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师兵团——且鞮侯单于时代匈奴的反击

漠北之战后,匈奴远遁大漠以北,无力渡漠南掠,大汉也因连续出击,损耗较大,暂停对匈奴的反击,转而开始着力经营西域,帝国频频派出使者前往西域,这些使臣既担负着政治使命,同时也携带着许多中原物产,与西域诸国进行往来交流。中原以丝织品为代表的商品源源不断输往西域。西域诸国也经常遣使入汉。于是大汉派往西域各地的使者和西域各国派往汉朝的使者络绎不绝,各族商人也频繁地往来于内地和西域之间。在当时人烟稀少、道路艰险的情况下,这条沟通东西方的丝绸之路的安全畅通其实并不能够得到充分的保障,尤其是在匈奴的威胁下。

匈奴人其实是极不情愿看到大汉和西域各国之间如此紧密联系的,但在漠北之战后,匈奴实力遭到了惨重的损失,又没有能力实施大规模的攻势,虽然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试图联络西域国家共击匈奴,没有能够成功,但却加强了与西域各国之间的经济文化往来,当西域诸国与大汉相互友好时,显然是进一步孤立了匈奴。这种情况下,元鼎五年(公元前112 年),匈奴不得不再次南下袭扰,猖獗的匈奴人甚至一度遮断西域通路。这是自张骞通西域之后,西域道路第一次为匈奴人所切断。之所以匈奴人选择此时南下,是因为,这一年,西羌十万反汉,羌人攻安故、围枹罕,一时间,十分猖獗,匈奴为配合羌族反汉,方才南下进犯五原,杀五原太守,并多次袭掠河西之地,斩断大汉通往西域的道路。

西羌,出自三苗,是羌族的别支,三代以后居于河西、赐支河和湟河之间。战国时,羌人兴盛,有蓖中种(即越锚羌)、白马种(即广汉羌)和参良种(即武郡羌)等。大汉王朝建立时,进入中原的羌人已基本上融合于汉人之中,而未进入中原的羌人除部分生活在陇西以外,大都散布于长城以西,尤其是河湟之地,更是羌人的聚居之地。

汉兴时,这些羌族部落都臣服匈奴,景帝时,羌人一支研种的后代留何率众人请求归附,为汉帝国守卫陇西之地。景帝对远方来降的羌人自然很是欢迎,把留何及其研种羌部落一齐迁居到陇西郡中,安排在狄道、安故、临洮、氐道、羌道五县中,与汉人杂居,以卫西北。武帝继位后,开始对匈奴人采取了反击,而与匈奴人有所勾结的羌人自然也受到了冲击。

此后,汉武帝以霍去病为将,对河西用兵,使得匈奴人受到了沉重打击,而浑邪王和休屠王部众的覆灭,也使得羌人和大汉帝国之间失去了缓冲,两者发生了直接的接触。当汉军在河西驱逐匈奴之时,也同时对诸羌施以巨大的压力,兵锋之下,羌人不得不向西迁移。一时间,由于匈奴浑邪王的内降和诸羌的西迁,使河西之地竟然成为了一个“真空地带”。而当武帝召乌孙回河西故地的计划落空之后,汉廷为了加强在河西的边防,于河西先后设立了武威郡、酒泉郡,从而将河西一带正式划归为大汉帝国的领土。而当帝国在河西设置郡县以后,西羌与匈奴之间的联系也就自然被横贯东西的河西走廊所南北隔绝而开,从而不得交通,这样,两者勾结应对大汉就变得异常困难。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元鼎五年九月,在临夏以西和青海东北一带的羌人先零、封养、牢俎部落化解冤仇,结成同盟,并与匈奴人暗中相勾结,合兵十余万人,边郡令居县、安故县,甚至还包围了枹罕,一时间边关告急。

这种情况下,朝廷发陇西、天水、安定骑兵以及京都中尉、河南、河内士卒十万人,以李息与郎中令徐自为将,出兵讨伐。李息少年时从军,起初侍奉景帝,此后在武帝元光二年(公元前135年)六月,李息为材官将军,随御史大夫韩安国率领三十万大军参与马邑之谋。

