821~824)年间,众乱臣贼子,积蓄了力量却意气衰颓,害怕的是裴度的声威。裴度身材不超过中等,但风神俊爽、文采出众,应口答对雄辩有力,观者听者为之震动。当时凡有出使极远地区的使臣,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的君长必定问裴度的年岁多大,形貌与谁相似,天子是否正任用他。他的威名传扬到远方、流传于俗众,中原、异邦对他都如此畏惧钦服。当时的威信名望、德操功业,与郭子仪并驾齐驱。进入、调出朝廷,以他一身维系国家的安危,对时局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达二十年。凡是委任将相,不论贤士还是不正派的人,无不首推裴度,他被士大夫爱戴推重到如此境地。即使是晋代的江左王导、谢安,在风雅之士与流俗之辈中安坐能起镇定作用,但在大的谋略上,裴度又超过了他们。

    李渤传

    李渤,字浚之,是后魏横野将军、申国公李发的后代。他的祖父李玄王圭,曾任卫尉寺主簿。其父李钧,是殿中侍御史,由于母亲亡故不按时行守丧之制,被流放到施州。李渤为自己家这一污点感到羞耻,坚心苦志不出仕做官,而立志在文章博学上勤奋努力,不追逐科举功名,隐居在嵩山,以读书撰述为业。元和(806~820)初年,户部侍郎、盐铁转运使李巽、谏议大夫韦况一再举荐他,李渤以隐士被征召任左拾遗。李渤推托有病不赴任,于是迁家至东都。朝廷施政有得失,便奉寄奏疏进陈议论。另撰有《御戎新录》二十卷,附表进献朝廷。元和九年(814),朝廷以著作郎官职征召他,诏书说:“特降新的恩赐,以了结从前授予官职的谋议。”李渤因而赴任就职。一年多后,他晋升为右补阙。由于接连上奏忤逆了皇帝心意,将他改任为丹王府咨议参军,在分设于东都的衙署任职。元和十二年(817),升任赞善大夫,仍在分设于东都的府署任职。

    元和十三年(818),李渤派人上疏朝廷,议论五个方面的现行政治措施:一、礼制与乐教;二、经济与财政;三、刑罚与政令;四、议都;五、辩答问难。李渤在东都担任闲散而又无一定职守的官职,以向朝廷上呈奏疏为己任,前后上奏疏四十五封。再次迁升,任库部员外郎。

    这时皇甫..任宰相,剥夺下民迎合君主心意。适逢泽潞节度使郗士美去世,李渤任吊祭使,途中在陕县西部歇住,上疏说:“臣在出使行经之处,广泛访求施政的利弊,察知:渭南县长源乡本有四百户,现今才一百余户;阌乡县本有三千户,现今才一千户,其他州县情况大约相似。察询探寻积久的弊端,起自平摊逃亡户的赋税。大概十家之中,一半逃亡,也该另五家平摊十户赋税。有如投石到井中,不到底不停止。均摊逃亡户赋税的弊端,苛刻暴虐到如此地步,这全是搜刮财货之臣剥夺下民向上献媚所致;他们只想竭泽捕鱼,而不思虑最终无鱼。祈请赐予诏书,杜绝均摊逃户赋税的积弊。逃亡户的赋税按其家产钱数确定,征收赋税所欠部分,祈请赐予特殊恩典将其免除。估计不要几年,逃亡的人就必定归田务农了。农业,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牢固确立了然后才能谈论天下太平。若不经由这一途径,却说什么天下太平的话,这就荒谬了。”奏疏中还谈到道路不予修治,驿马多有死掉的情况。宪宗看了李渤的奏疏感到惊诧,立即诏令将宫内飞龙厩的马数百匹,交给京城辖区的各驿站使用。李渤后来因奏疏的拟文措语严厉、无所顾忌,与宰相大相径庭,于是以有病为由归返东都。

    穆宗登基后,征召李渤任考功员外郎。同年(820)十一月,评定在京都的官员的考绩等级,李渤不回避得到皇帝宠信的权臣,一概进行升官降职的考核评定。他有考绩奏章称:

    “宰辅大臣萧亻免、段文昌、崔植,这是陛下统治天下之初,任用为宰辅的大臣,国家的安危治乱,决定于此时。况且陛下思慕天下和顺太平,敬重大臣礼遇诚恳,因此没有亲近身边近臣、骄恣自恃之心。而宰相的权柄,宰相的职事,陛下全都交付给了他们,实在是君主重义、臣易功成、千载一遇的时机。如果失去这一时机,就再没有这种机遇。可是萧亻免等人对皇上不能奉献至公的诚心,申述至明的鉴戒,弘扬先王的大道美德,进献皇帝以谋略建议。又不能严正地舍身克尽忠心,奋发地兴起前代法度,恢复百官依从的根本,以使政教风化大有成效。臣听说,政治的兴衰,在于赏罚。萧亻免等人做宰相以来,没有听说褒奖过任何一人的德行义举,提拔奉公尽职的官员,使得全国身在官位的人有所激励。也不曾听说罢黜任何一个不办理本职公务、专靠结交权贵保持俸禄的人,从而使得空受俸禄而并不管事的那班人有所畏惧。

    “像这样子,刑法的威力就树立不起来了。正邪不能分辨,良莠杂然混同,教化不予推行,赏罚不予施用,天下的治理,还有什么指望呢!

    “前些日子,陛下游历骊山,宰相、翰林学士是辅佐陛下的心腹大臣,应该都知道这件事。萧亻免等人不能在事未成之前,忘我恳切劝谏,而使陛下有轻忽劝谏的名声流播于史册,这是使君主陷入过失。孔子说:‘所谓大臣,就是以正道侍奉君王,不能做到这一点就该免职。’如果萧亻免等人进言成功,使君主听从他们的计议,不应发生这样的事。如果进言不成,计议不被接受,即当保身迅速离职,不应在乞讨财源上身居禄位而不理事。进退惟利,岂能逃避遭受指责?萧亻免、段文昌、崔植三人与翰林学士杜元颖等人,一并请考绩为中下等。

    “御史大夫李绛、左散骑常侍张惟素、右散骑常侍李益等谏阻陛下游历骊山,郑覃等人谏阻打猎、游历,这都是担心陛下出行没有止息,放纵无度,又忧虑车马驰骤有倾覆之祸,风寒侵体有染病之患,紧急陈奏无处进献,皇帝国玺落于宫中妇人、宠臣之手。李绛等人能率领御史谏官在朝堂上论列是非,有恳诚谏阻忠心侍奉君主的风范。李绛、张惟素、李益三人,敬祈赐予考绩为上之下等之外,另恩赐他们加官晋爵,以显示陛下优奖忠心、赏识谏官的美德。

    “崔元略职居陛下诸近身供奉官员之首,应当考绩为上之下等;因为他给予于..以上之下等的考绩评定,于..以犯贪赃罪处死,按考绩标准必须降等,请赐考绩为中中等。大理寺卿许季同,任用的于..、韦道冲、韦正牧,都因犯贪赃罪,有的降职,有的处死,本应考绩定等为中下;然而,近时刘辟作乱,他身临刘贼占领地区,弃家返朝,忠贞之节彰明较著,现应将功补过,请赐予许季同考绩为中中等。少府监裴通,奉行本职事务整饬清明而有成效,本当考评为中上等;由于他奏请追封生母爵号却撇弃嫡母,这是在人间迷惑君主,在冥间欺凌先人,请给他考绩定等为中下等。我以往在膳官入寝之际,擅自与乐师李调饮酒。现今愚臣为执掌考绩之官,祈请宰相、学士记载臣考绩为中下等。臣对上珍惜陛下的国运,在下挽救弊坏的纲纪,因此忧惧有话不说是罪过,不怕畅所欲言而获罪。三品以上官员的考绩评等,因限期在本月内进呈,即先开列如前。四品以下官员的考绩,容再逐条陈报朝廷。”

    李渤的奏状进呈后,穆宗将其留在宫中,不予批示交付评议。非议者认为,宰辅大臣旷废职守不能尽责,自应上疏评论是非,但李渤越职行事沽名钓誉,这不是克尽侍奉君主职责的正道。不久,李渤因从马上跌落,脚部受伤,告假病休,适逢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上表朝廷,请任李渤为副节度使。杜元颖进奏说:“李渤炫耀刚直沽名钓誉,举动多带狂躁。圣上恩典,怜悯宽容,并且让他做官。但他多方谋求晋升,在朝廷外交结方镇大臣,向远地求助于奏请提拔,不能安分守己。长期留在朝廷,日后恐怕生事。”于是将李渤调出朝廷,任虔州刺史。