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秋,匈奴侵入辽西郡,杀死辽西太守;侵略渔阳郡、雁门郡,又败韩安国军,于是武帝以李息和车骑将军卫青分别出兵,李息从代郡出兵,卫青从云中郡出兵,一举夺回河南之地。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卫青率兵三万出击朔方郡,时为大行的李息与岸头侯张次公领兵出击右北平,掩袭匈奴右贤王,右贤王措手不及,仅率数百人仓皇出逃。汉军俘获匈奴一万五千多人,其中包括右贤裨王十多人,此次战役汉军获得大捷。汉武帝任命卫青为大将军,封李息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此后,匈奴浑邪王密谋归顺大汉时,李息正统兵在黄河之畔修筑城池,在接待了浑邪王派来的使者后,李息马上派人飞驰京师长安,上报朝廷,正是他迅速将此消息上报,汉武帝才立即派霍去病领兵前往迎接。此番,汉武帝以此名将与郎中令徐自为率兵十万前去征讨,自然很是顺利了。在汉军平定了诸羌的叛乱后,汉武帝为了强化对羌人的管理,在枹罕设置护羌校尉,并以李息持节符领兵镇守,统领内附汉朝的诸羌部落。

是年,就在李息、徐自为率军平定西羌的同时,为打击匈奴,并与匈奴争夺对西域的控制,武帝再次开始对匈奴用兵。皇帝令公孙贺领兵一万五千骑从五原郡出击匈奴,而又以赵破奴出令居。史载,公孙贺率一万五千骑出五原两里至浮沮井,而赵破奴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两路大军纵横数千里,但均未见匈奴。很显然,这是由于匈奴在武帝年间一系列连续反击中元气大伤,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的漠北之战后更是远遁漠北,此使得公孙贺、赵破奴大军未遇见匈奴一人,而最终无功而返。

虽然大军出塞无功而返,但此后武帝从河西之战后设置的武威、酒泉两郡中又分置敦煌、张掖两郡,并徙民实边,巩固河西之地,切断其与羌族的交通,并利用之前张骞出使西域,联络月氏、大宛,以公主妻乌孙昆莫(王),拆散匈奴与乌孙的联盟,等等一系列的组合拳,使得匈奴人完全处于被压制的状况中,于是匈奴势力日削。

但匈奴人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利用自己所控制的一些西域国家,劫掠汉使,遮断道路,竭力破坏汉与西域的联系。为了确保西域通道, 大汉帝国不得不在西域开始进行了一系列的战争,以展示帝国的尊严。史载,汉初,西域在匈奴的统治之下,包括楼兰、姑师在内的西域诸国皆役属于匈奴。楼兰、姑师国小,不愿为迎来送往所累,常劫掠往来使者、商人,并为匈奴充当耳目,杀汉朝使者。得知汉使被杀、道路被阻后,汉武帝在以从骠侯赵破奴率兵数万出兵楼兰和姑师两国。武帝命令数受楼兰追杀、拦截的王恢辅佐赵破奴,两人率军出西域后,赵破奴领七百轻骑为先锋,迅速攻破楼兰,俘楼兰王,自此楼兰降服于大汉。而姑师则同样被攻破,其国改称为车师,并分为八国(车师前国/后国及山北六国),其国余众越库姆塔格山投奔匈奴,自此之后,史籍将占有博格达山南北的姑师均记为车师。很显然,这次军事行动使得汉朝的军威大震,也使得乌孙、大宛等西域国家为之震慑。

匈奴闻楼兰降汉,遂发兵出击楼兰。楼兰不敢抵敌,只好分遣王子入质西汉与匈奴,向两面称臣。不过事实上,此时的匈奴并无力和大汉相争,自漠北大战后,匈奴单于在十余年间,更迭数次。当初,汉军在漠北大破匈奴军队,伊稚斜单于带着残军在与汉军战乱中逃走。因为伊稚斜单于月余内未与匈奴人联系,故而右谷蠡王认为伊稚斜单于已死于汉军之手,于是便自立为单于。但仅仅十余天后,伊稚斜单于与匈奴部落会合,故而右谷蠡王乃废除单于的称号。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伊稚斜单于死,其子乌维立为单于,其在位十年,便是死去。

在伊稚斜单于、乌维单于在位的这十几年间,匈奴避居漠北休养生息,而汉朝因人力、物资损失很大,以及为了征伐朝鲜、西羌及西南夷,同时经略西域,故而也暂时停止对匈奴的大规模用兵,两者之间大规模的战事其实并不多。乌维单于死后,其子乌师庐继位,因为他成为单于时年纪尚小,故被称为“儿单于”。

史载乌师庐年少,“好杀伐,国人多不安”,加上又遇天灾,牲畜多死,匈奴部众不安,此时汉朝在东部联合乌桓,西部派张骞两次出使西域,联络大月氏、大宛,以和亲(公元前105年,汉武帝封细君公主下嫁乌孙王)、通商的方式联合西域诸国,压缩匈奴的空间,故而太和元年(公元前104年)使人潜告汉,阴谋将乌师庐杀死。在听说匈奴左大都尉欲杀儿单于降汉,并要求大汉派兵接应的消息后,武帝遣因杆将军公孙敖在塞外筑受降城,驻兵以接应左大都尉,但次年,武帝认为受降城仍离匈奴太远,又以赵破奴为浚稽将军,令其率两万骑出朔方西北两千里接迎。

赵破奴本是九原郡人,曾经逃到匈奴地区。后来回归汉朝,担任骠骑将军司马。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赵破奴升任鹰击将军,随军攻打匈奴右地,当时汉军正针对匈奴展开大规模的讨伐。骠骑将军霍去病、合骑侯公孙敖各领一路人马从北地郡出发,兵分两路,合击匈奴。博望侯张骞、郎中令李广各率一路兵马从右北平而出,大军分进合击,横扫北地。此战霍去病率军一路长驱直入,涉过西居延海,抵祁连山,大破匈奴。赵破奴在战中极为英勇,其率部冲锋陷阵,大破匈奴,临阵斩杀匈奴速吸王,俘稽且王、右千骑将以及王子、王母等三千多人,于是被封为“从骠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发生了“酎金夺爵”事,当时武帝鉴于景帝虽然平定了七国叛乱,但是侯王及其子弟依然独霸一方,仍然拥有各种特权,成为政治上很不安定的因素。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武帝采纳主父偃的建议,颁布“推恩令”,规定诸侯王死后,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可以推恩将王国的部分土地分给其他子弟为列侯。就在推行“推恩令”不久,淮南王刘安勾结衡山王刘赐谋反的阴谋于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败露,于是刘赐和刘安妻被处死,刘安自杀,两国被废为郡,党羽死者数万人。此后,武帝颁布《左官法》和《附益阿党法》,不准官吏与诸侯王交通,并严禁诸侯王招宾客从事非法活动。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汉武帝再次发难,其为祭宗庙,要列侯献酎金助祭。汉制,诸侯贡金以助祭宗庙称酎金。酎是一种优质酒,自四月至八月分三次追加原料反复酿成。汉文帝时规定,每年八月在道都长安祭高祖庙献酎饮酎时,诸侯王和列侯,要按封国人口数献黄金助祭,每千人贡金四两,余数超过五百人的也是四两,由少府验收。酎金之制即由此产生。诸侯献酎金时,皇帝亲临受金。如发现黄金的分量或成色不足,则要受罚,诸侯王削县,列侯免国。这种有关酎金的法令称为“酎金律”。此举是当时削弱和打击诸侯王及列侯势力,加强中央集权的一项重要律法。此番武帝由于列侯无人响应号召从军赴南越,于是以列侯所献的助祭酎金分量和成色均为借口,利用酎金不如法,夺爵一百零六人。此番坐酎金失律免侯的一百零六个列侯中,就有赵破奴。

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武帝欲给因军功封侯又因酎金失侯的赵破奴、公孙贺以复侯的机会,于是以赵破奴与公孙贺出兵匈奴,此战中,赵破奴率军直到匈河水,但却无功而还。而元封三年(公元前109年),大汉因楼兰攻劫汉朝使节,梗阻丝路,赵破奴又受命率军数万人攻破姑师,俘虏楼兰王,因功受封浞野侯。

自楼兰之战后,赵破奴便受命率军驻扎在朔方郡东地,以防匈奴。此次接到皇帝诏书后,赵破奴迅即率部从朔方郡出发,向北行进二千余里,欲至浚稽山接应,按照计划,汉军是会按照与左大都尉约定的日期,到达约定地点浚稽山,以候动静。但“事将发而被发觉,左大都尉被杀”,随后儿单于发左贤王所部攻赵破奴军,赵破奴得知情况后,迅速率军撤退,汉军退却途中不仅击败匈奴军,还俘虏数千人而归。但不幸的是,大军行至距受降城四百余里处时,却被追杀而至的八万匈奴铁骑包围。