    李渤赴任到州后,奏报朝廷:因归还邻境信州转来本州的两税钱二百万,请求免除本州的税米二万斛,裁减地方官吏、差役一千六百人。观察使将他的任职情况禀报给皇帝。不到一年,李渤改任江州刺史。张平叔兼任度支使,奏请征收历年积压悬欠旧税。李渤在州上呈奏说:“敬奉诏令,称:根据度支使的奏报,让臣设法征收填补本州贞元二年(786)逃税户所欠的税钱四千四百一十贯。臣在任的州管辖农田二千一百九十七顷,现已旱死一千九百余顷,若再按度支使所要求的勒取欠税,臣极忧惧史官记载下陛下在大旱之年征收三十六年前所悬欠的逃税之事。臣任本州刺史,无法躲避罪罚。臣既不能有负圣上恩情,又不忍鞭挞黎民百姓,因而不敢轻率持印为官,特乞放臣去职归田。”穆宗终于下诏说:“江州所奏,实为恳诚。若不宽容,必难安顿。所陈述的积年欠税一并免去。”长庆二年(822),李渤调入朝廷任职方郎中。三年(823),迁升谏议大夫。

    敬宗幼少之年即位,上朝经常很晚。一天,敬宗进入阁房后,久久不坐朝处理政务。群臣等候站立在紫宸门外,有高龄体衰患病者几乎坚持不住将要跌倒,李渤走出班列禀告宰相说:“昨日上疏陈论祈请皇上按时坐朝,今天坐朝更迟,这是谏官奏论不力,不能使君主回心转意,是我李渤的罪过。请让我先离班出阁,等候金吾仗的惩治。”正说话间,呼唤起仗升朝,李渤才未行动。李渤还就左右常侍的职责在于以正道之言规劝谏戒君主却缄默无言这一现状而奏论说:“如果设置了官员不要求他履行职责,不如取消这一官职,以节省经费。如若不能取消这一职位,就请朝廷督责他履行其应尽的职责。”李渤担任理匦使后,上奏建议:“大事奏报皇帝,稍次的向中书、门下两省申报,再次要一点的移文给平行的诸官处置。有关的诸官处理不当,再来朝堂投匦禀报,理匦使即详情奏报皇上。如果随意投诉无理之事,本罪之外再加罪一等。依照敕令:准许将告密人交付执金吾留在朝内听候皇上处置的吩咐。现今打算将投匦者留在后牒台府,期望能禁绝恶人。”敬宗听从了他的建议。

    穆宗长庆(821~824)、敬宗宝历(825~826)年间,政令出于多门,政事归邪佞之徒控制。李渤不顾祸难,上奏呈疏论列是非,竟然不空一日。皇帝虽然昏聩迷乱,也被他的行为感动而有所省悟。提升他为给事中,当面赐给他金鱼袋与紫衣。

    宝历元年(825),改年号,施行大赦。在此之前,..县县令崔发听到门外有喧闹斗殴的声音,县吏说是五坊使的手下人殴打百姓。崔发大怒,命令县吏逮捕他,等到把他拖拽来时,天色已经昏暗,没有查问他的身份。很久以后与此人谈话,才知道他是宫内近侍官员。皇帝听说这件事后很生气,下令将崔发逮捕关押在御史台。在登楼宣布赦令的这天,释放在押囚犯,崔发也在发布赦令的金鸡竿下。这时五十多名有品级的官员,手持棍棒殴打崔发,横来直去肆意乱打,崔发的脸被打破、牙被打断。御史台的吏员用席子遮蔽崔发,这才使他免遭击打。这天,在押囚犯全被释放,惟独崔发不被赦免。李渤上疏陈论说:“县令不该抓宦官,宦官不该殴打御史台的囚犯,他们的罪过是相同的。但是县令所犯罪过在施恩大赦之前,宦官所犯罪过在施恩赦免之后。宦官凶横残暴,竟然达到如此地步,这是朝廷放纵宦官逐渐使他们达到这地步的。若不及早按刑法条款惩治宦官,臣担心周边异族的人和各地藩镇来朝进奏相互传说此事,那么轻忽怠慢朝廷法纪的意念就会萌发了。”李渤又在朝堂上宣称:“在天子举行祭祀天地大礼的前一天,两神策军在青城内夺取京兆府进献食品的牙盘,没有及时处置,致使有殴打崔发的事情发生。”皇帝闻知奏章后,查问身边的侍臣,都说没有抢夺进献食物的事情。于是以李渤偏袒崔发论处,将他调出朝廷任桂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担任桂管都防御观察使。