被围之下,由于军中缺水,故而赵破奴亲自夜间出营寻找水源,但不慎为匈奴所俘。在俘虏了汉军统帅之后,匈奴趁机加紧围攻,汉军丧失主将,怕返汉被杀,不敢突围,遂全军覆没。此后,儿单于挟新胜之威,派骑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入汉边大肆掳掠而归。不过赵破奴虽然被俘,但并没有屈服于匈奴。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赵破奴与其长子赵安国寻机逃回大汉。

此战之后不久,乌师庐单于便是死去,因子年幼,于是右贤王呴犁湖继立,是为呴犁湖单于。呴犁湖单于在位仅仅一年,便是死去,于是匈奴贵族立其弟且鞮侯为单于。就这样,伊稚斜单于生三子皆成为了单于,分别为:乌维单于、呴犁湖单于及且鞮侯单于。

且鞮侯为单于初任匈奴左大都尉,汉武帝太初四年,在位仅仅一年的呴犁湖单于死,且鞮侯得以嗣位,但其为单于之初,匈奴已经处于在极为困难的状况中,由于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汉远征大宛取胜,自此“西域震恐,都遣使来贡献”,加之汉又在敦煌到盐泽(今罗布泊)之间设立了交通亭站,还在轮台(今新疆轮台东南)和渠犁(今新疆库尔勒)等处屯田,置使者校尉,以保护汉与西域诸国间的交通孔道,天山以南地区便在汉的控制下。匈奴虽然仍盘踞在天山以北,但已不能“自安”。这种情况下,且鞮侯单于恐汉兵乘机进袭,于是尽归还原拘留之汉使路充国等人,遣使至汉贡献,企图与汉交好。

应该说,汉远征大宛,在当时,于西域和匈奴的影响是很大的。

大宛乃是中亚古国,位于帕米尔西麓,锡尔河中、上游。该国出产良马,尤以汗血马著称,号称天马子。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曾到过大宛,受到大宛王的热情接待。汉武帝听张骞说大宛出产良马,便遣使持千金及金马赴大宛求购。然而大宛王毋寡爱其宝马,不愿给汉,汉使以大军将至相威胁,并把金马击碎。毋寡认为汉远在东方,不会派大军远袭大宛,乃命东部属邑的郁成王袭杀汉使,掠走其财物。汉武帝闻使者被杀,财物被劫,不禁大怒,当即下诏发兵数万远征大宛。当时汉武帝正宠爱李夫人,欲使李夫人之兄李广利封侯,由于汉高帝规定无战功者不得封侯,于是汉武帝遂任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为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浩侯王恢为向导、李哆为校尉,率属国骑兵六千及郡国恶少年数万讨大宛。因为目的是去贰师城取回良马,故号“贰师将军”。

此番出征,以李广利为将,其实就是皇帝想要让他立功封侯,以示对李家的宠幸,由于曾出使过大宛的姚定汉等人说:“大宛兵力不强,若有不超过三千的精兵,加上强弓劲弩,就可将其一举击败。”而之前,赵破奴去攻打楼兰,他只率领前锋七百骑,便是破楼兰、俘楼兰王,故而轻视之下,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的这次出兵多少有些轻率了。

李广利率军出征后,才发现情况有所不对,一路所经西域各国不愿向汉军提供食粮饮水,并且闭城抗拒汉军。不得已之下,李广利只好率军逐个攻打,能攻取的,汉军可以得到一些粮食、饮水,而连攻数日不能下者,只好绕城继进。汉军一路消耗过大,到达大宛东境郁成城时,仅剩数千人,且个个饥饿疲困。郁成城守军顽强抵抗,汉军攻城不克,自身却是伤亡惨重。李广利见汉军锐气已尽,连郁成城都不能攻克,更何况大宛都城了,于是下令撤军,回到敦煌。

这次出征前后两年时间,汉军生还者不过十分之一二。此后,李广利上书请求罢兵,汉武帝大怒,下令不许李广利军一人入关,退入玉门关者立斩。李广利心中恐惧,只好屯兵敦煌。

此时,由于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夏,浞野侯赵破奴接应匈奴左大尉,其所部两万骑兵全军覆没。于是朝臣以为应停止进攻大宛,专力打击匈奴。但汉武帝认为,大军已发,却不能降伏大宛小国,有损大汉在西域的威望,而西域诸国也将轻视大汉帝国,不利于汉对西域的统治,因此天子坚持要征服大宛。不仅如此,皇帝将竭力反对出兵大宛的邓光等人下狱问罪,然后动员全国的力量准备第二次远征。

为了这一次出征,皇帝下令赦免囚徒,让他们从军,又调集恶少年及边骑六万人,交李广利统帅,加之大量自愿从军者,大军总数约十万之众。另外,还征集了牛十万头,马数万匹,驴、骆驼数以万计,驮运军粮及兵器弓弩等。此外,受命参与这次远征的校尉,就有五十余位。而由于大宛城的用水都是引自城外,汉武帝下令征集了大批水工,用以断其水源,并利用引水入城之孔道攻入城内。

与此同时,为加强边郡防卫,汉武帝还增调戍甲卒十八万,驻于酒泉、张掖以北,置居延、休屠两部都尉分统,卫宿敦煌,又发天下七科谪。这番大规模的动员在《史记•大宛列传》中被记载为“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衙酒泉,而发天下七科适,及载糒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

所谓七科谪,按照张晏的说法是:“吏有罪一,亡命二,赘壻三,贾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籍七。凡七科也。”即是指犯了罪的官吏、杀人犯、入赘的女婿、在籍商人、曾做过商人的人、父母做过商人的人、祖父母做过商人的人,以上人等多重利轻生,故此颇有战力。秦汉时,往往在正式兵役制度之外增加兵士的来源,以补充兵员之不足,而这些兵源大致包括贱民、刑徒、奴隶和少数民族兵等。

秦时兵制对士卒身份的规定很严格,无爵的“士伍”以下如贱民、罪犯、奴隶都没有资格服兵役。但是,这类人要从军作苦役、作奴隶兵,在军中享受最低的待遇,吃饭不给菜肴、攻城要冒锋矢负土填壕等等。这些人包括“商贾”“逆旅”(旅店主)、“赘壻”“刑徒”“罪吏”“亡命”,以及豪富之家的奴仆如“厮”、“舆”“徒”“童”等。

秦统一前,兵多是农家子,战斗力是很强的。荀子曾称赞秦兵是“功赏相长也,五家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彊长久”。而统一以后,秦始皇开始不再用农家子,而是用刑徒七科谪兵。也就是大秦帝国不征农家子服兵役,他对匈奴对岭南用兵,都是以刑徒为兵。自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起,扩大了戍卒征兵的范围,称为“谪戍”,其中包括“吏有谪”“赘壻”“贾人”“尝有市籍者”“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几类人,遣至南海、桂林、象郡戍边。西汉初,仍袭用秦代禁止商贾、刑徒、奴隶服兵役的制度。但至武帝时踵秦发“谪戍”之制,多次征发“天下谪民”“谪戍”“七科谪”从军。

一时间,去敦煌的路上,人车相连,络绎不绝。汉武帝还拜两位颇知马者为执驱马校尉,以待攻破大宛后挑选良马。经过一年多的准备,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汉武帝命李广利再度远征大宛。这次汉军人多势众,声势浩大,沿途小国不敢对抗,纷纷开城出迎,供给食粮和饮水。只有轮台抗拒汉军,闭城紧守。汉军攻数日,破城,屠轮台,此后无人敢挡。

此后为了便于沿途获得足够的食粮和饮水,汉军分作数队西进,李广利率主力三万人首先抵大宛。大宛出兵迎敌,被汉军杀败,宛军退守郁成城,企图如前次那样拖垮汉军。结果李广利吸取教训,不再与郁成城守军纠缠,而是绕过该城,直袭大宛都城贵山城。大军至贵山城后,汉军首先切断其水源,然后将贵山城团团包围,日夜攻打,连攻四十余日,破其外城,杀大宛勇将煎靡。

面对着这种情况,大宛国内终于发生内讧,其贵族多怨大宛王毋寡匿宝马、杀汉使,招致如此大祸,于是共同杀死毋寡,遣使持毋寡首级赴汉营求和,表示愿将良马驱出供汉军挑选,如果不许和,则杀尽良马,与汉军血战到底。