    李渤虽遭贬斥,仍然坚持正道之论不止,而谏官也相继陈论李渤受到的冤屈。嗣后,宰相李逢吉、窦易直、李程等趁到延英殿对答策问之便,对皇帝谈到崔发的事。李逢吉等禀奏说:“崔发冒犯宦官,确属大不恭敬。但崔发的母亲是已故宰相韦贯之的姐姐,已年近八十。自从崔发被下狱,积忧成疾。臣等敬知陛下以孝治天下,祈请略示恩宽。”敬宗流露出忧伤的神情好一会儿,说:“近日谏官奏论,只说崔发受屈,从未讲他有‘不敬’之罪,也没有讲到他有年迈的母亲。像卿等所讲到的情况,我难道会不怜悯同情?”于是派宫中使者将崔发送到他家,同时安抚慰问崔发的母亲。韦夫人号啕痛哭,当着宫中使臣的面鞭打崔发四十棍,上奏谢恩。皇帝又派宫中使者去他家慰问安抚。

    李渤在桂管任职二年,因身染风疾奏请朝廷委派别人接替自己的职务,而免职返回洛阳。文宗太和五年(831),李渤被征召为太子宾客去到京都。到京都后一个多月去世,这时他五十九岁,被追赠礼部尚书职衔。李渤忠贞无援却竭力效忠,节操高尚,从不苟合,但是那些卑贱低能之徒,总是指责他矫情求誉。他就是到了因言致祸、遭到排斥贬谪的境地,仍始终不停止发正论之言,以期纠正时弊,钦服名誉与节操的人们很推重他。

    令狐楚传

    令狐楚字壳士,自称是立朝之初的十八学士之一令狐德..的后裔。他的祖父令狐崇亮,曾任绵州昌明县令。其父令狐承简,是太原府功曹。世代书香门第。令狐楚儿童时已学写文章,二十岁左右应考进士,贞元七年(791)考中进士。桂管观察使王拱爱重他的才华,想以礼相待征召他入仕,怕令狐楚不同意,于是先奏报朝廷而后征聘。令狐楚因为父亲在太原担任佐吏,有眷恋双亲之情,又感戴王拱的厚意,考中进士后直接去往桂林向王拱致谢。他没有参加朝廷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宴饮活动,敬求返回太原奉养双亲,旋即回到太原,人们都认为他重节义。李说、严绶、郑儋相继镇守太原,都推崇他重节义的操行,先后征召他担任从事官。由掌书记到节度判官,后越级提升为殿中侍御史。

    令狐楚才气过人、文思横逸,德宗爱好文学,太原每次有奏章呈送朝廷,他能辨别出哪些是令狐楚拟制的,对它们颇为称赞。郑儋在镇守太原时暴病去世,来不及安排身后事宜,军中喧哗,将会发生严重变故。半夜,十几名军官骑马持刀胁迫令狐楚去到军营门前,众将领将他团团围住,让他起草郑儋的遗表。令狐楚在利刃圈中,挥毫即成,向三军将士宣读,无不感动落泪,军中情势方才安定。从此声望名气更高。他父亲去世,令狐楚以尽孝闻名。守孝期满,朝廷征召他担任右拾遗,后改任太常博士、礼部员外郎。母亲去世,他守丧免官。服丧期满,他被征召为刑部员外郎,后调任职方员外郎、知制诰。

    令狐楚与皇甫..、萧亻免同一年考中进士。元和九年(814),皇甫..靠大肆聚敛财货赋税刚刚得到皇帝宠信,便举荐免萧、亻令狐楚进入了翰林院,担任学士,晋职为职方郎中、中书舍人,同在朝廷内担任官职。当时朝廷正派兵讨伐淮西逆贼吴元济,奏议、进谏的官员认为朝廷长期用兵而不见成效,应当宽赦逆贼,停止继续用兵,只有裴度与宪宗皇帝誓志剿灭贼寇。元和十二年(817)夏,裴度以宰相兼任彰义军节度使、淮西招抚宣慰处置使。宰相李逢吉与裴度不和,与令狐楚交情很好。令狐楚拟制委任裴度为淮西招抚使的诏令,不符合裴度的意愿,裴度奏请皇帝修改委任诏中的三、四句文字。宪宗正取用裴度出兵,于是免除了李逢吉的宰相职务,同时也免去了令狐楚在朝廷的职务,代理中书舍人。元和十三年(818)四月,将令狐楚调出京都任华州刺史。同年十月,皇甫..做了宰相,当月委派令狐楚任河阳、怀州节度使。元和十四年(819)四月,裴度被调出朝廷镇守太原。七月,皇甫..举荐令狐楚入朝任职,由朝议郎授官朝议大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与皇甫..同处于宰辅大臣的高位,深受皇甫..的照顾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