此时,康居来救大宛的援兵已经抵达,而李广利又获知贵山内城已有汉人帮助宛人凿井取水,且存粮尚多,于是与众将商议,首恶者毋寡已除,如果不许大宛降,其拼死坚守,汉军久攻不下,待汉军疲极,康居再来进攻,汉军就危险了,于是答应大宛的要求,停止进攻内城。大宛也赶出所有马匹,任汉军随意选取,同时还供给汉军大量粮食。汉军取其宝马数十匹,中等以下马三千余匹。又立大宛贵族中过去对汉亲善的昧蔡为大宛王,并与他盟誓后,方才撤兵东归。汉军始终未能进入贵山城内城。从此大宛附属大汉。

当初,李广利发兵敦煌西进时,认为人多,沿路各国无法供给粮食,就分为几部队,从南北两路进兵。此后李广利大军舍弃郁成城,西攻贵山城之时,在其大军之后,校尉王申生和曾任鸿胪之职的壶充国率千余汉兵到达郁成城。王申生向郁成城守军索要食物、饮水,结果,郁成人坚守城堡,不肯把粮食供给汉军。在被拒绝后,于是王申生依仗大军而轻视对方,急攻郁成。此时,李广利大军已西去两百里,郁成守军侦知王申生人少势孤,故而在王申生轻率地下令攻城后,便于一日清晨以三千兵马出城突袭汉军,斩杀了王申生等人,此路汉军全军覆没,仅数人逃脱,报知李广利。于是李广利命搜粟都尉上官桀攻打郁成城。激战一番之后,郁成城战败投降,郁成王逃往康居。随后上官桀率军追至康居,向康居要人。康居见大宛已破,遂将郁成王交与上官桀。上官桀令部下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途中四人相谓“郁成,汉所毒,今生将,卒失大事”。结果虽然欲杀,但没有人敢先动。最终上邽骑士赵弟拔剑将郁成王斩杀。

此番李广利征大宛,前后花了四年时间, 汉军虽然在第二次远征中并未遇到重大伤亡,但由于将领不体恤士卒,大军到玉门关时仅余万余人。不过汉军击败大宛,还是意义很大的,此战之后,大汉威震西域,西域诸国纷纷遣子弟入汉贡献,并作为人质。此外,破大宛后,汉廷开始自敦煌以西至盐泽,沿途修筑烽燧亭障,并在轮台、渠犁一带实行军事屯田,置使者校尉管理,为去西域的汉使提供住处、食粮和饮水。

战后论功行赏,皇帝认为“万里而伐宛,不录过”,于是封李广利为海西侯、身斩郁成王者骑士赵弟被封为新畤侯、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上官桀为少府、李哆为上党太守。军中被升为九卿的有三人,升为诸侯国国相、郡守等二千石的官员有一百多人,升为千石及千石以下的官员有一千多人。自愿从军者所得到的封赏都超过了他们的期望,因被判刑而从军的人也都将功抵罪。这次对士卒的赏赐,总价值达四万斤黄金。

其实汉武帝厚赏李广利,可能与其对李夫人的怜爱有关。史载,李夫人出身于普通平民家庭,她的父母兄弟均精通音乐,都是以乐舞为职业的艺人。李夫人的兄长李延年“性知音,善歌舞”,年轻时因犯法而被处腐刑,因而容貌更显俊美,歌也唱得很好,“每为新声变曲,围者莫不感动”,《汉书》记载,元封年间(公元前110年—公元前105年)李延年在武帝前演唱《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汉武帝听完后叹息曰:“善!世岂有此人乎?”平阳公主说:“延年有女弟(女弟即妹妹)”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平阳公主说这位佳人就是延年的妹妹,于是武帝便召见延年的妹妹,果真“妙丽善舞”,其妹因此歌得幸,后来被武帝立为夫人,从此李夫人得到汉武帝的宠幸,并为汉武帝生下一子,即昌邑哀王刘髆。

按《汉书》说法,在李夫人得宠前,李延年的歌声便颇受武帝喜欢,不过按《史记》的说法,李延年是李夫人得宠后才引起汉武帝的注意。但可以明确的是,李延年的妹妹受封为夫人后,李延年荣宠一时,被封为乐府协律督尉,负责乐府的管理,“佩两千石印授,而与上卧起” 荣宠一时。

然而时间不长,本就体质柔弱的李夫人在生下刘髆后不久,就委顿病榻,日渐憔悴。但武帝依然惦记着她,对其他嫔妃毫无兴趣,包括卫皇后子夫。后来,李夫人病重,汉武帝亲自前去探望她,李夫人蒙着被子辞谢道:“妾长期卧病,容颜憔悴,不可以见陛下。希望能把儿子和兄弟托付给陛下。”汉武帝说:“夫人病重,大概不能痊愈,让我见一面再嘱托后事,岂不快哉?”李夫人说:“妇人容貌未曾修饰,不可以见君父。妾不敢以轻慢懈怠的态度见陛下。”汉武帝相劝:“夫人如见我一面,将加赠千金的赏赐,而且授予你的兄弟尊贵的官职。”李夫人说:“授不授尊官都在于陛下,不在于见妾一面。”汉武帝还是坚持一定要见她,李夫人便转过脸去叹息流泪,不再说话。于是汉武帝无可奈何,很是不高兴地起身离开了。

皇帝走后,李夫人的姐妹们都埋怨她,不该这样这么做,惹得皇帝发怒,称“贵人您为什么不可以见一见陛下以嘱托兄弟呢?难道这样痛恨陛下吗?”可李夫人说:“我之所以不愿见陛下,正是为了能确实地托付兄弟之事。我因为容貌美好,得以从微贱地位获得宠爱。以美色事人者,色衰则爱意松懈,爱懈则恩义断绝。陛下之所以还能念念不忘来看我,正因为我平生美好的容貌,现在如见到我容貌毁坏,颜色非故,一定会厌恶抛弃我,还怎么会记得怜悯录用我的兄弟呢!”不久之后,李夫人即死。

史载,李夫人死后,汉武帝伤心欲绝,以皇后之礼营葬,并亲自督饬画工绘制他印象中的李夫人形象,悬挂在甘泉宫里,旦夕徘徊瞻顾,低徊嗟叹。由于对其思念不已,忽一日武帝梦到李夫人后,想与李夫人再见一面,便找来方士设坛作法。武帝在帐帷里看到烛影摇晃,隐约见一身影翩然而至,却又徐徐离去,便凄然写下: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武帝又自作赋以寄恨焉。

李夫人的死对于李氏家族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史载李夫人病去后,皇帝对李延年逐渐爱弛,不久之后,李延年因其弟李季奸乱后宫所连,被诛。所以事实上,当李广利回来时,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李夫人已病逝,而李延年和李季,因为淫乱宫闱被汉武帝下诏诛族,只不过因为李广利正在攻打大宛未归,而未受李季牵连。

李广利回朝后不久,大宛贵族就认为汉军所立的国王昧蔡过于亲附汉朝,遂发动政变杀死昧蔡,另立毋寡之弟蝉封为国王,并派遣蝉封之子入汉朝为质。此后,大汉并没有采取报复行动,而是派使者向大宛赠送礼物加以安抚,并承认蝉封的地位。而作为条件,大宛同意每年向汉朝进贡两匹汗血马。之所以大汉没有采取报复,是因为事实上,李广利征大宛,汗血马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征大宛是汉武帝“西域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战略上来看,征大宛并没有过错,因为汉匈多年对峙,如果汉朝不征服西域,那么一旦西域诸国与匈奴联合,将会对大汉带来很大麻烦,汉朝在征服西域和征服匈奴之间的选择中,如果征服匈奴失利,西域则会轻视汉朝,而且汉朝也将陷入危险之中,可通过征服大宛,威震西域,则使得匈奴孤立,使得大汉不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威胁中。此外,在汉武帝看来西域都是蛮国,过去汉朝用“德抚”的效果不明显,没有武功,诸国是不会真正屈服的。诚然,汉军得胜仅一年多,大宛贵族就谋杀了昧蔡,立毋寡的兄弟蝉封为大宛王。但是,他们还是派了蝉封的儿子到汉朝当人质。而且,汉朝在敦煌和酒泉都设置了都尉,一直到西边的盐水,沿途都设有亭鄣。在轮台,汉朝留有屯田士卒几百人,积聚粮食,供给使团的饮食,加强了汉朝与西域交流,其意义不可小觑。

不过从战术上来看,汉武帝在征大宛上的失误却是很多,最重要的用人不当,李广利本就是平常之类,只是李夫人的缘故,才出任贰师将军,率军万里长征。正如刘向所说的那样 “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而汉武帝对于此人的重用,势必会给大汉帝国带来更大的灾难。